[西方奇幻] 暗黑之路 作者:蕭鼎(已完成)

 
Babcorn 2018-5-19 15:03:5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9 90189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3
第四十章 破釜

大陸歷一零七六年十二月十一日,納斯達西征北路軍。

在距離北路大城卡里古還有一天路程的地方,納斯達軍紮下了營。在中軍帳中,所有的高級將領都在場,夏爾蒙更是少見得鐵青著臉,聽著剛剛回來的那個探子說的話。

“…到了最後,那個蘭特率領的瑪咯斯騎兵軍團終於還是在我軍兩翼援軍到達前突破了防線,只取皇帝陛下…”

坐在一旁的黃蜂軍團主將艾爾文再也忍耐不住,急道:“那陛下如何了?”

“陛下萬幸,尚無大礙。但當時情勢危急,我軍人心浮動,陣腳大亂。所有將士幾乎都在擔心陛下安危,再也無心作戰。那蘭特在亂軍中左突右殺,如入無人之境,並高呼…高呼一些不利於陛下的謠言,動搖我軍軍心;同時威特斯城托蘭所部和城內余兵趁勢反撲,前放戰線瑪咯斯軍隊亦大舉掩殺而來,幾番苦戰下來,我軍,我軍…”

夏爾蒙冷冷道:“怎樣?”

那探子身子一機靈,下意識地一縮,低聲道:“我軍大敗。”

房間中一片死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夏爾蒙才第一個打破了沉默,道:“那現在陛下那裡情況如何?”

那探子道:“在小人離開之前,只有拉凱爾大人和拉曼大人所部尚為完整,由拉曼大人竭力斷後,拉凱爾大人護著陛下向克頓城方向而去。此外,南路烏勒王子也已得到消息,開始撤兵往陛下處靠攏。”

夏爾蒙一皺眉,道:“也就是說,陛下他現在身邊的軍力還不到十萬人?”

“是。”

夏爾蒙深深吸了口氣,又問道:“那瑪咯斯那裡是怎樣?”

“瑪咯斯賊子僥倖取勝後,由蘭特和托蘭親自帶領大軍銜尾急追,有時一日之內前鋒要和拉曼大人交戰數次,情勢萬分危急。”

夏爾蒙微微低下頭,緊鎖眉頭,澀聲道:“還有嗎?”

那探子道:“目前就這些,但容小人放肆,陛下他正急盼大人你的救兵呢!”

夏爾蒙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探子應了一聲,下去了。

房間裡又是一片寂靜。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終於,艾爾文第一個站了起來。他向夏爾蒙一拱手,道:“大人,眼下形勢已經很明顯了,陛下情勢危急,我軍當立刻回軍援救,半刻也耽誤不得,請大人立刻下令吧!”

夏爾蒙還未反應,站在一旁的傑夫已道:“艾爾文大人,恕我直言,我軍與陛下的中路軍有相當距離,而陛下新敗之後,更是全力向後撤退,而瑪咯斯軍銜尾而追,只怕我們是來不及了。”

艾爾文怒道:“那你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就站在這裡一點事也不做麼?”

夏爾蒙聽著這兩人的話語,也不插嘴,只把眼光往在座的眾人一一掃了過去。當他看到半獸人一族時,他心中一動,只見半獸人一族出席的傑拉特族長和他的長子費爾端坐在那兒,費爾還一臉嚴肅地看著正在爭論的兩人,而傑拉特卻臉色平和的坐在那兒,不時用眼角餘光偷偷瞄上黑袍男子一眼。當他看見暗黑法師的目光向他看來時,卻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移開了目光。

場中,傑夫正道:“艾爾文大人,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要想個萬全…”

正在這時,夏爾蒙的聲音突然出現打斷了傑夫的話:“好了,傑夫,艾爾文,不要說了。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們現在立刻回去自己的軍團中,下令收拾行裝,隨時聽候命令。”

眾人肅立而起,向著暗黑法師行了一禮,依次走了出去。傑拉特目光閃爍地向門外走去,走到一半時卻聽到了背後傳來夏爾蒙的聲音,道:“族長,請稍侯,我有些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傑拉特身子一頓,也不說話,回身看了看夏爾蒙,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身旁的費爾則奇怪地看了看夏爾蒙和他的父親,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走出了營帳。

很快的,這個營帳中只剩下了兩個人。

暗黑法師緩緩走到傑拉特的對面坐下,面對著他,看著他那雙紅色的眼,忽然直接地問道:“族長大人可有什麼高見麼?”

傑拉特笑了笑,搖頭不語。

夏爾蒙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的半獸族老人,臉色漸漸寒了下來。

“以族長看來,這次威特斯城戰役大敗,究竟是何原因?”

傑拉特看著黑袍男子,緩緩道:“只怕是陛下輕敵所致吧。”

夏爾蒙猛一抬頭,看著傑拉特,但見到的卻是一雙平和的眼,那裡深邃而不見底。

夏爾蒙深深地看著他,突然微笑了一下,整個表情放輕鬆了起來,臉色也恢復了平靜,淡淡道:“你我不在現場,當不好評價。不過目前情況的確十分危急,我年輕識淺,還望族長有以教我。”

傑拉特族長立刻搖了搖頭,道:“你為一軍主將,才智過人,想必心中早有對策,何必要我多嘴。”

夏爾蒙道:“那以族長之見,我軍是前進還是後退為好?”

傑拉特眯起了眼,道:“哦,目前我軍還可以前進麼?”

夏爾蒙看了他一眼,卻不說話。傑拉特和暗黑法師的目光在空氣中對望著,彷彿是兩把無形的兵刃。

終於,兩個人都笑了笑。

夏爾蒙立刻道:“好吧,廢話我們不多說了。現在有兩條路:一,撤軍馳援巴茲陛下;二,進兵強攻瑪咯斯,以期吸引開瑪咯斯軍注意力。但我對如何選擇還是心中無數,還望族長給我一點指教?”

傑拉特也收起笑容,肅容道:“那就要看你心中是怎麼想的了?”

夏爾蒙一愣,道:“我怎麼想?”

傑拉特緊緊地盯著他,道:“不錯。目前情況其實你我都很明白,納斯達軍此次西征大勢已去,大敗已成。現在最為關鍵處是什麼,你當不會不知道吧?”

夏爾蒙立刻道:“是巴茲陛下的安危。他若出事,則納斯達舉國危矣!”

傑拉特點點頭,道:“不錯。但如何救他,你如何行動,卻是大有講究的。”

夏爾蒙看著這個老半獸人,一言不發。

傑拉特繼續道:“你若回軍馳援,雖然路程遙遠,效果未必太大。但光明正大,不會給人留下口實。而且話說回來,當你趕到時,以瑪咯斯軍現在的猛烈攻勢,巴茲陛下他是否還在人世也是一個問題?到時納斯達舉國亂成一團,而你手握重兵,正可以幹上一番大事業!”

“大事業麼?”夏爾蒙淡淡重複了一遍,然後抬頭看了看傑拉特,像是什麼也沒聽懂似的,又道:“那不知族長所說的另一種情況是什麼呢?”

傑拉特看著對面那個黑袍男子從容而平和的神色,心底深處突然一寒,但臉上什麼也沒變化,只道:“以我看來,若單純只為救巴茲陛下,則我軍現在若繼續強攻瑪咯斯只怕效果還要更好些。目前瑪咯斯舉國兵力盡皆集中於巴茲陛下那一處,後方極為虛弱。以我估計,我軍這條北路之上,除了前方的卡里古城外,只怕也沒有什麼大城有重兵把守了。若我軍揮軍前攻,在短日內攻下卡里古,兵鋒直指瑪咯斯王都赤蘇城,則蘭特等人必然被迫回軍,如此就可解巴茲陛下之危。”

夏爾蒙盯著他,忽然微笑了一下,道:“不過如此一來,我們自身就危險了。”

傑拉特斷然道:“不錯。若用此法,我軍必然深陷瑪咯斯國內,四面招襲,一個不好就要全軍覆沒於此了。”

老半獸人停頓了一下,又深深看了暗黑法師一眼,道:“卻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怎麼樣呢?”

暗黑法師端坐在座位上,彷彿沒聽到傑拉特的問話,只緩緩道:“用十五萬人的性命去救一個人,代價不知道會不會大了些呢?”

傑拉特神情不變,道:“那就要看那個要救的人是什麼人了?”

“哦”,夏爾蒙看著他,道:“卻不知道族長以為那個人是否值得呢?”

傑拉特忽然感到有些疲倦,彷彿這種根本不用耗費體力的談話卻比戰場上的廝殺更令他覺得疲累,而對面的這個看似平和的年輕人,竟也比起那些早年在半獸人荒原中的恐怖怪獸更難以對付。

“是的,”老半獸人在暗黑法師的目光中緩緩地道:“他值得。”

夏爾蒙沉默了半晌,然後看著傑拉特,道:“縱然我如此做了,但誰也不能保證,就一定能救得了巴茲陛下。而且我們都不知道就眼下這一刻,巴茲陛下到底還有沒有在人世?”

傑拉特過了一會兒才道:“不錯。”

夏爾蒙又道:“若我回軍馳援,如你所說,既安全又令人無話可說,南路的烏勒王子就是如此,我若選了這一條路,只怕也沒人會怪我吧?”

傑拉特道:“不錯。”

夏爾蒙繼續道:“你剛才對我所說的大事業,只怕說的是巴茲陛下萬一有不測,我當可在亂世中趁勢而起吧?以巴茲陛下的英明,我若有野心,他活著倒真是我最大的障礙了。”

傑拉特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是。”

夏爾蒙不說話了,傑拉特也沉默了下來。

房間中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彷彿在隱隱中,那一種微妙的,危險的,微弱的情緒在一點一點一點的戰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暗黑法師的聲音才打破了那片平靜,他的聲音聽起來堅決而堅定:“好,我決定了。”

傑拉特站起身來,用紅色的眼仔細看了看暗黑法師,點了點頭,居然也不問他的決定是什麼,只道:“那我去叫大家進來。”

就在他快走出門口時,他再一次聽到了暗黑法師的聲音:“族長。”

傑拉特回身向那黑袍男子望去,他看到的是一雙平和的眼,聽到的卻是另一番的話。

“族長,”暗黑法師重複著,道:“當初我們在梵心城時,巴茲陛下對你們半獸人一族很是關照啊!”

傑拉特不知怎麼,心中一凜,道:“不錯,陛下他對我們是不錯,但這都要歸功於大人你。”

夏爾蒙看著他,淡淡道:“不然,這些條件都是你們半獸人一族以自身的實力換來的,我沒有什麼功勞。不過陛下他那麼痛快的答應了你們的請求,真的是一個好皇帝啊。”

“是的。”傑拉特心中的不安感覺越來越重了。

“不過我聽說陛下他對半獸人一族的恩寵還不只如此,似乎還有私下囑託,要賞賜更多的土地呢?”

傑拉特神色大變。

夏爾蒙看著他,道:“本來這是你們與陛下之間的事,我不該多事的。不過我倒很有興趣知道,不知族長大人對陛下他可有什麼感恩之情呢?”

年老的半獸人竭力定住了心神,深深,深深地吸氣,然後迎上了暗黑法師那詢問的目光,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什麼怒氣,甚至在他的嘴角邊上,還有那麼一絲笑意。

雖然,看上去那麼冰冷。

※※※

大陸歷一零七六年十二月十二日清晨。

瑪咯斯王國,卡里古城。

站在城牆上的瑪咯斯士兵張大了嘴,望著從前方清晨的濃霧中出現的納斯達軍隊。

很快的,有人通報了卡里古城守軍主將哈維將軍。

哈維是這個城市裡土生土長的貴族,身材不高但很壯實,以忠誠可靠聞名於瑪咯斯。他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從床上蹦了起來,三下兩下穿上盔甲,沖上城牆,二話不說就先下令全城戒嚴,全軍準備決戰,然後才有空閒來觀察城外軍隊的動向。

然後,在他仔細確認了納斯達軍動向之後,他也像那些普通士兵一樣張大了嘴。

在卡里古城上全副武裝的五萬守軍的注視下,納斯達軍居然好像沒看到這座城市和這支武裝力量一樣,非但沒有做出包圍攻城的樣子,反而一直保持著行軍的陣型,一條長長的隊伍,蜿蜒而行,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他們走得那麼囂張。

逐漸的,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城牆之上傳播開來。

士兵們都在竊竊私語,談論著納斯達軍到底想幹什麼?

而作為主將的哈維,更是陷入了苦苦的思考中,而與此同時,他也感覺到了無數普通士兵的目光正向他看來,看著他這個主將如何決斷。

“他們為什麼不攻城?”哈維百思不得其解。

在這之前,他做了一切的準備,甚至做好了城破人亡的思想準備,要與納斯達侵略者同歸於盡。但就是沒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

城外的納斯達軍依舊前行著,路很寬,他們在弓箭射程之外走著,前鋒軍隊已走過了卡里古城,向著前方繼續前進。

那是往王都赤蘇城的方向。

雖然是在冬天,哈維的汗還是一下子就下來了。

該怎麼辦?該死,難道納斯達軍的將領不知道嗎?只要他們在前方作戰,那麼卡里古城的這五萬軍隊就會成為他們的心腹之患,就是阻斷他們歸國之途的一把利刃。

可是,哈維心裡還是很清楚,在卡里古往前,只怕是沒有什麼像樣的抵抗力量了。在他來之前,蘭特大人就已經和他叮囑過了,所有的兵力都將帶往威特斯城與納斯達皇帝決戰,沒有什麼多餘的力量了。他所要做的就是要憑藉卡里古城堅固的城牆拖住納斯達北路軍的行動。

可是,真是見鬼,他們怎麼會不來攻城?

※※※

清晨濃霧中的某處,半獸人軍團在卡里古守軍的視線之外潛伏著。

費爾和他的父親並排而立,至於迪卡,卻在一大早被暗黑法師給叫了過去。

費爾用半獸人一族遠勝於人類的眼光望著濃霧中卡里古城那模糊的樣子,忽然道:“父親,你看那人的計畫會成功嗎?”

傑拉特深深吸了一口冬天早晨冰冷但新鮮的空氣,淡淡道:“成不成功,其實都無所謂了。”

費爾一驚,道:“這是為了什麼?”

傑拉特道:“我軍目前這種行軍陣型,表面上看來最易遭到突擊。若瑪咯斯軍要出城突擊我們,則我們半獸人一族的伏兵就正好對付他們了。”

費爾道:“他們的將領怎麼會不知道其中關係,而且他們人數上還少於我們,縱然我軍陣型容易突擊,但也不會輕易出城。”

傑拉特點頭道:“不錯,但你不要忘了,我軍前進的方向是王都赤蘇城,而且前方已經沒有什麼像樣的防禦力量,卡里古城的守軍是不是敢冒這個險,還是一個問題?”

費爾沉默了一會,道:“但若我是對方,就決不出城冒險。只要守住此城,納斯達軍就始終不能全心進攻,因為有它在一日,就等於切斷了納斯達歸國之路。”

“是啊,有它在一日,就切斷了歸國之路。”傑拉特淡淡地說道,“但若我們的主將根本就不想從這裡歸國,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費爾大吃一驚,忙道:“父親,難道…”

傑拉特揮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沉默了一會,道:“其實夏爾蒙他做出這個決定我倒並不是很意外,但我吃驚的是他的決心竟然下得這麼快而且如此堅定,言而立行,幾乎沒浪費什麼時間。”

費爾皺了皺眉,道:“父親,你的意思是…?”

傑拉特望了他一眼,道:“夏爾蒙他知道了巴茲陛下曾私下對我們的諾言,即我們只要立下更大的功勞就可以給我們更多更大的封地。”說著把那天的情況說了一遍。

費爾沉默了一會,道:“父親,那你對此事的意見是什麼?”

年老的半獸人回身望瞭望身後肅立著的熟悉的半獸人軍隊,緩緩道:“費爾,你看我們身後的族人。”

費爾依言望去,那濃霧中的軍隊彷彿也有些漂浮不定。

“他們的性命,我們半獸人一族的命運,其實都集中在我們幾個人的手上。”傑拉特的話顯得特別沉重,“而我們的未來,其實也決定於我們的立場。目前這個大陸之上亂象畢露,亂世局面漸已成型。以我看來,納斯達國內政局因為三子爭權,日後必亂。其間政爭必烈,我們要站在哪一方,實是關係一族命運的關鍵。”

費爾不說話,只看著他睿智的父親。

傑拉特低低地嘆了口氣,道:“我在這之前,的確在苦苦思索。但直到昨天,當夏爾蒙問起我這件事時,我終於下了決心,”他看著這個自己的繼承人,慢慢地道:

“你記住,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半獸人一族一定要站在夏爾蒙這一邊。”

費爾低下了頭,許久才道:“為什麼,父親,為什麼?”

傑拉特笑了笑:“為什麼?因為我們的賭注是壓在他的身上而不是那些宮廷王子的身上。”

費爾不服,道:“但現在掌權是巴茲,父親你對他不是評價也很高嗎?”

傑拉特苦笑了一聲,道:“他和我一樣,太老了。巴茲他沒辦法給我們一個長久穩定的靠山,而經過這次大敗,只怕他所受的打擊…費爾,我知道你的心情,你雖然在理智上一直做的很好,但在情感上還是不能很好的把握自己的情緒,始終認為是夏爾蒙利用了我們半獸人族人,關於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作為我半獸人一族將來的領導者,所思所想都要靠自己的。畢竟,我不能一輩子都在你的身旁。”

費爾低下了頭,低低道:“是的,父親。”

※※※

冬季清晨的濃霧中,卡里古城上城下的兩隻軍隊,就這樣對峙著。

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微微發抖。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3
第四十一章 宿命

城外的納斯達軍隊在行進著,遠遠的似乎還聽得到他們高聲的談笑聲,彷彿在他們的眼底,這座卡里古城是那麼的不屑一顧。

哈維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在這種需要做出決斷的關頭,他心亂如麻。

清晨的霧如雪白的紗,輕輕飄浮。

在那遠處,是那囂張的敵人;在西方更遠處,是空虛的王都。

要怎麼選擇才是正確的?

哈維汗如雨下。

※※※

納斯達軍中。

“迪卡,”夏爾蒙對站在他身旁的半獸人朋友叫了一聲,道:“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出來呢?”

迪卡看了他一眼,裂開大嘴笑了笑,道:“我不知道。”

夏爾蒙微笑著看著他,道:“哦,看來你倒是很輕鬆啊!”

“那是。”迪卡伸了個懶腰,道:“他們出來,我們就攻擊;不出來,我們就前進。這麼簡單的事,我幹嘛還要多想?反正你想出了這個好主意,我照做就是了。”

夏爾蒙向著濃霧中的那座城市望了一眼,忽然道:“你這麼懶,難怪比不上你大哥了。”

迪卡身子微微一震,臉色也變了變,轉頭看著黑袍男子。

清晨霧中的黑袍男子,一如當日初見面時的樣子,就算是站在這千軍萬馬中,依舊和那個夜晚在玉山城牆上一般,有說不出的孤獨之意,和那麼的深不可測。

迪卡吸了口氣,道:“我大哥他從小就是我半獸人一族的天之驕子,父親和全族上下都對他寄於厚望,而他也從來沒讓人失望過。所以我比不上他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是麼?”夏爾蒙望著他低低地笑了笑,不說話了。

迪卡不知怎麼,覺得口有些干,心也似乎跳的快了些。他甩了甩頭,像是活動一下筋骨,又像是甩掉什麼念頭,然後,他岔開了話題,問道:“你這次不退反進,沒有去支援巴茲皇帝,反而繼續強攻瑪咯斯,聽說那個艾爾文強烈反對,你是怎麼說服他的啊?”

夏爾蒙淡淡道:“我沒說什麼,只問了他一個問題。”

迪卡奇道:“什麼問題?”

夏爾蒙目向西方,道:“我問他,以他看來,在蘭特和托蘭眼中,是愛德華四世重要呢還是巴茲陛下重要?是赤蘇城重要呢還是克頓城重要?另外,我還問了他,我們現在的位置,是離巴茲陛下近呢還是離赤蘇城近?”

迪卡皺著眉頭,道:“就這樣?”

夏爾蒙道:“是,就這樣了。”他頓了頓,又道,“艾爾文此人對巴茲陛下很是忠心,但做事並不古板,雖然當時火氣很大,但仔細一想他立刻就做出了決斷。此人是個人才。”

說著,黑袍男子點了點頭,表示了那麼一絲讚賞。

迪卡望著他,忽然笑道:“好像你很少會這樣稱讚一個人的。”

夏爾蒙轉過頭,望著年輕的半獸人,臉色溫和,但目光卻隱隱如刀鋒般,道:“是的,我很少這樣。不過,遇上真正的人才我會說的。”

迪卡笑了笑,還沒說話,卻聽夏爾蒙已接著說了下去,他的身影在濃霧中有些飄忽,以至於連他的聲音聽來也飄忽不定:“在我眼中,除了艾爾文,傑夫也是個難得的將才。此外,就是你了。”

迪卡沉默不語,任憑暗黑法師的話語響在耳邊:“這世間庸人,都以為好的將才就是要熟讀兵書,熟練佈陣之類,卻不知為將即為人,一個人是否人才,從其他事即可看出。”

說到這裡,夏爾蒙不知怎麼,似乎想到了什麼,聲音中忽然帶有了一絲異樣的情緒,道:“所以巴茲陛下他看重於我,並非是我在克頓城一戰中如何奮勇殺敵,他是看中我能夠結交你們半獸人一族的想法。嘿嘿~,人之所見,相距竟如此之大。”

迪卡看著他,忽然道:“所以你很感激他,對不對?”

夏爾蒙緩緩轉過頭,負手而立,半晌方道:“他知我心,我即報之。其實話說回來,當初和半獸人一族定下約定時,是我與你二人同做的。半獸人一族能有今日的局面,你功不可沒。”

迪卡笑了笑,再不說話,只看著那座霧中的城池,彷彿有些出神。

黑袍男子從身旁看著這個魁梧的半獸人,嘴角邊有隱隱的笑意,然後也看著那座城市,不再說話。

※※※

城牆之上所有的士兵都在偷偷看著哈維將軍,所有的人都在等著一個決定。

那麼沉重的負擔,要如何才能承擔?

哈維向西看去,那裡濃霧的背後,彷彿是愛德華四世那蒼老的臉。城牆下,是那一隊隊長長的毫無防備的敵人。

衝出去嗎?還是就這樣袖手旁觀!

他深深,深深地喘息著!

然後,握緊了配劍。

過了那麼一會,冬天的太陽似乎剛剛醒來,露出了一點點的頭,但它微弱的力量還沒有驅散濃濃的霧。

在這片霧中,卡里古的城門打開了。

“呀!~~~~~~~~”

哈維將軍親自率領著瑪咯斯精兵,勢不可擋的衝向納斯達那毫無防備的隊伍。

他們的嘶喊聲,劃破了冬季早晨的寧靜,像一支利箭,撕開了那片濃霧。

然而,然後,那片散開的濃霧又從後邊悄無聲息的圍上,把他們輕輕包圍。

納斯達軍陣型大亂,士兵們丟盔棄甲,四散而逃。哈維大喜,配劍一揮,瑪咯斯軍席捲而上,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痛打著落水狗。

一陣又一陣的衝殺,哈維將軍品嚐著許久未見的勝利果實,不由得有些得意。看來這些納斯達軍竟以為憑他們數量上的優勢就足以讓我龜縮不出,呵呵,今天叫你們知道我瑪咯斯第一,哦不,還有托蘭大人;第二,哦不,還有個蘭特大人;恩,叫你們知道我瑪咯斯第三名將哈維的厲害。

他在馬上哈哈大笑。

笑聲中,他的心臟不知怎麼跳了一下,像是聽到了一陣隱隱傳來的鼓聲,一下子抽緊了全身的血。

哈維皺了皺眉,回頭望瞭望,卡里古那高聳的城牆在濃霧中遠遠看去不知怎麼竟有些陌生了。

“咚!咚咚!~~~~”

那由遠到近的鼓聲漸漸清晰了,他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消失。

隱約中,濃霧裡竟彷彿有猙獰的野獸在那裡嘶吼,凌亂的腳步竟似乎是踩在了心頭。

那一片晃動的巨大的恐怖的身影。

“咔~~”他心頭一跳,聽到了那第一聲的尖叫,在那巨大的戰斧砍入了身體。

一場血之宴會,又開始了。

彷彿一下子從四面八方湧出來的半獸人和納斯達軍隊,截斷了瑪咯斯軍往卡里古城的退路,包圍了驚惶中的士兵,然後,開始屠殺。

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戰爭就結束了。鮮血灑遍了大地,空氣中滿是熟悉的卻依舊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哈維在臨死前望著西方,艱難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在他最後的知覺中,他看到那一個象火焰般的半獸巨人從他的胸口拔出了戰斧,踩過了他的身體,向著他的城市走去。在他身後的,是無窮無盡的納斯達士兵。

※※※

十二月十四日,中路,瑪咯斯軍中。

蘭特和托蘭伏在桌上看著地圖。

蘭特手一指地圖,道:“大人,你看,經過我軍接連不斷的追擊,到今天為止,納斯達斷後的拉曼所部幾乎已完全散失了戰力,而他們離克頓城卻還有兩天的路程。看來我們這次完全可以在瑪咯斯境內把敵酋巴茲留住,哈哈,這可是獻給愛德華陛下的一份厚禮。”

托蘭微微笑了笑,點頭道:“不錯,此次在我瑪咯斯境內作戰,我國民眾流離失所,若不把巴茲留下,真是愧對天下了。”

說著,兩人相對大笑。

笑聲稍歇,托蘭看著蘭特,正色道:“蘭特,你此次指揮此戰發揮極好,遠遠勝過我對你的期待,後生可畏啊!將來瑪咯斯一國之安危,都繫於你之一身,你當努力。”

蘭特英俊的臉一動,訝道:“大人,你這話我聽起來怎麼像是要退隱一般?”

托蘭大笑,道:“你放心,雖然我老了,但不見你建立不朽功業,我是不會退隱的。”

蘭特笑著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卻聽著外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雷納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進來。托蘭一皺眉,斥道:“雷納,你幹什麼?這麼慌慌張張的。”

雷納急道:“大人,出事了。”

蘭特和托蘭都是一驚,托蘭立道:“什麼事?”

雷納道:“據最新情報,北路的卡里古城已於兩日前為暗黑法師夏爾蒙攻破,守將哈維戰死。並且納斯達北路軍非但沒有就此回軍援救巴茲,反而大舉進攻,兩日內連下七城,兵鋒直指王都赤蘇。”

“什麼,兩日內竟攻下了七城?”托蘭驚諤不已,“那暗黑法師行軍速度竟如此之快!”

“是,聽從前線傳來的消息,納斯達軍拋棄一切輜重,只帶了五到七日干糧,不顧一切往前直突,好幾座城池都是被突襲而破。”

托蘭倒吸了一口涼氣,和蘭特對望了一眼,只見蘭特那雕塑般英俊的臉又恢復了平靜,只有從眼中依舊可以看出那複雜的光芒。

“尤素!”托蘭低低嘆了一口氣,“你養了一個好兒子啊!”

※※※

逃,逃,逃,逃,逃,逃,逃,逃!

每天就是這般的逃命。

一個人到了末路,就是這般的蒼涼麼?

巴茲在隊伍中這般蒼涼地想著。

這個老人很是憔悴。

他茫然往四周看了看,到處是垂頭散氣的士兵。

他低下了頭,卻看見掛在胸口的那個小小精緻的玉墜。

那是女兒的禮物。

他苦笑了一聲,低低道:“希麗婭,父王只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正在這時,拉凱爾從身後趕了過來,這麼多天來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笑意,叫道:“陛下,據後方探子回報,瑪咯斯軍前鋒離我們第一次有了一段距離,看來暫時可以安全了。”

巴茲疲倦地一笑,道:“拉曼他怎樣了?”

拉凱爾一猶豫,道:“拉曼大人連日來與包括瑪咯斯黃金騎士團在內的追兵連場苦戰,疲憊已急,加上年齡也大了,現一有空閒立刻睡去了。”

巴茲點點頭,低嘆了一聲,道:“讓他多休息吧,這些日子辛苦他了。”

說著,他想了想,又道:“南路和北路的情況如何了?”

拉凱爾道:“南路烏勒王子一接到陛下的命令,立刻撤軍回師,按行程估計,再有三日就可與我軍會合,到時…”

巴茲淡淡道:“到時若我還有命的話,應該也到了克頓城了吧。”

拉凱爾一時語塞,無言以對。巴茲嘆了一口氣,道:“夏爾蒙那裡呢?”

拉凱爾搖了搖頭,道:“派去的探子應該已把這裡的情況說了,但似乎當時夏爾蒙並未立刻回軍,現在的情況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這幾日我軍日夜…呃,日夜撤軍,消息也不是很靈通。”

巴茲目光一閃,喃喃道:“哦,他想幹什麼呢?”

拉凱爾看著皇帝,忍不住道:“陛下,你認為他想做什麼?”

巴茲搖了搖頭,道:“你看我們到的了克頓城嗎?”

拉凱爾立刻道:“陛下洪福齊天,必定安然無恙,請陛下勿憂。”

巴茲苦笑了一聲,道:“嘿嘿,洪福齊天,嘿嘿!”

拉凱爾聽在耳裡,不知怎麼,心裡一酸。

巴茲淡淡道:“以我們現在這種情況,以瑪咯斯軍現在的士氣軍力,再加上這是在瑪咯斯本國國土,我們在到達克頓城之前只怕就必定要被蘭特等人追上,現在拉曼卿所部兵力已損耗大半,幾乎已無力再與瑪咯斯軍想抗衡,唉~難道天絕我路麼?”

說到這裡,他長嘆了一聲。

末路的英雄,竟是這般的悲涼。

拉凱爾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在接下來的一天,納斯達的這些殘兵敗將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再受到瑪咯斯主力軍團的追擊,雖然就算是小股部隊的瑪咯斯軍隊也足以讓這些驚弓之鳥驚魂不定。但事實上,他們竟意外地拉開了與瑪咯斯主力追兵之間的距離。

這只有一個解釋,就是瑪咯斯軍放棄了追擊。

可是這是為什麼呢?

在幸運之餘,每一個人的心頭都這樣問。

※※※

夏爾蒙凌厲的兵鋒所向,半獸人族軍隊猙獰的陰影之下,瑪咯斯王都赤蘇城一日數驚,朝野震動。大小官員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宰相斯帕因大人一日內連發三道急令,令蘭特派兵回師王都救架,並且言辭越來越是嚴厲,到最後已痛斥眾人致愛德華四世陛下的安危於不顧。

大軍之內,蘭特和托蘭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終於,蘭特試探著道:“大人,你的意見是…”

托蘭看了他一眼,苦澀地一笑,道:“我只有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把握王都能夠抵擋住夏爾蒙的攻擊?”

蘭特皺著眉頭,半晌,重重地搖了搖頭。

之後,他再不猶豫,下令全軍回師,並親自帶領黃金騎士團為前鋒,同時令托蘭統籌,分兵三路,堵住夏爾蒙歸國之路。

在送行蘭特的路上,托蘭突然問道:“其實我們大可以分一半兵力回軍即可,剩下一半繼續追擊巴茲,為何你要全軍都去對付夏爾蒙?”

蘭特早已換上了他那套金色的盔甲,手上依舊提著那神聖的閃著白光的“赤蘇”,看上去是那麼的光彩奪目。

彷彿在那浴血的戰鬥後,他的光芒在鮮血的洗滌下竟更光輝燦爛。

他目眺遠方,淡淡道:“我其實也知道,但經此一戰,巴茲已不足慮。但我觀夏爾蒙此次作戰的膽識智慧,再加上我們從小認識,對他瞭解甚深,我以為此人才是我瑪咯斯將來的心腹大患。此人不死,我瑪咯斯一日不得安寧。”

托蘭望著他英俊而不帶一絲感情的臉龐,心底不由得劃過一絲寒意,忍不住又道:“你和雪莉都是和夏爾蒙他一起長大的,這樣只怕雪莉她會傷心吧?”

蘭特雕塑般的臉色一暗,但立刻又恢復了平靜,道:“說來六年前我們為了瑪咯斯大義把夏爾蒙他父親交了出去,大家就都很傷心了一回。雪莉如此,我也是一樣。但國家大義在前,豈容兒女私情?雪莉她會贊同我的。這都怪夏爾蒙他走了邪路。”

說到這裡,他的頭也低了下來,彷彿在為那遠方的朋友默哀一般。

托蘭呆呆著看著他,嘆了口氣,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卻說不出話來。

蘭特抬起頭,笑了笑,彷彿還咬了咬牙,然後拍馬而去。

冬天的陽光照在他光彩四射的身影上,閃閃發光!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4
第四十二章 追擊

納斯達軍中。

夏爾蒙負手而立,在他身後坐著的是他麾下的高級將領。

傑夫一身戎裝,站在夏爾蒙的身旁,環顧了眾人一眼,道:“據最新得到的消息,瑪咯斯軍主力已回頭向我軍撲來,陛下的中路軍暫時沒有什麼危險了。”

艾爾文追問道:“可有陛下他老人家的消息麼?”

傑夫緩緩搖了搖頭,道:“亂軍之中,加上距離太遠,沒有確切的消息。但想來瑪咯斯軍還未對陛下造成傷害,否則他們早就拿來宣傳了。”

艾爾文愣了一下,低聲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房間裡一片沉默。

半晌,暗黑法師轉過身來,看了眾人一眼,道:“好吧,現在我們最初的目標已經達到了,如果陛下他還在剩餘軍隊中的話,那他就是安全的。眼下我們要考慮自己的情況了。”

房間了一片寂靜,每一個人都看著黑袍男子。

夏爾蒙頓了頓,道:“目前,我們離瑪咯斯王都只有兩天的路程了,而且從一路之上遇到的抵抗看來,前方瑪咯斯兵力很是虛弱。但目前的情況是,我們這支軍隊是沒有根基沒有後援的軍隊,而在我們和納斯達之間,卻是瑪咯斯寬闊的國土和數量遠勝過我們並正向我們撲來的精銳部隊。”

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艾爾文皺了皺眉,道:“大人,我還要補充一點,我軍之所以能夠行軍速度如此之快,是因為我們拋棄了一切輜重。到現在為止,我們的糧草大概只能再支撐兩到三天了。”

坐在他對面的哈利苦笑了一聲,喃喃道:“唉,真是天絕地滅啊!”

夏爾蒙瞄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只見眾人的臉上都有些發青,微笑了一下,道:“你們放心,雖然形勢很惡劣,但也不是毫無機會的。”

眾人一喜,傑夫舉目道:“大人,此話何解?”

夏爾蒙道:“首先,雖然我軍深處敵境,要歸國路途遙遠,艱難無比,但瑪咯斯同樣有顧慮,他們要把我們消滅在瑪咯斯境內,但瑪咯斯國土如此之大,他們距我們又有一段距離,所以我們要往哪一條路突圍,主動權可以說是在我們手上。”

眾人點點頭,夏爾蒙又道:“其次,瑪咯斯王都赤蘇城防守兵力薄弱,這始終是蘭特和托蘭的一個軟肋,否則他們也不會寧可放棄追擊巴茲陛下的大好機會卻回師王都,所以,只要我們在,瑪咯斯軍的第一任務始終是要迅速保護赤蘇城的安全,然後才來考慮追擊我軍的事,這就給了我們以喘息之機。”

眾人又是一陣點頭,夏爾蒙道:“此外,關於瑪咯斯主力兵力之事,我這幾日也思考甚多。雖然此次巴茲陛下不幸戰敗,但俗話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瑪咯斯主力軍團決不可能還是完好無損。而且以我估計,其損失必大。如此一來,若按照我們歸國有三條路程的話,則瑪咯斯就絕對沒有足夠兵力在每一條路上都能布下完全可以阻擋我軍的部隊。所以,我們還未絕望。”

看著眾人恍然的表情,夏爾蒙接著道:“艾爾文所說的糧草之事,我也日夜憂慮。軍無糧草,不戰自敗。在想了幾個晚上後,我決定了,先到附近我們控制的瑪咯斯村莊城鎮裡向民眾借調一些,用來補充軍用。”

眾人一片愕然,這種事非但傑夫哈利等人沒做過,就是納斯達正規軍的艾爾文也沒做過,更不用說半獸人族的傑拉特父子了。

當時,傑夫就紅了臉,立刻就站了起來,道:“大人,這不是明搶麼?”

夏爾蒙還未答話,艾爾文也站了起來,走到傑夫的身旁,道:“大人,恕我不能同意你的做法,這和強盜有什麼區別,更不符合我納斯達騎士的榮譽。”

黑袍男子蒼白的臉色變了變,眼角也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後盯著站在房間中間的那兩個人,目光竟隱隱如刀鋒般鋒利。

“你也反對我麼?”夏爾蒙的聲音的沉默了一陣,才低沉地道,“傑夫!”

傑夫在暗黑法師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但依然沒有退縮,低聲道:“不是的,大人,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忠於你的。但是,”他提高了聲音,“但是,大人,我當初跟隨你就是因為要改變像我這般底層人民的生活,而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卻違背了我的初衷。大人,我實在不能接受。”

艾爾文在旁邊喝了一聲采,大聲道:“好,好漢子。”說著他用力拍了拍傑夫的肩膀,道:“我以前錯看你了。說起來你這個貧民出身的比那些貴族強多了,我交你這個朋友。”

傑夫強笑了一下,向他點了點頭,忍不住又向夏爾蒙看去。

那黑袍男子的臉色如霜!

艾爾文笑了幾聲,卻忽然發現這個房間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迴響,只得尷尬地停了下來。

夏爾蒙閉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眾人眼中,他就那麼高深莫測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房間中再次陷入了寂靜,但這一次的壓力卻大得多了,幾乎每一個人都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你們,”終於,在眾人的目光中,暗黑法師低沉著聲音,緩緩地道:“你們都是高尚的騎士,當做不出我這邪惡的暗黑法師所做的事…”

傑夫忍不住叫了一聲“大人”,但在夏爾蒙冰冷的目光掃過來時,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房間中,只聽得黑袍男子的聲音在獨自迴蕩:“只是,請你們告訴我一個能夠符合你們騎士道德並能夠填飽士兵肚子的方法,我將不勝感激!”

說著,他環顧四周,眾人都低下了頭。

“沒有嗎?那就是說你們為了自己精神上的愉快而寧願整整十五萬與你們同生共死,為你們出生入死的士兵餓肚子,甚至因此無力作戰而死麼?”

他的聲音不高,聲調不厲,但話裡語間卻如割裂眾人肌膚般的凌厲。

“我不是騎士,也不是君子,”暗黑法師的聲音繼續著,“我只是一個世人眼中邪惡的暗黑法師而已,但我是這支軍隊的統帥,這十五萬士兵的性命都在我的手上。”

他低低地苦笑,但笑容裡有說不出的驕傲:“榮譽對於我來說早已失去了意義,我不在乎。這世間所有的人都要唾罵我,我也不在乎。但我決不能讓我的士兵為了這無聊的榮譽而死,他們可以戰死,可以受傷而死,甚至可以病死,但決不能餓死!”

他一個人一個人地注視過去,沒有人敢和他的目光相對。

“這就是我的決定,現在還有反對的就開口,我撤了他,讓他可以安心。”

靜!

靜!

靜!

夏爾蒙看向傑拉特,傑拉特紅色的目光一閃,道:“我們半獸人一族是野蠻人,從來不懂什麼騎士道德一類的東西。反正大人你說什麼,下什麼命令,我們照做就是。”

坐在他身旁的費爾一皺眉,看著他父親,嘴角一動,似乎要說什麼,但立刻就被傑拉特嚴厲的目光所止。

夏爾蒙點了點頭,把目光移向艾爾文,艾爾文的臉上陰晴不定,過了半晌,終於狠狠一跺腳,大聲道:“罷了,罷了,你說怎樣就怎樣了!”說著,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重重地坐了下去。

房間裡現在只有夏爾蒙和傑夫站著了,在傑夫身旁的哈利擔心地看著傑夫,又望瞭望夏爾蒙,忍不住偷偷拉了一下傑夫的衣襟,但傑夫彷彿麻木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怔怔地望著地面,不言不語,一動也不動。

在哈利等人擔心的目光中,夏爾蒙的臉色越來越白,緊緊地盯著傑夫。

在這間屋子中的氣氛,竟彷彿要爆炸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眾人幾乎覺得已難以呼吸的時候,黑袍男子低沉的聲音終於響起:“你們現在就照我的話去做。”

眾人都偷偷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向夏爾蒙行了一禮,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很快的,屋子中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黑袍男子注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傑夫,你一定要和我作對是麼?”

傑夫的身子一震,抬起頭叫了一聲:“大人,”

夏爾蒙揮揮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道:“我只問你,在目前的情況下,我的命令是不是對我軍十五萬將士最好的選擇?”

傑夫默然許久,默默點頭。

夏爾蒙看著他堅毅中卻不知何時已帶上疲倦和痛苦的臉,聲音柔和了下來,走上前輕輕站在他的身旁,道:“傑夫,這個世界是充滿罪惡的,這個大陸甚至連名字都叫做‘慾望’,我們不可能像是傳說中勇者戰勝惡魔般在得到勝利的同時也得到所有的的崇拜,還有那些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榮譽道德。”

他低沉地笑著,道:“因為在世人眼中,我扮演的是惡魔的角色,你明白了沒有?有些東西,你是注定要失去的。”

傑夫緊咬著下唇,閉上了眼,緩緩而沉重地點頭。

※※※

他獨自一人走回了自己的住所,放下了門簾,把外邊的世界隔開。

微微低頭,輕輕喘息,他的臉上有不為人知的疲倦。

彷彿聽到了什麼,黑袍男子抬頭望去,卻見那紫瞳女子正向他看來。

她孤單的身影在這間房子中特別的醒目。

黑袍男子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在椅子上緩緩坐下。

那女子站在原地不動,仔細地看著他,在她的手上依舊拿著那把出征前夏爾蒙給她的長劍,想起來這麼多天她竟似乎從未讓這件兵器離手。

夏爾蒙想到這裡,心裡隱隱一動,但總覺得今天似乎有些疲倦,就懶得再去問她。

他合上了眼,把暗黑法杖倚在胸口,閉目養神。

彷彿過了許久,直到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暗黑法師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那女子秀麗的臉,還有那帶著妖異的淡紫色眼瞳。

“你,”她似乎有些膽怯,輕聲道,“很累麼?”

夏爾蒙看著她,慢慢搖了搖頭。

她眼瞳中紫芒輕輕閃爍,但看到夏爾蒙的眼光時,她又微微低下了頭。

她的眼睫毛看上去很細長,遮住了她奇異的眼睛。

暗黑法師淡淡道:“你要準備一下了,這幾日我們的行軍速度可能要加快,而且只怕會有大戰。到時亂軍之中,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你自己要小心。”

她的身子彷彿震了一下,然後臉色似乎也白了些。她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黑袍男子,好一會兒之後,才又低下頭去。

在外面喧囂的嘈雜聲中,這個房間裡顯得特別的安靜,以至於她那麼小聲的話語,暗黑法師卻依然聽得很清楚。

“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

第二天,暗黑法師的軍隊已經離赤蘇城只有一天的距離了。

赤蘇城內一片恐慌,宰相斯帕因大人如熱鍋上的螞蟻般焦灼不安,又給蘭特等人發出急令。此外,城內的平民已有人開始向城外遷移,甚至在朝廷內部都有了暫時遷都以避兵鋒的言論。

只不過這些請求一旦到了宮中愛德華四世那裡,無一例外都被幹脆的拒絕了。

現在,赤蘇城內人心惶惶,彷彿抬頭看著天空,都會發覺那裡有暗黑法師的陰影籠罩。更有甚者,以前關於夏爾蒙是暗黑法師種種不利的惡毒傳聞又再度傳開,不過這次嚇的卻是王都裡的人了。

而與此同時,在納斯達軍中,又爆發了一場爭論。

艾爾文睜大了眼,道:“什麼,我們要退兵?”

在眾人的眼光中,黑袍男子緩緩點頭。

艾爾文怒道:“為什麼,我們好不容易到了離赤蘇城這麼近的地方,這可是三百年來納斯達帝國軍人從未到達的地方,而且前方瑪咯斯防守兵力虛弱,更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為什麼要放過它?”

夏爾蒙瞄了他一眼,臉色變都不變,道:“因為沒有意義。”

“沒意義?”艾爾文幾乎是在咆哮了,“我納斯達帝國軍人三百年來的理想就是要攻下赤蘇城,你居然說沒有意義。”

夏爾蒙淡淡道:“你攻下來又怎樣,打算在裡面長住麼,還是說只是為了你理想的短暫實現?你該不會不知道我們後面有幾十萬追兵正撲了過來吧!就算我們攻克了赤蘇城,遲早也是要放棄的,那又何必做這種無用之事。而且赤蘇城是瑪咯斯王家數百年心血結晶,豈是你說攻下就攻下的?到時萬一一個不好,我們就在赤蘇城下被蘭特等人的大軍合圍,那時當如何是好?”

艾爾文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來。坐在一旁的傑拉特皺了皺眉,道:“那你的意思是怎樣?”

夏爾蒙一指面前桌上的地圖,道:“眼下瑪咯斯各主力軍團都在千方百計的回援赤蘇城,但和我們還有一段距離。我們就要趁著其間的這個機會,攻其不備,找到一個薄弱之地衝出這個瑪咯斯包圍圈,回到我們納斯達去。”

眾人點頭稱是,傑夫鎖緊眉頭,道:“那北,中,南三路現在都有瑪咯斯追兵,卻不知大人你屬意於哪個方向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暗黑法師的身上。

※※※

蘭特當先而行,那一片金色洪流滾滾而來,奪目的光彩照亮了整個天地。

他過往之處,解放的人們無不高聲歡呼,“黃金聖騎士”的美名傳遍了瑪咯斯大地。

經過幾天的急行,他現在已到達了離王都不遠的一個村莊,聽到屬下報告說,這個村莊曾經被邪惡的暗黑法師侵略軍佔領過,他立刻來到了村裡。

在村民們崇拜的眼光和興奮的歡呼中,這個打敗納斯達侵略者的英雄和藹地詢問著敵人的消息,得到了以下情報:敵軍在此曾短暫停留,然後離去,去向不明。

萬惡的侵略者毫無人性地搶掠了老百姓的糧食,其間還殺害了一些無辜善良的民眾。

村裡的瑪咯斯忠誠子民們英勇抗戰,付出了很大犧牲。

蘭特微笑著聽完,他英俊的笑容讓無數的女子傾倒,讓所有的男子產生忠誠:“這麼說來,你們並不清楚他們的去向了?”

“是的,”那個老村長拄著枴杖,咳嗽了幾聲才道:“這裡地處交通要道,往來道路很多,可以通往的地方也多,實在弄不清楚。”

蘭特目光一閃,道:“那難道納斯達軍會不會向王都去了呢?”

村長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一時間他身後的村民們憤慨之聲不絕於耳,異口同聲咒罵邪惡的暗黑法師毫無人性,竟膽敢冒犯神聖不可侵犯的赤蘇城。

蘭特低頭想了想,對村民們安慰了幾句,回身上了馬返回軍中,立刻下令全軍調轉馬頭,不再回師赤蘇城,而是往北路追擊。

他麾下眾將都吃了一驚,立刻有人上前道:“大人,斯帕因大人再三嚴令我們一定要先行保證王都的安全,現在我們如此,只怕…”

蘭特臉色不變,道:“赤蘇城已經安全了,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追擊納斯達殘軍,決不能讓這一股頑敵逃竄回納斯達。”

眾人愕然,看著眾將的表情,蘭特眉頭一皺,解釋道:“敵軍在我軍之前已到達那個村莊,而此地離王都僅僅有一日路程,若要進攻王都早就進攻了,而此處交通發達,如此大事必定有消息傳來,但直到此時也無任何消息,可見敵軍已回軍逃竄。而目前我軍距離敵軍還有一段距離,所以時間更是寶貴,不能再浪費一天時間在回赤蘇城上。”

眾人醒悟,但旁邊一人又道:“那大人又怎麼這麼肯定敵軍會從原路,也就是北路逃竄呢?”

蘭特微微一笑,道:“很簡單,第一,他從北路而來,再從北路回去最方便;第二,敵軍畢竟是孤軍深入,縱然有一,二嚮導,但畢竟對道路情況不是很熟悉,而北路他來時走了一次,就可以避免走錯路的危險;第三,以我對…”說到這裡,他英俊的臉龐似乎暗了一下,才繼續道,“以我對敵人首領的瞭解,他其實是個思慮周全,比較謹慎的人,所以我判斷他會走北路。”

眾將歎服。

於是在一片呼喊中,這個擁有可怕戰力的黃金騎士團向著北路蜂擁而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5
第四十三章 對決

十二月十九日,瑪咯斯軍負責北路攔截的部隊已發現了納斯達暗黑法師部的前鋒跡象,被托蘭託付以北路指揮的雷納立刻派人快馬通知托蘭,同時下令全軍備戰。

二十日,在離瑪咯斯和納斯達邊境線上還有五天路程的地方,這支深入敵境的部隊主力開始突圍了。

戰鬥很是慘烈,納斯達軍在背水一戰的絕境下,狂攻不止。雷納指揮著瑪咯斯軍竭力抵抗,在以半獸人族部隊為首的強攻下,瑪咯斯軍傷亡很大,但與納斯達軍的浮躁不同,雷納沉穩地指揮著部隊,以厚實的陣勢頑強地阻擊著敵人,死死拖住了對方,並在廝殺中全力反擊。

僅在第一天的戰鬥中,雙方傷亡人數就高達萬人。

站在中軍帳前,望著天色漸漸暗下來,又看看前方依舊激烈的戰事,所有的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站在一旁的羅德偷偷瞄了一眼夏爾蒙蒼白的臉,低聲對維西道:“我現在終於知道當初我們對付託蘭時他的心情了,你看木頭他現在的壓力大到什麼地步了?”

維西皺了皺眉,從側面看著黑袍男子有些孤單的身影,還有那因用力而發白的握著暗黑法杖的手,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羅德正要繼續向前方戰場看去時,忽然覺得袖子一動,一看,卻是維西拉了一下。轉頭看去,見維西用眼睛示意著,順著他的方向看去,他吃了一驚,卻見那近日來他幾乎已經忘記了的那個所謂的冥神後裔,有著妖異的紫色眼瞳的女子,居然不知什麼時候也出現在了夏爾蒙身後,只不過她怯生生地站在僻靜的地方,沒什麼人發現。

在她的手上,還是拿著那把普普通通的長劍。

戰爭繼續著,雙方的戰士都在為了生存而奮力廝殺。但是很明顯,納斯達帝國士兵的求生慾望更強烈一些。

前無生路,退無死所!

要生存就要踩著別人的屍體。

在這漸暗的天色中,戰場的優勢一點點的轉移到納斯達軍的手裡。

在戰場正中,強悍的半獸人軍團擔任著主攻。在他們幾乎清一色的巨大戰斧的陰影下,雖然他們要歸入步兵一類,但卻足以讓所有的瑪咯斯精銳騎兵恐懼。

在這狹窄的空間裡,雷納幾乎是以兩倍的兵力來阻擊半獸人的部隊。

然而,彷彿是在心靈深處那無法擺脫的記憶,克頓城之戰的那個晚上,混合著野獸咆哮,睜著血紅雙眼,一片猙獰的半獸人族的臉在這血腥大地上,似乎又要重現。

在這個部隊的最前方,那個巨大的火焰般半獸人費爾,沖在了最前頭。他每一次的揮舞戰斧,都有鮮紅的血霧在空中飄灑,幾乎沒有可以在他面前支撐住的瑪咯斯士兵。

到了後來,以至於瑪咯斯士兵竟無人敢上前向他挑戰。

戰線首先從中路向著瑪咯斯軍擠壓了過去,連帶著兩翼的黃蜂軍團和傑夫所部都精神大震,奮勇攻上,第一次的,瑪咯斯防線出現了不穩。

雷納漲紅了臉,甚至連眼睛裡都佈滿了血絲。他竭力地抵抗著,把後備軍一隊隊地派上了戰場上最危急的地方。

然而,隨著後備軍數量的減少,戰場情況卻依然沒有好轉。

彷彿勝利就要這樣溜走。

夏爾蒙緩緩,緩緩地呼出一口長氣,卻發覺自己緊握著暗黑法杖的手心裡不知何時已經都是汗水。

這一戰,他是不可以輸的。

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把表情放輕鬆了一點。站在一旁的羅德和維西和他相處日久,一下子就看了出來。兩人喜形於色,正要開口確認戰況,卻見那黑袍男子的面色突然又是一白,彷彿整個人被突然打了一下,一下子放鬆的身子又緊縮了起來,甚至連那暗黑法杖的柔和白光也似乎亮了一下。

像是冥冥中的詛咒,飄渺不定卻一直迴響在耳邊,那突如其來的預感令夏爾蒙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那感覺,是一種十分熟悉的痛苦的滋味!

他慢慢地轉身,向著軍隊的後方望去。

那裡是越發暗淡的天色,在那地平線上,甚至已看不清楚景色,只有在那遠處,似乎有金色的光芒閃了一閃。

深深,深深地呼吸!

年輕的暗黑法師微微低下了頭,儘管外表上沒有什麼變化,但周圍的人卻立刻感到了無形的壓力,那是一種從內心深處而來的憤怒與焦慮!

瑪咯斯冬季的寒風吹來,吹動了他黑色的衣裳,獵獵作響。

看著他的身影,很是孤單,卻帶著那一種桀驁的味道,彷彿是惡魔面對正義時,即使在惡劣的情勢下也依舊選擇了地獄,而不是天堂。

這種感覺,縈繞在周圍每一個人的心頭,甚至讓那快馬來報說後方發現瑪咯斯黃金騎士團的探子,也一時說不出話來。

戰場中的瑪咯斯士兵幾乎同時感到了壓力的突然減輕,特別是中路與半獸人一族作戰的瑪咯斯士兵。在造成了敵人巨大的傷亡後,半獸人一族的軍隊不知為何減緩了攻勢,最後甚至還撤了回去。

雷納鬆了一口氣,剛才他幾乎以為要失敗了,但他立刻又緊張了起來,密切地注視著敵人的一舉一動。

直到,他看見了遠方那閃耀的金色光芒。

狂喜中,他震臂高呼:“蘭特大人到了,黃金騎士團到了,我軍必勝!”

瑪咯斯全軍士氣高漲,彷彿是在落水前的那一刻抓住了一根浮木,奮起反擊下,居然把戰線又開始壓了回去。

艾爾文和傑夫同時咒罵了一聲,指揮部隊反擊,穩住了陣型。然後,他們幾乎同時向著後方看去,的確,以瑪咯斯黃金騎士團的戰力,現在只有半獸人軍團可以一戰了。

這是關係生死的一戰!

那一片燦爛輝煌的金色洪流如潮水般湧來,甚至映亮了整個漸暗的天空。

在他們的前方,是那金盔金甲,手持著銀白色傳說利刃的戰神般的男子。

他的光彩之奪目,竟已彷彿不似這凡俗世間的人物。

然而,當他看到前方那一片安靜站立的半獸人軍團時,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那是一片猙獰血腥的軍團,每一人的戰斧的鋒刃上幾乎都在滴著鮮紅的血。

那是誰的血?

蘭特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那沒有生命的雕塑般,他的右手在空中揮舞,“赤蘇”閃耀著耀眼的銀白色光芒在空中劃過了那一道軌跡,甚至在它過後人們彷彿還看得見它的殘痕。

那是進攻的信號。

那是血腥的開始。

黃金騎士團和半獸人軍團如一場宏大舞台上的主角,堂堂登場。人類和半獸人族的呼喊聲中,兩支軍隊向著對方衝去。

天色似乎在那一剎那,也亮了一下。

那是無形卻逼人的氣魄,士兵們滿身的殺氣,揮舞著兵刃向著敵人,砍進身體!

流出鮮血!

露出白骨!

跌倒在地!

失去生命!

這一幕淒涼而慘烈的人生戲劇,在這個舞台,從一開始,就在不斷上演,不斷重複!

黃金騎士團強大的衝擊力即使是半獸人軍團也沒有想到,一開始就被那突擊而來的騎兵擊退了一段距離,然而,半獸人族強悍的戰力立刻在短兵戰鬥中顯現了出來。

那巨大的戰斧帶著呼嘯聲而來,輕易砍斷了馬腿,落在地上的騎士剛剛抬頭,映入眼簾的就是血紅的利刃,還有撲面而來的濃重的血腥味。

他被一刀兩斷,人類的身體在這時顯得那麼脆弱。不過他在臨死前的痛苦中卻還帶著一絲微笑,因為他看見了另外的戰友用長槍貫穿了凶手的胸膛。

這個世界的造物主,並沒有給任何人強悍到可以與兵刃相抗衡的身體。

就這樣,廝殺著!

流血著!

黃金騎士團在這場戰爭中第一次受到了幾乎不相上下的抵抗。

戰況陷入了僵持。

這在後方引起了瑪咯斯和納斯達軍隊兩方面的騷動。

瑪咯斯軍隊早已習慣了黃金騎士團天下無敵的看法,每一次他出場似乎都可以立刻搞定局面,然而在目前的情況下,望著前方竟然受到阻擊的黃金騎士團,不少的瑪咯斯士兵的信心竟也開始動搖。

而相反的,處於絕境中的納斯達士兵的希望幾乎都寄託在了半獸人軍團上,誰都知道一旦讓那個看起來像戰神但實際上卻是狂魔般可怕戰力的蘭特衝了過來,會有什麼結果。

那一場的戰鬥,那短暫的僵持,會怎樣被打破,會有什麼結果?

人們屏住了呼吸,焦急等待!

蘭特左衝右殺,那一團團的血霧如盛開的花在他四周綻放,在寒冷的空氣中搖曳,有著淒厲的美。

然後,他的心跳了一下。

彷彿靈魂深處的那一個聲音狂怒地嘶吼了一聲!

他一下子握緊了“赤蘇”,剎那間,“赤蘇”那銀白色的光芒竟奇異的大盛,映著他金色的高大身影,恍如一體。

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深深,深深,深深地凝視!

那裡,有個黑袍男子,握著暗黑法杖,站在了萬千軍人兵士中,正看著他。

甚至就連他手上暗黑法杖上的白色寶石都在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光芒,混著他孤單桀驁的身影,如地獄而來的惡魔。

那一刻,在他們兩個人的眼中,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對方。

蘭特笑了,他英俊的臉在戰爭中彷彿第一次有了生命般的笑了!

他拉過馬頭,深深吸氣,任那銀白色光芒閃爍不停,在那萬千人的眼中,他向著那彷彿三生三世的夙敵衝去。

他的身影如閃電,那般迅速而耀眼,金色的身姿彷彿劃破了那凝固的時間,衝破了世間一切阻礙,向著前方那個黑色的身影而去。

那逼人的氣勢在遠處就讓人難以呼吸,彷彿連這天地間的寒冷的風也是他的身體帶出來的。

夏爾蒙蒼白著臉,黑袍在風中不停舞動。

但他的眼睛,卻閃著近乎狂熱的光芒。

那是什麼感覺,全身的熱血都在沸騰!

無數的往事一一想起。

那就是你麼,我最親愛的兄弟?在這生與死的邊緣,我們站在這無形懸崖邊對峙著。

來吧,來吧!

從彼此眼中都看見了這句呼喊,兩個處於這個世界不同極端的男子,如天空中億萬年前碰撞的恆星,那燦爛永恆的光彩,帶著血淋淋的生命之血,閃耀在這個戰場之上。

那是讓人無法呼吸的時刻!

兩個人的距離在那一刻彷彿凝固在了時空裡。

赤蘇的銀白光芒爆長,向著暗黑法師的胸膛而去,同時,暗黑法杖上如無數個太陽一起爆裂,妖異的白光幾乎掩蓋了夏爾蒙整個的身影。

沒有人看得見。

只有蘭特看到了夏爾蒙蒼白的手在胸口急促地劃過了奇異的未知圖形,手指伸縮中,彷彿在虛空中就聽到了黑暗的怒吼,那白色光芒背後澎湃的力量洶湧而來。

“咔~~~~~~~”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中,蘭特金色的身影離開馬背,衝天而起,在他身下,那座騎立刻被那團無形卻幾乎讓人感覺的到形狀的黑暗力量擊中,片刻之後,那馬就倒在了地上,如一灘爛泥,大量的鮮血從口鼻處湧出,全身找不到一塊完整的骨骼。

可是戰鬥還在繼續,那在天空中飛舞的金色身影,劃過了一道耀眼的光芒軌道,如離弓之箭,電一般向夏爾蒙射去。

在箭之前端,是那銀白色的“赤蘇”。

空氣中響起了撕裂的聲音,彷彿是速度太快而發出的銳響,把整個天地都撕裂開來,衝向那黑暗的核心。

夏爾蒙的臉色更加蒼白,但眼中的光芒卻越發狂熱。

他五指合攏,暗黑法杖立於前端,整個人似乎都因用力過度而微微發抖,然後,他再度握緊了暗黑法杖,眼中死死盯著蘭特金色的身影,口中輕喝了一聲:

破!

這是暗黑之心!

蘭特金色的身影幾乎同時就抖了一下,那暗黑之力彷彿在瞬間就移到了他的身體裡要撕裂他,一下子就從五臟痛到了全身。

他英俊的臉彷彿也白了一白。

然後他帶著痛楚大笑,清朗的笑聲中,“赤蘇”在空中斷然一切,神聖之力閃爍著銀白聖光,切斷了那無形的控制紐帶。

這把傳說的神聖武器,竟然可以破除魔法!

夏爾蒙身子一震,有那麼一瞬間的驚異。

在那一刻,那金色的箭卻越發快速,“赤蘇”那冰冷的寒光竟到了眼前。

甚至,可以這般清晰地看到蘭特他英俊的臉龐。

和他臉上那一絲微笑。

那是多麼熟悉的微笑啊,從小到大就這樣站在光芒中的,燦爛的笑容!

胸口一涼,那把“赤蘇”插入了胸膛。

然後,在那一刻,蘭特竟也呆住了,因為在夏爾蒙的胸膛傷口處,流淌出來的是綠色的鮮血。

暗黑法師忍不住一咬牙,雖然目前那“赤蘇”因為自己體內黑暗之力的抵抗只插入了三分,但肉體的痛楚和“赤蘇”上神聖之力的煎熬,令他痛苦不堪。

可是他並沒有崩潰。

再多的痛苦他也會承受。

他決不死!!

暗黑法師臉上有決絕之意,以至於他蒼白的臉竟泛上了紅暈。

他把手一把插入自己的傷口,在那“赤蘇”冰冷的刀刃旁,那綠色的鮮血立刻留滿了他的掌心。

他低低地開始誦讀咒文。

而這時,蘭特的身子才剛剛落到了地上。

他們的身體周圍,滿是那耀眼的光芒,讓人無法逼視。

蘭特回過神來,立刻加力,要把面前的敵人用“赤蘇”貫穿他的胸膛。

可是怎麼心臟突然跳了一下?

彷彿冥冥中有低沉的鼓聲傳來。

剎那間,耳邊轟然而響,彷彿遠古猙獰的巨獸狂怒地怒吼在耳邊響起,無形凶惡的力量衝進了胸膛,在那一瞬間控制了心臟,把所有的鮮血激烈的向外擠壓。

蘭特的臉立刻變得慘白。

甚至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在那一片耀眼的光芒中,蘭特緊緊盯著那可怕的敵人。

他的嘴角開始流出了鮮血。

可是插在夏爾蒙胸口的“赤蘇”,卻又開始往他的肉體裡,一分一分的前進。

夏爾蒙臉上的紅暈幾乎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白紙般蒼白。

彷彿,他也停止了呼吸。

那一刻,是誰可以撐到了最後?

沒有人知道!

因為有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劍伸了過來。

那紫瞳女子竟彷彿完全不受那耀眼光芒的影響般衝了過來,把場中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一劍就向蘭特砍去。

蘭特的瞳孔收縮,大吼一聲,回身拔出“赤蘇”,連退幾步,臉色越發慘白,忽地一咬牙,竟回劍把“赤蘇”霍然刺入身體,一陣的銀光搖曳後,他的臉色雖然變得蒼白,但那可怕凶惡的力量終於還是從身體裡驅趕了出去。

他站直了身體,但身體卻不停搖晃,他紅色的鮮血流滿了身體,卻似乎讓那金色的光芒更加燦爛。

他看著對面的黑袍男子,他也在苦苦支撐。

蘭特甚至根本沒正眼看那個衝過來的紫瞳女子,當她把長劍向他砍去時,蘭特用赤蘇一擋,“啪”地一聲,那長劍立刻被強大的力量擊得粉碎。

那紫瞳女子也如斷線的風箏踉蹌著連連倒退,直到夏爾蒙扶住了她。

她一回身,看見的就是夏爾蒙胸口那綠色的鮮血。

夏爾蒙急促地喘息著,用手把那紫瞳女子擁在懷裡,但眼睛卻始終看著蘭特。

他的體力正在迅速消失中。

蘭特那帶著血卻依舊英俊的臉龐上有滄桑的笑容,然後他搖了搖頭,吃力的抬起赤蘇,向著暗黑法師走來。

那是生死交纏的恩怨,那是絕望路途中不死不散的約定。

夏爾蒙驕傲地微笑,本已暗淡的暗黑法杖又開始閃爍光芒。

死亡,在這一刻左顧右盼。

冥神,在天空中歡笑。

就在這時,夏爾蒙突然覺得胸口一痛,他吃了一驚,低頭一看,見那紫瞳女子緩緩抬起頭,嘴角邊還有血跡。

那是綠色的血跡。

夏爾蒙只覺得腦中一陣眩暈,彷彿身體就要就此暈去,可是他還是苦撐住了,他的目光完全被那紫瞳女子給吸引住了。

那一雙閃著妖異光芒的眼瞳,在這一刻竟彷彿在燃燒著無形的火焰!

燃燒!

緩緩地,四周的溫度彷彿都冷了下來,在夏爾蒙驚訝的目光中,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那女子淡紫色的眼瞳在無形未知的力量燃燒下,竟逐漸轉成了淡綠色。

那是魔獸鮮血的顏色。

她對著黑袍男子看了一眼,回身拾起了地上戰死士兵丟棄的一把劍,向著蘭特撲去。

蘭特眉頭一皺,用赤蘇一擋。

劍碎,人退。

那女子踉蹌地退了幾步,但明顯比剛才好多了,只是嘴角多了一絲血痕,不過這次是紅色的。

蘭特的身子一陣搖晃,那女子的力量比剛才大了許多。

擁有淡綠色眼瞳的女子再次從地上搶起了一把半獸人用的戰斧,再次沖上。

“當~~~~~~~”

斧碎,人退。

蘭特哇地吐出了一口鮮血,退了一步。

那女子嘴角的鮮血痕跡越來越重了,“赤蘇”的強大力量讓人難以承受。

可是她還是沖上了。

彷彿在她的身後,有著什麼她死也不願放棄的東西。

夏爾蒙的眼前一陣發黑,全靠用手緊握著暗黑法杖才能支撐。

場中,蘭特再一次擊退了那個妖異的女子,但結果卻是雙方兩敗俱傷。

蘭特倒在了地上,那女子踉蹌地倒退著,終於倒在了夏爾蒙的身旁。

夏爾蒙看了一眼那女子,又吃力地把眼光望向蘭特,那個他曾經的兄弟,如今的敵人,也在遠處的地上,看著他。

這兩個男子身上和周圍的光芒都消失不見,彷彿是一齣戲劇落幕了。

周圍的士兵蜂擁而上。

這場戰爭的結果是瑪咯斯慘勝,傷亡六萬人。

納斯達方傷亡了近七萬人,其中包括了半獸人族的兩萬人,這幾乎給半獸人族以致命的打擊。

但是,最終的結果,瑪咯斯在統帥蘭特和暗黑法師夏爾蒙互拼受傷後暈倒,瑪咯斯軍無法形成統一指揮,而納斯達軍的副將傑夫在危難關頭指揮若定,終於衝出了瑪咯斯包圍圈,沿途狂奔,終於在托蘭的軍隊趕來前,進入了克頓城。

就此,這場戰爭正式落下了帷幕。

※※※

這一場百萬人的大戰爭,因為在瑪咯斯境內進行,史稱“瑪咯斯大會戰”。

在這場戰爭後,納斯達帝國國力從頂峰開始滑落,而瑪咯斯原本疲敝的國力雪上加霜,更加脆弱。但是,由於在這場戰爭大出風頭的蘭特和黃金騎士團,周圍再無人敢輕視這個國家。

而黃金騎士團更是得到了“大陸第一強兵”的稱號。

至於其餘由戰爭帶來的後果,有:瑪咯斯王國正式授與蘭特“聖騎士”稱號,同時晉陞公爵;托蘭恢復公爵稱號,恢復大將軍頭銜;重傷的暗黑法師夏爾蒙被傑夫等人救回克頓城,皇帝巴茲在病榻上看望了他,對他臨危處事讚賞有加,決定晉陞為帝國公爵,同時保留蒼雲集團建制,但人數縮為二十萬人,升任夏爾蒙為蒼雲集團軍團長,統領蒼雲走廊一切事宜,抗衡瑪咯斯一方可能的攻擊;傑夫升任伯爵,繼續擔任夏爾蒙副將;艾爾文升任伯爵,黃蜂軍團繼續在蒼雲集團服役。;

同年年底,瑪咯斯王國愛德華四世架崩,傳位年僅七歲的亞力王子,十七歲的妮婭公主監國,同時遺命大法師修肯長老,聖騎士蘭特,大將軍托蘭,宰相斯帕因四人輔政。

同年年底,納斯達帝國皇帝巴茲回到帝都梵心後急慮攻心,重病臥床。

同年年底,北方開蘭王國撕毀和約,揮軍南下,攻入納斯達境內。

歷史,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5
第四十四章 殘冬

冬去春來。

大陸歷一零七七年的開始,彷彿是喧囂過後的平靜,卻還帶著幾分混亂。

在“瑪咯斯大會戰”中大獲全勝的瑪咯斯王國在勝利過後,迎來的卻是愛德華四世的去世和年僅七歲的新一代皇帝亞力。同時,瑪咯斯王國在這場勝利過後,國家經濟體系中的各種問題並沒有被勝利掩蓋,反而日益尖銳了起來。

而身為戰敗者一方的納斯達帝國,日子更加的難過。且不說因戰敗造成的巨大國力消耗,僅在戰爭中陣亡的數十萬將士就使納斯達元氣大傷,而失去親人的遺屬更是不計其數,單單撫慰金的支出就足以讓納斯達朝廷上的財政大臣愁得掉光了頭髮。

而在這艱難時刻,唯一能讓皇帝巴茲寬慰的,就是在瑪咯斯會戰大敗之後,納斯達軍方並沒有喪失戰鬥力。西線上,瑪咯斯的聖騎士蘭特借大勝餘威,幾次對克頓城發起了攻擊,但憑藉著克頓城堅固的城防和暗黑法師率領的蒼雲集團軍,蘭特的攻擊無果而終,並在不久後因國內矛盾尖銳而被迫停止了攻擊。此外,在最令巴茲擔心的北方戰線,在與開蘭王國的戰爭中,納斯達軍在鄧肯和馬拉齊納兩位名將的統領下,依靠十幾年間不斷修築的防禦工事,在被開蘭軍攻入國境兩百里後,終於擋住了開蘭大軍的攻勢,使得戰事陷入了僵持膠著的狀態。

如是,一零七七年的第一個月過去了。

※※※

納斯達帝國境內,克頓城內。

慾望大陸南方的冬季比起北方來,總是顯得倉促而短暫,才二月出頭的時間,人們就在殘冬寒冷的風中看到了初春的綠意。

在這座飽經戰火的城市裡,原來的大將軍府已改成了公爵府。在周圍居民的眼中,那座不時發出大驚小怪叫聲和難聽音樂聲的大宅子,即使在白天,似乎也散發著冰冷的涼氣,以致於在這個本是城市中心的位置,人流量卻日見稀少。

造成這一切的根源,世間唯一的暗黑法師夏爾蒙,正靜靜地坐在屬於他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一片漆黑,只有暗黑法杖閃爍著幽幽的白光。

這是夏爾蒙專門吩咐手下人建造的,這個地處偏僻的房間完工後,他在處理完公事之餘,就經常獨自進入這個房間。

自從在和蘭特的決戰中敗北後,黑袍男子就越發的沉默寡言。

黑暗中,白光裡,他的臉很是蒼白。

他的目光深邃而不見底,盯著黑暗中的某處,在他明亮的眼中,他的瞳孔和其中的倒影,都是純淨的黑色。

他微低著頭,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在這個被黑暗籠罩的房間,在那黑暗下,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如此簡陋的佈置,曾經讓這裡的工匠大吃一驚。

沒有人知道,在踏上追求黑暗力量之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放棄了對慾望享受的追求。

這一刻,那已經溶入他生命的黑暗力量從他體內緩緩散發出來,在房間裡輕輕流動,環繞著他,擁抱著他。

他的眼越發深邃。

忽然,門口處的空氣中起了一陣波動,黑暗深處的暗黑法師瞳孔在剎那間收縮,原來溫順得甚至帶點溫柔的黑暗力量,竟也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伴隨著冥冥空間中隱隱的一聲淒厲嘶喊,那黑暗之力順著暗黑法師冰冷目光的方向,如猙獰的瘋狂野獸猛撲而去。

黑暗中,那光亮一閃即滅。

門,打開了又被迅速合上。

門口處的那片黑暗中,有妖異的淡綠色光芒輕輕浮現。

彷彿是魔獸的鮮血。

那洶湧澎湃的力量在淡綠色眼睛主人面前二分處生生止住,然後竟似乎像有形的物質般停留在他身前的空間。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有些急促,從前方不斷傳來的冰冷感覺幾乎要在這短短時間內,凍僵她體內所有的鮮血。

她甚至還感覺到那黑暗力量彷彿有生命般在她面前露出殘酷的笑容,拚命想掙脫束縛將她撕成碎片。

那一種由心靈深處緩緩而起的恐懼啊,幾乎令她停止了呼吸。

終於,遠處的黑袍男子合上了眼,那股力量一絲絲地緩緩後退。

不知怎麼,她兀自感覺到那黑暗之力竟彷彿有自己獨立的意志般,不情願地退去,而這個發現更令她心底有深深的顫慄。

暗黑法師再次睜開眼時,目光已柔和了些。他望著那個擁有淡綠色眼睛的女子,平靜地道:“什麼事,青瞳?”

自從在那場決戰中吸食了夏爾蒙之血後,這女子原先的紫色眼睛不可思議地轉變成了淡綠色。而在接下來的這一段時間內,她的身上發生了許多極為奇怪的變化。除了外表上,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她擁有了越來越強大的力量,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雖然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這些變化是在那場決戰後才發生的,但當時沒有人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當事人包括夏爾蒙全都閉口不言,所以到了最後,人們只有接受這一條路。

不過在眼睛的顏色轉變之後,雖然綠色還是有些刺眼,但比起那個屬於冥神的紫色來說,畢竟順眼多了,人們也慢慢接受了她,儘管,她還是不愛說話,但至少,沒有人再公然排斥她。此外,這個奇異的變化帶來的另一個後果就是她擁有了自己的名字——青瞳。這個名字不是夏爾蒙取的,他從來也沒想過為她取名這回事,這是羅德無聊時看見她的眼睛一時高興取的,沒想到似乎大家叫著叫著居然成了習慣,到後來連夏爾蒙也跟著叫了起來,於是,這就成了她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名字。

青瞳,這個奇異的女子,望著前方那怪異的男子,心裡有莫名的情緒。在這一片黑暗中,在這一片寂靜中,她總是很容易地回想從前。

那片記憶裡的時間不長,只有短短的幾個月。

記憶裡的內容充斥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她低下頭,輕聲道:“大家都在大廳中等你。”

這間房子是屬於暗黑法師的,沒有人敢於進入,或者說願意進入這裡,除了他在這世間僅有的那兩個朋友。在羅德和維西的眼中,暗黑法師似乎還是當初的那個死木頭,而夏爾蒙對此也沒有什麼反應,也許,在一個的心底,總要有一些空間去留一些溫暖。

除了這兩個人,就只有青瞳可以進出這個房間。她在這個公爵府內是個很奇怪的身份,但人們已漸漸地把她看成是暗黑法師最親密的人之一了,以致於在日常生活議事中,通報這些事已由她接管,甚至在重大的軍事會議上,她也沒有離開。她總是站在角落,怔怔地看著暗黑法師的身影,淡綠色的眼睛中閃爍著帶點妖異的光。

夏爾蒙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房間中有無形的波動,那已變得溫順的黑暗之力迅速地消失在他的身邊。

暗黑法杖發出的白光一陣晃動,黑袍男子向著門口處的她走來。

她嘴角動了一下,彷彿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向旁邊移開身子,讓出了位置。

夏爾蒙面無表情地走到她的身旁,忽然停了下來。

即使在這門口,除了那暗黑法杖的幽幽白光,四周依然是漆黑一片。

她心中一跳。

“你有什麼話想說嗎?”暗黑法師淡淡地道。

她沉默。

過了一會,她搖了搖頭。

房間裡一片寂靜。

暗黑法師看了看她,也沒說什麼,打開門,頓時燦爛的光芒照進了這間房間。

這是個好天氣呀!

黑袍男子彷彿皺了皺眉,似乎眼睛一時還不能接受這麼明亮的光線。在等待了片刻後,他踏出門,走了出去。

青瞳在他身後合上了門。

※※※

瑪咯斯王國,赤蘇城。

蘭特伸了個懶腰,走進了瑪咯斯王家新近賜給他的公爵府邸裡的那片花園。

殘冬裡,各種花色一片凋零,但在微白的土地上,卻隱隱看見了青色的小草。

他向著四周望去,很快的,他看見他美麗而溫柔的妻子站在那花園的盡頭,窈窕的身姿如惹人疼愛的小鳥。

他微笑著向雪莉走去,從那一刻起,這個原本凋零的花園竟也染上了燦爛的光彩。

他張開強壯的雙臂,從背後把妻子輕輕擁在了懷裡,輕聲道:“天氣還涼著呢,小心啊。”

雪莉柔順的長發輕輕灑在他寬廣的胸膛,白皙的臉有微微的紅暈,彷彿在多年之後,她依然保留著當初的羞澀。

她點了點頭,沒有言語,只把頭靠在丈夫的胸口,望著前方太陽升起的方向。

蘭特就這樣擁著她,微笑著看著同一個方向,雖然那裡什麼也沒有出現。

花園裡彷彿洋溢著一片幸福安詳的氣氛,完全和外邊那痛苦的世界隔絕。

也不知過了多久,雪莉那溫柔的聲音才響起,“你今天還要進宮麼?”

蘭特點了點頭,道:“是,亞力陛下這幾天一直都纏著要學武藝呢!”

雪莉輕笑了一聲,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道:“說起來,陛下他,呃,我是說愛德華四世陛下他老人家去世已經有一個多月了,當初在場的除了亞力和妮婭公主,就只有你們四個鋪政大臣了。當時的情況是什麼樣子啊?”

蘭特眉頭一皺,笑容也消失不見。

彷彿感覺到了丈夫的心情,雪莉不安地動了一下身子,嘆了口氣,道:“算了,我知道你不好受,那就別說了。”

蘭特看了看懷裡善解人意的妻子,微笑了一下,再次把她摟在懷裡,聞著她柔軟長發特有的淡淡香味,眼前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幕告別的情景:

愛德華四世油盡燈枯了,這個是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的事。他蒼老枯槁的臉深陷進去,沒有一絲的血色,雙手放在胸口,卻依舊抖個不停。

房間裡一片沉默,除了那個垂死老人痛苦的咳嗽聲。

愛德華四世的目光從在場六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了亞力的臉上。

妮婭緊咬著下唇,讓自己不哭出來,在看見父親的目光後,她輕輕推了亞力一把。

亞力懂事地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愛德華四世的面前。

老人費力地抬起手,在兒子頭上輕輕撫摩了一下,露出一個笑容,道:“亞力啊,以後就看你的了,要努力呀!”

亞力重重的點頭,卻不太明白父親話裡的意思。

愛德華四世把眼光移到妮婭的臉上,妮婭立刻走上幾步,道:“父王…”

才說了一句,就已哽咽。

愛德華四世搖了搖頭,輕聲道:“妮婭,以後要照顧好弟弟啊。”

妮婭連忙點頭,帶著滿目的淚光,道:“我會的,我會的…”

愛德華四世嘆了口氣,又看向那站成一排四個臣子。

“老友啊,”老人彷彿很是疲倦但又不得不說的樣子,道,“以後要麻煩你了。”

修肯長老向來平靜的雙眼此刻似乎也帶著內心的感情,立刻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愛德華四世笑了笑,也不多說,又看向下一個人:“斯帕因。”

“臣在。”宰相立刻走上前。

“你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你的能力我是信的過的。所以我才放心在我身後把朝廷內務交給你,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斯帕因大聲道:“陛下請放心,斯帕因一切都是陛下所賜,自當竭力盡忠於瑪咯斯王家。”

愛德華四世點了點頭,卻也沒有特別感動的樣子,只喊了下一個人的名字:“托蘭。”

獨臂男子走上前,竭力控制住熱淚,應道:“陛下,我在這。”

愛德華四世深深吸了口氣,振作了一下精神,道:“對你我沒什麼好說的了,亞力和妮婭你都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希望你也能扶持他們到自立,不要讓他們姐弟受苦啊!”

托蘭再也忍不住淚水,任它從臉龐滑落,哽咽道:“陛下,您,您放心…”

愛德華四世的臉色越發的差了,看上去就要被那無盡的疲倦擊倒,但他兀自不肯離去,頑強著看著那最後的人。

那站在陽光中的男子,邁開大步跨到床前,在他的面前跪下。

從他身後閃爍而出的陽光令老人眯上了眼,在他的眼中,那戰神般的男子竟這般的光彩奪目,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那麼強烈的生命之火。

“真是羨慕啊!”愛德華四世在心底苦笑了一聲,卻沒有說出來。

他只是仔細地看著這個年輕人,這個他晚年最寵愛的臣子。

在旁人的眼中,愛德華四世的臉色似乎在蘭特那光芒的照耀下,竟紅潤了起來,彷彿生命之火又重新燃燒。

然而,眾人的心卻沉了下去,誰都知道,那迴光返照,意味著什麼?

愛德華四世細細地看著蘭特的臉,這個年輕人的臉上很平靜,看不出托蘭那般明顯的悲傷,可是在愛德華四世歷盡滄桑的目光下,卻分明看出他眼中那複雜的情緒。

老人笑了笑,然後什麼也沒說,只吃力地抬起那顫抖的手,緩緩伸到蘭特的肩上,輕輕地拍了拍。

蘭特望著他,在那一刻,圍繞他的明亮光彩竟也似乎淡了些,然後,他緩緩點頭。

那隻枯槁的手一歪,從他的肩膀滑落。

屋子中頓時響起了哭聲。



蘭特一甩頭,似乎要把那悲傷的事全部忘掉,然後對著懷裡擔心地看著他的妻子笑了笑,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進宮了。”

看著蘭特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花園門口後,雪莉緩緩回過頭,突然看見太陽已從地平線上升起,只是,它的光芒卻不再像平日那般的耀眼。

※※※

納斯達帝國,克頓城內。

暗黑法師站在大廳的中央,周圍坐著的全是蒼雲集團的高級將領。

他環顧四周,目光在劃過角落裡的青瞳時有少少的停留,不知怎麼,自從青瞳的眼睛不可思議地轉變了顏色後,他每一次見到她,心裡總會有一動,像是想起了什麼,卻總是想不起來。

但他很快控制了心緒,在看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後,暗黑法師開始了會議。

“今天我叫大家來開這個會議,是想告訴你們,為了更有效地組織軍隊,我決定打亂蒼雲集團原有建制,重新編制。”

眾人一驚,艾爾文首先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必須要陛下同意才行的。”

夏爾蒙點了點頭,道:“是的,所以我已提前上書陛下,並已經得到了陛下的同意。”說著,他從懷裡抽出一封信,遞給了艾爾文。

艾爾文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把信遞給一旁的傑夫,道:“既然陛下也同意了,那我就沒什麼意見了。但不知大人你要如何改制?”

夏爾蒙道:“目前我蒼雲集團軍共二十萬人,大部分集中於蒼雲走廊。其中有半獸人三萬,騎兵八萬,步兵七萬,弓兵兩萬。我仔細思索之後,決定如下:半獸人軍隊性質特殊,雖然只有三萬人,但可以組成一個獨立軍團,名稱可稱為‘半獸人軍團’即可;而剩下的十七萬軍隊中,包括艾爾文的‘黃蜂軍團’,從中抽出最精銳的騎兵組建一支純騎兵軍團,人數四萬。”

眾人聳然動容,幾乎同時想起了那支黃金騎士團。

夏爾蒙續道:“之後,抽兩萬騎兵,三萬步兵,一萬弓兵歸屬艾爾文統領,軍團名稱仍為‘黃蜂軍團’。另外,組建‘蒼雲軍團’,配屬騎兵兩萬,步兵四萬,弓兵一萬,由傑夫任軍團長,哈利為副將。”

眾人默默無語,都在心裡計算著這個新變化。

過了許久,彷彿想到了什麼,傑夫問道:“那麼,大人,請問這個新組建的騎兵軍團,您要給它取什麼名字呢?”

“名字麼?”暗黑法師嘴裡說了一句,緩緩回身,走到大廳門口,望著天空,那裡,有一輪太陽正緩緩伸起。

那光芒照在天空的雲彩上,很是美麗,彷彿是記憶中的某人。

他冷冷地笑了,然後道:

“那就叫‘暗黑騎士團’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6
第四十五章 爭權

生與死!

光明與黑暗!

如果沒有蘭特的“黃金騎士團”,那麼暗黑法師夏爾蒙會不會創建“暗黑騎士團”

一直是世人爭論的一個話題。在這個殘冬的季節裡,與會眾人的心頭也掠過了這樣的想法,但誰都沒有深思。

雖然,和暗黑法師的名稱一樣,那象徵著死亡破滅,帶著黑暗殘酷意味的“暗黑”

二字,仍然給了眾人很大的震撼。

這會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呢?

一陣寂靜過後,艾爾文追問了一句:“大人,關於這支新組建的‘暗黑騎士團’的軍團長,你心中的人選是誰啊?”

在眾人的眼光中,那負手而立於大廳門口處仰首望天的黑袍男子,也不回頭,只淡淡道:“這個人選我還沒想好,過幾日我會對你們宣佈的。”

說著,他向著門外走去:“今天就到這裡,傑夫,你和艾爾文從現在就開始前期的組建工作吧。”

傑夫和艾爾文同時站起,道:“是。”

暗黑法師的身影逐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大廳中的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儘管夏爾蒙極少發火,但只要他在場,總能給人以沉重的壓迫感。

“咦,青瞳呢?”站在一旁的哈利突然道。

眾人這才發覺那奇異的女子不知什麼時候已消失在大廳之中,不過誰都猜得出來,她會在什麼地方?

她彷彿是那個黑袍男子的影子!

夏爾蒙沿著走廊向著遠處那僻靜的小屋走去,在他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

他知道那是青瞳。

對於青瞳身體上變化的原因,身為暗黑法師的他比普通人知道的多一些。就他所知,這種變化酷似一種即使在黑暗世界中也是傳說的“魔之血”的頂級詛咒,以血為媒,封印全部力量,失去全部記憶,肉體和精神同時被詛咒的黑暗魔力所折磨,是極殘酷邪惡的頂級暗黑術法。

然而,這只是“冥神密典”中語焉不詳的敘述,他也沒有把握,不要說是失傳,就連“魔之血”是否存在也是一個迷。

在那被黑暗籠罩下的世界裡,不知道還有多少未知的秘密!

但不管怎麼說,青瞳在吸食了夏爾蒙因修習暗黑魔法而遭黑暗力量反噬全身盡皆變綠的血液後,他早先曇花一現的強大力量像是被揭開了封印的束縛一樣,在她身上穩定了下來,並日益強大。同時,在那場與蘭特的決戰後,彷彿是記憶深處甦醒了不知名的本能,她開始狂熱地學習劍法。

一開始,她只有找與夏爾蒙比較親近的羅德和維西,但不必多書,他們三腳貓的身手很快就被歷史所淘汰;隨後,伴隨著那莫名的狂熱本能,青瞳一反常態地向所有的將領學習,哈利,傑夫,甚至陌生的艾爾文。

傑夫等人自是驚訝無比,但看在夏爾蒙的份上(雖然在此過程中,暗黑法師視若無睹,什麼也不說),他們都盡心地教導。

在那一段時間裡,青瞳如著魔般地練習著。

直到兩個月後,她才安靜了下來。因為在她的周圍,已經沒有人可以再教她了。與生俱來的天賦,加上日益強大的可怕力量,使她在純武力方面輕易地超越了眾人。

然後,她就成了黑袍男子的影子。

沒有人再見過她公開地練習過劍法,但所有人都看到她經常默默地跟隨在暗黑法師的身後。

沒有人知道那是為什麼?

暗黑法師繼續向前走著,穿過了幾個園子,很快看到那座孤獨的小屋。身後青瞳的腳步幾乎已聽不出來,但他卻分明感覺到她的存在。

在她吸食了鮮血而轉變後,他們之間就似乎有了奇異的微妙的感應。

夏爾蒙不知道那是不是她跟著自己的原因,他從來都沒有問過她。

只是,每次他看青瞳那淡綠色的眼睛時,內心深處都會泛起奇異的感覺,只是他始終無法想清楚那到底是什麼?

這件事時常縈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終於,走到了小屋門口,暗黑法師停了一下,然後推開了門。

光線照進了房間,照亮了門口近處的一小片空地。往裡望去,在那房間深處仍是漆黑一片。

彷彿是那惡魔在黑暗中獰笑一般的漆黑。

他同時也感覺到青瞳停下了腳步。

黑袍男子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腳踏出,踏入了黑暗之中。然後他轉身關門,在他轉身時,果然看到了青瞳站立於門外的身影。

她淡綠色的眼睛閃爍著莫名的妖異的光芒,望著他。

在那個瞬間,他幾乎以為那目光穿透了他黑暗的心底。

那門緩緩地合攏著,黑暗慢慢前進,光明一點一點的離他遠去。他站立在門口不動,望著門外女子那淡綠色的眼睛。

就在房門就要關上的那一刻,就在他們之間只有一道空隙可以互望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一跳。

那曾經在深秋季節裡輕輕搖曳的一把淡綠色的小扇!

不知怎麼,夏爾蒙的腦海中,在那一刻,想到了這個畫面。

“砰”的一聲輕響,門關上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沖上前來,淹沒了他黑色的身影。

※※※

五國聯盟的亞克格里布王國,無憂湖畔。

那座熟悉而久違的小屋內,壁爐中燃燒著火焰,不時發出木柴爆裂的“劈啪”聲,把這個房間烘的溫暖如春。

同樣是殘冬季節,雙湖平原的氣溫就比南方的克頓城低多了。當然,目前這個房間例外。

那有著一身雪白細毛的名貴小貓,趴在主人多肉的腿上,張開嘴懶懶地打了哈欠,望瞭望四周,又無聊地眯上眼,打起了瞌睡。

它的主人,那個商賈模樣的胖子,伸出他肥胖而白皙,保養得極好的手在小貓的背上輕輕撫摩了一下那貓兒身子動了動,彷彿是很舒服的樣子,“喵”地叫了一聲。

他看著膝上的小貓,口裡道:“你明天就要回梵心了麼?”

“是。”簡單而悅耳的回答,來自胖子對面倚窗而立的女子。她一身淺色的衣裳,映著窗外兀自半凍的湖面。一眼望去,那烏黑亮麗的長發披灑在她的肩頭,白皙的臉吹彈可破一般,竟彷彿是畫中之人。

在她的手上,在這個季節裡,依然還有一把淡綠色的小扇,輕輕搖動。

似乎早已習慣了那美麗女子的冷淡,胖子面不改色地看著她,道:“這次瑪咯斯大會戰,巴茲竟會敗得如此之慘,實在出人意料。若非那暗黑法師拖住了瑪咯斯軍主力,只怕他連活著回國都辦不到。”

“你說呢?”胖子微笑著問了她一句,“席娜。”

席娜轉過身子,美麗的容顏在那一刻似乎照亮了整間屋子。

“可是這對我們有利,不是麼?”她用一種飄忽而略帶些倦的聲音,道,“這些年來,我們在納斯達投入了那麼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卻屢屢被巴茲壓制,無法大展拳腳。眼下巴茲大敗,聲威大跌,加之重病臥床,再不能象以前般緊緊掌控朝政。據我所知,納斯達朝廷上下已經有了懷疑巴茲能力的言論了。”

胖子大笑,撫掌道:“好極,好極。想不到巴茲他也會有今日。”笑聲中,他一雙眼都眯了起來,只是若仔細看的話,卻看不出有一絲的笑意。

那胖子笑著,又道:“卻不知巴茲數十年積威之下,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說他的不是呢?”

那輕輕搖動的淡綠色小扇在空中停了一停,胖子微笑著,緊緊地盯著席娜。

她伸手撥開一縷滑落在白皙臉畔的長發,像是帶開那一縷纏綿的哀愁。在她平凡的舉手投足間,卻有驚心動魄的美。

“你說呢?”席娜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反問道。

看著那美豔不可方物的容顏,胖子的瞳孔卻有些許的收縮,彷彿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家族的夥伴,而是心機深沉不可測的心腹大敵。

“哈哈哈哈…”胖子又一次的大笑,讓這間屋子中充滿了祥和快樂的氣氛,“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什麼也不肯和我說呀,席娜。”

“那是因為你從來都不必聽,也不屑於聽我的話啊,伊凡表哥。”席娜看著他,淡淡道。

伊凡肥胖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無辜的表情,道:“我親愛的表妹,你這話可不對了。

你我是一家人,雖不是同父同母所出,但和親兄妹又有何異?也許以前我們的關係不是太好,但你也要明白,我們奧古斯都家族如此龐大,家族成員多達百人,我的生活圈子又小,當然沒辦法認識旁系出身的你了。“

彷彿有意無意間,他在“旁系”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席娜臉色一白,握著小扇的手下意識地握緊,像是內心某處被刺到了一樣。她深深地看了對面的男子一眼,道:“那是當然了,伊凡表哥你是握奧古斯都家族的長門長孫,更是奧托伯父的愛子,自是看不上我這不起眼的小女子。只可惜…”說到這裡,她水盈盈的雙眼中竟似乎閃過一絲刻毒,“只可惜我奧古斯都家族族長之位,是決不可能傳給殘疾之人的。”

伊凡臉上的笑容在瞬間凝固,半開的口中吐出了喉間的低吼,就連趴在他腿上的小貓也突然受驚般跳開,落在地上,背上白毛豎起,張牙裂嘴,對著那俏麗的女子,“喵”地狠狠叫了一聲。

這個房間的溫度,彷彿也在這一刻冷到了冰點。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彼此的目光都堅定堅決而狠毒。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伊凡的目光首先柔和了下來,臉上緊繃的肌肉一點一點的放鬆,然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而吵架呢,席娜。我們可是站在一條船上的人啊。”

席娜目光閃爍,手中淡綠色的小扇輕輕搖動,道:“不錯,剛才是我的不是,我太衝動了,對不起了,伊凡表哥。”

她口中雖然道歉,但神色如常,哪裡有一絲抱歉之意。

伊凡點了點頭,道:“這次年初敘職,家族長老會對你的成績很是滿意,但以我看來,與負責布魯斯王國的雅格相比,長老會更傾向於他。”

席娜淡淡道:“你也不必說得如此婉轉,這一年來雅格在布魯斯風生水起,左右逢源。別的不說,單這次瑪咯斯大會戰,身為四大強國的布魯斯和瑪咯斯世代交好,居然袖手旁觀,實在出人意料,想必其中也有雅格他的功勞了。”

伊凡眉頭緊皺,道:“眼下雅格在家族中是大紅人,更是長老會那些老不死的寶貝。你我要奪取族中大權,只怕困難重重啊!”說著,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席娜望著他那張在此刻顯得憂鬱的臉,冷冷地笑了一下,道:“你怕什麼?想當初那個和你同父異母的弟弟阿利耶,何嘗不是驚才絕豔,才華橫溢的不世人物,被長老會公認為奧古斯都家族五百年來僅見的天才,下任族長的不二人選。可到了最後,還不是落得個一無所有,逐出家族得命運!”

伊凡的身子明顯震了一下,張開口正要說什麼,卻又忍住,沉默了下來。

席娜轉過身,看著一望無際的無憂湖,半晌,道:“我還要回去收拾行裝,就先走一步了。”

說著,她阿娜的身姿微微擺動,伴隨著手中輕輕搖動的淡綠色小扇,向著門口走去。

望著席娜的身影逐漸遠去,終於消失不見。伊凡的臉上泛氣了難以形容的仇恨,從牙縫中狠狠吐出一句:

“臭婊子!”

一陣冷風從門口處吹進,令壁爐裡的火焰也抖個不停。然後轉了個彎,吹在那個自始至終也沒有從他那張寬大舒適的躺椅上站起來的男子身上。

※※※

納斯達帝國,梵心城。

拉曼跟隨著帶路的侍者,走在規模宏大的皇宮中。一路上各座雄偉奇巧的宮殿映入眼簾,卻不見他有半分留意。

自他跟隨巴茲回到梵心城後,短短兩個月,看上去他就蒼老了許多。

在這個政治鬥爭的漩渦中心,暗流湍急,礁石密佈,不由人不耗盡心力。

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巴茲養病的寢宮。在入口處的門邊,正走出一個人,正是納斯達帝國的大王子克里斯汀。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啊,拉曼大人。”克里斯汀親切地打了個招呼。

拉曼不敢怠慢,連忙行禮,道:“臣拉曼見過殿下。”

克里斯汀跨上一步,扶住拉曼的手,微笑道:“此處非正式場合,大人切莫如此多禮。”說著,他望著拉曼,道,“大人前來此處,不知所為何事?”

拉曼道:“事陛下召臣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克里斯汀回頭望他父親所在的寢宮望了一眼,嘆了一口氣,用一種完全可以感覺出他焦慮心情的低沉語調,道:“父王他自從瑪咯斯前線回來之後,一病不起,身子日見虛弱。我這做兒子的卻束手無策,真是…唉!”

拉曼立刻道:“殿下孝順之心,舉國共知。自陛下貴體微恙,殿下你每日都前往探望,赤誠之心,誰見了都要感動。”

克里斯汀搖頭苦笑,道:“這是我為人子應做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我見父王他老人家身體不適,卻兀自強撐這處理朝政,長此下去,只怕於國於民,對他自己都無好處。我有心為父王分憂,卻又怕被小人誤解要趁亂奪權。唉,人言可畏啊!”

拉曼心下一凜,口中卻道:“殿下多慮了,怎會有此事?”

克里斯汀直盯著他,淡淡道:“是否有此事,暫且不說了。只是我每日裡見父王操勞過度,實在於心不忍。拉曼大人可算是我父王知交,可否在父王面前進上一言,請父王他老人家為國家社稷,保重身體要緊。”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深深看了拉曼一眼,才道:“至於那些煩瑣國事,也請拉曼大人在父王面前進上一言,請他暫且休息,只要交給我這為人子的代勞即可。”

拉曼聞言,手心出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6
第四十六章 老友

瑪咯斯邊境,龍山山脈某處。

這是個半山腰突出的小山崖,遠遠看去,可以望見遠方雄偉的克頓城的城牆。

一個人類男子和一個老矮人坐在此處,旁邊放著幾個酒罐,兩人都是一身的酒氣。

山風很大,吹得他們的衣服起伏不定。

那個人類男子滿臉的絡腮鬍子,眉毛很黑,眼睛很亮。但看去一身衣服破舊不堪,直如乞丐一般。但仔細觀察,卻兀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至於那個老矮人,卻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傢伙了。

這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沉悶,都沒有說話,只是埋頭喝酒。

老矮人喝下了自己手中酒罐的最後一口酒,抬頭看著對面的朋友,低低嘆了一口氣,道:“你現在究竟想怎樣?”

“我不知道。”那男子臉上似乎也有些迷茫,“我只想喝酒。”

老矮人曬道:“少來,你這傢伙我還不知道,少對我說這些迷糊別人的話。”

那男子一笑,彷彿臉上也有了一絲光彩,道:“我在想我這一生當如何度過!”

“哦?”這下老矮人倒來了興趣,道,“那你倒說說看。”

那男子起身站起,走到懸崖邊,山風獵獵,吹得他衣襟飄舞。

“你可知上古傳說中有一位不世出卻中年夭亡的名將?”

老矮人一愣,隨即醒悟,用手一指東方,道:“你是說…”

“不錯,便是他。”那男子只覺得山風撲面而來,一股豪情緩緩而生。“他一生中最有名的一句話,就是他臨死前的遺言,你可知道?”

老矮人默然。

那男子也不在意,只迎著風,大聲念道:“大丈夫生於亂世,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奈何死乎?”

風勢益發猛烈,吹得他亂發飛舞。只見他傲立於山崖邊,那一種壯懷激烈的情懷,竟這般明顯。

半晌,他才又緩緩道:“那位名將一生縱橫沙場,驍勇過人,當世也難尋敵手。但天妒英才,壯年之際,一場血戰之中,竟為流矢所傷,不幸夭亡,算來年僅四十而已。當日他臨死之際,抱憾不已,留下了這一段千古名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滿是絡腮鬍子的臉在此刻正散發著無形的光彩,道:“千載之下,每次想到此言,只覺得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壯志豪情油然而生。其間他對自己期許之深,抱憾而亡的不平之切,猶在眼前一般。我觀方今天下,亂象紛呈,戰事不斷,正是亂世局面。又,我一身才學,自負超然出眾於世間庸俗之輩,豈可空抱經世之才,卻終老於山野之間?大丈夫立身處事,正當如那前輩所言: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如此方不負我來此繁華人世一遭!”

說到這裡,他只覺得那壯懷激烈的情懷如火焰般熾熱而不可抑制,直燒得全身發燙。再也忍耐不住,仰首望向無盡青天,長嘯一聲:

“啊!…”

聲震四野,在山間久久迴蕩,不曾散去。

老矮人望著朋友,臉上有莫名而複雜的神色。他站起身,緩緩走到那男子身旁,深深地看著他,然後轉頭向遠方眺望。

克頓城的城牆彷彿在天邊一般的遙遠。

“我們,”老矮人淡淡道,“明天到克頓城裡去吧。”

那男子一怔,道:“怎麼,有什麼事麼?”

老矮人笑了笑,眼光飄忽不定,道:“那裡,聽說有我的幾個老朋友在呢。”

※※※

納斯達帝國,梵心城。

拉曼慢慢地走進了皇帝巴茲所在的房間,背後卻隱隱有些針刺般的疼痛。

彷彿,剛才進門時,克里斯汀王子的和藹目光,卻隱藏著鋒銳的針。

這座寬敞的宮殿裡,黃幔低垂,空起中飄過淡淡輕煙,有誘人的香味。

在它最裡面的位置,那張極舒適的床上,躺著這個國家的皇帝。

巴茲很是憔悴,連臉都明顯陷了進去。

拉曼心裡一驚,但臉上不動聲色,走上前跪下行禮,道:“陛下,臣拉曼奉旨進見。”

巴茲一回頭,看了看他,蒼老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是拉曼卿啊,來,起來吧。”

拉曼遵命起身,在巴茲床頭站住。

巴茲一揮手,讓在一旁的侍者都下去了。不多時,整個宮殿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拉曼心裡,有些許的不安。

“你最近還好嗎?”巴茲很親切地問他。

拉曼忙道:“好,臣很好。”

巴茲笑了笑,道:“你常年在蒼雲走廊,如今回到梵心城,應該不會很快習慣。不過沒關係,你在這裡的日子還長著呢。”

拉曼點點頭,道:“是。”

巴茲看著他,突然道:“怎麼朕看你的神色不大從容,莫非有什麼事麼?”

拉曼吃了一驚,即道:“陛下多慮了,臣很好。”

巴茲微一沉吟,道:“剛才克里斯汀來過,按時間來看,你進來時有碰上他吧?”

拉曼只覺得口中有些發乾,只得道:“是。”

巴茲冷笑一聲,目光移向天花板,道:“看來他是對你說了什麼,卻不知道是什麼話讓你這般忐忑不安?”

拉曼心裡咯噔一下,心中念頭急轉,口中卻道:“殿下他擋心陛下您的病情,十分著急,囑咐臣多勸陛下休息呢!”

巴茲目光移到拉曼身上,半晌,失笑道:“拉曼啊拉曼,你可真是老奸巨滑啊。你我是何等人,什麼話裡什麼意思會不清楚,何必再說這般糊弄人的話?”

拉曼心下惶恐,忙道:“陛下…”

巴茲一揮手,阻止他道:“不過你也不必在意,我知道你們這些做臣子的不易。你們都以為朕命不久矣,為了日後,自是對那些王子要誠惶誠恐。”

拉曼無言。

巴茲笑了笑,目光不知怎麼有些飄忽,淡淡道:“不過朕有時候想,若是你那個侄子夏爾蒙,必然會對朕實話實說道:我剛進門時,大王子殿下暗示於我,要我勸陛下保重身體,把國家大事交給他處理即可。你說可是如此?”

拉曼默然。

巴茲看了他一會,低低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也不說話,回身從床邊高高疊起的一大堆奏章中拿起一本,仔細看了起來。其間,還伴隨著輕微的咳嗽聲。

拉曼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道:“陛下,請恕臣放肆,雖然…雖然有其他的情由在內,但陛下您身繫一國之重,萬萬要保重身體。對此繁重國事,若無必要要緊之事,還是…”

巴茲以目視之,阻止他再說下去。待看完了這一本奏章,將之合上,閉上雙眼休息了一會,長嘆一聲,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國之大事,起課輕付於人。萬一所托非人,其禍害之深之烈,難以掌握啊!”

拉曼一愣,巴茲已繼續道:“數十年前,愛德華四世尚年輕時,瑪咯斯亦曾是一派興盛氣象。但他年老得病,難以理事,又兒女年幼,遂將國事託付宰相斯帕因。暫且不論斯帕因此人能力如何,但其後瑪咯斯國勢日頹,終至難以收拾。此次大戰,瑪咯斯僥倖大勝,世人皆道我納斯達元氣大傷,瑪咯斯潛力無窮,不可輕犯。卻不知我國受創雖巨,但未傷根本,北面有鄧肯抵住開蘭,西面有夏爾蒙堅守克頓城。外敵所害不深,大可休養生息,以我國經濟之強健發展,不出數年,即可恢復元氣。反觀瑪咯斯,其心腹大患在內而不在外。大戰之前,已是民生凋蔽,國力脆弱。今時今日雖因大勝而得喘息之機,但以朕觀之,蘭特幾次圍攻克頓城未果而終至回軍不戰,顯然起國內矛盾非但未消,反有加重尖銳之像。此消彼長之下,嘿嘿…”

說到這裡,巴茲冷笑一聲,神色間自傲嚮往之色畢露,道:“到我國力軍力都恢復之日,朕定要再率大軍,西征瑪咯斯,與那蘭特和黃金騎士團再一決勝負。到時拉曼卿可為朕之前部先鋒,不知意下如何?”

拉曼又驚又佩,望著巴茲此刻那光彩照人的臉,腦中各種念頭紛至踏來,一片混亂,再也無法多想,只深深一彎窯,肅容恭聲道:“陛下千古名君,拉曼有幸侍奉陛下,決效犬馬之勞。”

巴茲哈哈一笑,伸手一拍拉曼的肩膀,微笑道:“你我君臣相知,必可達成大業。朕知世間之人,包括一些朕至親之人,都以為朕大敗之餘,必定心灰意懶,又老來得病,難免回天無術。嘿嘿,他們卻不想朕一生艱苦,方有今日局面,其間艱難困苦,不知經歷了多少。再說西征瑪咯斯,更是包括朕在內的歷代納斯達先祖的夢想。”話到此處,巴茲語氣轉烈,目光熾熱,竟彷彿回到了少年時那熱血沸騰的年代一般,大聲道:“大丈夫立於人世間,一生夢想,豈可輕棄!就算屢受挫折,也當百煉成鋼,激流勇進,終有一日踏上巔峰,笑傲天下,才不負我滿腔雄心,一身壯志!”

彷彿是一團火從胸口燒了起來,直燒得全身發燙,微微戰抖,拉曼在剎那間只覺得世間再無不可為之事,再無不可去之處。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巴茲,然後閉目,屏息,一字千鈞地道:

“是!”

巴茲臉上泛著激動帶來的淡淡紅暈,看著拉曼的樣子,欣慰地點頭,正要說些什麼,卻聽見一個悅耳的銀鈴般的聲音道:“父王你既有如此雄心壯志,就更當保重身體才是。否則萬一到日後西征之日,你身體有個什麼差池,那該如何是好?”

拉曼一愣,卻見巴茲面露笑容,望向門口處。轉頭望去,只見那一個豔麗年輕的女子,輕笑走入。她一身便裝,卻比世間所有女子的盛裝都更加奢華,然而這樣一套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卻只是點綴她美麗的附屬品,再不起眼;她柔順的長發,如夜空燦爛的銀河,在她走動間輕輕飄動,在黑暗中卻散發著動人心魄的魅力;還有她明亮的眼,雪白的膚,淡淡的眉,窈窕身材,彷彿是美麗成了一道風景,向你撲來,把你打倒在地,令你不能呼吸。

原來,美麗到了極點,卻是這般不可一世的美麗。

這美麗到不可一世的女子,微笑著走進。巴茲滿眼都是“疼愛”二字,叫了一聲:“希麗婭。”

公主應了一聲,在她父親床前坐下,很是隨便。

拉曼看在眼底,終於明白了外界盛傳的巴茲唯一一個極寵愛的女兒和他是什麼關係。很顯然,希麗婭和她的幾個哥哥在巴茲心目中的位置是不一樣的。

巴茲看著美麗的女兒,笑著道:“你懂什麼?國家大事,女孩家少管。”

希麗婭目光一閃,卻也不多話。

拉曼在一旁醒悟過來,對巴茲道:“陛下,若沒有其他的事,臣就告退了。”

巴茲點了點頭。

拉曼向門口退去,正要走出門口時,卻聽那巴茲忽然道:“你可知夏爾蒙最近改組了蒼雲集團?”

拉曼一愣,搖頭。

巴茲淡淡道:“他新成立了一個純騎兵的精銳軍團,取名‘暗黑騎士團’,嘿嘿,看來他也和朕一樣,對蘭特和黃金騎士團耿耿於懷呢!”

拉曼愕然。

※※※

納斯達帝國,克頓城。

天色漸暗,夏爾蒙緩緩走出了那間小屋。

看了看天色,他蒼白的臉沒有什麼變化。似乎遲疑了一下,他向著後園走去。

在他抬腳的那一刻,他的心裡有些許的觸動,彷彿感覺到了身後的那無形的目光。

他沒有回頭,向前走去。

他黑暗的身影,在這連黃昏都快消失的天色裡,那般蒼涼。

後園很大,但住的人卻很少。實際上,只有羅德和維西,再加上青瞳。不過青瞳幾乎每天都看不見人,所以只剩下了無聊的兩個男子。

夜色裡,兩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向後門走去。

“今天到你付錢了,聽到了沒有?維西。”

“知道了,知道了,小氣鬼。才那麼一點點錢你就和我計較,真是白交了你這十幾年的朋友!”

“喂,你有沒有人性啊!從我們開始溜出去開始到現在,每一次都是我請客,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吧!”

“…恩,前面怎麼那麼黑,天色不早了,我們快走吧。”

“真是的,每次說到這裡都要打岔。不過我和你說,今天肯定要你請客,知道了嗎?”

“再說啦。咦,怎麼好像真的有點黑啊?”

“黑,你見鬼了,我來看看是什麼鬼…”

一片寂靜,羅德乾笑一聲,道:“呵呵,好久不見了,木頭。”

暗黑法師看著這兩個朋友,不知怎麼,一直保持平靜的臉色也動了動。

“你們要去哪啊?”暗黑法師平靜地道。

二人相望一眼,在那一刻互相推脫了無數次後,終於由羅德道:“我們出去喝酒。”

夏爾蒙一愣,道:“喝酒,那什麼時候不能去,為什麼要到現在天快黑了才去,而且還是走後門?”

羅德啞然,維西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死木頭,你現在是什麼身份?我們要像你說的那樣出去,誰敢和我們喝酒。我和羅德只想在酒店裡像以前一樣和普通百姓開開玩笑鬥鬥氣,不想多事。”

夏爾蒙微微低下了頭,不再言語。羅德看著他,笑著道:“木頭,你別聽維西亂說,其實沒那麼嚴重。我們只是無聊想出去走走。”

暗黑法師笑了笑,忽然道:“我們很久沒見面了吧,剛才你們這樣說的?”

二人默然。

夏爾蒙望著他們,目光似乎在這一刻也有了少見的感情,道:“我忙於政事,空餘時間又專心修習暗黑術法,卻不知自己給你們帶來了那麼多的困擾。”

維西一擺手,道:“好了好了,死木頭。別這樣,你一直都是很酷的樣子,突然來這一下子我們會受不了的。反正我們早知道你是什麼人了,大家朋友一場,有什麼好說的。我們現在就是想偷偷出去放鬆一下,就這樣啦。”

羅德瞪了他一眼,正要說什麼,卻聽見暗黑法師在前頭靜靜道:“那我也去,可以麼?”

二人都是一驚,羅德道:“你說什麼?”

黑袍男子站在前頭的夜色中,帶著許久不見的微笑,道:“我也想去放鬆一下啊,我的朋友。”

三人想對看著,然後大笑。

笑了一會,羅德突然想到什麼,道:“不過你可不能這樣出去,你現在名滿天下,這一身裝束更是無人不知。這一出去不要說話,看一眼人都跑光了。”

夏爾蒙一愣,臉色有些發白。維西看在眼底,道:“沒關係,我還有一套灰袍,換上就沒事了。”

另兩個人同時向他看來,維西的臉有些紅,半晌才道:“是啦,就是當初我們從瑪咯斯赤蘇城裡出來時給夏爾蒙買的那件灰袍。”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三個人走在克頓城的一條無名小巷裡。

夏爾蒙皺了皺眉,道:“你們怎麼對這裡這麼熟悉?”

羅德得意地笑道:“那是,我們來了多少次了。自從進了公爵府,周圍的百姓見了我們從裡面出來,連說話都不敢和我們說。我們只得到遠處這些僻靜地方,找個小酒店,開開心了。”

黑暗的巷子裡前方突然亮了起來,那是一家小店,從窗口處透出昏黃的燈光,可以看見一面還有幾桌的客人。

三人走進,找了張乾淨桌子坐下。燈光下,身穿灰袍的夏爾蒙不覺有些恍惚,彷彿回到了那曾經迷惑的歲月。

羅德看著維西,半晌,見他實在沒有什麼動作,忍不住提醒他道:“聽說今天應該某人請客的吧?”

維西似乎愣了一下,道:“咦,有嗎?是誰呀?”

羅德大怒,正要麻出口,夏爾蒙已道:“我請好了。”

維西大喜,用力拍了拍暗黑法師的肩膀,道:“好木頭,我就知道你比那些小氣鬼夠朋友。”

羅德“呸”了一聲,道:“我請了你那麼多次,也不見你說這句話。”

維西不去理他,徑直叫過店裡的侍者,嘩啦嘩啦點了一大堆東西,直把全店裡的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喂!”突然,有個怒氣衝衝的聲音大聲道,“有沒搞錯,我叫了那麼久你們都不上菜,還想不想做生意啦?”

侍者一臉的抱歉,正要過去道歉,卻見正在點菜的那桌三個人中除了那灰袍法師(他就是穿了灰袍也像個法師),另兩個人都跳了起來,大聲叫道:“塔爾,是你麼?”

酒店裡突然一片寂靜,在昏黃燈光下,另一個燈光昏暗的角落裡走出了一個老矮人,在他身後的陰影裡,似乎還有個人站在那裡不動。

等到燈光完全照亮了他的臉,連暗黑法師都站了起來。

“果然是你,塔爾。”羅德和維西大笑著跑上前去,和老矮人擁抱在一起。

老矮人的目光中,在這一刻,也閃著感動的光。

“見到你們真好,老夥計們。”他喃喃地道。

然後,他看到了背後那個身穿灰袍的男子,走了上去。

“你好啊,我的朋友。”老矮人笑著張開了手臂。

夏爾蒙沒有任何的猶豫,和他擁抱在了一起。在這一刻,所謂的黑暗彷彿都不存在。

“來,我給你們介紹一個我的朋友。”在回答了羅德和維西的一大串問題後,塔爾好像才想起還有個夥伴站在那裡,微笑著對背後喊了一聲:“你出來吧。”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看著那處陰影裡的人。

他走了出來。

是一個身材不算高大但壯實的男子,滿臉的絡腮鬍子,一身酒氣,但一雙眼極亮,彷彿與他對視一眼,都會感到了眼睛如燒傷般的疼痛。

那是一種不可言狀的高傲。

他環顧四周,幾乎沒有人可以直視他的眼睛。

除了老矮人身旁那個灰袍男子。

他微微笑了笑,走到兩人面前,以一種氣吞萬里如虎,天下誰人不識我的氣勢,直看著暗黑法師,擲地有聲地道:

“我叫阿利耶!”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6
第四十七章 阿利耶

這個男子站在屋子的中心,給人一種無法形容的逼人氣勢,彷彿連這個房子也容納不下他的存在。

只是在他怒濤般的氣勢中,夏爾蒙如冷而硬的礁石,不為所動,冷冷地看著他。

這時,一旁的羅德皺了皺眉,轉頭低聲向維西問道:“這名字我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啊?”

維西一愣,仔細想了想,卻還是想不出什麼,只得搖了搖頭。

塔爾看了看夏爾蒙,又看了看阿利耶,一皺眉,對夏爾蒙笑道:“算來你我分手也只不過半年,你卻變化如此之大,到今日高官顯爵,手握重權,真是想不到啊!”

暗黑法師看向塔爾,目光轉柔,微笑道:“這些日子的確發生了許多事,其間過程,一言難盡。你我難得見面,不如暫且在我這裡住上幾日,反正羅德和維西也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話音未落,維西已然走了過去,抱著塔爾的肩頭,笑道:“不錯不錯,這正是我要說的。”

塔爾笑了笑,眼角卻瞄向阿利耶,正要說話,只見阿利耶昂然向前踏上一步,朗聲道:“你是夏爾蒙?”

此言一出,周圍眾人臉色盡變,一個個眼望夏爾蒙,腳步卻移向門口,都要悄悄溜走。夏爾蒙臉色一沉,看了他一眼,還未說話,卻聽得阿利耶又朗聲道:“大人之志,在乎城守,在乎諸侯,亦或在乎天下也?”

夏爾蒙全身一震,就連手畔緊握的暗黑法杖都亮了一下。酒店裡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暗黑法師的身上。

那樣一種奇異的氣氛下,彷彿誰的心跳,跳動的那麼快?

夏爾蒙目光閃爍,冷冷看了阿利耶一眼,居然什麼也不說,轉過頭去,對塔爾道:“夜色已深,你就隨我們一起回去吧。”說著,也不徵求意見,當先就往門口走去,彷彿從頭到尾,眼中就沒有阿利耶此人一般。

塔爾臉上露出一絲焦急之意,正要說話,卻見阿利耶面上閃過一絲怒意,心叫不好,卻已來不及了。只見阿利耶大步往前一跨,雙目精光大盛,小酒店裡霍然風起,直吹得燈火不聽搖?,照得眾人臉上明滅不定。

那一股濃烈氣勢,直往夏爾蒙背影而去。眼看再往前一步,他就要出手相搏。

夏爾蒙停下腳步,卻不曾回頭,從背後望去,只見他左手已握緊暗黑法杖,一股冰涼寂滅之力,呼之慾出。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一刻,夏爾蒙前方的木門突然無風自開,“砰”地一聲重重地打在旁邊牆壁上,其中一扇竟震脫門閂,掉在了地上。

門外漆黑小巷裡的黑暗,彷彿狂吼一聲,衝了進來。

下一刻,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所有的燈火都同時熄滅,小酒店裡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伸手難見五指的黑暗!

阿利耶停下了腳步。

所有人都感覺出來,在這一刻,門外漆黑小巷的深處遠處,竟彷彿有種暗黑魔獸的氣息,源源而來,看不見卻分明是猙獰可怕凶惡狠毒的感覺,衝進門來,到了夏爾蒙身前,不可思議地分成兩股,從身旁繞過,然後又在他身後合二為一,霍然高漲,緊緊鎖住那憤怒的男子。

餘勢所及,眾人紛紛退避變色,只是身當起沖的阿利耶,在臉上劃過一絲驚異後,竟不稍退。

那是來自黑暗世界的力量,但在羅德等熟悉夏爾蒙的人眼中,卻感覺出這是和夏爾蒙相似但決不相同的力量。

寂靜!

只有兩股敵對的氣勢彼此對峙。

眾人忍不住看向門外,只見在那小巷深處,在那一片黑暗中,隱隱有綠芒閃動。

夏爾蒙看著那裡,眼中複雜情緒一閃而過,然後,他微微低了頭,似乎想了想,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目光已是清澈明亮。

他望著那綠芒處,彷彿嘴唇動了動,而暗黑法杖也在此時,亮了一亮。

那股凶惡的黑暗之力像是聽到了什麼呼喚,在空氣中停頓了一下,便如流水般退了出去。

小酒店裡的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不少人同時發現在這依舊寒冷的殘冬之夜,自己卻汗濕重衣。

暗黑法師在眾人目光中,緩緩轉過身來。他一一看過眾人,最後目光落在了阿利耶的身上。

阿利耶坦然而對。

夏爾蒙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點了點頭,道:“三日之後,你到我府邸,到時詳談。”說著,他再次走身離去,一腳跨出門外,往黑暗中那綠芒處行去。

阿利耶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揚聲道:“我若是不去呢?”

黑暗中,暗黑法師的背影融入夜色,漸已模糊,但他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聞:“你如許志氣,這般人才,世間幾人得見,豈肯庸碌一生?能容你之才,用你之人,放眼天下,捨我其誰?”

聲音漸行漸遠,但話猶入耳,懾人心魄。話裡行間自負之意,畢露無遺。

阿利耶望著門外小巷深處,怔怔出神,忽爾大笑,道:“好!?!?!我一生驕傲自負,想不到今日竟有人比我更狂。也罷,三日之後,再看你是否名副其實!”

話聲遠遠地傳了出去,在黑暗中前行,逐漸為黑暗吞沒,卻不見黑暗中再有回應。

※※※

瑪咯斯王國,赤蘇城。

公主妮婭手托臉腮,望著窗外天空,怔怔出神,一點也沒發現有人進了房間。來人輕輕嘆了一口氣,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叫道:“妮婭。”

妮婭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個長發批肩,溫柔如水的女子,頓時笑了出來,如春天裡山花爛漫一般,道:“雪莉老師。”

雪莉還是一身白色長裙,輕輕掠起一縷黑髮,在妮婭面前坐下。一舉一動間,都寫上了溫柔二字。妮婭看著她,道:“雪莉老師,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了?”

雪莉微笑道:“我這不是來了嗎!罷才進門時,那麼大聲的敲門聲你都聽不到,在想什麼呢?”

妮婭臉一紅,猶豫了一下,才道:“我剛才想起了夏爾蒙。”

雪莉臉上溫柔的笑意在瞬間凝固,就連她放在膝上的雙手也似乎抖了一下。“夏爾蒙”這個名字,在她聽來,竟恍如可怕的魔咒一般。

雪莉定了定神,平靜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才柔聲問道:“你怎麼會好好地想起他來了?”

妮婭目光移往窗外,望向東方,沉默了一會,道:“我知道在你們心中,他是個走上邪路不可救藥的壞人;我也知道對我們國家而言,他是窮凶極惡的敵人;我甚至還知道對我瑪咯斯民眾來說,他更是無惡不做的惡魔。可是…”

她少女清秀的臉露出了一絲痛苦,但痛苦中依然有堅決之意:“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這樣子的,他不是這種人。”

雪莉怔怔地看著妮婭,恍惚間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那是多年前也曾年輕的一個女子麼?

她立刻甩了甩頭,然後,伸出她雪白的,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撫摸妮婭烏黑的長發,用平靜的,至少聽起來是平靜的口氣道:“妮婭,你年紀還小,許多事還看不清楚。我和夏爾蒙還有蘭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相信我吧,我們比你更瞭解他。”

妮婭望著雪莉,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低下了頭。半晌,她低沉地道:“去年秋天,我和優妮為了好玩,同時也想看看自己的實力,私自離開了赤蘇城,途中遇到了羅德,維西和塔爾,後來又在去龍山山脈尋寶時遇到了夏爾蒙。我們六人一起冒險,共渡生死,才找到了迷失洞窟中的天神寶藏。然後,除了塔爾,我們一起回到了赤蘇城。再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雪莉認真地聽著,一言不發。可是不知怎麼,她的臉有些蒼白。

“那一段自由冒險的日子,雖然比起皇宮裡的生活要苦得多。但我從來都覺得,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說到這裡,妮婭臉上彷彿夢幻一般,似乎又見到了當初的夥伴,“那時,整日裡陪伴我和優妮的,不是繁瑣的宮廷禮節,不是虛偽的客套問好,而是維西整天大驚小敝吝嗇錢財的叫聲,是羅德厚著臉皮向我示愛的說不上好聽的歌聲,還有老矮人塔爾羅里囉嗦說自己老了不願幹活但見了財寶立刻年青的德行。”

她頓了一下,想了想,又說了下去:“最後,就是夏爾蒙了。他很少說話,一身黑袍,似乎總和我們合不到一起。但我知道他是喜歡和我們在一起的。當初優妮和我們遇到危險時,盡避他還很虛弱,並且沒有解開禁制,但他還是站出來為我們擋住了魔獸。”妮婭抬起了頭,目光中隱隱有晶瑩的淚光閃動,但她的口氣卻那般堅決,“也許他真是惡魔,但就算如此,我也要說,在他惡魔的外表下,至少還有一些善良存在。也許不多,但一定是有的。”

她堅定堅決地說著,看去竟不曾有一絲的懷疑和猶豫,連她年輕的臉上也似乎發出了光彩。彷彿是在這人世間,只要是她相信的,就一定是對的。

雪莉怔怔地從側面看著妮婭,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掌。握得那般緊,竟連骨節都發了白。

當全世界的人們,都憎恨地厭惡一個人時,你有沒有勇氣,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或者說,你敢不敢站在他的身旁,面對全世界的目光?

你曾年輕過吧?

那段曾不顧一切的歲月啊,在你清澈的目光中,連夜晚的黑暗也那般美麗!

可是時光如水,我們看著歲月變成了滄桑!

多年後,你依舊美麗的容顏下,可有枯萎的靈魂?

還是說,你執著地,堅強地美麗著

即使,那美麗之花,盛開於那歲月長河中,曾深深凝望你的人的痛苦之中?

雪莉緩緩站起,臉色有些蒼白。她修長的身姿在此時,有一種動人而淒楚的美。

“妮婭。”她低低地喚了一聲。

妮婭回過頭來,嚇了一跳,有些當心地看著雪莉,道:“你怎麼了,雪莉老師?”

雪莉搖了搖頭,走到了妮婭身旁,眼光卻移到了窗外。

那裡有無垠的晴朗天空,卻不知它可曾使人心胸寬闊麼?

“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瞭解你的感受。”雪莉輕撫妮婭的發,就像母親安慰心愛的孩子,道:“你不會知道,當初當他站在我和蘭特面前時,我們有多麼心痛。那二十多年漫長而深厚的友誼,卻在冰冷目光下一刀兩斷。”

忽地,一陣巨大的痛楚如火焰般焚燒過她的心頭,幾乎令雪莉說不出話來,以至於她全身都輕輕戰抖,可是她咬著牙,合上眼,還是繼續道:“只是,我們始終都不曾後悔。因為,我們是對的。”

她臉色越發蒼白,但那心痛卻似乎緩緩減弱。也許,在麻木之後,就感覺不出心痛了吧?

即使,那曾經細膩美好的心靈,已變得粗糙。

“你會這麼想,我決不會怪你。可是…”雪莉深深吸了一口氣,睜開了她明亮的眼睛,仰望光明無限的天空,似乎要讓那光亮充斥她的身體,把所有的黑暗全部逐開,“可是,你現在是瑪咯斯王國的長公主,是當今亞力陛下唯一的親姐姐。陛下他還年幼,包括他在內的全國民眾都在看著你。你可知道,你現在已是我瑪咯斯王國的象徵?”

妮婭低下了頭,許久,輕聲道:“是。”

“不管夏爾蒙以前怎樣,但他現在在你的子民心中,就是個惡毒的暗黑法師。”雪莉繼續說著,可是卻有些恍惚,隱約中覺得自己口中說出的話,那般熟悉,竟似乎在許久以前曾聽過一般,“眼下大戰過後,人民受創極巨,又遭逢先皇去世,全國民眾都寄殷切希望於你們姐弟。可是若他們知道了害得他們家破人亡,生活困苦的暗黑法師,卻是敬愛的長公主的朋友,他們會怎麼想呢?”

妮婭的戀漸漸蒼白。

那是曾見過的刀子麼,無形卻這般鋒利,切入了心靈,斬斷了感情!

曾聽過的話語,曾為之所傷的刀鋒,如今,自己卻再一次握起了它,去傷另一個人麼?

雪莉感覺不到痛楚了,她全身彷彿都麻木了。可是她還是強撐著,用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的,幾乎是帶些悲壯的淡淡口氣,道:“你再想一想,你父王本來病情還算穩定,可是在大戰期間因為操勞而急劇惡化。若他在天有靈,看見你這般情況,又會怎麼想呢?”

妮婭在瞬間握緊了拳頭,然後,沉默。

她的肩,微微顫抖。

許久,許久,她平靜中卻分明帶著哽咽的聲音,低低地道:“我明白了。”

雪莉合上了眼,幾乎在瞬間以為自己被疲倦擊倒了。

她回過身,悄悄向門外走去。當她走到門口時,回頭望去,看見妮婭俯身在桌面,無聲抽泣。

一步,一步,又一步!

宮廷中的雄偉建築,重重疊疊。疲倦的女人從遠處走進了這個迴廊,那溫柔而帶些柔弱的美,讓這片天地,都染上了淒涼。

前方,站著一個高大男子,溫和,沉穩,平靜地站在那兒,彷彿全身上下都發出了親切的光芒,是疲倦心靈的港灣。

雪莉緩緩走進他,依偎在他寬闊的懷裡,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合上了眼,輕聲道:“永遠不要離開我,好麼,蘭特?”

那男子溫和地笑了,合攏雙臂,把妻子緊緊擁抱

※※※

納斯達帝國,克頓城,三日後。

“什麼,你是從龍山那裡過來的?”維西大叫一聲。

塔爾不解地看著他,一臉迷惑地道:“是啊,怎麼了?”

一旁的羅德也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幹嘛大驚小敝…咦,你跑到塔爾背後卻做什麼?”

維西開始對塔爾背後幾個包袱上下打量,嘴裡道:“這傢伙有問題。”

塔爾立刻道:“暗有此事,我以矮人的身高發誓,如果我說謊,就永遠長不高。”

維西呸了一聲,落得卻在一旁插嘴道:“你對什麼發誓啊?”

塔爾順口道:“我發誓我重上龍山決不是為了再找那天神寶藏…”說到這裡,他一看眾人臉色,心下叫糟。

“什麼!…”羅德和維西同時喊了出來,連站在窗邊的夏爾蒙也轉過身,看著塔爾。

塔爾乾笑一聲,道:“呃,呵呵,你們看,人老了,有時候說話就言不對題了。其實我…”

“住口,你這個老奸巨滑的傢伙!”維西打斷了老矮人蒼白無力的辯解,沖上前去,抓住他胸前衣襟,前後搖?,把老矮人搖得眼冒金星,口中怒道:“快說,你是不是找到了那個山洞,要不就是找到了新的通道,咦,還在搖頭(羅德在一旁插嘴:‘那是被你搖?了’),那至少有找到一點珠寶吧,說,快說!”

可憐的塔爾幾乎要口吐白沫了,哪裡還說得出來。從維西的這次的行動看,以他判斷之準確,發動之敏捷,搖?之有力,力量之大,在各個方面都打破了世人腦海中盜賊這一職業不適合肉搏的常識觀念。

“住手,維西。”羅德大喝一聲,以堂堂大俠的姿態降臨人間,一把推開盜賊,扶住塔爾的肩膀,正氣凜然地道:“你這個只知道錢財珠寶的傢伙,實在無恥之極。塔爾與我們當初同生共死,這份友誼豈是區區珠寶可以比得上的!”

回過神來的塔爾以感激的目光看著羅德,這份虛榮立刻使羅德飄飄欲仙。他以大無畏的姿勢,居高臨下的氣勢和不屑的聲勢瞄了維西一眼,口裡哼了一聲,對塔爾道:“塔爾,你別理他。你知道的,他這人就是這個樣子,無藥可救了。”

塔爾連連點頭,正要慶幸自己所交之人並非全是損友時,卻聽羅德道:“不過塔爾啊,你我這般深厚感情,世間哪有什麼財寶比得上呢!不如看在你我兄弟一場的份上,把你找到的那份拿出來,我們五五,不,四六分帳。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豈不快哉!”羅德笑著說道,末了還加上一句,“是我六你四哦!”

塔爾:“…”

夏爾蒙微笑地看著,向塔爾道:“塔爾,你真的有找到什麼線索麼?”

塔爾立刻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道:“哪裡,我找遍了方圓十里地,什麼東西都沒發現。”說到這裡,他忽然猶豫了一下,然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伸手到背上一個大包袱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個小包袱,呈扁平狀,道:“倒是我近日上山,在原來坍塌的洞窟附近發現了這個東西,卻不知道有什麼用,不過應該很適合你吧,就送給你好了。”

說著,正要拿給夏爾蒙,卻聽見門口處響起侍者的聲音:“大人,有一個自稱叫阿利耶的男子求見。”

塔爾一愣,一疏神間,只覺手中一輕,東西已被維西奪去了。

維西七手八腳地拆著包袱,口中道:“好啊,你這個老傢伙,還說沒有,現在被我人贓並獲了吧。”

夏爾蒙微微一笑,也不說他,只對門外道:“你讓他進來吧。”

這時維西已拆開了包袱,眾人遠遠望去,他手上是一塊黑忽忽的東西暗無光澤,扁平狀。維西把它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大皺眉頭,道:“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看著就不值錢,算了,算了,給你吧。”說著,手一抬,就把這東西向夏爾蒙丟了過來。

那黑色的東西在空中翻滾著向夏爾蒙飛來。夏爾蒙伸出右手,把它接在手中。

他蒼白的手,和他黑色的物體,接觸的那一刻,暗黑法師只覺得耳邊“轟”地一聲,那無形之力竟彷彿在耳邊響起了一聲炸雷。這個在塔爾,維西之手都沒事的東西,卻把暗黑法師震的幾乎一個踉蹌。而在那一刻,一直平靜的暗黑法杖突然光芒大盛,刺目的白光如此之盛,以至於人人都閉上了眼睛。

除了暗黑法師。

他死死地盯著手中的物體,那是一個黑色的面具,面目猙獰,獠牙突出,火紅眉毛,禿頂上有三隻巨大的角,陰森可怖。面龐上那兩個空洞,竟彷彿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他一眼就認出,這面具的肖像,是冥神達斯。

這是冥神的面具,從它上面源源而來的黑暗之力,與暗黑法師體內的黑暗力量和暗黑法杖都起了共鳴。

也不知過了多久,眾人睜開了眼,都望著夏爾蒙。但還未等有人開口詢問,門外已響起了腳步聲,侍者聲音道:“大人,阿利耶先生到了。”

夏爾蒙微一沉吟,把面具往懷中一放,向門口看去。

在眾人的目光中,一個男子昂首闊步,跨進門來。

包括塔爾在內,眾人都吃了一驚,連夏爾蒙都微微動容。

這男子分明就是阿利耶,但與三天前的樣子相比,簡直就是另外一人。只見他渾身上下乾乾淨淨,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雙眼明亮,雙眉濃黑,氣勢一樣的那麼逼人。

原來的絡腮鬍子都已剃去,整個人看著年輕了不少,居然還是個相當英俊的人,只是他兩鬢不知怎麼,有些許的白髮,給他平添了一絲成熟。只有他身上還是穿著三天前的那一套衣服,雖然破舊,但顯然已經洗過,再無一絲髒物和酒氣,整齊地穿在身上,竟絲毫無損於他超然出眾的氣質。

夏爾蒙仔細地看著他,點了點頭,手一指,淡淡道:“請坐。”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7
第四十八章 天下

阿利耶看這夏爾蒙,坦然一笑,也不客套,在一旁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侍者退了下去,屋裡剩下了五個人。夏爾蒙和阿利耶相對而坐,羅德和維西下意識地站到了暗黑法師的身後,只有塔爾站在中間,左右顧盼,面上露出一絲尷尬苦笑。

阿利耶向塔爾點了點頭,目光轉向夏爾蒙,上下微一大量,即道:“大人之志,在乎城守,在乎諸侯,亦或在乎天下?”

夏爾蒙臉不變色,也看了塔爾一眼,迎著阿利耶的目光,道:“卻不知閣下之志,在乎名,在乎利,亦或在乎權勢?”

阿利耶目光一閃,顯然沒想到夏爾蒙會有此一問,這看似簡單的問題,本也有簡單答案。只是,彷彿答案已在口邊時,卻發覺心裡一陣巨大空虛,竟說不出話來。

繁華人世,萬丈紅塵回首來路,滄桑容顏。

大好男兒,為了什麼還不死心?

他在此刻,沉默了下去。夏爾蒙望著他,眼中有莫名情緒,一閃而過。

大廳中隨之陷入了寂靜。

塔爾皺了皺眉,不知怎麼覺得心裡有些煩躁,只是夾在這兩個男人之間,彷彿就有無形的壓力。他輕手輕腳地走開,來到窗前,向外望去。

那裡是無垠的藍天。

殘冬裡漸漸而來的春意,越來越是明顯。窗外枯枝之上,有了青青小芽;微風吹面,似乎也帶了些許青草芬芳的味道。就連遠方的不知名處,隱隱也傳來了清脆的鳥叫聲。

背後響起了腳步,塔爾回頭一看,是侍者端茶上來。在主客面前放下,向夏爾蒙行了一禮,又退了下去。

阿利耶怔怔地看著面前這杯熱茶,看著那裊裊上升的輕煙,不覺間有些恍惚。

人生可似一陣輕煙麼?

當初鮮衣怒馬的少年,曾經意氣風發的歲月,彷彿就在眼前,卻又覺得那麼遙遠。

歷經挫折,心喪若死的那刻,會不會也感嘆世事無常,不如歸去麼?

不!!

阿利耶在心中狂吼一聲,霍然站起,雙手緊握。

在那一刻,他幾乎被熱血灼傷了自己。

夏爾蒙目中精光一閃,隨即站起,不等阿利耶開口,已先道:“你有答案?”

阿利耶大聲喝道:“正是!”

夏爾蒙眼中精光更盛,身上黑袍無風自動,一步踏出,整間房子隱隱震動了一下,竟有虎踞龍盤之氣勢,疾道:“什麼?”

阿利耶更不猶豫,朗聲道:“我愛名利,更貪權勢。”

此言一出,羅德等人相顧失色,只有夏爾蒙臉色絲毫不為所動,仍是直視阿利耶。

果然,阿利耶深深吸氣,正視夏爾蒙的目光,用一種彷彿對自己吶喊的口氣,道:“我本大好男兒,一身本領,就要成大功,立大業。名利權勢,正是我輩追求之物,怎可隨意棄之?方今天下,時局多變,群雄紛起,人心思亂,正是我大展拳腳之機,一展平生抱負之時。”

夏爾蒙深深,深深地看這他,然後一點頭,道:“好,果然好志氣,但不知你自身才華,又是如何。我有一事,閣下可為我解之?”

阿利耶傲然道:“請說。”

夏爾蒙目光如刀,彷彿劃破時空,冰冷而不帶一絲暖意,斷然道:“天下!”

阿利耶瞳孔收縮,之前面對多次強大壓力也不曾稍退的他,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他再次仔細打量了暗黑法師一番,忽然長笑道:“好!”右手一伸,把桌上茶杯抓到手中,道:“就讓我為諸君解說一番。”

說著,手中用力,只聽劈啪一聲脆響,茶杯已被他握成六七小塊,仍燙的茶水從他手間流下,阿利耶卻似乎感覺不到一般。

他右手一揮,向地面丟了四塊小碎片,佔據四角,道:“當前慾望大陸群雄割據,這是四大強國。”

朝中間地帶又丟了一塊碎片,道:“此為五國聯盟,地處雙湖平原,交通發達,以商業立國,富甲天下,又是魚米之鄉,自己自足。雖然國小力弱,但五國向來團結,以抗強國,又有強大財力為後盾,潛力不可小覷。”

他踏上一步,到西南角碎片跟前,道:“瑪咯斯王國,地處大陸西南。國土遼闊,新近在瑪咯斯大會戰中取勝。‘黃金騎士團’號稱大陸第一強兵,軍團長聖騎士蘭特更是有戰神之名,隱隱有大陸第一名將之勢。”

夏爾蒙眼角微一抽搐,左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暗黑法杖,卻沒有開口。只聽阿利耶繼續道:“但其國內積弊甚深,矛盾錯綜複雜。而且新任國王年幼無知,政事由四大輔政大臣掌握,爭權奪利,不言可知。故此國已不足為懼。”

頓了一下,阿利耶往旁邊跨上一步,道:“納斯達帝國,地處大陸東南。民風剽悍,武力最盛。但大敗於瑪咯斯,國力一落千丈。皇帝巴茲病重,政局不穩。三子奪位之勢,水深火熱,天下皆知。又有北方開蘭入侵,雖已擋住攻勢,但已是雪上加霜。”

夏爾蒙突然道:“那以你之見,納斯達未來國勢如何?”

阿利耶看了他一眼,道:“短期之內,極為艱難。但若巴茲不出意外,身體康復,就可壓下三子,掌控朝政。北面雖有戰事,但已穩住大局,西有大人你鎮守門戶,外患無憂。假以時日,必可恢復元氣。”

言畢,他深深望了夏爾蒙一眼,卻見夏爾蒙臉色如常,竟是無動於衷。

阿利耶灑然一笑,也不在意,向前一步,道:“開蘭王國,地處大陸東北,國王弗羅斯特在位多年,老謀深算。有獨子克里姆,無爭位之憂,朝政穩定。但它亦有隱憂,弗羅斯特年事已高,萬一過世,克里姆能力如何,尚不可知。同時開蘭王國位置偏北,冬季嚴寒時間長,氣候惡劣,經濟上較為單一,以農牧業為主,商業不甚發達,對五國聯盟財力上的依賴比其他三國都更多一些。此亦是極大弱點。”

夏爾蒙緩緩點頭。

阿利耶手一指,向最後一塊碎片道:“布魯斯王國,地處大陸西北。為四大強國中建國時間最早,歷史最長同時也是國土面積最大者。以今時今日來說,它已取代納斯達帝國為大陸實力最強國。慾望大陸除人類外四大高等種族,半獸人族困居荒原,矮人族分佈於布魯斯,瑪咯斯和納斯達邊境山區,深居簡出,雖有通商來往,但接觸不多。剩下的狼族和精靈族,也是兩個和人類關係最密切的種族,都生活於布魯斯境內。幾百年來,布魯斯王家和狼族,精靈族的關係一直很穩定,特別是在布魯斯軍中,狼族軍團和精靈組成的神箭軍團,都是布魯斯軍赫赫有名的王牌主力。”

夏爾蒙一皺眉,沉吟了一會,道:“那以你看來,布魯斯可有弱點?”

“有。”阿利耶斷然道,“首先,當今布魯斯國王霍夫曼是在十年前接替過世兄長斯特列接任王位,但當時斯特列已有一幼子巴維爾。當遺詔內容公佈,一時眾人大嘩,至今布魯斯國內仍有斯特列死得蹊蹺的傳言。如今巴維爾已長大成人,這叔侄二人的關係,就是布魯斯隱憂之一。其次,霍夫曼對外政略模糊。他在位十年,多有改變祖先慣例之舉。尤其是此次瑪咯斯大會戰,他竟不顧和瑪咯斯歷代交好,拒不發兵援救,倒置兩過交惡。故霍夫曼能力幾何,把布魯斯帶向繁榮還是引向衰弱,都是未知之數。”

這一次,夏爾蒙思索良久,卻沒有任何表示。

阿利耶看著他,微微一笑,把手中最後一塊碎片拋在地上,正在瑪咯斯和納斯達之間,道:“最後,這是蒼雲走廊。”

一時間人人動容。

“蒼雲走廊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土地肥沃,地扼咽喉,是兵家必爭之地,甚至關係到一國興盛衰微。這一點從六年前拉曼投向納斯達則納斯達國勢一日千里即可見之。今日,夏爾蒙大人你手握重兵,完全掌控蒼雲走廊,對瑪咯斯和納斯達兩國而言,更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鍵人物。”

說到這裡,阿利耶衣袍一揮,用腿一掃,將地面各碎片都掃到一旁,然後負手而立,目光炯炯,直視夏爾蒙,道:“在此亂世,此實為帝王之資。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夏爾蒙迎這阿利耶的目光,和他對望著。他仔細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似乎要把他從裡到外都看個透徹。然後,他邁開腳步,向這阿利耶走去。

望著那黑色的身影逐漸逼近,阿利耶心中竟有些激動,這令他自己都感動了意外。

很快的,暗黑法師走到了阿利耶的身旁,卻沒有停下腳步,他走過阿利耶,一直向前。阿利耶回身看著他。

就這樣,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暗黑法師在門口處停下了腳步。

然後,抬頭,望天。

那一片高高的,無垠的,壯闊的青天~!

“那是什麼?”暗黑法師淡淡道。

“天。”阿利耶望著他的背影,道。

暗黑法師也不回頭,也不轉身,就那麼一直望著天空,似乎他心靈深處的某個地方已與那天空融為一體。然後,他徐徐地,靜靜地道:

“在那天空之下的人,便是我了!”

※※※

納斯達帝國,梵心城。

天已黃昏。

席娜慵懶地坐在梳妝台前,幽幽地看著鏡中的女子。

那女子很美,只是此刻卻帶了些倦容。一連坐了幾天馬車,從五國聯盟回到梵心城,任誰也會疲累。

她用手輕輕撫摩自己白皙的臉龐,觸手是柔軟溫和的感覺。那玉也似的肌膚,在這愈漸昏暗的光線中,竟那般妖豔。

只是,這般美麗的容顏,卻不知是否有人,真心疼惜?

她低低嘆了口氣,但立刻下意識收緊了皮膚。

她怔怔地看這鏡中哀愁的女子,咬了咬下唇。

女人,是不可以老的!

女人,是要一直美麗的!

她是個因害怕而拒絕老去的女子。

門外,遠處,此時,此刻,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席娜低下了頭,在那一刻,鏡中的倒影似乎也疲憊不堪,然後緩緩的,緩緩的伸出手,把梳妝台上淡綠扇子,拿到手中。

輕輕搧動。

門,“嘰呀”一聲開了。

“席娜!”歡快的叫聲中,英俊的希拉爾王子大步走了進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你終於回來了,我想得你好苦啊!”

坐在梳妝台前的美麗女子,應聲回首,嫣然一笑。剎那間如百花怒放,逼人的美麗撲面而來,眩目耀眼,彷彿錯覺間,她竟映亮了整個黃昏。

沒有人注意到,在那陰暗處的鏡子中,倒影出那個女子的背影,卻隱藏在黑暗中,那般孤單,寂寞,疲倦。

希拉爾跨上一步,不由分說,把席娜擁在懷裡,口中喃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如果沒有你在我身旁,我有時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席娜被動地被他擁在懷中,頭枕在他的肩膀之上,只覺得一股濃烈男人氣息,迎面而來。忽然之間,她很想就此好好休息。

可是,當她聽完了希拉爾的話,秀眉一皺,有一絲厭煩之意,隱隱泛上心頭。

她輕輕推開希拉爾,微笑著道:“少來了,誰不知道我們希拉爾王子英俊多情,是梵心城內少女們的頭號夢中情人,怎麼可能如此掛念我一個異鄉女子。”

希拉爾哈哈一笑,道:“這都是無聊之人的胡言亂語,哪有此事?”

席娜也不在意,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最近形勢如何?”

希拉爾前刻還純情的臉,此時卻在瞬間變得沉著。微一沉吟,道:“如今父王病重,多日仍不見好。梵心城內暗流湧動,形勢極為複雜。”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恨恨道:“這些日子來,我算是看透了大哥的無恥行徑。明明心裡巴不得父王早死,卻偏偏每日進宮問候,裝出一幅孝子賢孫的樣子,看了就有氣。還有我那二哥,自以為在瑪咯斯會戰中損失最少,立下大功,整日在城中飛揚跋扈,一幅王位非我莫屬的樣子,就連他手下那群狐群狗黨也囂張的很。”

席娜一皺眉,直接道:“你呢,你是什麼態度?”

希拉爾道:“我一直保持低調。眼下局勢錯綜複雜,各方勢力都在彼此試探爭鬥。我以為不能做出頭鳥。而且,我也想等你回來一起商量對策。”

席娜望著他英俊的臉,在心裡嘆了口氣,口裡卻道:“你的做法很對。眼下局勢不明,我們還是低調些好。以我看來,你大哥二哥之間,關係日益緊張,均視對方為最大競爭對手,實際情況也的確如此。在這種情況下,你不妨找個機會,放出風聲,言明你再無意爭奪王位。”

希拉爾悚然一驚,道:“你要我如此說話?”

席娜點頭道:“不錯。如此一來,首先你可以避免受到兩位兄長攻擊,可保存實力;其次,你身處兩雄之間,必然會受到雙方的拉攏邀請,以圖壯大聲勢,增強實力,這也是我們發展實力同時探聽敵人實力的絕好機會。最後,”她瞄了希拉爾一眼,重複道:“最後,就是你父王的問題了。”

希拉爾一愣,道:“我父王?”

席娜冷笑一聲,道:“莫非你真當你父王死了不成?你千萬不要忘記,如今納斯達帝國的皇帝還是你父王巴茲陛下。而且據我所知,縱然近日裡重病纏身,他依然堅持批改奏章,處理朝政。他只要一天還活這而且沒有老糊塗,就一天是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者。你收斂自己的行徑,對你在你父王心目中的形象大有好處。你莫看你大哥這般慇勤,以我看來,未必會有什麼效果。想你父王何等英明,閱人無數,如何看不破這些伎倆?倒是你耐下性子,老實做人,我看還有些希望。”

希拉爾恍然大悟,上前緊緊握住席娜雙手,道:“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席娜,我就知道以你聰明才智,必可助我成功。”

席娜淡淡一笑,從他手心抽出雙手,輕搖小扇,昏暗光線中,那一道起伏不定的淡綠光芒,輕輕閃動,動人心魄。

“當初我既決意助你,自當竭盡所能,你不必在乎些什麼。不過你能聽進我的話,我還是很高興的。好了,夜色已深,我勞累多日,想休息一下。”

希拉爾愣了一下,張開口正想說些什麼,轉眼看到席娜那美麗容顏,忽地一笑,點了點頭,低聲叮囑幾句,走出門去,順便把門也帶上了。

天色在此刻完全暗了下來。

聽著他的腳步聲漸遠漸無聲,席娜一點一點的放鬆自己,那層美麗耀眼的光環逐漸褪色,被疲倦所取代。

那從內心深處泛起的,無奈的,寂寞的,孤單的,深深而不可言狀的疲倦啊!

“小姐。”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低沉而小心的聲音。

席娜霍然回頭,臉色煞白,目有怒意,望去竟有幾分猙獰之色。

一向平靜從容的她,此刻竟散發出濃烈殺意,穿過門牆,鎖在那男子身上。

那男子聲音一窒,明顯感到了不對,話聲中越發小心,但再不猶豫,生怕遲一刻就會有大禍臨頭的樣子,立刻道:“小姐,你派去尋找阿利耶的探子有消息回來了。”

席娜怒意頓消,追問道:“如何?”

那男子道:“據飛鴿傳信,阿利耶目前身在克頓城。”

席娜一驚,道:“克頓城?”

那男子道:“是。而且那探子親眼看到他和暗黑法師夏爾蒙在一間小酒店理進行接觸,並在三日後進入了公爵府。”

席娜怔怔出神,半晌才道:“沒了麼?”

那男子道:“沒了,就這麼多。”

席娜點了點頭,道:“好,你下去吧。”

那男子從聲音裡都聽得出如獲大赦的心情,道:“是。”說著,迅速走開了去。

席娜獨自站在越發濃重的夜色中,許久,她才低低笑道:“嘿嘿,阿利耶表哥,我找了你這麼久,想不到你的眼光竟和我一樣啊!”

說到這裡,她心中忽有所感,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只見窗外一片黑暗。

那濃濃而來其勢難擋的黑暗!

她突然想到了那一身黑袍臉色蒼白手持暗黑法杖站立於清心湖畔的暗黑法師。

席娜並不知道,其實她此刻的心情,和數日前夏爾蒙因看到青瞳眼睛而想到她的情景,十分的相似。

※※※

納斯達帝國,克頓城。

暗黑法師緩緩走過長廊,走向他那間孤獨的小屋。

夜色漸深,黑暗逐漸來臨。

在剛才的聯合會議上,阿利耶和他手下的高級將領們見了面,眾人大都沒有什麼反應,只是他注意到艾爾文的臉色卻有點不大正常。

關於這個叫阿利耶的男子,他沒有說出他的來歷,而塔爾似乎也在刻意迴避這個問題,雖然可以看出有些歉意,但還是沒有說。不過暗黑法師也沒有去問,對他來說,也許才能才是第一位的。

至於那些世俗看法,又有什麼人的名聲比他更差呢?

他在心裡苦笑了一聲,臉上卻依舊是那般蒼白不動聲色,向前走去。

身後,有幽幽的綠芒閃動。

青瞳在黑暗深處凝視著他。

走過了長廊,走過了黑暗,他來到了小屋前。

四周寂靜,連蟲鳴聲似乎也遠離了這個男子。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心裡有熟悉而說不出的情緒掠過。

那被黑暗包圍的歲月,常常面對著自己影子的人啊,在這般熟悉的夜色中,卻還是感覺到了寂寞。

曾經,他以為已經麻木。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卻忘了關門。

青瞳站在遠處,望著那門裡的一點白光,遠遠的,倒影在她淡綠色的眼中,卻如燃燒的燈火!

突然,她渾身一震,一陣顫慄掠過全身,以至於她全身發抖,忍不住握緊了雙拳。

她淡綠色的眼甚至隱隱有血紅光芒!

遠處,屋中,暗黑法師在桌旁坐下,沉吟一會後,從懷中拿出一個扁平物體,放在桌面。

那是冥神達斯的面具…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9:27
第四十九章 冥神面具

夏爾蒙忽有所感,抬頭望去,見青瞳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

他皺了皺眉,平日裡青瞳雖整日跟著他,但若非有事,一般不會進入這間屋子。

這是暗黑法師一個人的天地。

“什麼事,青瞳?”夏爾蒙看著她,道。

青瞳不答,卻向前邁了一步,一腳踏進了房間。

暗黑法杖在此刻,突然亮了一亮。

夏爾蒙立刻感覺到了黑暗力量的微弱異動,眉頭一皺,重新抬頭審視那個奇異的女子。

她怔怔地看著,暗黑法師面前桌上,那猙獰的面具。

不知何處而來的風,輕輕吹動門扉,緩緩移動,在“砰”地一聲後,關上了門。

一片漆黑。

只有房間深處,那微弱柔和的白光,照在黑袍男子的身上,拉出淡淡的影子。

夏爾蒙站起身子。前方,是暗黑法杖白光沒有到達的地方,青瞳的身影完全被黑暗淹沒。只在隱約間,望見她淡綠色的眼睛。

那本是短短的一段距離,在被濃濃黑暗橫在其間後,竟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夏爾蒙心中忽然覺得,那咫尺天涯間,他其實一直都不曾真正看清,那黑暗中的妖異女子。

小屋中,那一片黑暗,與那白光,就這麼彼此凝望著,彷彿留住了時光,凝固了歲月。

直到,淡綠的目光,又看見了猙獰的面具。

那是靈魂深處的一聲狂吼!

剎那間百世千生的悲憤哀愁衝入胸膛,無數的魂靈在黑暗中仰天長嘯,黑暗在片刻間獲得了不朽的生命。

她一聲嘶喊,向前衝去。衝向那彷彿看來遙不可及的面具。

那喊聲,竟如受傷的魔獸,痛楚中感到絕望,絕望裡卻依舊不屈。

寂靜的黑暗隨著她的身影,化為了利箭,發出了撕裂空氣的銳響,破空而去,聲勢所及,連白光都往後一縮。

她藏身於黑暗中,伸出手去,抓向冥神面具。

她淡綠色的眼睛甚至開始閃動瘋狂之光!

可是她抓了個空。一隻蒼白的手在她之前,輕輕拿走了冥神面具。

青瞳霍然抬頭,狠狠地盯著那手持暗黑法杖的黑袍男子。

“你做什麼?”暗黑法師冷冷地看著她,道,“你要它做什麼?”

青瞳手扶著桌子邊緣,喘息著,直視夏爾蒙,半晌,才低沉著聲音道:“給我!”

夏爾蒙皺了皺眉,寒下了臉,不再說話。

青瞳原本秀麗的臉,此刻在白光下,已是猙獰可怕。

一聲低嘯,只聽“啪”地一響,堅硬的木桌硬生生被她抓下一塊,裂為碎屑。綠芒閃動間,青瞳身影晃動,再次向暗黑法師撲了過去。

夏爾蒙盯著她撲來的身影,瞳孔收縮,那強大的暗黑之力撲面而來,幾令人無法呼吸。眼見她撲到半空,夏爾蒙忽地把暗黑法杖往地下一頓,口中低喝一聲。

青瞳身形一挫,只覺得兩耳雷鳴,心頭髮悶,前方黑袍男子的身影竟在瞬間放大又縮小,巨大的黑暗之力倒灌回來。風聲如刀,眨眼已到跟前。

操魔術!

青瞳眼中綠芒大盛,半空中硬生生頓下身形,連退五步,腳尖用力,盡力向旁邊閃開。“轟”地一聲低響,她身後桌椅在片刻間被那股黑暗之力擊中,一陣搖晃,呼啦啦垮了下來,盡為粉屑。

暗黑法師下手竟毫不容情。

青瞳眼光余角掃處,見那桌椅之狀,面色為之一變。一疏神間,立刻感覺巨大的黑色陰影籠罩而來,再想反應,已來不及。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胸口已為暗黑法杖擊中。巨大的能量衝撞過來,把她整個身子打得飛了起來,往後直撞到牆上,發出了一聲大響,落到地上。

青瞳喉間一甜,“哇”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只是在她心中,卻在此時感覺到了最後時刻暗黑法師不知為何又收了手,留了情。

夏爾蒙走近這受傷委頓於地的女子,緩緩在她面前蹲下。她的臉色因失血而蒼白,胸口急劇地起伏,一縷殷紅的血絲從她嘴角留出,淌過她白皙的肌膚,襯托著她分外妖異的美麗。

她,彷彿是一朵搖曳於黑暗中的花!

暗黑法師看著她淡綠色的眼睛,那裡光波晶瑩流轉,卻不知那裡深處,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他伸出手,替青瞳輕輕擦去嘴角的血跡。

黑暗,不知何時,也變得溫柔。

夏爾蒙忽然有些悔意,為什麼自己要如此在乎呢,不就是一個面具嗎?

他這般地想著,從懷中拿出了那個冥神面具,就要露出微笑,遞給青瞳。

暗黑法杖幽幽的白光下,冥神面具倒映著暗色妖異的光芒,那般猙獰。

正如青瞳看到它時的眼神一樣!

那蒼白的手,伸到了一半,忽地停了下來。

彷彿凝固。

撕裂肌肉的疼痛,剎那間傳遍全身,綠色的鮮血源源湧出,如狂奔的洪水。他再也無力握住面具,“啪”地一聲,被青瞳夾手奪去,戴到臉上。

暗黑法師怔怔看著手上留出的血,恍惚間,那曾經以為麻木甚至強迫忘卻的記憶又開始殘酷閃光:

那從小就一直微笑著站在身旁如戰神般耀眼的男子!

那一身白衣長發披肩溫柔如水的女子!

“雪莉!雪莉!雪莉!雪莉!雪莉!雪莉!雪莉!…”

他在片刻間從靈魂深處狂喊了無數次,直到世界毀滅,直到靈魂崩潰!

那被至愛至交出賣欺騙的痛苦,又一次的,啃食他的靈魂。

在此刻,他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原來曾幾何時,他已把青瞳視為自己最親近的人。

黑暗中,隱約有一聲低低的呻吟。

無邊無際的,無限的,無窮的黑暗力量,在此刻,一起歌唱!

青瞳抬頭。

她面上是那猙獰的冥神面具。面具之後,發出被壓抑的沉重呼吸聲,而在面具之上,赫然是傳說中冥神特有的標誌:一雙深紫色的眼睛!

她冷冷地看著面前那個黑袍男子,他全身緊繃,依稀可以看見輕微的顫抖。原來,他也有軟弱的時候麼?

她閉上了眼,感覺著那充盈身體的力量。那是遠古祖先的詛咒怨靈歷經千世萬代形成的強大黑暗之力,充斥了死亡破滅,充滿了殺戮血腥!

那是怎樣一種,對鮮血生命的掠奪渴望啊!

深紫的眼睛霍然張開,伴隨著冥冥中無數怨靈的呼嘯,她化掌為刀,往暗黑法師頭頂,斷然斬下。

那一掌鋒銳似刀,眼看著就斬斷了世間情義,人世牽絆。

可是她看見了傷痕。

在夏爾蒙血如泉湧的傷口旁,還有一道淡淡的傷痕,那是許久以前,她第一次弄傷他發現了綠血秘密時留下的傷口。

那時,他正端著飯菜,勸她進食。

那時,漫漫的長夜裡,他的眼是清澈的。

那時,全世界的人群中,只有他黑色的身影,站在了她的身前。

風聲消失了,她全身忽然無力,從未有過的溫柔之意,緩緩泛上心頭。那痛苦中的男子,身影竟如此孤單麼?

“為什麼?”她在此刻聽到了暗黑法師的聲音。

他緩緩抬頭,面色蒼白如紙,眼中儘是痛苦痛恨之色,道:“為什麼連你也騙我?”

青瞳看著他,忽地,咬著牙,重重地搖頭。

夏爾蒙喉間一聲低吼,右手一伸,扼住青瞳的咽喉,連進幾步,把她重重推在牆壁之上,發出“砰”地一聲重響。

劇烈震動之下,冥神面具“啪”地一聲掉落下來,落在地上。只是此刻,誰都沒有去注意它。

青瞳只覺得呼吸漸漸困難,喉間痛楚越來越甚。她幾乎可以感覺出生命正一分一分地離她而去。

可是她卻全無掙扎之意。

她全身心地注視著夏爾蒙的眼睛。

那原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時正燃燒著痛苦的火焰,瘋狂中那帶著絕望的深情!

你一生中,有沒有被那狂野的目光,注視過?

那忘卻了世界忘卻了理性忘卻了所有只看著你一人的目光!

那少年的單純年少的瘋狂如今你是否依然記得?

咬住牙屏住呼吸吧!

聽,

你的心跳!

如果死,就死在這未曾見過的深情中吧!

青瞳吃力地伸出手去,向那男子蒼白的臉。

她的眼,不知何時,變回了妖豔的淡綠色。

一切,就這樣,結束吧。

如果,我們放棄了!

忽然,喉間的壓力一鬆,青瞳本能地咳嗽起來,大口喘息,無力地滑倒,蹲坐在地。

暗黑法師深深,深深地吸氣,他在片刻前終於強迫自己恢復了理智。

然後,他望著那個女子,嘴角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是不是,把話藏到了心底的人,注定要孤單呢?

他不願去想這個問題,最後看了青瞳一眼,把所有的關心歉意都埋在深心,轉身就要離去。

可是他沒有邁步,因為他的衣角被人抓住。

他沒有回頭,沒有轉身。

身後的喘息聲逐漸平息,許久,那幽幽的聲音傳來:“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手,鬆開了。

他向前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這句話竟這般熟悉麼!他忽然想起,在幾個月前瑪咯斯大會戰中,他做出向赤蘇城進軍的關鍵抉擇時,青瞳也曾經對他這般說過。

在他黑色的身影后,那淡綠的目光流轉閃動,直望著前方的男子。

也許,這就是歲月長河裡黑暗歲月中那用真心鏤刻的一句諾言麼?

門打開了又關上,暗黑法師走了出去。黑暗堂而皇之地佔領了這個地方,包圍了那孤單的女子。

一切都歸於黑暗,只有僻靜處的冥神面具卻在黑暗中隱隱發出暗淡的血色紅光,映出它面容上那兩個空洞的眼睛,就連它猙獰的笑容,似乎也在嘲笑這世間無知的人類。

※※※

納斯達帝國,北部邊境,開蘭軍營。

數十萬的開蘭雄兵紮營連裡,連綿不絕。大門之前,十幾位將軍戎裝整齊,並列於門前,目視遠方,等待著。

風,從大陸南方吹來,把飄揚的開蘭軍旗吹拂不定,咧咧作響。

不久,前方響起了馬蹄聲。很快視線中出現了一行人,當先騎在高大駿馬之上的是個金發英俊的青年,意興風發,神采飛揚。遠遠看去,就感到了那一股青春衝動的情懷,彷彿只要看他一眼,就給人的心情帶來陽光一般。

站在最前端的埃瓦將軍看著那個年輕人,經歷了五十多年風霜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一行人很快走近,英俊青年離鞍下馬。埃瓦微笑地走上,拱手行禮道:“殿下辛苦了。臣在軍中,戎裝在身,不便行禮,還請殿下恕罪。”

開蘭王國唯一的繼承人,王子克利姆殿下露出了瀟灑的笑容,往前一步,拉住埃瓦的手道:“埃瓦叔叔,你我是什麼關係,何必如此多禮。”

埃瓦一笑,轉身領著克利姆走到那排將領面前,逐一介紹。克利姆含笑一一應答。

介紹完畢,克利姆和埃瓦當先而行,眾將眾星拱月般擁著二人,進了大帳。

眾人在大帳中站定,克利姆很自然地走上主位,環顧四週一眼,朗聲道:“諸位,父王他雖身在紅雪之城,但對全軍將士為國盡忠竭力之心,仍是有感於懷,故特派我前來探望諸位,並為全軍將士帶來糧草輜重,先行撫慰。待到大功告成之日,自當對諸位論功行賞,還望諸位為我開蘭王國千秋大業,再盡一分力。”

眾人齊聲道:“多謝陛下洪恩,願為開蘭效命。”

克利姆含笑點頭,目視埃瓦。埃瓦會意,踏前一步,道:“殿下遠來勞累,今日暫且到此。待明日午間,諸位再來相聚。”

眾人向克利姆和埃瓦行了一禮,依次退了出去。

克利姆看著埃瓦,微笑道:“埃瓦叔叔,許久未見,你身體依舊矯健,真是我開蘭大幸。”

埃瓦大笑,道:“殿下說笑了。想來老臣追隨陛下近四十年,從近身侍衛做起到如今的大軍總將,所有一起,都是陛下恩賜,自當對開蘭盡忠效死。倒是多日未見殿下,今日一見,英氣勃發,氣宇軒昂,果然那一表人才。”

克利姆親熱地一拍埃瓦肩頭,笑道:“我還不是埃瓦叔叔你看著長大的,我是什麼人才難道叔叔你不知道麼?”

埃瓦目光一閃,又是大笑。

克利姆和他對望一眼,也笑了起來。半晌,二人笑聲稍止,克利姆踏前一步,道:“不過我此來還有另一任務,父王他有密函要我轉交給埃瓦叔叔你。”

埃瓦一驚,收斂笑容,退後一步,拱手正色道:“是。”

克利姆從懷中拿出一封上好火漆封口的信,遞給埃瓦。

埃瓦小心接過,猶豫了一下,向克利姆道:“請殿下見諒。”

克利姆臉色微微一變,旋又笑道:“無妨。”

埃瓦又行了一禮,退了幾步,離開克利姆一段距離,這才拆開信封,拿出兩張信紙,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看完之後,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有什麼問題嗎?埃瓦叔叔。”克利姆問道。

埃瓦回過神來,連忙道:“沒事。陛下交代了一些事,同時對我軍戰術上有一些指示,老臣正在考慮。”

克利姆點了點頭,臉色忽然暗淡了下來,道:“不知怎麼,我總覺得父王他對我不很滿意。非但朝廷政事少讓我插手,軍中之事更是不讓我關。莫非他老人家對我失去了信心了麼?”

埃瓦臉色一變,立刻道:“殿下,這就是你想錯了。”

克利姆抬頭看他:“哦?”

埃瓦正色道:“殿下,且不論其他,陛下他與你是親生父子,正所謂血濃於水,將來整個開蘭王國都要交給你,他不信你,還能信誰?”

克利姆眉頭一皺,沒有說話。

埃瓦又道:“若你為密信之事而心生感慨,其實大可不必。殿下,軍隊乃國之大事,不可出些許差錯,否則便禍害至烈,不可收拾。此次納斯達慘敗於瑪咯斯,瞬間國勢大頹,才有我開蘭可乘之機。為將者手握重權,掌千萬人生死於一身,一個決定即可斷人生死,當慎之又慎。今日此信,是陛下授意之最高軍事機密,出陛下之手,入老臣之眼,不可讓第三人知道。

殿下是陛下親子,所以陛下才把此信託付殿下轉交老臣,這正是對殿下的信任啊。“

克利姆思索良久,點頭笑道:“不是埃瓦叔叔你點醒,我還在胡思亂想。多謝了。”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目前戰況如何,我倒很有興趣,這總不算是最高軍事機密了吧?”

埃瓦長笑一聲,領著克利姆走出大帳,走到大營門口,向南望去。

“納斯達北部為丘陵地帶,多河流山川樹林,不適合騎兵作戰。目前我軍兵力佔優,將敵軍壓縮於幾個大城之中。殿下你看,”埃瓦手一指,向東南方一指,道:“那裡是伊維特城,由老將鄧肯防守,”又向西南稍後方向一指,道:“那裡是托耶塞城,由馬拉齊納防守。這兩城是納斯達軍主要兵力集結之地,地勢上互為犄角,遙相呼應。並且由於我軍對地理不熟,經常受到小股敵軍騷擾,難以形成大規模決戰情勢,就這麼僵持了下來。”

克利姆皺眉道:“如此說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打到梵心城下了?”

埃瓦微笑著看了他一眼,道:“戰場之事,豈有定數。但你如此心急,莫非有什麼原因?”

克利姆淡淡一笑,目光忽然變得飄忽起來,望著南方,道:“去年我曾經奉命去梵心城慶賀巴茲壽誕,你可知道?”

埃瓦點了點頭。

克利姆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美麗的夜晚,“那個晚上,在納斯達皇宮的清心湖畔,她燦爛登場,光輝耀眼,幾乎令我以為夜晚變成了白天。我從未見過如她這般美麗的女子,在我離開梵心城的那一刻起,就決心要再次回到那裡,再見她一面。”

埃瓦饒有興趣地聽著,微笑道:“卻不知道這是哪位人家的小姐?”

“她是巴茲唯一的女兒,希麗婭公主。”

埃瓦一愣,不由得多看了克利姆幾眼。克利姆臉一紅,道:“我也知道這份感情不合適,所以在父王面前提都不提,否則不知要受怎樣的責罵了。埃瓦叔叔你可千萬莫要亂說。”

埃瓦大笑,道:“我說是什麼事,原來這般。其實這有什麼?年輕人喜歡漂亮女子,天經地義。你放心,叔叔我不會亂說,而且遲早遂了你的心願。”

克利姆一驚,道:“你莫非已有了破敵之計?”

埃瓦笑而不語,克利姆會意,兩人對望一眼,相顧大笑。

※※※

瑪咯斯王國,赤蘇城。

入春的第一場大雨,席捲大地,把龐大的赤蘇城籠罩在一片煙雨之中,看去隱約有朦朧的美。

蘭特站在窗前,只見那雨珠如絲,縷縷不絕,飄飄而下。遠遠看去,如珍珠一般,落到地面,水花四濺,破裂處彈起半空,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彩虹,轉瞬卻又消失。化為水滴,融入水流,歡快而去。

雨中微風徐來,帶著清新空氣,彷彿吸上一口,身體也輕了些。蘭特忍不住閉上眼去感覺,只覺得涼風拂面,清爽無比。

他在心裡低低念了一句:春天,終於到了麼?

這是新的一年了,卻不知在這新年中,等待自己和瑪咯斯王國的,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身後傳來了爭論聲。

他雕塑般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耐煩之色,但一閃即沒。當他轉過身子時,又是一幅寵辱不驚,淡然處之的神色。

“我再說一次,”托蘭大將軍的口氣中明顯有著壓抑的憤怒,“斯帕因大人,邊防軍數十萬將士的軍餉到今天已經整整拖欠了兩個月了。將士們為國血戰,拚死換來了今天國泰民安的局面,卻得到了這個下場,任誰也要心灰意懶。目前軍隊中流言層出不窮,人心浮動。再不安定人心,就要出大亂子了!”

瑪咯斯王國宰相斯帕因大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道:“托蘭大人,你不用對我說大道理。事情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就算如你所說,也要我手裡有錢才能給你軍餉。如今大戰剛過,百廢待興,國力凋零。朝廷上下,赤蘇城裡的各級文官都已經三月沒發薪餉。你叫我去哪裡拿錢給你?”

托蘭怒道:“那你就不怕軍中嘩變?”

斯帕因瞄了他一眼,道:“托蘭大人,恕我直言,這就是你們這些將領的責任了。”

托蘭大怒,霍然站起,用他唯一的手指著斯帕因,道:“你,你這上公報私仇…”

話未說完,托蘭感覺到一支有力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回頭一看,卻是蘭特不知何時已走到了身旁。

蘭特向托蘭使了個眼色,轉頭面向宰相,和顏悅色地道:“斯帕因大人。”

斯帕因不敢怠慢,道:“蘭特大人,什麼事?”

蘭特微笑了一下,道:“我明白二位都是國家棟樑,都是全心全意為了瑪咯斯,只是彼此立場不同而已。不過對於斯帕因大人你的困難,我還是可以理解的。”

斯帕因大喜,連忙道:“還是蘭特大人你體諒我的難處。”

蘭特微微一笑,話鋒一轉,道:“不過軍隊是國之基石,是重中之重。軍隊不穩,國家必然不穩。大人你從政多年,這一點該不會不懂吧?”

斯帕因苦笑一聲,道:“蘭特大人說笑了,這種事我如何會不懂。知識國庫空虛,我的確是手中無錢,有心無力啊!”

蘭特目中精光一閃,道:“據我所知,上個月我國以全境通商減稅八成的代價,換來了五國聯盟第一巨富家族奧古斯都家族的一筆巨額貸款,其中第一筆款項一百萬金幣已於三日前到達。卻不知大人你如何處置了這筆錢呢?”

斯帕因心中一驚,立刻對蘭特產生警惕,隨之想到沒有戰爭狀態下,赤蘇城完全處於“黃金騎士團”的控制下,只是沒想到蘭特竟這般神通廣大。心裡這般想著,但他臉上絲毫不動聲色,道:“此事的確不假,”說了一半,他已感覺到托蘭那憤怒的目光,但他假裝沒有感覺到,“但眼下百廢待興,處處要錢。一百萬金幣如何夠花,別說三天,不到兩日就花得差不多了。”

蘭特一皺眉,看著斯帕因,正色道:“大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現在國力凋零,你我當更加節省才是,怎麼大人你花錢比起大戰前反而更凶了?”

斯帕因叫屈道:“蘭特大人,你還是不瞭解我的難處啊。大會戰中,我軍在正常編制上又入伍了許多新兵,造成編員超額;戰爭中我軍雖然取勝,但傷亡也極慘重,撫慰金的支出又是一大塊;戰爭使得商人紛紛外逃,大量稅收化為烏有,財政雪上加霜;還有…”

他正要喋喋不休地說下去,蘭特打斷了他道:“那麼我的‘黃金騎士團’為什麼從未斷過薪餉?”

斯帕因苦笑一聲,道:“蘭特大人,托蘭大人,現在我國的實際情況你們也清楚的很,只是個空殼子而已。之所以國外強敵對我們還有些許顧忌,原因都在蘭特大人你和‘黃金騎士團’的大陸第一強兵的名聲上。我就是再窮也得把你們那份先備好了。否則,要是連黃金騎士走到大街上也是面黃肌瘦,無精打采的,瑪咯斯就真的完了。”

蘭特和托蘭相顧無言,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半晌,蘭特皺著眉頭,道:“斯帕因大人。”

斯帕因看著他,道:“什麼,蘭特大人?”

蘭特道:“我也明白你的難處,只是薪餉一事,關係實在太大,萬萬不可再拖延下去。

否則士兵嘩變,後果不堪設想。還請大人是千萬設法籌集,有多少算多少。在此之前,黃金騎士團自我開始,人人薪餉減半,用以補充兄弟部隊,也盡我一分力幫助大人你,你看可好?“

托蘭嘆了一口氣,道:“蘭特,你的心意我領了,只是那些錢不過車水杯薪,沒有什麼用,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蘭特搖了搖頭,道:“有總比沒有好。”

斯帕因看著二人,看著他們的目光看向自己,猶豫了好一陣子,才突然做良心發現狀,大聲道:“好,兩位大人高義,我斯帕因又豈是鐵石心腸。三日內,不,十日內,我當籌集二十萬金幣,暫解眼下之憂,如何?”

托蘭和蘭特相對苦笑,只得點頭。

在蘭特等人結束會議走出門口時,他突然聽到身旁的托蘭有意無意間說了一句:“要是修肯長老在就好了。”

蘭特心中一動,修肯長老是四大輔政大臣之首,受愛德華四世臨終重託。但不知為何,他極少參與政事,造成以斯帕因為首的文官系統和以蘭特,托蘭為首的軍官系統之間爭鬥不休,卻無人可以調解。

修肯長老的態度,真是讓人費解啊!

蘭特把目光遠遠眺望,只見雨更大風愈急,絲絲雨粉打在臉上,直冷到了心裡。

舉目望去,煙雨迷濛。

他忽然覺得,在這新的一年中,瑪咯斯王國的命運,就像這雨中的城市,迷茫而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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