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305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06:41
長寧帝軍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死戰軍牙城


    戰場上的生死總是那麼平常,可平常不等於每個人會無動於衷,哪怕就算是已經經歷過幾次戰爭的人看著一個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戰場上變成屍體,心裡也會不由自主的生出一陣陣的恐懼。

    殺紅了眼睛的人也是人,也有清醒下來的那一刻。

    「少將軍!」

    從遠處有一隊退下來的吐蕃士兵踉蹌著到了鐵曠近前,為首的那名五品將軍身上還帶著幾支羽箭,看起來傷的不輕。

    「少將軍,請傳訊給大將軍,安息人的隊伍從側翼繞過來了,卑職帶著三千人護持側翼,安息人至少數萬,我們的側翼防線攻破,請大將軍下令退兵吧。」

    「退兵?」

    鐵曠眼睛瞪了起來:「在神鹿軍,沒有後退的軍令。」

    他將鐵槍抓起來:「跟我殺回去。」

    報信的將軍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不是屬下不想跟著少將軍殺回去,是屬下......實在殺不動了。」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再也堅持不住,倒在地上看著天空,嘴裡一股血冒出來:「少將軍......我很想回不鹿城。」

    「我們回不去了。」

    鐵曠俯身在他臉上抹了抹,可是手離開的時候,死去的人眼睛依然睜著。

    「所有還能上陣的人,跟我將安息人逼退,如果安息人靠近中軍,少主就有危險。」

    「殺!」

    鐵曠帶著手下人朝著側翼殺過來的安息大軍衝了過去。

    一個時辰後。

    吐蕃中軍,傳信的士兵飛騎而來:「報,大將軍,少將軍重傷,被敵軍斬斷右臂。」

    雅什的身子突然搖晃了一下,回頭看了看被親兵保護著的少主,他點了點頭,被嚇得白了臉色的少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是覺得雅什將軍的臉色白的太嚇人,他才不過五六歲而已懂得什麼,看到雅什那血紅血紅的眼睛竟是哇的一聲哭了。

    雅什快走兩步在少主面前單膝跪倒:「少主別怕,臣一定能護送少主到王庭。」

    「我不要去王庭了。」

    少主一邊哭著一邊說道:「大將軍,你送我回不鹿城好不好,不鹿城比這好,我不想在這了,我也不想去什麼王庭,我的木馬還在不鹿城裡,你忘記給我帶來了,我想我的木馬,我想我的木刀。」

    「少主!」

    雅什抬起頭:「少主的家在王庭,少主是吐蕃皇族血脈。」

    孩子嚇得大哭起來,一群人看著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雅什站起來:「保護好少主。」

    他大步往前走:「我兒回來了沒有?」

    不多時,從對面有幾個人抬著一副擔架回來,他的兒子鐵曠躺在擔架上,右臂從肩膀位置被人齊刷刷的砍斷,半邊身子都已經被血染紅,可他的左手依然死死的抓著他的鐵槍,那是他父親給他的鐵槍,他已經弄丟了一個,絕不會再丟一個。

    「父親。」

    鐵曠看到雅什之後面露愧色:「孩兒無能,沒有守住側翼。」

    「不是你的錯。」

    他剛要繼續說什麼,後邊有人快步跑過來:「大將軍,寧軍派人來了。」

    雅什猛的回頭:「寧人殺過來了?如此不要臉?!」

    「不是寧人殺過來了,是寧人派來信使。」

    雅什皺眉:「寧軍派人來做什麼。」

    手下人引著寧軍士兵過來,見到雅什之後那士兵行了個軍禮:「大將軍讓我給雅什將軍帶話,大將軍說,若是雅什將軍需要我大寧戰兵支援的話,隨時可以派人回去傳信,大將軍若得到消息,必然會率軍馳援。」

    「不需要!」

    雅什怒道:「這是吐蕃,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吐蕃的土地,如今踩在這片土地上的不僅僅是安息人是後闕人是樓然人,還有你們寧人,你們寧人和他們一樣也是我吐蕃的敵人,讓沈冷收起他那假惺惺的好心,我縱然全軍覆沒,也不會請求寧人幫忙。」

    傳令兵無奈搖頭,抱拳:「大將軍還說,若是雅什將軍不願意讓大寧戰兵支援,他把軍牙城讓出來,軍牙城雖小,可暫時容身。」

    「不需要!」

    雅什看向寧軍士兵:「你回去告訴沈冷,我神鹿軍的每一名將士,都會為了吐蕃皇族而流盡最後一滴血,如果他真的願意幫我,那就退出吐蕃。」

    寧軍士兵也沒在說什麼,轉身離開。

    「父親。」

    鐵曠的臉色白的下人,失血太多,如果不是身體素質實在足夠強悍的話應該已經倒下了,這樣的傷勢換做別人早就已經昏過去,可他卻依然能咬著牙撐著。

    「父親,孩兒不怕死,將士們不怕死,可是少主......」

    他看向那個孩子,沙啞著嗓子說道:「雖然軍牙城是一座彈丸小城,而且寧人未必真的有什麼好心,可現在若是能先把少主送回軍牙城裡,我們也就能放手和敵人一搏。」

    雅什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搖頭:「少主年幼還不懂事,我替他做主,他是吐蕃的君主,君主不能向敵人低頭。」

    遠處的號角聲越來越急,從三面壓過來的敵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從號角聲就能判斷出來,吐蕃軍隊都在不斷後撤,被敵人壓的節節敗退。

    「父親。」

    鐵曠扶著擔架下來,左手抓緊了鐵槍:「再給我一支隊伍,我把敵人壓回去。」

    「你留下保護少主。」

    雅什伸手抓起來他的鐵槍:「傳令,側翼兩軍往中軍靠攏,收攏兵力保護少主,後隊的人,跟我上去!」

    隨著雅什一聲令下,後隊為數不多的吐蕃士兵跟著雅什衝了上去。

    「我想回家!」

    那個孩子哭的聲音更大了,鐵曠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孩子被他的模樣嚇得更加不知所措,蜷縮著往後退,鐵曠看到他那樣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都記住,一旦兵敗......不能讓少主落在敵人手裡受辱。」

    保護著那孩子的士兵們整齊的答應了一聲,而那孩子根本不明白鐵曠的話裡是什麼意思。

    天黑。

    雅什帶著隊伍從前邊退回來,老將軍的身上都是血,不知道有多少是他自己的,有多少是敵人的。

    「安息人的隊伍戰力可怕。」

    雅什坐下來大口大口的喘息:「他們根本不像是一群人,而像是一群狼,餓著肚子的狼......鐵曠,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帶你去看狼群圍獵黃羊,狼把黃羊群驅趕著到了湖邊,我下令騎兵驅趕狼群,那些野狼連騎兵都敢襲擊,一口咬在馬肚子上,被戰馬拖著跑,連肚子都被踩破腸子內臟都流出來卻依然不肯鬆開嘴。」

    「孩兒記得。」

    鐵曠的臉色看起來更差了,那麼重的傷卻沒有很仔細的治療過,又失血過多,看起來好像連說話都沒有什麼力氣了。

    「安息人就是狼。」

    雅什長長吐出一口氣:「那樣的狼。」

    鐵曠用鐵槍撐著站起來:「父親休息一陣,我先帶人殺一陣。」

    「沒辦法了。」

    雅什搖了搖頭:「軍隊已經損失過半,三面被圍住,殺死的樓然人後闕人至少是我們的兩倍以上,就算是和安息人打也一樣讓他們沒有佔到便宜,可是.......敵人太多了。」

    他回頭看了看:「派人把少主送回軍牙城,希望寧人能信守諾言把軍牙城交給我們。」

    鐵曠站起來:「父親不是說不求寧人。」

    「我們父子可以不求,但少主畢竟年幼,若是少主也要死在此處,不能被敵人折辱......來人,去給軍牙城裡的寧軍送信,讓他們讓出軍牙城,你之前的話說的沒錯,就算少主也要死最起碼得死的乾乾淨淨。」

    「是!」

    有人應了一聲,很快就分派騎兵往後飛奔而去。

    一夜廝殺。

    天快亮的時候四周的喊殺聲逐漸稀少起來,不是敵人被擊退了,而是他們故意放緩了進攻,他們也需要吃飯需要休息,下一次敵人的進攻再來會比昨天更凶狠,因為他們已經看到了擊敗吐蕃人的希望。

    「報!」

    傳令兵飛奔回來:「寧軍已經撤出軍牙城,留下了不少軍械裝備。」

    雅什起身:「鐵曠,你還能走嗎?」

    鐵曠此時此刻燒的迷迷糊糊,依然強撐著精神站起來:「我能走!」

    「你保護少主先退回軍牙城,我帶大軍斷後。」

    又兩個時辰後,神鹿軍邊戰邊退回到了軍牙城,鐵曠已經帶著人進來,把少主安頓在軍牙城將軍府裡,那孩子一天一夜驚嚇,剛剛睡著。

    城牆上,雅什扶著城垛往四周看了看,城牆上寧軍添置了不少床子弩,看起來打造的極為精良,除了床子弩之外,城牆上還留下了成捆成捆的羽箭,看到這些東西雅什忍不住有些唏噓,誰能想到有一天,在吐蕃的土地上,他會夾在敵人和敵人之間。

    而對面的敵人的敵人卻是吐蕃人背後的寧人。

    「敵人上來了!」

    瞭望塔上的士兵沙啞著喊了一聲,伸著手往前指著,雅什舉起千里眼往遠處看,不多時,黑壓壓的猶如潮水一般的敵人洶湧而來,很快就把大地覆蓋,敵人多的好像能把整片大地全都鋪滿一樣。

    「將士們!」

    雅什大聲喊著:「如果我們都將戰死在這,我希望你們都能死的有尊嚴死的體面,不要在敵人面前跪下來求死,敵人不會憐憫,只會嘲笑。」

    軍牙城太小了,他們退回來的兵力大概有四萬人,城中擁擠著進來一萬多人,還有近三萬人在城外。

    「鐵曠。」

    雅什看向自己的兒子:「保護好少主,你來守城。」

    他大步走向城牆:「我和城外的將士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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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軍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再無神鹿軍


    城牆上,鐵曠的左手依然緊緊握著那桿鐵槍,他站在那看著面前潮水般洶湧而來的敵人,視線轉向城下看著已經挺不直身子卻依然站在大軍最前邊的父親,在那一刻,鐵曠覺得自己有些驕傲。

    最像父親的,是他。

    「你們守住城牆,戰至最後一人也不要投降,你們看到了,敵人不會因為你們投降就收起他們的屠刀,敵人也不會因為你們投降而離開我們的家園,如果吐蕃這片大地上還有那麼一群人願意為了守護而戰鬥致死,那一定是我們神鹿軍。」

    他回頭看了看城裡將軍府的方向:「我不相信寧人,也不願去相信寧人,可是我知道父親其實更不願意讓少主也死在這,我的親兵,現在給你們最後一個任務,帶著少主出西門去投奔寧人,如果他們願意收留少主的話,最起碼他還能活著,他會在沒有尊嚴中長大,會很辛苦的活著,希望將來能回到吐蕃把尊嚴奪回來。」

    「少將軍!」

    幾十名親兵全都跪下來:「我們與少將軍同生死!」

    「難道我的軍令你們已經可以不聽了?」

    鐵曠大聲說道:「我還沒死呢,還沒死就是你們的將軍!」

    所有人還是不肯走,依然在那跪著。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我們這些願意為吐蕃拚死的人不是吐蕃最後的希望,少主才是......只要他還活著,這希望就不滅,你們聽我的話,去吧,護送少主離開,如果他死在寧人手裡了,你們也會死,所以我不是在讓你們逃生,而是給了你們同樣是死的選擇,如果大家都會死,我們在黃泉路上集合,再舉起神鹿軍的大旗。」

    他轉身看向城外:「你們走吧。」

    幾十名親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站起來,朝著鐵曠行了一個軍禮,然後帶著淚離開。

    「莫王達。」

    鐵曠站在那叫了一聲。

    神鹿軍四品將軍莫王達俯身:「少將軍。」

    鐵曠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把軍牙城交給你了,在你死之前,不許讓敵人跨過軍牙城半步。」

    「少將軍!」

    莫王達臉sè一變:「少將軍你留在這。」

    「我要和我父親在一起。」

    鐵曠看向城外那個老人:「我和他已經太久沒有在一起,自從野年原出生之後沒多久父親就安排我離開家去軍營生活,再後來給了我一支軍隊讓我練兵帶兵,這二十年來,我和父親一共也沒見過幾次面,每次我說想回家看看,父親總是說軍人沒必要總惦記著家裡,讓我以軍人職責為首,讓我好好守著南疆。」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我覺得是他不在乎我,只在乎野年原......可是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最後和父親站在一起的是我,野年原不配和父親站在一起,讓他卑微的活著吧,我和父親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我不去的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肩並肩。」

    鐵曠深呼吸,抓起鐵槍大步往城牆下邊走:「你們都記住,神鹿軍從來都沒有投降過。」

    「是!」

    城牆上的吐蕃士兵們呼喊了一聲。

    兩刻後,對面的敵人開始發起猛攻,大將軍雅什抓緊了手裡的鐵槍,指向迎面而來的大海浪潮:「準備廝殺!」

    「是!」

    他身後的將士們爆發出一聲咆哮,那是吐蕃最善戰的軍隊最後的咆哮。

    「父親。」

    鐵曠出現在雅什身邊,看向父親的時候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有句話一直想說,覺得自己是個大男人了說出來應該很彆扭,太不好意思,不過再不說應該就沒有機會說。」

    他看著他父親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從沒有恨過你,你在我心裡一直都是那個舉著我玩的父親,一直都是那個讓我騎在你後背上的父親,我也從沒有想過惹你生氣,我從小到大就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想讓父親你以我為傲。」

    「你做到了。」

    雅什紅著眼睛說道:「你一直都沒有讓我失望,也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你好像已經比我矮了啊。」

    鐵曠看了看父親的頭頂,把鐵槍靠在自己身上,左手還伸出去比了比他父親的高度,然後笑起來:「我第一次想著應該和你在戰場上並肩作戰的時候,還沒到你肩膀,現在,我已經比你高了。」

    雅什也笑起來:「那就比比,你父親雖然老了,未必會輸給你。」

    對面,捲過來的浪潮狠狠的拍打在吐蕃軍隊形成的堤壩上,在那一瞬間,堤壩被衝擊的搖晃了一下,可是先碎的是浪,是血浪。

    一天一夜後,魔山關。

    沈冷站在城牆上看著對面的魔山峽谷,身邊的人正在低聲說著些什麼,聽完之後沈冷回頭看了看站在遠處的那些吐蕃人,還有那個明顯被嚇壞了的小男孩,也就五六歲年紀。

    「你叫什麼名字。」

    沈冷問。

    小男孩嚇得往後躲了躲,沒敢回答,站在他身邊的吐蕃親兵連忙俯身說道:「少主叫元王騰。」

    「元王騰......」

    沈冷看向回話的那個親兵:「他是吐蕃王的孫子?」

    「是的......」

    沈冷轉身走到那個小男孩身邊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你還小,你不知道我是誰,但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的祖父是我殺的,親手殺的,如果我沒有把你的祖父殺了,你不會有現在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我收留你並不是因為我在乎你,希望你記住這一點。」

    他站起來,吩咐了一聲:「安排人把他們送去長安。」

    所有吐蕃人都看向沈冷,眼神裡都是不可思議。

    按理說,不應該把少主扣在軍營裡嗎?只要少主還活著在寧人手裡,將來寧人就有藉口繼續對吐蕃動兵,少主年幼還不是要任人擺佈,他們完全可以說,是少主請求大寧出兵協助復國所以寧軍才會攻進來的,有了少主這一面大旗,大寧的軍隊就會比吐蕃的其他敵人更加有底氣,這樣一來他們也算師出有名。

    可是沈冷居然要把少主送去長安,這不是放棄了不少好機會?

    「雅什應該很為難。」

    沈冷看著那個孩子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鐵曠那個傢伙在作出決定的時候也很為難,我想著,他們不是信任我才把你送來的,他們只是沒得選,也可能是覺得我和他們大抵相同,算是合格的軍人,這是我的敵人臨死之前的託孤.......我不打算讓他們失望。」

    那孩子眼神裡依然迷茫恐懼,他根本就不理解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去長安吧,你還有個姑姑在大寧。」

    沈冷在那孩子肩膀上拍了拍:「你並不是沒有親人。」

    又一天後。

    傳訊的士兵跑上城牆俯身一拜:「大將軍,前方斥候送回來消息,吐蕃

    神鹿軍已經徹底被圍困,廝殺兩天兩夜,兵力應該已經不足萬餘,神鹿軍大將軍雅什和他兒子鐵曠都已經戰死在軍牙城城門外,臨死之前被安息大軍圍困,軍牙城內的守將莫王達下令打開城門把雅什接進去,雅什在城下大喊不許開門,和鐵曠背靠背殺敵,直至戰死。」

    沈冷的手在城牆上拍了一下,很重。

    雅什是吐蕃最善戰的將軍,也是寧軍攻入吐蕃最主要的敵人,可是沈冷並沒有因為雅什的戰死而感到開心,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完成和雅什的那個約定,正面戰場上兩個人真刀真槍的比試一下,可是沈冷是大將軍,他不會因為自己這樣的想法而去衝動行事,他得為大寧負責,為手下六萬五千戰兵負責。

    戰術上的安排沒有錯,可是沈冷不覺得很有成就感。

    「還有嗎?」

    他問。

    「我們的斥候就在軍牙城裡看到的這一幕,然後就立刻撤出軍牙城了,雅什帶著不到三萬神鹿軍全部戰死在軍牙城外,他們都戰死之後軍牙城很快就會三面被合圍,所以我們的人只能盡快撤出來,斥候說雅什最後和鐵曠背靠背擋在城門前,兩個人殺敵無數,四周屍體圍了一圈,最終安息人不敢再上前,是用亂箭把雅什和鐵曠射死的,兩個人身上的羽箭多到幾乎看不到身體。」

    沈冷嗯了一聲:「知道了,去吧。」

    傳訊的士兵隨即拜了拜,轉身快步離開。

    「接下來該我們了。」

    沈冷看向遠處:「雅什對得起身上的將軍甲。」

    與此同時,軍牙城。

    安息人的拋石車推上來,已經對著軍牙城狂轟濫炸的足足半日,軍牙城的城牆終於堅持不住坍塌下來,安息人卻沒有立刻進攻,而是傳令給樓然人,那些樓然人吶喊著衝進軍牙城裡,和最後一批吐蕃神鹿軍在軍牙城內廝殺,每一條街上都是血戰,每一寸土地都是血戰。

    將軍莫王達帶著人邊戰邊退,在大將軍雅什戰死後城外防線失守,敵人的軍隊已經封住了他們撤走的退路,四面合圍形成,他們已經沒地方可退,最後的戰鬥發生在軍牙城將軍府內外,莫王達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必須讓敵人錯覺少主元王騰就在這座將軍府裡,所以這最後的廝殺更加的慘烈。

    將軍府門口的台階上,屍體鋪滿了每一層,血順著台階不斷的往下流,安息將軍棄聶嘁帶人進城的時候廝殺基本已經結束,樓然人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靠著人多的優勢把神鹿軍殺盡,整座軍牙城裡瀰漫著的都是血腥味。

    棄聶嘁的腳踩著血走進將軍府,鞋底離開地面的時候血液都能黏住他一樣,發出的聲音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將軍府裡,書房門口,吐蕃將軍莫王達身邊已經沒有人了,最後一個親兵在不久之前倒在他面前,身上中了十幾支箭,倒下去的時候身體都不能接觸地面,被羽箭支著。

    他身上的羽箭也有好幾支,只是勉強靠一把彎刀撐著還沒有倒下去。

    棄聶嘁大步走進來,看了看那書房,又看了看莫王達。

    「元王騰其實不在這對不對?」

    棄聶嘁問。

    莫王達笑起來,遠遠的朝著棄聶嘁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看著棄聶嘁的眼神裡都是不屑。

    「唔,果然不在。」

    棄聶嘁轉身:「殺了吧,咱們還得去魔山關。」

    亂箭射過去,神鹿軍最後一個將軍倒在血魄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06:42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羊的故事

    站在魔山關城牆上好像可以聽到風中傳來的喊殺聲,那是一場表面上看起來和大寧無關的戰爭,可是又怎麼可能真的無關?這一戰,吐蕃神鹿軍八萬多人用死來捍衛了一個國家的尊嚴,他們同樣是一群出色的軍人,然而這樣的戰爭對於吐蕃人來說是災難的開始,吐蕃已經沒有可戰之兵了。

    沈冷站在城牆上看著遠處峽谷,鼻子動了動,彷彿在感覺空氣之中的血腥味。

    「告訴將士們。」

    沈冷回頭看向陳冉:「接下來的戰爭屬於我們了。」

    「呼!」

    站在沈冷四周的大寧戰兵整齊的喊了一聲,每個人都在等待著這一戰到來。

    「我們拖住敵人越久,談大將軍決戰就越有利。」

    沈冷的手再次在城牆上拍了拍:「好好看看這裡吧,這裡已經不是吐蕃的國土,而是大寧的疆域,還記得我們加入戰兵的時候每個人第一句聽到的話是什麼嗎?」

    「凡戰兵腳下之地,皆為大寧疆土,寸土不讓,寸土必爭!」

    「吐蕃人用他們的戰死爭來了尊嚴,卻沒有爭來勝利,西域諸國聯軍和安息人此時應該在吐蕃人的屍體前發笑呢,暫時讓他們笑笑,接下來讓他們看看,我們是怎麼笑的。」

    沈冷抬起手拍了拍胸甲:「大寧戰兵!」

    「戰無不勝!」

    敵人比預計的來的稍稍晚了些,兩天後,敵人的斥候出現在峽谷之中,稍稍接觸就立刻退走,似乎並沒有打算靠近魔山關,可是又半日之後,以樓然人為先鋒的西域聯軍就在峽谷之中猶如一條蜿蜒的長蛇般而來,隊伍連綿不盡。

    沈冷靠著城牆嘴裡啃著胡蘿蔔,看了看對面的陣勢:「給他們先送點見面禮。」

    城外敵人的軍隊還沒有停下來,峽谷之中並不適合安營紮寨,如果他們把營地建造在這魔山關外邊相對來說還比較寬闊些的空地上,那麼隊伍就沒有地方展開進攻,而他們身後的峽谷曲曲折折蜿蜒不斷,根本沒辦法搭建帳篷,所以這就造成了一種對敵人極為不利的局面,前面進來的隊伍如果不死的七七八八,後邊的隊伍也上不來。

    「咱們的羊呢?」

    沈冷問。

    羅可狄笑了笑:「都準備好了。」

    一群山羊被驅趕著到了城門口,看起來應該就是山羊,大寧戰兵也不確定這羊到底叫什麼,如此飛簷走壁的羊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城外兩頭都是懸崖,猶如刀削斧鑿一般,人肯定是上不去,可是羊上的去。

    沈冷蹲下來在其中一頭羊腦袋上拍了拍:「對不起你們了。」

    每隻山羊背上都綁著一個不小的布包,綁的很很結實也很嚴密,一大群山羊被驅趕著到了城牆兩頭,這些山羊後背上綁著的是火藥包,引線留的很長,至於威力到底有多大沈冷也其實不怎麼在意。

    為了方便把山羊放出去,城門口還用木頭做出來圍欄,寬度只能容一隻山羊過去,城門口的士兵手裡拿著一根香,看起來滿眼都是不捨。

    「多好的一鍋燉羊肉。」

    嘀咕完這句,把最前邊山羊尾巴上的引線點燃,引線上還綁著爆竹,點燃之後把山羊順著門縫推出去,山羊屁股後邊的爆竹一炸響它就嚇瘋了,朝著城外開始狂奔,城門外遠處的樓然人

    比山羊還懵,他們發現寧人居然把城門打開一條縫,然後就看到出來一隻羊。

    一隻屁股炸了的羊。

    山羊屁股後邊的爆竹一炸開,山羊就開啟了噴氣式,而此時樓然人還是懵的。

    「一隻羊?」

    領軍的樓然將軍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就在這時候第二隻山羊從門縫裡被推出來,也是一出門就開啟了噴氣式,隨著一聲炸響,那山羊的速度就提升到了極致,而且根本沒有明確目標,就是筆直的往前跑。

    手裡拿著香的大寧士兵嘆道:「多可惜的烤全羊。」

    而樓然人那邊更詫異了,領軍將軍看著那些羊一隻一隻衝出來,眉頭皺的很深。

    「兩隻羊?」

    「三隻羊?」

    此時此刻,沈冷靠在那問陳冉:「你猜那些樓然人此時此刻在說什麼?」

    陳冉心疼的說道:「數羊。」

    沈冷笑著說道:「一隻羊。」

    陳暗:「呼......」

    沈冷:「......」

    他往外看了看,已經放出去大概六七隻山羊,那些羊驚嚇之中四處亂跑,有的跑向別的地方,有的跑向敵人人群,沈冷倒也並不在意,有一隻跑過去就是賺了,反正羊也還沒歸順大寧呢。

    對於羊這種東西,唯有吃了才算歸順。

    轟的一聲,好運氣的是第一隻羊就在樓然人的軍隊裡炸響,那些樓然人居然還跑過去抓羊,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如此可怕的火器,煙花這種東西他們都很少見,絕大部分人一次都沒有見過,只是看到羊身上有個布包很奇怪,哪想到那是死神的召喚。

    羊將四周至少十幾個樓然人掀飛了出去,火藥包裡的箭頭四射,當場被炸死的人之外還有不少人被箭頭射傷,一下子樓然人就亂了。

    屁股上炸著爆竹的山羊接二連三的衝過去,樓然人開始瘋狂的往後跑,可是人群擁擠在峽谷裡,後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前隊不停的往後擠,隊伍亂的一塌糊塗。

    陳冉站在那卻一點都不開心:「我覺得那些樓然人不如羊金貴,他們不能吃,羊能吃。」

    其實能跑進樓然人隊伍裡的山羊並不多,可是炸了第一個之後樓然人的膽子就破了,他們不知道那炸響的東西是什麼,有人喊著寧人把天雷綁在羊屁股上了,其他人就跟著一起喊,沒多久後隊都聽說了寧人能把雷塞進羊屁股裡,這不是戰術的問題,這特麼是法術的問題。

    越是貧窮的地方越是愚昧,樓然王一直都在宣稱皇族的神的使者,樓然人也堅信這個世界上有神明存在,此時此刻,在他們看來寧人就一定和神不清不白的,不然的話為什麼他們可以控制天雷?

    羊群亂跑,沈冷看的不亦樂乎。

    「如果能讓羊瞄準了跑就好了。」

    他嘆了口氣:「開始想念大鬍子,如果他跟著我的話火器能用的更好,我現在用的還是北征的時候他想出來的法子,咱們的火藥包威力有限,我之前剛剛到魔山關的時候問過羅可狄將軍,咱們的人能不能爬到兩側懸崖峭壁上去,當時想的是在敵人來的時候用火藥包把兩側巨石炸下來,可是上不去,就算上去了也來不及撤下來,咱們的人也會死在上邊,所以放棄了念頭。」

    他看著

    兩側凸起的那些大石頭:「這麼好的東西,沒能利用可惜了。」

    陳冉:「你居然在可惜石頭......」

    沈冷:「差不多就得了,我讓人給你留一隻還不行?」

    陳冉:「那你得給我燉了。」

    沈冷:「你看那邊,大石頭滾起來會不會很圓潤?」

    陳冉:「我就不滾。」

    沈冷用幾十隻山羊嚇退了樓然人,這算是給了敵人當頭一棒,用陳冉的話說是當頭一羊屁,噴火的那種羊屁,樓然人的隊伍亂的一塌糊塗,沈冷讓將軍羅可狄帶著騎兵出去佯裝追擊,於是樓然人更亂,魔山峽谷這種地方迂迴狹窄,敵人開始退那有多亂,騎兵也不衝進敵人隊伍裡,追在敵人屁股後邊用連弩不斷射殺,短短半個多時辰,魔山關外邊就留下了一地屍體。

    追擊半個多時辰之後騎兵隨即撤回,樓然人卻沒有停下來,一口氣跑出峽谷外。

    一個多時辰後,安息人大營。

    棄聶嘁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樓然將軍臉色難看的好像剛剛吞了一隻蒼蠅,他沒有親眼看到樓然人是怎麼擊敗的,所以他無法想像的出來樓然人現在告訴他一些屁股裡有天雷的山羊是什麼模樣,他只覺得是樓然人廢物的難以接受。

    「羊,可以炸響天雷?」

    棄聶嘁看向樓然將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天神化作了羊幫助寧人戰鬥?」

    樓然將軍居然還很認真的想了想:「也許是的。」

    棄聶嘁長長吐出一口氣:「我不想聽什麼天雷什麼羊的故事,我只知道你們不到半個時辰就被寧人擊敗,然後還有至少兩三千人死於自己人的踩踏,你告訴我說這是天神在幫寧人?」

    「將軍。」

    站在不遠處的大野堅抱拳道:「那是寧人的火器,我去過寧長安,知道那是什麼只是沒有親眼見過。」

    大野堅也是個人物,把自己的手下丟在鷺湖城後一個人鑽進深山老林裡,硬生生靠著手腳翻懸崖過去出了魔山關,如果不是他走過的地方確實正常人都走不了,他還有可能帶著人翻山回來偷襲寧軍。

    「火器?」

    棄聶嘁哼了一聲:「我不管什麼火器,如果明天你們樓然人不能攻到魔山關城下,我的隊伍會在你們身後用拋石車讓你們知道什麼才叫天雷之怒,你們會被砸成肉泥。」

    大野堅皺眉:「將軍,火器很重要,將來的戰場上火器一定能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火器如果能加以利用,將戰無不勝。」

    「我的耐心有限。」

    棄聶嘁卻並不在意的說道:「明天一天,你們上不去,我的隊伍上去,不過你們誰也不會好過。」

    他抬起手在那個樓然將軍臉上拍了拍:「你應該記住我這句話。」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11:13
長寧帝軍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小手段


    第二天一早,昨天被嚇退的樓然人捲土重來,和上次不一樣的是,在樓然人的隊伍後邊,安息人將拋石車架了起來,還有密密麻麻的箭陣,足可見安息人陰損,他們完全可以先把拋石車架在城關外配合樓然人進攻,可是棄聶嘁卻把拋石車架在了樓然人背後。

    一旦樓然人再次往後撤的話,安息人就會毫不留情的把石頭砸向樓然人的後隊,然後就是箭陣的碾壓。

    城牆上,沈冷靠在那看著黑壓壓的樓然人上來,覺得有些無趣,安息人的打法不出預料,他們之所以沒把拋石車運上來是因為他們想用樓然人的命消耗寧軍的體力,樓然人死多少他們都不在意,但是只要把寧軍的體力消耗掉一部分,對他們接下來的進攻就變得有利。

    「安息人領兵將軍是誰?」

    沈冷微微皺眉:「是個會帶兵的人,應該讀過不少兵書。」

    陳冉道:「會不會是伽洛克略來了?」

    「不是。」

    沈冷搖頭:「如果是伽洛克略來裡的話拋石車已經上來了,我說這個人會帶兵但是不會打仗,我說他讀過不少兵書,但他一定沒有多少實戰。」

    沈冷伸了個懶腰:「羅可狄。」

    戊字營戰兵將軍羅可狄上前一步:「卑職在。」

    「你來指揮。」

    沈冷背著手溜躂著下了城,陳冉跟在他身後:「不看看?」

    「樓然人若是能攻上來才奇怪。」

    沈冷道:「魔山關西邊有一條小河,釣魚去啊。」

    陳冉:「大軍正在激戰,你居然去釣魚?」

    沈冷笑道:「回頭告訴你為什麼,讓士兵們去宣傳一下,我去釣魚了。」

    陳冉忽然反應過來:「你是在給將士們安心?」

    沈冷點頭:「我都去釣魚了,士兵們不會覺得我是對戰事不上心,換個別人不行,會說他攜帶輕慢,我行,因為將士們都知道我是誰,所以他們知道我去釣魚只會想著大將軍完全沒把敵人當回事,我一直在跟他們說我們這邊責任重大,事關談大將軍決戰,所以將士們心裡都有壓力,得給他們鬆一鬆。」

    陳冉問:「你是不是真的想偷懶然後還故意說出這麼光明正大的理由來。」

    沈冷哈哈大笑。

    小河邊,沈冷坐在石頭上,手裡拿著一根長槍做魚竿,這長槍的槍桿是白蠟木製作,極為柔韌,幾乎能彎成一個圓也不會折斷,坐在那看著小河流水,沈冷的心思卻全然沒在釣魚上,他之所以來釣魚並不僅僅是因為要讓將士們的心裡放鬆些,更主要的是他必須讓自己更加冷靜下來。

    「想到了一個辦法。」

    沈冷忽然看向陳冉:「派人回去,讓羅可狄試試能不能把火藥包綁在床子弩上射出去。」

    「床子弩不行,把重弩箭拉回來的時候只露出一個箭頭,大部分箭桿在床子弩裡,火藥包沒地方綁。」

    「我知道,不用重弩,用長槍。」

    沈冷把手裡的長槍晃了晃:「不需要去瞄準射死誰,只要能射進敵人隊伍裡就行。」

    陳冉連忙應了一聲,派人回頭去知會羅可狄。

    陳冉蹲在沈冷身邊:「

    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

    「你讓羅可狄來指揮,是不是擔心他心裡會有些彆扭?」

    沈冷道:「我已經是大將軍了,如果大將軍事事親力親為反而不好,第一他們會覺得我以為他們靠不住,第二會讓將士們形成惰性-事事都靠我,而且現在庚字營戊字營的士兵們都看著我,反而忽略了他們的將軍,我是早晚要離開的,以後還是楊恨水和羅可狄帶著他們,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將軍不如我。」

    沈冷一抬手,一條魚劇烈扭動掙紮著被釣上來,這季節山中水寒還能釣到這麼大一條魚倒也不容易。

    「冷子,我覺得你有心事。」

    陳冉看了看沈冷臉色:「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回頭看了看魔山關方向:「正面戰場的任何敵人我都不怕,只要是真刀真槍的對著干,沒什麼是能把我嚇住的,可是我背後的人,讓我害怕。」

    「誰?!」

    陳冉的眼睛驟然睜大。

    「昨日聶野給我一封信,是韓喚枝韓大人親筆信,他已經在半路上了,信到我手裡他人應該已經到了西甲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二皇子和他會一塊來咱們這邊,二皇子和我投緣,他必然會急著過來找我,韓喚枝提醒我如果二皇子問我什麼出格的問題,不許我多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在長安城散佈謠言,韓大人他們出長安沒多久城裡就一片風風雨雨,謠言說我是珍妃的孩子。」

    沈冷看向陳冉,陳冉眼睛裡的凌厲瞬間就沒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不可思議。

    「那你豈不是?豈不是」

    沈冷聳了聳肩膀:「怎麼可能,謠言說我是珍妃和野男人生的孩子,還說二皇子是懿妃和野男人生的孩子,這種傳聞當然都是假的,可是足夠噁心人,珍妃和懿妃會被推倒風口浪尖上,有些時候殺死人的不是刀而是風言風語。」

    陳冉嘆了口氣:「怪不得你從昨天開始就心不在焉的。」

    沈冷道:「看來林落雨是對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我確實不能一直留在長安,只要我在長安就會有人坐臥不寧,會有人害怕」

    「太子?」

    陳冉試探著問了一句:「他又圖什麼?」

    「他不是圖什麼,他是還能做什麼。」

    沈冷道:「你知道這個時候二皇子為什麼要來西疆嗎?西疆這邊戰事如此焦灼激烈,二皇子才多大?十三歲而已,他還沒到撫軍的年紀,可是二皇子卻來了,還是韓喚枝親自護送來的。」

    「為什麼?」

    「我猜著,陛下可能要對太子動手了。」

    沈冷再次深呼吸:「可我一直都好奇,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冉子,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哪怕是你,是沈先生,哪怕是茶兒,孟長安,我都沒有提過,可沒提過不等於我不好奇不等於我不去想,我能說這些話的人也就是你沈先生和茶兒不想對我說的,應該就是太子為什麼

    針對我的理由。」

    陳冉:「你特麼別真的是皇子。」

    沈冷:「要是真的呢?」

    陳冉:「那就牛-逼了。」

    沈冷:「」

    陳冉頓時來了興趣,坐在沈冷身邊:「你要是皇子的話那就可以解釋通了,陛下待你那麼好,原來是因為你是他兒子啊,皇子啊,想想就牛-逼。」

    沈冷嘆了口氣:「牛-逼?」

    陳冉道:「難道不是嗎?」

    「不是才好。」

    沈冷看著面前的河水:「如果我是皇子,太子就以為我擋他路了。」

    陳冉一怔,他確實沒來得及想這些。

    「太子如果不坐以待斃呢?」

    沈冷眼神有些飄忽:「如果陛下想廢掉太子,太子又不想被廢掉,那麼現在的滿城風雨只不過是太子的第一步,他會先讓自己的對手變得名不正言不順,他沒辦法在大手段上擊敗陛下,所以只能像他母親那樣用小手段來噁心人,可是有些時候小手段讓人防不勝防。」

    他看向陳冉:「我不擔心我,我擔心二皇子,如果太子真的能炮製出來二皇子不是陛下兒子的證據,怎麼辦?」

    「那兒子還能不是兒子?」

    陳冉道:「你就是胡思亂想太多了,懿妃生二皇子的時候那麼多人在場,而且還是在未央宮裡。」

    「他一定會掙扎。」

    沈冷抬起頭看向天空:「太子不會放手,現在他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人相信二皇子不是陛下的孩子,這樣一來,他就是唯一的繼承者了。」

    與此同時,長安城。

    太廟門口。

    太子李長澤站在那,身邊跪著幾個人,其中有一個看起來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臉色煞白,他爬伏在地上,身子不住的顫抖著。

    李長澤看了看他:「你記住,你一個人死好過你全家死,不只是你全家,今日你不配合,我會讓你九族盡滅,我和你說過了,為了這個太子之位我什麼都做的出來,你是我選中的人,怪你命不好,但我向你保證,這件事做好了之後我會讓你全家富貴,九族富貴,你大兒子今年十六歲,我可以安排他入仕,你次子才七歲,聽說很可愛,你還有個女兒已經到了及笄的年紀,不想她被人禍害了吧?」

    中年男人爬伏在地上不敢說話,身子顫抖的越來越激烈。

    「我讓人偽造的你和懿妃的來往書信不會被查出來破綻,紙張用的都是年份不同的,筆墨也已經做過手腳,算計著日子,正好是懿妃懷孕的那段時間你因為家事請辭離開了未央宮,你本是宮裡侍衛,在那個時候卻突然離開,這本就是個疑點。」

    「我所準備的證據足以讓人起疑心,還有就是,你不用太擔心,韓喚枝不在長安城,他不在,能審問你的就是葉流雲,比起韓喚枝來說葉流雲的手段差得遠了,你記住,只要你咬住二弟李長燁他是你和懿妃偷情剩下的孩子就好。」

    太子深呼吸,一次一次深呼吸。

    「既然父皇逼我,那我就直接站在他對面吧,我不如父皇那麼高,可我也不會再輕而易舉的跪下。」

    他擺手:「敲太廟鐘!」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11:13
長寧帝軍 第一千零五十章 碎了


    未央宮。

    懿妃戰戰兢兢的站在皇帝面前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上午的時候太子讓人在太廟敲響太廟鐘,大寧皇族的規矩,太廟鐘響,在長安城的皇族都要趕到,所以沒多久太廟外邊就出現了很多人,簡單來說,李家皇族在長安的人就好像一個商行裡的家族股東,他們平時是不會露面的,有錢分就好,反正身份尊貴而且不愁生活,再說皇帝也不喜歡他們指手畫腳。

    陛下李承唐把大寧治理的如此好,國力如此強盛,完全不需要他們做什麼,每年領了他們的那份分紅就好,可是這群人就在這,不管他們平日裡參與不參與朝政,他們都是皇族。

    當今陛下李承唐的兄弟沒有一個還在長安的,皇族裡如今身份地位都很高的是老皇帝的幾位兄弟,這幾位老王爺平日裡優哉游哉,過著美滋滋的日子,他們的長子大部分都還能繼承來親王之位,但是得等著,其他的兒子好的獲封郡王,不好的也就那樣。

    可是他們有話語權,他們在別的地方沒有多少話語權,在太廟有,尤其是那些老人。

    按照大寧皇族的規矩,太廟是無比神聖的地方,國事決於太極殿,家事決於太廟,有人敲響太廟鐘就說明皇族之中出了大事,大到必須召集長安城所有能說的上話的皇族全部參加,這規矩什麼時候出現的已經記不得,反正不是太祖皇帝定下的,不然肯定有人拿出來說。

    冬暖閣裡,皇帝坐在椅子上,懿妃站在他身邊,本來要跪的,皇帝沒讓。

    東暖閣加了幾把椅子,那幾位老親王就坐在那等著陛下發話,幾個人看起來面相都很和善,喝茶的樣子也都很有氣度,可是眼神卻都有點飄忽。

    翰王在老哥幾個中年紀最大,他咳嗽了幾聲,看向坐在身邊的陳王,陳王也不好說話,看向坐在對面的譽王和定王,那兩個人也是眼觀鼻鼻觀心。

    「咳咳。」

    翰王覺得有些惱火,這幾個人全都裝傻不說話,他年紀最大那就他說。

    「陛下。」

    翰王微微俯身:「這事還是得查,雖然臣堅信珍妃娘娘清白無辜,可是太廟鐘一響,整個皇城的人全都聽到了,況且這事在許久之前就已經鬧得滿城風雨,臣絕對不是針對懿妃娘娘,而是要給懿妃娘娘一個交代,也是給二皇子一個交代,更是給陛下一個交代。」

    這話說的一點也不激進,可是誰都知道,這話算是綿裡藏刀,他真要是相信懿妃是清白無辜就不會第一個開口說話,他們這幾個老人心裡想的什麼其實坐在書桌後邊的皇帝也都心知肚明。

    「二皇子不但聰慧伶俐,而且不管學識氣度都讓人折服,若此事不查明白的話,也會讓二皇子名譽受損。」

    定王看到翰王說話了,也跟著說了幾句:「珍妃娘娘還是解釋幾句吧。」

    陳王和譽王連忙點頭:「對對對,就隨便解釋幾句。」

    「解釋?」

    皇帝的眼神驟然一凜,那四個老親王瞬間就閉了嘴。

    「她需要向你們解釋?」

    「陛下,這是皇族家事,太廟鐘一敲響,我們就不能置身事外。』

    「是啊陛下,這太廟鐘響了可不是小事,如果不給一個解釋,不給一個交代,滿城風雨就會更猛,光是長安城裡說三道四的人就不少了,皇族的脊樑骨也在被人戳著,若是將來大寧上下人盡皆知,那豈不是更麻煩?」

    譽王清了清嗓子:「話是這個理,這屋子裡又沒有外人,該說什麼說什麼。」

    懿妃剛要說話,皇帝伸手拉了她一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皇帝對她搖了搖頭:「代放舟,搬把椅子來,讓懿妃坐在朕身邊。」

    懿妃臉色一變:「陛下,臣妾還是站著......」

    「朕讓你坐著。」

    翰王的臉色也變了變:「陛下,事情沒有解釋清楚。」

    「李家的事可打不可小,大大小小的家事也是國事,大寧是李家的,李家的人就不能對陛下的身邊人身邊事不聞不問。」

    「就是啊陛下,還是先讓懿妃解釋一下再坐吧。」

    「什麼人都不如家人親近,陛下應該知道,再怎麼樣也是家裡人最可信任,有什麼事,我們都可以幫陛下分憂。」

    皇帝的手指在書桌上輕輕敲打著:「朕一直以來什麼事都不勞煩幾位皇叔,第一,是因為幾位皇叔年紀都大了,繁雜事擾心影響清淨,第二,朕也實在想不起來能有什麼事是需要幾位皇叔幫忙才行,倒也不是沒有需要極為皇叔的時候,朕初登大寶,好像也去求過幾位皇叔......」

    他的視線掃了掃,那極為老親王全都扭頭看向別的地方。

    當初陛下進長安之前這些人都是站在沐昭桐那邊的,他們也願意讓信王世子李逍然繼承皇位,因為當時沐昭桐以內閣首輔大學士的身份上書皇后,請皇后准許,將信王世子李逍然過繼給她,然而世子年幼,當以諸王輔政,歷代大寧皇帝都不允許諸王輔政的局面出現,沐昭桐就敢開這個先河,他們這幾個人已經嗅到了權利的味道,可是卻被裴亭山的九千刀風把這味道吹散了。

    皇帝李承唐進長安之後,身邊沒多少人可用,沐昭桐在那時大權在握對皇帝的話也是願聽就聽不願聽就不聽,皇帝無奈之下,想請這幾位老親王站出來幫幫忙,這幾位沒有一個站出來的,要麼說自己年紀大了耳聾眼花要麼說自己體弱多病。

    可就是這幾位體弱多病耳聾眼花的老人,硬是又活了快三十年還好好的。

    那幾個人不看皇帝,皇帝看著他們。

    「懿妃是朕的妻子,如果她需要解釋什麼,是對朕解釋。」

    皇帝起身,在那幾個人面前緩緩的走動:「朕一直覺得不管是皇族還是平民百姓,都要尊孝道,所以朕這麼多年來一直對幾位皇叔格外敬重,那是朕應該做到的事,是本分,每個人都應該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麼。」

    他腳步一停:「剛剛是誰說太廟鐘一響,這事李家上上下下就都得參與進來?」

    翰王抬頭:「老臣說的,陛下是覺得老臣說錯了嗎?」

    「這規矩誰定的?」

    皇帝問。

    翰王張了張嘴,規矩歷來如此,可是誰定的......說不好,反正幾百年了,規矩就是這個規矩。

    「衛藍。」

    大內侍衛統領衛藍邁步從外面進來,俯身一拜:「臣在。」

    「去把太廟鐘拆了。」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懵了,翰王手扶著椅子站起來:「陛下!」

    皇帝轉頭看向他,四目相對,只一息,翰王就不敢再與皇帝對視。

    「去。」

    皇帝一指外面,衛藍立刻轉身出去。

    皇帝又看向懿妃:「你也先出去,朕有些話和皇叔們聊聊,代放舟,送懿妃回宮,不許任何人打擾,皇城之內,若再聽到有人傳什麼風言風語,直接拿下割了舌頭。」

    「是!」

    代放舟應了一聲,快步過來俯身道:「娘娘,咱們先回宮吧。」

    懿妃擔心的看向皇帝,皇帝卻對她笑了笑:「回去歇著。」

    代放舟出了門後把東暖閣的房門關好,屋子裡的氣氛一瞬間就變得凝重起來。

    「朕剛才說到哪兒了?」

    皇帝走到書桌那邊停下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唔,朕說到每個人都要知道自己的應該有什麼樣的本分,朕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麼,所以朕捫心自問的時候覺得不虧心。」

    皇帝一回頭,翰王立刻低下頭。

    「人啊,這一輩子如果能做到不虧心三個字太不容易,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是真的難,朕是一國之君所以要做到不虧心比任何人都要想的周全。」

    他看著那幾個人:「朕這些年待幾位皇叔,可還周全?」

    「周......周全。」

    定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第一個點頭:「陛下待臣等的好,臣等銘記於心。」

    「你們是朕的叔叔,朕也從沒有把你們當外人看,朕小時候幾位皇叔應該還都抱過朕吧?這麼多年來也都是看著朕做事,所以朕是什麼樣的人幾位皇叔也清楚。」

    皇帝語氣忽然冷了些:「南越人給朕添堵,朕滅了南越,求立人給朕添堵,朕滅求立,渤海人又來給朕添堵,朕就滅了渤海,黑武人給朕添堵,朕御駕親征滅地數千里,朕啊......就是這樣一個人,想著給朕添堵的,朕就不能容,朕器量並不大。」

    他放下茶杯,或許是沒有放好,茶杯啪的一聲摔在地上,一下子摔的粉碎。

    皇帝低頭看著茶杯:「朕知道幾位皇叔都是看著太子長大的,你們也都和太子親近,朕也知道最近這段日子太子和你們走動的更頻繁了些,朕想著,應該是太子知道朕最近因為西域人給朕添堵的事所以忙,沒時間去給幾位皇叔請安,他就替朕去了,是這樣嗎?」

    「是是是是......」

    定王連忙站起來:「是這樣,就是太子見陛下太辛勞,所以替陛下來看望臣等。」

    皇帝擺了擺手,外面聽到杯子碎了而進來的大內侍衛隨即退出去。

    皇帝踢了踢地上的碎渣:「看啊,碎了,還能變得完好如初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11:14
長寧帝軍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好好活著吧

    東暖閣裡的氣氛變得越發凝重起來,幾位老親王雖然還坐在那,可哪裡還坐得住,他們沒有料到陛下會如此直截了當的把太子的事說出來,所以一時之間被皇帝的反手一招打的猝不及防。

    「陛下。」

    翰王再次站起來,他在幾個人之中年紀最大,所以其他幾個人也都看他臉色,當然也都願意他去做出頭鳥,當年翰王還曾與李承唐的父親爭過皇位,輸不是命中注定的事,而是他能力確實不如李承唐的父親。

    這個人在近三十年前曾經嗅到了權利的味道,當初沐昭桐答應他提出的諸王輔政,那是什麼意思?意思是他將成為攝政王!

    在他看來,先帝李承遠的妻子也就是當時的皇后又有什麼了不起的,一介女流罷了,信王世子李逍然才幾歲自然也任由擺佈,他甚至已經制定好了一個比較長遠的計畫,他要逐步掌握朝中大權,爭皇位這種事他失敗過一次但並不是真的服氣。

    他構想,第一步是取得皇后的信任,一點一點讓皇后對沐昭桐疏遠猜忌,只要他手裡抓住了皇后和世子這兩張牌,他就能在幾年之內將沐昭桐排擠出權力中心。

    第二步,沐昭桐不能掌權內閣之後,他會親自接管內閣,以親王之位兼內閣首輔大學士,此時此刻,朝中權利,盡在他手中。

    第三步,他其實已經大概搞清楚了先帝李承遠的死和皇后有些關聯,李承遠算得上是個很優秀的皇帝,但有對女人格外刻薄寡恩,因為皇后沒有給他生下來孩子所以他一直都在想著怎麼把皇后廢掉換人,皇后因為這個而每日惶恐不安,事實上,何止是皇后,後宮沒有一個為他剩下孩子的,可李承遠看來別人不能生育可以但皇后不行。

    所以當時翰王推測,李承遠暴斃,說不定就是皇后謀劃之後下的手,對於皇后來說,兩個都是壞的選擇,那就挑其中稍微好一些的。

    如果李承遠不死,早晚廢了她的後位,而且還會給她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若是能安然離開未央宮也就罷了,可實際上古往今來被廢掉的皇后哪一個能有好下場?就算皇帝不殺他,新的皇后也會想辦法殺了她,況且她知道李承遠的無情,真的等到李承遠下了決心那天她必死無疑。

    翰王知道這些事,很多人都知道這些事,然而這些事卻不能曝光在大寧百姓們面前。

    這兩個壞的選擇,一個是任由皇帝李承遠擺佈,死了算自己命不好。

    第二個是殺了李承遠,李承遠沒有子嗣,一個都沒有,所以必然是從諸王的孩子中選一個上來,她只要和沐昭桐稍稍有些聯繫,沐昭桐就必然會幫她,沐昭桐已經位極人臣他還能怎麼更上一步?

    那就是監國。

    況且正因為當時的李承遠已經在逐步削弱沐昭桐手裡的權利沐昭桐才會和皇后連謀,李承遠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一個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大學士就相當於分走了大部分皇權,皇權不能旁落。

    翰王當時派人查過,大概和他的推測差不多,雖然沒有確鑿證據證明李承遠是皇后和沐昭桐合謀殺死的,可翰王卻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所以他

    的第三步,就是在自己手握重權後,將皇后與沐昭桐合謀殺死皇帝的事說出來,這種事傳播的速度會有多快?用不了多久整個大寧都會陷入一片聲討之中。

    他站在道德高處,也站在權利高處,廢掉沐昭桐後再廢掉皇后,那麼皇后謀權的產物世子李逍然還有什麼資格坐在皇位上?

    這個時候,他的第四步就可以開始走了。

    他不打算自己做皇帝,那將成為眾矢之的,但是他可以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帝。

    這樣一來,大寧帝位,就從李承遠那一脈轉到了他這一脈,都是李家人,可李家與李家也不盡相同。

    所以後來當留王李承唐突然就成了皇位繼承者,突然就有刀兵支持,突然也有了禁軍支持,翰王怎麼能接受?他的大局還沒有展開就被滅殺在搖籃裡,這種憋屈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的到,那時候李承唐初回長安想請他們幾個出來幫幫忙,他怎麼可能答應?

    這種幫忙又不是諸王輔政,無非是任由李承唐差遣,他才不干。

    此時此刻,他再一次站在了李承唐面前,三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好像一下子也都回到了面前。

    「陛下!」

    翰王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衝動不要意氣用事,他已經沒有三十年前的雄心壯志,他此時此刻只想保護李家血統的純粹。

    「此時此刻,沒有外人。」

    翰王說完這句話後沉默片刻,忽然扶著桌子跪下來:「臣有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陛下,外界流言,說大將軍沈冷是陛下的孩子,臣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皇帝的眼睛微微一眯。

    翰王跪在那:「陛下,請聽臣把話說完沈冷的身世來歷不明不白,到現在應該也無法確定,就算可以確定,一個在外面漂流了那麼多年的皇子也不可能回到李家族譜裡,他的身份一旦確認,大寧百姓會有多少人罵陛下?罵罪後?這種醜事,絕對不能傳出去,事關皇族體面。」

    「所以陛下不管封沈冷什麼,只要他不歸家譜,臣等都沒有任何異議也不會有任何阻攔。」

    他抬起頭看了皇帝一眼:「再說二皇子身世,二皇子如果真的是懿妃和那個叫龔田的侍衛所生,二皇子身上就沒有絲毫李家皇族血統,臣知道這事不能蓋棺定論,所以才懇請陛下徹查,查出來這是冤枉了懿妃那麼就該怎麼法辦怎麼法辦,如果查出來是真的呢?」

    翰王低下頭:「臣希望陛下三思太子殿下,忠厚賢良,不管學識人品還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選,陛下說,太子和臣等私下來往深密,可是陛下啊,太子是陛下的長子,那也是臣等的孫輩,來往的多一些難道是罪過嗎?」

    皇帝一直很認真的聽著,回到書桌後邊坐下來,眼睛雖然沒有再看向翰王,可是翰王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清楚了。

    「皇叔。」

    皇帝的視線從窗外收回來落在翰王身上。

    「你之前說要有個解釋,要有個交代。」

    他看著翰王那張臉:「這個解釋這個交代就是沈冷是不是皇子和他是不是大將軍沒有關係,沈

    冷的身份確定不確定能不能歸入家譜和你們也沒有關係。」

    皇帝的手放在桌子上,看起來很隨意的放在那,可是手背上的血管卻好像在一下一下的輕輕跳動著。

    「知道朕為什麼這麼拼嗎?」

    皇帝道:「當年朕需要你們幫忙的時候,你們全都躲了,朕才明白在皇家之內親情靠不住,你們都是朕的叔叔,朕父親的弟弟,說起來這世上比這種關心更親密的也沒多少了,在朕困頓潦倒舉步維艱的時候你們不幫朕,現在朕需要你們在朕面前指手畫腳?」

    「朕從來都不是個既往不咎的聖人,恰恰相反,朕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剛剛皇叔你說什麼?說只要沈冷不歸家譜朕怎麼賞賜他你們都不管都不阻攔,你們管的了還是攔得住?」

    定王訕訕笑了笑:「陛下,這話說的多傷情分。」

    「朕就是不想傷情分才會有這麼多事!」

    皇帝的手在桌子啪的拍了一下,那幾個老親王同時哆嗦了一下。

    「朕如果不是唸著情分,幾位皇叔還能坐在朕面前以長輩之姿和朕說話?」

    皇帝冷冷笑了笑:「大寧的百姓們都在說朕寬仁,被朕擊敗的敵人也只敢跪下來感念朕的恩德,可朕真的寬仁嗎?大寧的歷代皇帝真的寬仁嗎?」

    他看向翰王:「當年你謀劃了什麼,朕不是忘了,朕就是唸著情分。」

    翰王的臉色一白,跪在那就顯得無比尷尬,剛剛他是以忠君之臣忠族之人的身份跪下去的,所以覺得自己雖然跪了但是氣壯,然而此時此刻,他的氣並不壯,理也不直。

    皇帝起身,走到跪著的翰王面前蹲下來,如此近距離的看著翰王的眼睛:「朕今天就把話說的清楚一些,朕拼了命才有現在的一切,沒人有資格在朕面前指手畫腳,朕拼到現在如果還有誰在朕面前指手畫腳那是朕敗了,朕敗了嗎?」

    沒人敢說話。

    「還是那句話,朕不是個寬仁的人,朕的心腸也沒有那麼軟。」

    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翰王有些皺的衣服領子:「皇叔,你趴在這的樣子真像是一個忠君愛族的人,可你不是啊,你一直都不是,當年你和父皇爭的時候有多醜陋自己已經忘了嗎?你還能穿著親王的錦衣享受著絕大部分人對你的敬畏,那只是因為你姓李,你要感謝你自己姓李。」

    皇帝站起來:「朕已經把太廟鐘拆了,以後誰要是再以皇族長輩的身份來要挾朕,來逼迫朕,或是逼迫朕的人,朕可以讓太廟鐘廢了,也可以讓這樣的人不姓李,這就是朕坐在皇位上的權利,你們當初極力反對朕進京是對的,讓朕坐上來,你們將永無出頭之日。」

    「走吧,別在朕面前跪著了,都不是善人,誰不明白誰,戲做的也就沒意思。」

    皇帝一邊往書桌那邊走一邊說道:「都姓李,李家的人心腸不狠手段不狠還是李家人?當年李家可不僅僅是和楚爭雄,那是踩著中原幾百家義軍站起來的李家人,你們真的配得上天生就有這身份?」

    皇帝重新坐下來,打開奏摺。

    「皇叔,沒幾年了,何不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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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軍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和你鬥!

    未央宮。

    皇帝和珍妃一起走進懿妃宮裡,一進門就看到懿妃在院子裡跪迎,皇帝看到懿妃這般樣子忍不住有幾分心疼,除了心疼還有別的情緒,懿妃從來都是這樣謹小慎微,也總是會因為不是她的錯誤而心懷愧疚,她這樣的性子大概就是那種總是吃些虧才會心安的人,若是被她不小心佔了些便宜,她會寢食難安。

    賴成和老院長曾經都不止一次勸過皇帝,要說立後,懿妃比珍妃更合適,畢竟懿妃才是二皇子的生母,可皇帝每一次都直接否了,他不是厭惡懿妃,從沒有厭惡過,把珍妃放在第一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皇帝覺得懿妃的性格不足以母儀天下。

    有句話皇帝不會隨便告訴別人,但後來在一次長談中和老院長賴成他們提起過,這句話也影響了老院長和賴成,自此之後,兩個人再也沒有提過懿妃為後的事。

    當時陛下說:「你們總是說懿妃更適合立後,朕不是沒有思考過,但朕要比你們思考的更多,朕問你們,你們有沒有考慮過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影響?」

    老院長和賴成當時楞了一下,誰也沒有明白陛下這句話裡的確切含義是什麼。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後解釋道:「如果朕一直都和皇后親近,朕會不會被皇后影響?」

    這句話一出口,老院長和賴成全都驚了一下。

    民間有個說法,叫最可怕的風是枕邊風。

    賴成忍不住想起來自己的一個朋友,他朋友原本是個豁達開朗的人,娶妻的時候他還去了,他的妻子是個很吝嗇的人,表面上看起來還好,可是只要涉及到錢財就會算計的很多,就算是日常來往,朋友到他家裡去帶些禮物,而她卻不准自己丈夫帶禮物。

    一開始倒也不是不准,而是她來準備禮物,總是買一些比較廉價的東西,她丈夫總是覺得自己沒面子,於是經常吵架,後來也不知道怎麼了,天長日久,竟是變得和他妻子性格差不多,於是朋友們逐漸疏遠,時至今日已經再無走動。

    說起來,因為那些小錢朋友們真的在乎?只是不願意和他妻子再有接觸罷了。

    皇帝坐在那語氣有些沉重的說道:「妻子對於丈夫的影響,總是比丈夫對妻子的影響大一些,你們信嗎?」

    老院長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瞭解,所以沒有話語權,可是賴成卻知道陛下說的應該是准的。

    大寧這個社會,縱然看起來丈夫的地位遠比妻子高,可還是會被影響,這種影響無孔不入。

    皇帝道:「不是說女子都不好,男女一樣,男人不成器的比女人要多,此時說的是朕的選擇.......如果朕當初一直和皇后親近,多半朕會變成一個時時刻刻都想著算計小手段的人,以惡意去揣測別人,朕後來行事更加果決,對身邊人更加信任,你們能說與珍妃無關嗎?」

    老院長和賴成同時點了點頭。

    「再說懿妃。」

    皇帝道:「懿妃那般性子如果立後,總是和朕說一些能忍就忍能讓就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樣的話,你們覺得朕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別人伸手打過來一巴掌,朕還沒還手呢,身邊人說別打別打不值得,吃虧是福......」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珍妃不答

    應朕,朕就空著後位也不會隨便選人。」

    此時此刻,懿妃宮裡。

    皇帝一進門就看到懿妃跪在那,有些心疼,也有些惱火。

    「站起來。」

    皇帝說了三個字,沒看懿妃,大步走進屋子裡,懿妃還以為是陛下其實是生氣的,所以更加的惶恐,連忙起來,跟著進了屋子後又跪了下來。

    皇帝的眉頭隨即皺的更深。

    「起來吧。」

    珍妃伸手把懿妃扶起來:「是不是覺得陛下在生你的氣?如果你這般想,那豈不是看低了陛下?」

    珍妃這話說的有些重,可她也瞭解懿妃,如果話不說的重一些懿妃還是會跪來跪去,還是會那樣好像什麼錯都是她的一樣。

    皇帝坐下來,看了懿妃一眼:「別人說你什麼,有人信,有人不信,朕都不在乎,可是你自己卻表現的好像連你都信了那些傳聞,你讓朕怎麼辦?」

    懿妃一怔。

    皇帝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本是帶著珍妃一起過來安撫懿妃,哪想到越看越氣。

    珍妃站在皇帝身邊,手偷偷的在皇帝背後輕輕拍了拍,皇帝表情明顯舒緩了些,卻因為生氣而咳嗽了幾聲,珍妃連忙給了懿妃一個眼色,懿妃立刻反應過來,連忙端了杯茶雙手遞給皇帝:「陛下。」

    皇帝把茶接過來,沒喝,放在一邊:「珍妃你留下和她聊聊,朕還有事要去處置。」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起身往外走,懿妃一臉惶恐的跟在後邊,走到門口,皇帝回頭看著她:「你知道朕最不喜歡什麼嗎?朕的人被欺負了,朕可以不計代價的去為她打回來,不管是誰欺負了朕的人都不行,朕為了你們可以去打,和誰打朕都不怕,朕最怕的是,朕去打了,回來你卻說陛下不該去啊,我沒什麼的,還會委屈巴巴的說陛下算了吧。」

    「算了吧?」

    皇帝看向懿妃的眼睛:「朕如果時時刻刻都想著算了吧,那大寧早就滅國了!」

    懿妃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來。

    皇帝長嘆一聲,看向珍妃:「朕去忙了,你和她說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皇帝大步走出懿妃宮門,走了幾步之後又回頭,看著懿妃跪在那的樣子,忽然之間生出來一種無力感,怎麼都扶不起來的無力感。

    可皇帝知道,這種無力感不都是懿妃給他的,還有太子。

    太子這次是真的直接走到他對面了,原本皇帝對太子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所以直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真的去對太子問責,廷尉府裡關著的人要想給太子定罪足以說得上證據充足,可皇帝之所以不願意動太子,第一是覺得太子的錯不是他一個人的錯,是皇后的錯是沐昭桐的錯,也是皇帝自己的錯。

    第二,他是希望太子自己能夠醒悟過來,能夠想明白。

    皇帝對自己不在乎的人動手,難道還會猶豫?

    東宮。

    太子也在等著,等著皇帝召見他,他甚至渴求一場暴風驟雨,內心深處想著自己的父親難道這次還不指著自己的鼻子痛罵一頓嗎?

    然而他失望了,從早晨到日落,沒有人來找他。

    「連罵我都沒興趣了嗎?」

    太子站在門口看著外邊,眼神裡的陰冷一閃而過

    。

    「我就這麼不值得?」

    他轉身,不再看向門外,他知道等不來了。

    他其實在太廟做完那件事之後就開始後悔,有那麼一陣無比的後悔,而就在回到東宮後,他其實一直都在等著皇帝派人來讓他進宮,指著他的鼻子一頓痛罵,或是直接打他一頓,狠狠的打他一頓,如果那樣的話,他覺得自己應該會跪下來痛哭流涕的認錯。

    會的吧。

    他不太確定,但這個念頭曾經閃現出來過。

    坐下來,太子腦袋裡亂糟糟的,他想著最壞的結果是什麼?這件事雖然是他站在太廟門口讓人敲響了太廟鐘,可是明面上誰也無法證明這件事是他主動查的,對於皇帝來說,他最大的錯處是沒有先去和皇帝說一聲,在沒有證據證明這是他陷害懿妃之前,皇帝也不能直接動他,可是要想查清楚這種事,沒那麼容易。

    「連一頓罵都換不來麼?」

    太子又問了一句。

    屋子裡空蕩蕩的,自從曹安青逃走之後,他這屋子裡就變得空蕩蕩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如今整個東宮裡的人換了一茬,每個人看到他依然那麼敬畏,可是他知道每個人都是皇帝安排在這盯著他的眼線,這次他安排人去把龔田找到,是動用了他一直都不敢動用的力量,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最後的力量了。

    然而他很清楚,這點力量在皇帝面前不值一提,然而這力量對他來說是最後的保命稻草,他在皇帝御駕親征的時候差一點就忍不住要動,因為那個時候長安城確實很空,連禁軍都跟著皇帝去了北疆。

    可他做不到,不是做不到謀逆,而是做不到讓皇帝死在北疆。

    窮盡心思,也根本做不到。

    力量相差懸殊,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沒法贏,他在長安城想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可卻發現自己的手根本沒有辦法伸到北疆,他手裡的那些力量全部來源於母親多年的籌謀卻也已經支離破碎,他能控制誰?北疆作戰的那些將軍們,哪一個會聽他的話?

    可他到現在還不肯放棄,別人可能以為他是必須爭那皇位,可他知道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是。

    「為什麼?」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聲音,太子從思緒之中嚇了一跳,猛的站起來看向門外,發現是皇帝站在那,看著他,眼睛狠狠的看著他。

    皇帝問:「為什麼?」

    在那一刻太子幾乎忍不住就要跪下來,可是在膝蓋彎了的那一瞬間手扶在桌子上。

    「為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硬撐著沒有跪下去。

    「父皇是問兒臣為什麼?」

    太子忽然笑起來,眼睛血紅血紅的笑著。

    「因為母后。」

    他故意昂起來下巴看著皇帝,一種極具挑釁的姿態。

    「你待她不公。」

    太子忽然爆發出來,歇斯底里的吼出來:「天下不幫她,我得幫她,天下人恨她,我不恨她,我得為了她和你鬥!和你鬥!」

    皇帝站在那,靜靜的看著已經近乎瘋狂的兒子。

    「好。」

    皇帝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撲通一聲,太子跌坐在地上,像是沒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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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軍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滾過來


    面對太子的歇斯底里,站在門口的皇帝只是點了點頭頭回答了一個字,然後轉身離去,皇帝一走,太子好像瞬間被抽空了力氣一樣癱軟在地,他看向門外,皇帝的背影漸行漸遠。

    突然之間太子心中的恐懼變了,不再是害怕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自己很少體會到的恐懼,像是一個小孩子獨自在家,站在門口,看到了背著行囊遠去的父親,家裡空空蕩蕩只剩下他一人。

    像是一下子回到了他得知母親死去的那天,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後攥緊了拳頭。

    「我已經不想做皇帝了。」

    太子坐在那,看著那個已經看不到了的遠去的父親:「你不明白我,你也不懂我,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不打算讓我做皇帝,你是選了二弟長燁,也好啊二弟那麼好,選他對的,他比我好,我如果做了皇帝應該沒有他優秀。」

    很久很久之後,太子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我只是不想讓你心裡好過,那麼多年你都沒讓母后好過,你不知道她有多苦,你不知道她有多難,難道你就沒有發現,哪怕你虛情假意的待她好一些,她也會開心的像個孩子,你派人給她送去一些東西,她立刻給你親手做了一件衣服,可你一次都沒有穿過,怕是還會想著這件衣服裡別是藏了針扎到你」

    「父皇,你總是無情。」

    太子扶著桌子站起來:「我可以自己說不要太子之位了,但你奪走就不行,那是母后為我爭來的,從今往後,我會用我最大的力量去讓你不好過,你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是個合格的丈夫。」

    他的手抓在桌子上:「你去北疆的時候我想讓你去死,看來是對的。」

    他的話只能是說給自己聽,這樣的話他誰也不會告訴,哪怕就是曹安青還在的時候他也一個字都沒提起過,他不想讓人看破自己的內心有多軟弱。

    「往後餘生沒多長,我們互相傷害吧。」

    太子在椅子上坐下來,眼神空洞。

    從小到大,沒有誰告訴他怎麼做是錯的,母親捨不得訓斥他,別說訓斥,大聲說話都不會,他得到的永遠都是來自母親的褒獎,所以他覺得自己一直都很優秀,因為覺得自己優秀所以想得到父親的認可,然而他父親卻好像永遠都是那種冷冷淡淡的模樣。

    人生啊,了無生趣。

    太子坐在那,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腦袋裡亂七八糟的事情一件一件的閃過,好像有什麼人在他腦子裡翻書,每一頁都是過往,每一頁都和母親有關,其中和父親有關的書頁卻少之又少。

    半個時辰後,東暖閣。

    賴成急匆匆的趕來,一進門就看到皇帝的臉色難看的好像紙一樣,賴成都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見過皇帝的臉色難道到了這個地步,想想看,回望這麼多年來也沒見過幾次,上一次皇帝這樣是皇后去世的時候,誰都知道皇帝和皇后感情不好,非常不好,可是那一天,賴成在皇帝眼神裡看到了那麼刺骨的悲傷,他只是不願意表達出來。

    「陛下?」

    賴成俯身一拜,他想問陛下有什麼吩咐,可是最終只是語氣稍稍變了變,沒有問出來別的。

    「坐下。」

    皇帝指了指對面。

    「是。」

    賴成欠著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來,皇帝沒有看他,而是看著面前桌子上的一份空白聖旨,也不算空白,上邊掉了幾滴墨汁,卻一個字都沒有。

    「賴成,朕是不是個不合格的父親?」

    賴成看得出來皇帝的心情不好到了極致,此時此刻把他找來絕不是把他當成了一個臣子,而是當成了朋友,能在這個時候把他找來,是真的朋友,所以賴成心裡一陣陣感動也一陣陣惶恐,他知道自己如果以臣的身份來回答陛下的問題,一定不是陛下想要的答案。

    所以這樣一個問題,賴成沉思了很久,讓自己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思考這個問題。

    「陛下,這個問題臣想了好一會兒。」

    賴成一副為難的樣子:「體會不到,體會不到。」

    皇帝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被賴成氣的笑了笑:「你能不能正經點。」

    賴成嘆道:「臣若是現在向陛下喊爸爸應該也來不及了,所以體會不到,陛下臣先不說陛下剛剛的問題,臣只是想到了小時候臣的父親有一次和臣聊天,他說成兒啊,你覺得父親如何?臣當時覺得你不怎麼樣啊,你平日裡忙於各種事哪有那麼多時間陪我,臣也不敢說,怕挨揍,所以就說九分好,父親當時格外開心,說九分好很好,差一分十足。」

    賴成看了皇帝一眼:「當時臣想著呸啊,你九分好,九十一分不好。」

    皇帝瞪了他一眼。

    賴成笑了笑繼續說道:「只是那時候小,等到後來臣入仕為官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到了一定年紀後,真的會在得到什麼的同時失去什麼,誰也不能左右。」

    他的語氣逐漸嚴肅起來:「再回想到父親問我的時候,應該是他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的抽出所有能抽出來的時間陪我,再回想,不管他多晚回家總是會先來看我一眼,只要得空便會帶著我玩一會兒,小時候覺得他敷衍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成年之後會那麼累,累到一回家就想癱在那一動不動。」

    皇帝沉默下來。

    賴成繼續說道:「再後來臣有了孩子,這孩子還不如我那時候懂事,所以」

    他看了皇帝一眼:「有一天他突然問臣,說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皇帝微微搖頭:「朝事繁雜,確實辛苦了你。」

    賴成坐直了身子:「陛下,臣的意思是,俸祿不再漲漲了?」

    皇帝:「」

    賴成笑起來:「臣知道陛下的意思,陛下覺得虧欠,所以對太子殿下始終包容,可是陛下想過沒有,這包容就是疏遠啊。」

    他看著皇帝說道:「所以臣的孩子問臣之後,臣就狠狠揍了他一頓,揍的他抱著臣的大腿喊爸爸饒命,自此之後父子相處都和諧了不少啊,孩子犯了錯不教育他不好,遷就他更不好,若要說到想法成熟,窮苦人家的孩子總是會比富貴人家的孩子更成熟的快些,那是家境在教育他,而富貴人家的孩子,是家境在包容他,臣還記得剛剛進書院的時候,老院長說他是讀聖賢書的,當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絕不會動手,動手有辱斯文,當天他就把我狠揍了一頓。」

    皇帝問:「那朕該去揍他一頓?」

    賴成俯身:「臣不敢唆使皇帝揍太子。」

    他抬起頭:「可是太子不知道什麼是錯的,陛下應該告訴他。」

    皇帝點了點頭:「希望還來得及。」

    然後又搖了搖頭:「他三十歲了,還需要朕告訴他什麼是錯的?朕三十歲的時候在幹嘛!」

    賴成一怔。

    皇帝沉默了許久:「朕問你個問題。」

    賴成道:「陛下請問。」

    皇帝猶豫了一下,問:「是不是大部分人家的父親,孩子不聽話都會打?」

    賴成:「是的吧。」

    皇帝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他是皇帝,他不可能動手打自己的孩子。

    「好玩嗎?」

    皇帝又問了一句。

    賴成想了想:「不好玩。」

    賴成道:「不打吧,氣的難受,打吧,看著心疼。」

    皇帝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朕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皇帝忽然想到沈冷。

    那個孩子,他沒有打過,可是別人打過,所以他才會更懂得怎麼去察言觀色,怎麼去小心翼翼,怎麼去成長,怎麼去思考的更多,他和太子的人生完全不一樣,太子從小就被他母親慣縱著,要什麼給什麼,做什麼都對,可是沈冷則是要什麼沒什麼,做什麼都不對。

    不一樣的成長經歷讓兩個孩子變得完全不同,可實際上,他們只差一歲。

    皇帝嘆了口氣:「原來朕以為自己什麼都學會了,沒有什麼是能難倒朕的,不管是朝廷內外,還是舉國上下,什麼樣的對手朕都不怕,可是唯獨面對家事家人,朕總是覺得力不從心,就在剛才,朕不只是生了太子的氣,朕還生了懿妃的氣,一樣的,朕覺得太子不爭氣也覺得懿妃不爭氣。」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治國,朕不怕,治家,朕覺得朕什麼都不會了,朕唯獨還沒有學會的可能就是怎麼去做好一個父親,朕眼睜睜看著太子走的路歪了,卻冷眼旁觀,好像那不是朕的孩子一樣,甚至有些時候朕還帶著譏諷的去看一直到後來朕才驚覺那是朕錯了,想彌補,卻為時已晚,所以朕還能做什麼?除了繼續包容他的一些錯處,讓他自己去體會,朕也沒什麼可以做的了。」

    皇帝看向賴成:「所以朕在長燁還小的時候把他交給了珍妃,朕很清楚,如果長燁繼續讓懿妃來教養的話,可能就是下一個長澤,長澤尚且有人教他一些手段,可長燁呢?只會懦弱朕讓長燁跟著珍妃,跟著沈冷,去流雲會,是想讓他強大起來,百姓們都說天家總是無情,可是卻不曾想過朕哪裡有那麼多時間,賴成」

    「臣在。」

    「回去吧,今天早點回家去陪陪家裡人。」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

    「臣手裡還有很多事沒處置完,今天不行,過幾天就回家。」

    「今天就回去吧。」

    皇帝回頭看了賴成一眼:「因為朕不想給你加俸祿。」

    賴成笑起來:「是,臣遵旨。」

    皇帝等賴成走了之後又沉默了很久,回頭看向門外:「代放舟,去東宮傳旨。」

    代放舟連忙跑進來:「陛下,跟太子殿下說什麼?」

    「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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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軍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請求


    東暖閣的溫度沒有以往那麼高,老院長不在這的時候陛下總是喜歡把窗子打開一些,雖然寒冬臘月的風灌進來會有些讓人覺得刺骨,可皇帝需要自己時時刻刻精神狀態都好,這個大寧天下,有太多事需要他時時刻刻以最理智最清醒的狀態來處置。

    他必須讓自己清醒,太累,那就靠外力,冷風就是外力之一。

    太子很快就到了東暖閣外邊,眼睛依然很紅,不知道是因為恨還是因為哭過,兩個人再次面對面的時候氣氛有些詭異,誰也沒有先說話,太子恭恭敬敬的行禮,皇帝擺了擺手示意起來,然後就再無交流。

    風吹的聲音有些大,可能是因為屋子裡太安靜了些。

    「你恨朕?」

    皇帝忽然問了一句。

    太子猛的抬起頭看向皇帝,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

    皇帝的手伸向面前的茶杯,停在半空,他沒有等來太子的答案,他就知道了答案,其實本就知道。

    「朕知道,你今時今日的過錯其實朕有很大的責任,我們父子之間也從沒有過認認真真的談一次,之前在東宮,你說要和朕斗,你還說,天下人恨你母后你不恨,天下人不幫她你幫她,朕當時只有憤怒......」

    皇帝看著桌子上那張滴了幾滴墨汁的空白聖旨。

    「朕已經要親筆寫一份旨意廢掉你的太子之位,可是卻無法落筆。」

    皇帝看向太子:「朕忽然想到,這麼多年來朕對你的成長始終以一種冷眼旁觀的態度,首先是朕錯了,朕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你的母親......待你很好,遠超過朕對你的好,後來朕有所醒悟但也沒有和你說這些,是因為朕覺得,李家的男人,總是會比別人家的孩子更明白事理。」

    皇帝說完這幾句話後沉默下來,而太子的臉色卻變得有些發紅,多少年來,這樣的話還是第一次從他父親嘴裡說出來,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也覺得有些可笑,甚至覺得有些可憐。

    他的眼睛比剛剛進來的時候更紅了些,眼眶微微發濕。

    「父皇。」

    太子跪下來:「既然父皇要和兒臣推心置腹的談,兒臣也有很多話早就想對父皇說,只是.......」

    他搖了搖頭:「只是想著,父皇大概也沒時間聽兒臣說這些,父皇總是那麼忙,大寧太大,大到父皇一刻不得閒,且兒臣這些話本就說的有些不甘,不願,所以就更加說不出來,今日兒臣要說,父皇請聽兒臣把話說完。」

    皇帝點了點頭:「今日朕什麼事都不做,就和你說說話。」

    太子爬伏在地上,似乎是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又像是不願看,他低著頭看著地面,沉默著,像是在整理著措辭,又像是在後悔。

    良久,太子長長吐出一口氣。

    「父皇,其實從沒有想過把大寧帝位傳給兒臣的,對吧。」

    皇帝的表情一怔,雖然他確實如此想,可當太子親口問出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父皇不用回答,因

    為兒臣知道答案。」

    太子依然沒有抬頭:「兒臣知道,論才學能力和父皇相距甚遠,如果讓兒臣來選擇的話,也許也不會選自己......有句話父皇可能不信,但兒臣說的是肺腑之言,兒臣確定父皇不想傳位給兒臣不是最近,至少幾年前就已經猜到了,可是兒臣為什麼還要爭?」

    太子抬起頭看向皇帝:「因為父皇沒有和兒臣直接說,因為兒臣覺得不爭愧對母親的教導,母親希望兒臣做的,兒臣就一定努力的去做,兒臣學識能力不足那就拼了命的去學,爭取能讓父皇滿意,可是兒臣知道,有些能力天生沒有,以後就算刻苦學習也不會有。」

    他停頓了一下:「可兒臣就是不甘心。」

    皇帝沉默著,沒有任何表示,因為他無法表示什麼。

    「如果今天,父皇把兒臣狠狠的罵一頓,狠狠的打一頓,兒臣想著,大概會很釋然吧......因為那樣的父皇才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父親,母親沒有打過兒臣,父親也沒有,兒臣卻不覺得幸福滿足。」

    皇帝長長嘆了口氣:「賴成是對的。」

    太子看向皇帝,皇帝解釋道:「朕從你那回來之後就把賴成找來聊了好一會兒,賴成說,兒子不聽話當然要教訓,不對的地方如果都不幫他指出來那怎麼行,所以朕思考了很久,之後才讓代放舟叫你過來。」

    太子的肩膀微微顫了顫:「兒臣一直都在等著,當代放舟到東宮說,陛下讓你滾過來的時候,兒臣開心,真的開心,因為兒臣知道父皇說出滾過來三個字的時候,心裡是有兒臣的,是把兒臣看的很重。」

    他再次爬伏在地上:「父皇,兒臣知錯了。」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睛也微微濕潤。

    「朕早就說過,李家的孩子不會那麼差。」

    「廢了兒臣吧。」

    太子深呼吸,用一種很釋然的語氣說道:「兒臣會向所有人解釋一切,兒臣也會去跪求懿妃娘娘的原諒......兒臣沒有做好一個兒子,也沒有做好一個大哥,兒臣不配再為太子,父皇離開東宮之後兒臣想了很久,終於下了決心,兒臣想離開長安,太子之位給二弟長燁,他比兒臣更有能力也更具魄力,他才是最合適的人。」

    太子看著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廢掉兒臣的一切封爵權力,兒臣以庶民之身離開長安,兒臣深知自己的不足之處,也深知自己的卑劣,唯有遊學才能開闊眼界,唯有遊學才能感悟透徹,兒臣想在咱們大寧的天下走走看看,若有一日兒臣歸來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真的放下,會盡力輔佐長燁。」

    皇帝的手微微顫抖著,很輕卻很急速。

    「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太子已經叩首:「父皇,成全兒臣吧,明日早朝,兒臣會在文武百官面前謝罪,會在懿妃娘娘面前謝罪,只求父皇給兒臣留著這戴罪之身讓兒臣去改過自新,如果兒臣覺得自己還不能真正的放下,兒臣便不回長安。」

    他的額頭頂著地面:「兒臣忽然很害怕,也很後悔,兒臣沒

    有給長燁做出一個像樣的表率,兒臣得讓長燁知道這是錯的,如果父皇不處置兒臣,也會讓長燁覺得犯了錯沒關係,兒臣已經沒資格來主掌大寧,不能讓長燁也不知對錯。」

    皇帝沉默著,手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父皇若是不放心兒臣,可派遣三兩人看管,兒臣走到哪兒他們都跟著,一言一行,皆上報父皇知道,也可下令兒臣所到各地州府衙門嚴加看管。」

    皇帝閉上眼睛,擺手:「你去吧,朕......准了。」

    太子跪在那磕了三個頭,起身,大步離去,沒回頭。

    皇帝不由自主的也跟著站起來走到門口,他隱隱約約的盼著太子能回頭再多說幾句什麼,可是太子走的很快,像是在逃離,在躲避。

    皇帝已經做好了廢掉太子的準備,卻沒有做好太子自己提出來這個要求的準備,在這一刻皇帝覺得自己真的不配做一個父親,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小丑。

    這是第一次,皇帝覺得自己是真的錯了,且還還不如自己的兒子那樣勇於承認。

    「代放舟。」

    皇帝有些無力的喊了一聲:「傳老院長進宮。」

    在門口也已經嚇傻了的代放舟連忙應了一聲,剛剛目睹了的這一切讓他覺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作為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代放舟當然知道陛下的心意是要廢掉太子,可就和皇帝一樣,如果是皇帝下旨的話好像接受起來還好些,太子自己直接說出來連他都覺得很難過。

    內閣。

    沒多久賴成就知道了剛剛東暖閣裡發生了什麼,畢竟內閣距離東暖閣那麼近,代放舟去傳旨之後就連忙跑過來和賴成說了一聲,賴成沉思片刻,交代了幾句,然後起身走向東暖閣,陛下讓他回家去陪陪家裡人,可賴成卻沒走,內閣諸事繁雜,他身為首輔大學士怎麼能說走就走。

    聽到腳步聲皇帝知道是賴成來了,也沒抬頭,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朕這次是真的覺得自己錯的無法原諒......長澤是一個可以教導出來的人,可是朕卻沒有去好好教導他,朕知道反思的也晚了,代放舟的嘴巴太快,他一定已經告訴你剛剛這發生了什麼......賴成,不用勸朕什麼,那是長澤自己做出的決定,你,陪朕喝杯酒吧。」

    「是。」

    來犯俯身:「臣也饞酒了。」

    皇帝看向一臉惶恐的代放舟:「老院長一會兒也來,你讓人去準備火鍋,要有老院長愛吃的白豆腐,要有賴成愛吃的青筍,要有......」

    皇帝沉默。

    他本來脫口而出想說要有長澤也愛吃的小酥肉,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每次他和老院長他們吃火鍋都會有一盤小酥肉,他每次看到都會想起來李長澤還是蹣跚學步的時候捏著一塊小酥肉啃的樣子,只是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是李長澤喜歡吃的。

    那時候他才幾歲?

    皇帝沉默的坐在那,賴成也跟著沉默下來。

    「小酥肉。」

    代放舟垂首:「奴婢知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11:18
長寧帝軍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陛下真正所思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火鍋開了的咕嘟咕嘟聲,坐在火鍋周圍的三個人全都盯著那鍋裡沸騰的湯,三個人卻各自想著不一樣的心事。

    皇帝想著,大概朕是真的錯了。

    老院長想著,陛下應該很難過。

    賴成想著,這事彆扭。

    三個人身份不同也就想法不同,皇帝此時此刻想的是兒子,老院長此時此刻想的是皇帝,賴成此時此刻想的是這件事,皇帝在乎的是大皇子,老院長在乎的是皇帝,賴成在乎的是事。

    皇帝那般強大的一個人,也不是完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完人,因為是人就有感情。

    那是他的親生兒子,不管怎麼說他都不可能真的做到無情,每每念及還會愧疚的人又怎麼可能是真的無情,他寄希望於太子李長澤自己悟透,而在今天,他覺得兒子真的悟透了,也覺得這樣的談話來的確實太晚了些,若早些年這樣推心置腹的談談可能事情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那麼多不堪。

    說是國法之前人人平等,可皇帝怎麼可能真的捨得。

    他一生至此沒做過什麼昏聵的事,唯獨在對太子的態度上一直搖擺。

    「朕想著,不然明日早朝不要讓他在文武百官面前謝罪,畢竟」

    皇帝后邊的話還沒有說出來,賴成認真的說道:「畢竟他是皇子,這麼大的錯處陛下不按國法處置已經是法外開恩,若再不於大殿百官之前認錯,百官會覺得國法不明,覺得陛下不正,再說如不讓他認錯,那麼他剛剛提起來的勇氣就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皇帝皺眉:「畢竟朕是他的父親。」

    賴成絲毫也不退讓:「畢竟陛下是陛下。」

    兩個人對視,誰也不躲避。

    老院長嘆了口氣:「賴成,你應該體諒陛下。」

    賴成道:「陛下應該體諒國法。」

    皇帝依然看著他,賴成也不怕,他什麼時候怕過,只要不是他錯了他就沒有怕過退過,他是大學士也還是御史台都御史,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只要他覺得自己是為陛下好為大寧好,他就算一頭撞在南牆上也不退,最主要的是他很清楚陛下希望他是什麼樣的人,如果有一天他變成了和別人一樣,那麼他還是陛下需要的人嗎?

    皇帝不說話,賴成繼續說:「陛下,不治罪,後果是什麼?整個大寧的皇族貴人,豪門望族,都會覺得身份凌駕於國法之上,因為陛下開了一個頭,陛下的做法給了他們啟示,自明日開始,那些心存不法之念的人會開懷大笑,覺得終於找到了擋罪金牌,身份,出身,血統,這些都是擋罪金牌,若是有人問一句憑什麼,他們會說憑著當初陛下不治家人之罪。」

    皇帝臉色一變,逐漸浮現出怒容。

    賴成也不在意,繼續說道:「自明日開始,那些維持法紀的人將會暗淡無為,因為他們發現,自己拼了命守護的國法卻根本沒有意義,他們守護的國法是什麼?當初大寧立法典,是太祖皇帝在法典上用過印的的法典,而今日,陛下在這法典上啐了一口吐沫。」

    「賴成!」

    皇帝努叱一聲。

    賴成依然看著皇帝的眼睛,絲毫退縮之意都沒有。

    「你過了。」

    皇帝看著賴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賴成哼了一聲:「臣過了?是陛下過了吧。」

    老院長咳嗽了幾聲,看向陛下,他知道賴成是對的,一旦皇帝開了這個先河必上行下效,那些原本因為國法嚴明而不敢造次的貴族會因為這件事而變得猖獗起來,那些人像是在尋找雞蛋縫隙的蒼蠅,時時刻刻盯著陛下的不足,這個口子是陛下親自撕開的,誰也不確定以後會產生多大的危害。

    賴成看著皇帝的眼睛說道:「明日臣就讓臣的兒子去當街犯法,他被抓了,臣就以內閣首輔大學士的身份壓著下邊放人,陛下若問我怎麼教導的孩子,我便說和陛下學的。」

    皇帝的眼神越來越凌厲,他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那凌厲就變得如同冬雷。

    老院長拉了賴成的衣服一下,賴成卻起身,向後退了幾步,然後跪倒在地:「臣不會讓孩子入仕,臣親近之人,也無幾人為官,家族之內,除了臣自己之外並無顯赫之人,臣罵陛下罵的太多,罵的太狠,臣知道這一樣的死罪,所以臣只求陛下待將來殺臣之際,只殺臣一人,留臣全家性命。」

    皇帝本來還怒著,因為賴成這幾句話心又軟了下來。

    賴成是什麼樣的人,還有誰比皇帝更瞭解?

    皇帝長嘆一聲:「又來這套,每次罵了朕然後就表現出決死之心,好像朕殺了你就是曠古的昏君。」

    賴成:「就是。」

    皇帝:「罷了按你說的做吧,長澤要遊歷天下,朕就宣旨說是貶為庶民流放。」

    賴成一頭磕下去:「陛下聖明。」

    皇帝問:「今天是誰說,不會逼著皇帝打太子?」

    賴成:「」

    老院長心說這也就是賴成,這要是換成個別人怕是陛下早已經龍顏大怒,不過好在陛下身邊還有賴成,老院長對自己也很瞭解,對公他做不到賴成那樣清醒冷靜,他是把皇帝視如己出的老人,這樣的老人總是會在感情上有些偏離。

    越老越是如此。

    刑部。

    葉流雲看著來宣旨的代放舟:「陛下的意思是,讓我選幾個人保護大皇子?」

    葉流雲用了保護而不是監管這兩個字。

    「是。」

    代放舟道:「葉大人,陛下的意思是大皇子已經認罪認錯,所以明日一早的朝堂上會宣讀旨意,貶大皇子為庶民,流放三千里。」

    律法之中,按罪當斬,罪減一等則是流放三千里。

    可實際上葉流雲很清楚,陛下是在成全太子要遊歷天下之心,說是流放,哪裡是真的流放,不過這個流放之罪有些耐人尋味,流放之罪若沒有旨意不許回長安,也就是說,太子自己想回來都不行。

    「我知道了。」

    葉流雲抱拳:「多謝代公公傳旨,辛苦你了。」

    代放舟連忙還禮:「葉大人太客氣了,這是奴婢的分內事,葉大人還需謹慎挑選人,你也知道,陛下其實還是在乎大皇子的。」

    葉流雲當然知道,那是謀逆大罪,那是欺君大罪,還有亂七八糟的罪名加在一起李長澤死上十次都夠了,皇帝卻還是不殺,這不足以顯示出皇帝的在乎?

    「我會妥當安排人。」

    葉流雲送走了代放舟,想著雖然李長澤是要遊歷天下,可不能隨便走,流放不是隨便走走而是有目的地的流放,這個地方皇帝是不會定的,因為皇帝還心疼和李長澤呢,所以這個流放之地是哪兒,他來定,而且不能提前上奏皇帝知道,不然的話皇帝一定會駁斥。

    這是一件很讓人頭疼的事,分外頭疼。

    所以葉流雲忍不住想著要是韓喚枝在就好了,這麼頭疼的事當然還是推給韓喚枝好些。

    與此同時,西疆,魔山關。

    樓然人的攻勢持續了多日,安息人在他們背後不斷的逼著他們往前衝,可是魔山關這樣的地形本來就易守難攻,樓然人的戰力也就那樣,還沒有安息人的拋石車支援,猛攻的日子再多也就是落得滿地死屍罷了。

    城牆上,看著樓然人的攻勢潮水一般退下去,更遠處二皇子在親兵保護下也看著敵軍撤走,韓喚枝走到沈冷身邊:「為什麼讓二皇子殿下上城牆上來看看?縱然現在是樓然人進攻不是安息人,可是箭矢無眼,總得小心些。」

    「韓大人你啊明知故問。」

    沈冷笑著說道:「二皇子殿下若是不上城牆來看看,將士們如何會服他所以哪怕是有危險也還是要上來。」

    沈冷看著韓喚枝笑道:「反正你我都躲不開,萬一出點什麼意外,第一個砍我,第二個砍你。」

    韓喚枝笑道:「不是我和你爭,大概第一個砍的是我。」

    沈冷哈哈大笑,韓喚枝看了看四周,和沈冷走的近了些:「長安城裡的事你都已經知道了,我派人給你送來信就是想讓你提前想想。」

    「想什麼?」

    沈冷問。

    韓喚枝眼睛微微一眯:「想什麼?」

    沈冷嘆道:「你想什麼,我想什麼,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想什麼韓大人你跟著陛下比我跟著陛下的時間多多了,你當然比我更瞭解陛下,所以你也比我更清楚陛下會做什麼樣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父親就是父親,兒子就是兒子。」

    沈冷道:「陛下可以忍得了賴大人,難道還忍不了自己兒子?」

    「那兩人怎麼會一樣。」

    「是不一樣,一個是臣,一個是子。」

    沈冷看向韓喚枝:「臣是臣,子是子。」

    韓喚枝道:「其實我也知道,只要大皇子肯低頭陛下是不會真的動他,最多流放。」

    「是啊,最多流放。」

    沈冷往身後看了看:「剛剛韓大人問我為什麼把二皇子殿下帶上城牆,大皇子流放,二皇子殿下為什麼來西疆就更清楚了大皇子犯了錯被貶為庶民,朝廷裡的大人們必然會趁此機會表現自己,上奏陛下請立二皇子殿下為太子,可是陛下總是要考慮的多一些,二皇子殿下來西疆一是陛下不想讓他看到父子不睦,二是來」

    沈冷看向韓喚枝:「十三歲領兵擊敗西域人,這個消息傳遍大寧,二皇子再被立為太子,誰不信服?」

    韓喚枝道:「陛下也是在送你人情。」

    沈冷笑起來:「我知道。」

    看起來是二皇子過來要把沈冷的軍功奪走,可實際上是沈冷並不吃虧,二皇子將來必繼承皇位,他會一直都記得今日西域一戰沈冷幫他的這些。

    「陛下心裡不會只考慮一人一事。」

    韓喚枝看向沈冷:「你要懂得陛下苦心。」

    沈冷:「韓大人你就直說,你別找人去幹掉流放的大皇子。」

    韓喚枝眼睛眯的更小了。

    沈冷笑著說道:「我眼裡沒有大皇子,你知道的。」

    韓喚枝嗯了一聲:「可是你手下人呢?」

    沈冷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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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