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無名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0-5 16:31:3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0 8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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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無名簫

【作者概要】:

  臥龍生(1930-1997),台灣武俠「四大天王」及「三劍客」之一。
  本名牛鶴亭,河南南陽人。少年時就讀於臥龍書院,後遂以此為筆名。1958年發表第一部武俠小說。1959年以《飛燕驚龍》成名。
  他的作品,早期取法於舊武俠「北派五大家」而以「通俗趣味」大受歡迎;1965年以後,改走「半傳統半新潮」路線。
  研究者認為,臥龍生對武俠小說發展的貢獻,主要有三個方面:
  第一,成功地運用了還珠樓主的神禽異獸、靈丹妙藥、玄功絕藝、奇門陣法,鄭證因的幫會組織、風塵怪傑、獨門兵器,王度廬的悲劇俠情,朱貞木的奇詭佈局、眾女倒追男等等,博采眾長,開創了既具有傳統風味又具有新境界的風格,成為一代「武林正宗」。
  第二,由他倡導以武學秘籍引起武林風波以及正邪大會戰的情節結構,成為60年代台灣武俠的普遍模式,影響至為深遠。
  第三,他的「武林九大門派」說法和「爭霸江湖」及武林排名的主題,雖然稍晚於金庸的《射鵰英雄傳》,卻使它在武俠小說中普遍推行開來。

【小說類型】:傳統武俠

【內容簡介】:

  悠悠蕭聲,傳出古廟無限幽情;閃閃刀光,融入武休多少恩怨。

  小說入手便寫中原五位義俠慘遭毒害,首領之徒上官琦僥倖逃出,藏身學藝於古剎經樓,歷盡磨難,最後懷著一身絕技闖蕩江湖,先為藥物所迷,替武林元兇賣命,後助窮家幫以火攻挫敗滾龍王旨在翦滅武林英豪所布下的血河大陣,終於在窮家幫軍師唐璇的預先安排下,設計巧誅滾龍王,使陰謀仇殺、沸沸揚揚的武林歸於平靜安和。

  書中人物形象鮮活,激戰場面壯觀,情節驚心動魄,加之英雄美人的愛情糾葛,更使全書讀來扣人心弦,難以釋手。


  這是個寂靜的深夜,一彎殘月,吃力地由雲層中透射出黯淡昏黃的幽光,天地間一片渾濁,蕭蕭秋風,吹飄著片片黃葉。

  一座矗立荒涼郊野古剎的大殿上,卻高燃著四支粗逾兒臂的紅燭,四個衣著不同的老人,分佈大殿四角,盤膝而坐。

  四人的臉色,都異常嚴肅,靜靜地坐著,像木雕泥塑一般,彼此默不作聲。
  
  一陣秋風,吹進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搖動了四支高燃的燭光,燭影搖紅,光華一暗。

  當燈顫復明時,大殿正中,已多出個身著青色長衫、白髯垂胸的老者。

【其他作品】:《風塵俠隱》《驚鴻一劍震江湖》《飛燕驚龍(仙鶴神針)》

《鐵笛神劍》《玉釵盟》《素手劫》《天涯俠侶》《天馬霜衣》

《天劍絕刀》《金劍雕翎》《岳小釵》《新仙鶴神針》《風雨燕歸來》《雙鳳旗》

《天鶴譜》《七絕劍》《還情劍》《飄花令》《指劍為媒》《十二魔令(翠袖玉環)》

《鐵劍玉珮》《鏢旗》《神州豪俠傳》《玉手點將錄》《金鳳剪》《飛鈴》

《無形劍》《金筆點龍記》《煙鎖江湖》《搖花放鷹傳》《花鳳》《春秋筆》

《幽靈四豔》《劍無痕》《天龍甲》《黑白劍》《飛花逐月》《劍氣洞徹九重天》

《血劍丹心》《袁紫煙》《一代天驕》《女捕頭》《血魔》《劍仙》《桃花劫》

《地獄門》《燕子傳奇》《黑白雙嬌》《情劍無刃》《桃花血令》《劍仙列傳》

《夢幻之刀》《金輪傲九天》《桃花花紅劍》《風雨江湖情》《妙絕天香》

《絕情天嬌》《銀月飛霜》《天香飈》《菜鳥闖江湖》《絳雪玄霜》

《小郎的絕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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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li60830 於 2018-12-25 21: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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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35
第一章 五老之會


  這是個寂靜的深夜,一彎殘月,吃力地由雲層中透射出黯淡昏黃的幽光,天地間一片渾濁,蕭蕭秋風,吹飄著片片黃葉。

  一座矗立荒涼郊野古剎的大殿上,卻高燃著四支粗逾兒臂的紅燭,四個衣著不同的老人,分佈大殿四角,盤膝而坐。

  四人的臉色,都異常嚴肅,靜靜地坐著,像木雕泥塑一般,彼此默不作聲。

  一陣秋風,吹進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搖動了四支高燃的燭光,燭影搖紅,光華一暗。

  當燈顫復明時,大殿正中,已多出個身著青色長衫、白髯垂胸的老者。

  他環視了四週一眼,突然抱拳一禮,高聲說道:「有勞四位久候了。」

  四個老人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仍然靜坐著,恍似未聞這長衫白髯老者之言。

  白髯老者微微一嘆,自言自語地說道:「往事已成過去,難道諸位賢弟三十年來,仍然難以忘懷此事麼?小兄一念鑄錯,致咱們五兄弟翻目成仇,雖未自相殘殺,但已視若路人。三十年來,小兄為此惶惶難安,無日不為咱們五兄弟和好為念,但因各位賢弟遠走天涯,一時間不易尋到,以致小兄心願難以得償。流光如馳,一拖就是三十寒暑。好不容易尋得四位賢弟行蹤,個別留柬,邀請四位在此相聚,以慰三十年闊別相思。想不到四位賢弟,竟然仍難諒解小兄這番苦心……」

  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半天,四個端坐老者,仍然不聞不問,連身子也未移動一下。

  待他正再說下去,突聞急促一陣的步履之聲,十二個佩帶兵刀的少年,一湧而人,並肩擋在大殿出口。

  白髯老者微微一皺眉頭,望了十二個少年一眼,只見個個精神飽滿,英氣勃勃,臉上立時泛起笑意,道:「這些孩子個個英挺不凡,想來定是四位賢弟門下弟子了?」

  四個盤膝靜坐的老者,仍然默不作聲。

  十二少年雖都是身著勁裝,但各人眼色,卻不相同,淺藍、鵝黃、銀白、淡紫,每三人穿著一色,正好和四角分坐的四個老者服色暗中相合。

  白髯老人雖然希望逗得四人開口,事情就好解釋,但四人竟似不願開口,任那白髯長衫老人想盡方法,都難逗得四人說話,不覺間,心中微生怒意,長眉一展,高聲說道:「諸位賢弟縱然不能諒解小兄,也請明說出來。這等的不言不語,實叫小兄難以忍受得了!」

  四個靜坐老者仍然是動也未動一下。

  那長衫白髯老人心中突然一動,疑念油生,緩步向左側身著淺藍服色的老者走去。

  忽聞一聲:「慢著!」三個身著淺藍色勁裝少年,縱身齊躍過來,擋在那白髯老者前面,道:「老前輩有話,請告訴晚輩們。家師用功未醒,不宜驚擾於他!」

  白髯老人陡然面泛怒意,但一閃而逝,剎那間又恢復鎮靜和藹的神情,笑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麼?」

  三個淺藍勁裝的少年,齊聲答道:「不管什麼人,都不能驚擾家師行功。」

  白髯老人突然一沉臉色,道:「你師父可是真的在運功調息麼?」左首少年回頭瞧了師父一眼答道:「家師入定,常常一日夜不食不動,現下還不到一夜時間,有什麼稀奇之處?」

  白髯老人目光凝注在那身著淺藍長衫老者臉上瞧了一陣,轉過身子,緩步向對面壁角處身穿鵝黃長衫老者走去。

  但聞衣袂飄風之聲,三個身穿鵝黃勁裝的少年,迅快無比地躍入大殿,一字排開,攔住那白髯老人的去路。

  白髯老人輕嘆一聲,搖搖頭,又轉向身穿淡紫長衫的老者走去。

  又是衣袂飄風聲響,三個身穿淡紫勁裝的少年,急躍而來,擋在那淡紫衫老者前面。

  這分據四個壁角的老者,每人都帶著三個服色相同少年。那白髯青衫老人,不管對哪個老者走去,立時就有三個少年攔擋在他的前面,阻止住去路。

  白髯老人似是不願和幾個少年動手,緩步踱回大殿中央,目光炯炯,環視了拱圍在四周的十二個少年一眼,沉聲問道:「你們都能確定你們的師父是在運功坐息,而沒有意外麼?」

  這幾句話問得很是突然,十二個少年同時感到心頭一震,回頭向四個老者望去。

  但見四人盤膝靜坐,毫無異樣神情,當時齊聲答道:「不錯,家師確實是在坐息運功……」

  青衫老人微一點頭,道:「但願你們的說法不錯……」當下盤膝而坐,閉上雙目。

  十二個服色不同的勁裝少年,各自退到師父身後,席地而坐,大殿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秋風不斷地飄送來桂花香味,搖動著大殿上的燭光,使燈忽明忽暗。

  不知何時,一縷柔媚嬌細的音韻,混入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這聲音怪異至極,柔韻細細,若有若無,裊裊地旋繞在耳際。但當凝神靜聽時,它卻又隱去難聞。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聽到了這種聲音,但卻沒有一個肯說出來,因他們無法確定別人是否也聽到了這種聲音,只怕這是自己的幻覺,說出來自己丟人事小,有損師門威名事大,是以十二個人雖然同時聽到,但卻都裝得若無其事一般。

  只覺那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的柔柔清韻,忽然間變得低沉異常,十二勁裝少年同時產生出一種極奇怪的感應,似是被人由千百丈高的絕峰上推了下來,向深不見底的絕壑中沉落下去,既無法掙扎,也無法喊叫出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當幾人醒來之時,天色已經大亮,蠟燭早已燃燒淨盡。

  大殿正中端坐的白髯青衫老人,不知何時已去。

  他們相互地望了一眼,各自把目光投注到師父臉上。

  四個分據壁角、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靜地坐著。

  也許是為了師門的威名,這十二個勁裝少年,雖無敵視之心,但彼此之間誰也不肯先對誰說話。

  他們對青衫白髯老人的突然離去,心中都感到莫名的惶然。二十幾道眼光,不時地投到青衫白髯老人坐息的地方,似是想從坐息過的地上,找出點蛛絲馬跡……這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局面: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覺出情形有些不對,但誰也不願先把師父喚醒過來。彼此瞧來看去,心中雖緊張無比,但卻無一人開口說話。

  原來這十二個少年,自隨師父進入這大殿之後,四個老人就各自選擇一處壁角盤膝坐下,彼此之間互不交談,盤坐之後,各自閉目調息,從未睜眼互望一次。

  這等情勢,罕聞罕見。這一十二人,雖都常年追隨師父身側,但卻從未遇上過這等情事,一時之間,想不出如何處理,擔心四老互以打坐比賽內功,是以始終不敢驚動。

  一天時間,匆匆過去,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坐原處,從未動過一次。

  十二個勁裝少年,個個急得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般,不停在大殿之中轉來轉去,但卻不敢驚擾師父。

  忽聞一個身著銀白勁服的少年,低聲說道:「武林之中,從來未聞過比賽打坐這一門功夫,師父已經一日夜之久未進飲食,這等長時的打坐,不知到底何用?」

  只聽一個年齡較大之人答道:「師父常常閉目打坐,數日夜不進飲食,一日夜的時間,豈能損傷到他老人家!」

  此言說得聲音很大,似是有心讓那四個老人聽到。

  奇怪的是那四個老者,竟然不聞不問,眼皮也未睜動過一下。

  轉眼間,天色入暮,大殿上逐漸黑暗下來。

  十二個勁裝少年,分守在各人師父身旁,度過了一天時間。幸好這座古剎地處僻野,平常之日很少人來,是故也無人驚動他們。

  夜色漸深,新月初上,一片月華,透入大殿。十二個勁裝少年,也愈來愈覺情勢不對,心神惶惶不安。

  忽聽一個身穿淺藍衣服的少年,高聲說道:「咱們如這樣子等待下去,不知要到何時為止?如以在下之見,不如同時喚醒幾位師長他話還未完,這時有一個身穿淡紫服色的少年接道:「此言不錯。咱們縱然有耐心再等下去,只怕也難等出眉目。以家師內功而言,一經打坐入定,耳目就特別靈敏,咱們這等高聲談論,豈有不聞之理?」

  十二人你言我語地說了半天,才同意一齊喚醒那分據四處壁角的老者。

  但見十幾人以極為迅快的身法,各自奔到師父身前,拜伏地上,齊齊叫了一聲:「師父……」

  四個分據四角的老者,仍然靜坐未動,對門下弟子呼喚之聲,恍如未聞。

  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覺著心頭震盪起來,分別把目光凝注在師父的臉上。

  但見四個老者臉色如常,毫無異樣,只是緊閉雙目,這本是行功運氣應有的現象。十二個勁裝少年每人心中都有著堅強的自信,各人都覺著自己的師父武功深湛,決不會在靜坐中發生什麼意外……他們都眼看著師父進了大殿之後,即在原地盤膝坐下,除了那青衫白髯老人之外,再無入進過大殿。如若說身具上乘武功之人,未受強敵暗襲,而在靜坐之中發生了意外,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可疑之處,就是四人始終未睜動一次眼睛……十二個勁裝少年,似乎都為眼下從未遇上過的奇怪境遇,而大感困擾,愕然凝注著師父……忽聽一個身著鵝黃勁裝的少年驚叫一聲:「師父!」登時熱淚如泉,奪眶而出。

  其他之人,都被他這突然驚叫舉動,駭得心頭怦然亂跳,一齊轉頭望去。

  只聽另一個身著鵝黃勁裝、年齡較大的少年,低聲問道:「周師弟,你發了瘋麼?……」

  那姓周少年拭拂一下臉上淚痕,說道:「師……父……已經死了!」

  此言一出,頓使全場之人,都為之震驚,個個臉色大變。

  那個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怒道:「師父靜坐運功,無緣無故地怎會死去?滿口胡說八道。」他心中雖然已為師弟驚人之言,感到心弦震動,疑慮重重,但想到師父在武林中的聲譽,竟不敢出手試探,以求證師弟之言。

  那周姓少年黯然說道:「師父死掉之事,千真萬確,他老人家的雙手都已經僵硬冰冷了。」

  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緩緩伸手向師父手上摸去,但在將要觸及那身著鵝黃長衫老人胸前雙手時,陡然又縮了回來,道:「師父內功精深,豈能真的死去……」他心中對師父崇敬無比,雖明知師弟說的不是謊言,但卻不肯承認他說的話。

  那個周姓少年,看師兄默然不言,又接了一句,道:「我看師父端坐不動,心中實黨懷疑,暗中伸手觸摸了一下師父合掌當胸的雙手,才知他老人家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經僵冷了。」

  其他十一個人,都「啊」地愕然驚叫了一聲,齊齊出手,向師父手上摸去。

  這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打坐的姿勢,卻是一樣,盤膝而坐,雙掌合在前胸。

  這群少年伸出之手,在將和四個老人手掌相觸之時,不約而同地都停了下來。彼此互相瞧了一眼,緩緩又把伸出之手,收了回來……十一個人心清一般,都怕周姓黃衣少年說得不錯,師父真的都已死去,一觸之下,勢將揭穿了這場隱秘……一陣陰雲,掩住了射人大殿中的月光,大殿上霎時一片漆黑。

  黑暗裡一片沉寂,幽靜得可互聞呼吸之聲。

  不知何人,陡然大叫一聲:「師父!」放聲大哭起來。

  似是黑暗增加了幾人的勇氣,十幾人不約而同地重又伸出手去,向師父手上摸去。

  一觸之下,哭聲群起。因那姓周的黃衣少年沒有說錯,四個老人都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然堅硬冰冷。

  蕭蕭秋風,吹飄來濃烈的桂花香味,一縷細細柔韻夾雜在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那音韻雖是微弱得若有若無,但卻人人聽入耳中。

  不知何人突然叫道:「聽,這是什麼聲音?」

  另一人高聲應道:「不錯,昨宵之中,我已經聽到這聲音。」

  大殿之中,夜暗如漆。只可聽到說話聲音,卻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其實此時此地,每人心情都沉重得如壓上千斤重鉛,哪裡還有人去留心什麼人說話。

  但聞另一人接道:「這聲音好像簫聲……」

  大殿上哭聲頓住,這時有人反駁道:「這哪裡會像簫聲?在下吹了十幾年蕭,自信對此道稍具心得。」

  忽地響起一個粗豪高昂的聲音,道:「這聲音雖然嬌柔悅耳,但聽來卻使人昏昏欲睡。」

  此人一番話,頓使大殿上所有之人,憶起昨宵之事。聞得這怪異柔媚的聲音之後,即受到強烈感應,不久即沉沉入夢,連那青衫白髯老人何時離去,亦不知道。

  驀然間,聲韻大變,一縷柔柔細韻,忽地高拔激昂,充滿殺伐之聲。萬馬千軍,橫戈衝來,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感到如陷身重重包圍之中。

  幸得激昂的殺伐之聲很快消逝,幾人初受感應,已然隱失不聞。

  不知何人大喝一聲,站了起來,直向殿外衝去。

  此時濃雲輕飄,一片黃昏的月光照了下來,隱隱可見奔出殿外之人,身著銀白勁裝。

  只聽另一人大聲叫道:「王師弟,你要到哪裡,還不回來……」

  奔行之人,去勢快速,對師兄喝叱之言充耳不聞,轉瞬間,消失殿外。

  只聽另一人怒聲說道:「師父屍骨未寒,他已不聽師兄約束,我去追他回來。」

  他雖是和師弟談話,但卻是大殿中所有之人的關心之事,是以全場中人,都在屏息凝神,聽他說些什麼。

  在這等情景之下,這些人本可相互商議,共籌對策,但因那四個老人進入這大殿之時,沒有交談一言,致使門下弟子彼此之間,如隔重山,誰也不好對誰攀談,好像先對人說一句話,就有辱了師門威名一般。

  驀地裡,大殿上亮起了一道火光,昨宵離去的青衫白髯老人,重又出現在大殿之上。

  此人來得無聲無息,大殿所有之人,都不知他何時進入殿中。

  火光照著他垂胸白髯和莊肅的臉色,十一個勁裝少年不約而同地一齊站了起來,團團把老人圍在中間。

  青衫老人雙目中閃動著威稜逼人的神光,環視了圍在四周的勁裝少年一眼後,嚴肅地問道:「還有一個人哪裡去了?」言詞之間,儼然以長輩自居。

  兩個身著銀白勁裝的少年,同時怒道:「你是什麼人,倚老賣老的……」

  青衫白髯老人陡然一聳雙眉,似要發作,但略一沉忖之後,又隱忍了下去,說道:「老夫如不告訴你們,量你們也不知道老夫是誰。」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你們可聽到師長講過一個名叫葉一萍的人麼?」聲音低沉,微帶傷感。

  十一個勁裝少年都聽得微微一怔,同聲答道:「你就是大師伯麼?」一齊拜伏在地上。

  葉一萍雙目中閃動著濡濡淚光,仰臉一嘆,道:「四位賢弟竟然還未忘懷於我……」不知他是高興還是傷感,老淚紛紛滾下雙頰。

  身著銀白勁裝的兩個少年,同聲說道:「家師常提起師伯大名,想不到今日竟能拜見,可惜師伯晚來一步,家師已作古人……」忽然想到昨宵此人也在殿中,倏然收住未完之言。

  葉一萍黯然一嘆,道:「如非我早有安排,四位賢弟只怕真要送命那人的手下了!」

  十一個勁裝少年愕然相顧,奇道:「什麼,難道師父……」

  葉一萍點點頭,說道:「他們都沒有死。不過眼下還不能讓他們清醒過來。強敵狡詐無比,如若知得你們四個師父未死,必然會去而復返,此人武功高不可測,你我無法勝他。為今之計,只有……」

  忽聞衣袂飄風之聲,大殿之外,突然躍入一個身著黑色夜行疾服、背插寶劍、猿臂蜂腰、劍眉朗目的英俊少年,右手挾持著一個全身銀白勁裝之人,躬身對那青衫白髯老人說道:「弟子已點了他的穴道,生擒回來。」

  葉一萍目光一掃那銀裝少年,說道:「很好,你把他放在此地,守住殿門。不管什麼人,只要向外奔逃,一律格殺勿論。」

  那黑衣少年應了一聲,拔出背上寶劍,守在殿口。葉一萍目光環掃了圍在四周的十一個勁裝少年,道:「你們之中,哪個是帶藝投師之人,請走近老夫一步。」

  他一連問了數聲,但卻無人答話。

  葉一萍緩緩由懷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笑道:「老夫早對此事用過一番心血。調查清楚,你們之間的事,我已記入這本冊子上,是以別想有逃走之心。」當下打開冊子,仔細地翻閱起來。

  忽聞一個身著淺紫衣服的少年說道:「別聽此人胡說八道,分明是他暗中下了毒手,害了師父,卻又故作出這等模樣。師父之死,都是我們親眼所見,試問人死之後,哪裡還能復生?」

  此人一言,登時引起全場中懷疑之心,其餘十個勁裝少年,立時齊聲附和,大殿內引起一陣騷動。

  葉一萍瞧也不瞧幾人一眼,高聲吩咐守在大殿門口的黑衣少年道:「先把那個鼓動群情的人給我拿下。」

  黑衣少年應了一聲,側身向人群之中衝去,舉手一掌,向那最先發話、身著淺紫的少年拍去。

  他這一出手,登時引起十個勁裝少年的全體公憤。但聞幾聲冷哼怒叱,十幾人拳掌齊出,紛紛向那黑衣少年攻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聲,右手易打為拿,捷逾電閃般抓住了那紫衣少年左腕,身子一側,猛向外面衝去。

  他向外猛衝之勢雖強,逼得攔路之人紛紛讓開,但卻無法避開那擊向他身上的拳掌。

  但聞幾聲呼呼響聲過後,凡是拳掌擊在那黑衣勁裝少年身上之人,同時向後疾退,捧著右手,望著那黑衣少年發呆。

  原來拳掌擊在那黑衣少年身上,有如擊中堅鐵一般,震得幾人腕骨生疼,但那黑衣少年卻似渾然不覺一般。

  葉一萍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週,冷然喝道:「住手!」

  他喝聲雖然不大,但卻有如疾風貫耳一般,只聽得全場中人個個心頭一凜,全都靜立原地不動。

  葉一萍望了那被擒的紫衣少年一眼,低聲說道:「琦兒,先把他穴道點住。」

  那黑衣少年應聲出手,點住了那紫衣少年穴道。

  葉一萍輕拂一下頦下白髯,緩緩地說道:「這一盞熱茶工夫之內,你們之間即將有四個人濺血這大殿之上,……」他轉臉望了並臥在地上、身著銀灰和淡紫服色兩個少年一眼,臉色陡然變得十分嚴肅,接道:「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還有兩人,快些給我站出來。我決不折磨你們,如想含含糊糊地混過老夫兩目,可別怪我手段陰辣了。」

  十個勁裝少年彼此互相望了一眼,個個臉色茫然,似是都不太瞭解那老人之言。

  忽見一人,大步走了出來,拔出背上長劍,指著那老人,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故作這等詭異神態,是何用心?」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那說話之人,身著一身銀白色勁裝,橫劍怒視著青衫白髯老人,大有躍躍欲動之勢。

  葉一萍冷冷地瞧了那橫劍少年一眼,說道:「難道你懷疑老夫身份不成?」

  那身著銀白勁裝少年正待回答,忽聽神像之後傳出來一聲陰惻惻的笑聲道:「葉一萍,連你也中了老夫暗算,再難活一十二個時辰了。」

  葉一萍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材瘦高、身著白衣、手扶竹杖的老者,緩步而行。

  此人也不知何時隱藏在那神像之後,此刻突然現身出來。

  葉一萍臉色一變道:「翁天義……你講話算是不算?」

  白衣瘦長老者,輕輕一頓手中竹杖,笑道:「我翁天義幾時講過話不算了?」

  葉一萍道:「那你又為什麼暗算於我?」

  翁天義哈哈一笑道:「我只答應幫你使他們四人不死,但卻沒有答應過你不死啊。」

  葉一萍轉頭瞧了那黑衣少年一眼,冷然說道:「我這徒弟,也可曾中了毒麼?」

  翁天義微一裂嘴,無聲無息笑道:「在場之人,個個都有。」

  葉一萍道:「在下之毒,不知幾時發作?」

  翁天義抬頭望望天色,道:「早得很哩,明天午時光景。」

  葉一萍道:「這麼說來,老夫還可活上五個時辰了?」

  翁天義道:「如你肯改變心意,至少尚可再活三年。」

  葉一萍凝神沉思,默然不言。

  那黑衣少年突然怒喝一聲,仗劍直衝過來。

  翁天義竹杖一頓,低聲喝道:「住手,你那點微末之技,豈是老夫敵手?」

  葉一萍一橫身,攔住那黑衣少年道:「琦兒不可造次,快些給我退下!」

  翁天義目光炯炯橫掃了全場中人一眼,冷冷說道:「眼下在場之人,都已為老夫毒針所傷。十二個時辰以內,個個毒發身死,舉世之間,沒有任何一種解藥能救得你們性命。唯一生存的機會,是服用老夫自製的解毒丹藥,每隔三日服下一粒,如果延誤了十二個時辰以上,毒性立刻發作。」

  十個勁裝少年被此等錯綜複雜的奇怪之事,鬧得頭昏腦脹,個個目瞪口呆,不知何所適從。

  最左站的一個身著鵝黃服色少年突然插口說道:「老前輩先請把晚輩等師父救活之後,再談其他之事。」

  翁天義搖搖頭,冷笑一聲道:「他們四位已服用了我的藥物,三天之後,不用人救,自己也會清醒。」

  他微微一頓之後,突然提高了聲音道:「你們是準備死在這大殿之中呢,還是仍然希望再活下去?」

  他連問了數聲,始終無人應答。原來場中之人除了葉一萍知道此人之外,大都不知此人是誰,是以他說中針之事,都有些不肯相信。

  翁天義似已察覺幾人臉上不信之情,冷笑一聲,道:「在下生平從來不打誑語,幾位如若不信,請卷左臂衣袖瞧瞧,當知老夫之言非虛了。」

  十個勁裝少年依言捲起袖管,果見緊依肘間關節之處,有一塊黃豆大小一片黑點,登時覺著心頭一震,竟然不知何時中了對方毒針而且毫無疼痛之感。

  翁天義輕輕一頓手中竹杖,道:「你們在這荒涼大殿之上,過了兩日一夜的時間,也許在你們這段生命之中,覺著這幾日經歷十分怪異。其實天下黑白兩道中的高手,在這兩日夜中,展開了一場武林中罕難遇上的激烈鬥智、鬥力之戰,而且有不少武林高手,受創而退……」話至此處,葉一萍手中的火把子,已經燃完,火光一閃而熄。

  夜暗之中,不知何人發聲問道:「老前輩此話含意,晚輩們極是難解,不知可否把此中原因告訴我們?」

  大殿上重歸沉寂,半晌之後,才聽到一個粗豪聲音問道:「天下黑白兩道中高手相搏於這等荒涼古剎之中,不知和我等恩師聚會這古剎之事,有何關連……」

  突聞一陣哈哈大笑之聲,打斷了那粗豪聲音的未完之言,接道:「葉一萍,你這一妄運真氣,當使毒性提前發作兩個時辰。還不快給我靜坐調息,再要爭強逞能,只怕身受之毒,眼下就要發作。」

  忽然火光一閃,翁天義高舉著手中火摺子,緩步走到神像前面的供台上,點燃起一支火燭。

  火焰高高燃起,大殿上一片明亮。只見那青衫白髯老人,滿臉痛苦之色,盤膝坐在地上,目光投瞥了翁天義一眼,冷笑一聲,說道:「如果我葉一萍身未中毒受傷,決不會輸在翁天義的手下!」

  翁天義大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有誰不知我翁某人是以善用毒物出名?這件事難道還用你說麼?」

  葉一萍不再接言,緩緩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原來兩人在火光熄去之時,借那夜暗之色掩護,暗中較手,以上乘內功,拚了三招。葉一萍因內傷未癒,且身中劇毒,難以支撐時間,敗在翁天義手中。

  那黑衣少年眼看師父痛苦神色,心中大怒,不顧身中毒針,仗劍一躍,疾撲面上,舉手一招「穿雲摘月」,疾刺過去。

  翁天義舉起手中竹杖,架開長劍,冷然說道:「你師父一時之間,還死不了。快些停下手來,再要對老夫無禮,可別怪老夫出手毒辣了!」

  葉一萍忽然睜開眼睛,喝道:「琦兒,你是打不過的,快些住手。」那黑衣少年長嘆一聲,收了寶劍,退到一側。

  翁天義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眼,說道:「老夫做事,一向明快。現下你們是否願意讓老夫相救,我決不勉強……」他微微一頓後,接道:「不過,我必須先把話說明白:我那毒針,除了經過毒物淬煉、毒性特別強烈之外,體積也異常細小。中人之後,如不在六個時辰以內取出,毒針即將侵入血道之中,隨著血液流行,刺在心臟之上。雖然你們毒性要明晚才能發作,但如要保全性命,卻是不能等過明晨寅時。」

  他說完之後,策杖舉步,慢慢向殿外走去。

  葉一萍突然叫道:「翁天義,回來!咱們再商量商量。」

  翁天義微微一笑,走了回來,說道:「眼下決不是逞強鬥氣之時,葉兄還得早拿主意。如果兄弟真的撒手一走,不但你們將毒發身死,就是你這四位義弟,在無人保護之下,也難活得下去。」

  葉一萍道:「他們四人雖和我有著結盟之義,但我們已三十年未晤面相聚,我也難以作得主張。眼下之策,只有你先把他們十二個門下弟子毒針取出,救醒我四位義弟,和他們當面說明,不管事情他們是否答應,但老夫可擔保,決不傷害於你。」

  翁天義略一沉忖,目光環掃大殿中所有之人一眼,笑道:「如若我不答應於你,只怕還有人認為老夫危言聳聽,故相恫嚇。」

  葉一萍抬頭望望大殿外面夜色,說道:「時光已然不早,你如答允此事,也該即刻動手了。」

  翁天義微一點頭,走到那神像前面的燭光之下,道:「哪個願先讓老夫為他取出毒針?」

  那黑衣勁裝少年,大步走了過去,說道:「我先試試看你說的是真是假?」

  翁天義望了他一眼,笑道:「很好,把你上身衣服脫下。」

  那黑衣少年猶豫了一陣,問道:「我何處中了你的毒針?」

  翁天義道:「你在左臂之上。」

  黑衣少年舉手把衣袖撕開,道:「我把衣袖這樣撕開,能否療治?」翁天義不再答言,探手由懷中摸出一塊馬蹄形的磁鐵,放下手中竹杖,左手緊緊抓住他左臂,用磁鐵在傷處,不停地游動,一面潛運真力,逼他行血返聚。片刻之後,只見那黑衣少年嫩白的左臂,變成了一片艷紅之色。

  十個勁裝少年,齊齊圍了上來觀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35
第二章 生生死死


  忽聽翁天義輕輕地咳了一聲,手中磁鐵,猛然向上一收,道:「毒針雖已取出,但針上劇毒,早已溶浸你血液之中。如不服老夫獨門解藥,明夜此時之前,仍然毒性發作而死。」

  眾人抬頭看去,果見那墨色磁鐵之上,動著一枚細如髮絲、長約一分左右、通體藍色晶晶的毒針。幾人目力都異常人,燭光下看得甚是清楚。

  這情景使圍在四周觀看的人,都為之心頭一震,不約而同地一齊捲起了袖管,瞧著自己臂上的傷勢。

  那黑衣少年退下之後,翁天義開始為第二個人療治傷勢。

  此人倒非滿口狂言,果然在每人的臂上吸出了一枚毒針。

  不足一頓飯時光,十幾人臂上毒針盡為吸出。翁天義緩緩把手中磁鐵放人懷中,冷冷掃視了幾人一眼,說道:「你們身上毒針雖已為我吸出,但毒性已深浸體內,無人再能活過一十二個時辰。」

  全殿中人,都是親自看到他吸取毒針之事;對他之言,心中再無懷疑。彼此互相瞧了一眼,默不作聲。

  葉一萍輕輕嘆息一聲,道:「時光已然不早,你先把他們救醒過來,咱們再詳細談談。」

  翁天義微微一笑,道:「使他由渾返清,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我在救他們清醒之前,須先要讓他們服用下烈性的毒藥,三十年前中原五義的大名,已然震盪著江湖,三十年後的今日,想各位的功力,亦必隨歲月日漸精深。兄弟自知難抵幾位聯手之力,如果他們服下毒藥,兄弟就不再顧慮此等之事了。」

  葉一萍抬頭望了十幾個勁裝少年一眼,默默不語。

  他已三十年未和四位義弟見面,對幾位義弟近年生活情形,全無所知,一時之間不便擅作決定,把目光投注在義弟門下瞼上,想從他們神色之中,窺得一點意向。

  哪知十個勁裝少年,個個滿臉莊肅之色,似是對此事既無反對之意,也無贊同之心。

  葉一萍暗自忖道:「翁天義以善用各種毒藥馳名江湖,博得千臂毒裡之稱,江湖之上提起此人,無不退避,讓他三分。四位義弟既已服用過他的藥物,生死之事,早已操於其人手中,倒不如答應於他,先讓他把四位義弟救活再說。」當下說道:「兄弟作主答允此事,但你必須先把解藥交付於我。」

  翁天義微微一笑,道:「兄弟一向言出必踐,答應之事決不反悔。葉兄這等不放心兄弟,也未免太小覷兄弟了?」

  葉一萍道:「我已中了你暗下之毒,四位義弟也早已服了你的藥物,如果我不信託翁兄在江湖上的地位,豈肯答應讓我四位義弟服用你的藥物?」

  翁天義道:「你四位義弟服用兄弟藥物,葉兄早已親口答應,難道還要見怪於我不成?」

  葉一萍道:「可是翁兄對兄弟下毒之舉,事先並未說明。」

  翁天義道:「兄弟既以施毒稱名江湖,葉兄早已該知。依據武林規矩而論,下毒之前,自不便先說明要對他下毒,此事難道也要怪在兄弟頭上麼?」

  葉一萍道:「好說,好說。兄弟決非故意責難,而以翁兄在江湖地位來說,這等做法純仗施毒勝人。今翁兄對此竟大言不慚,自認翁兄在武林的聲譽,全憑毒物博得,此對翁兄個人而言……」

  翁天義聽得面色一變,哈哈一笑,接道:「照你所說,兄弟這『千臂毒叟』的綽號就該取銷了?哼!江湖之上,誰不知我翁某以施毒成名?」

  葉一萍道:「不錯,翁兄以施毒名滿江湖,數十年來,一直獨步武林,博得這千臂毒叟之號。武林同道,聽得翁兄之名,無不遠而避之……」他微微一頓後,又道:「不過翁兄除了施毒之外,武功一道,只怕成就有限,要不然大可不必擔心我中原五義……」

  翁天義竹杖一揮,發出「呼」的一聲大響,怒道:「葉兄譏笑我的武功不行麼?那咱們就不妨走上幾招試試,看你這不屑使用毒物的中原五義,武功又有什麼了不得的驚人之處!」

  葉一萍哈哈一笑道:「翁兄想以武功和人一分勝敗,實是江湖間難見之事。不過在咱們未動手前,翁兄應先把我四位義弟救醒過來,然後咱們各以武功,擠上一場……」

  翁天義冷冷怪笑,突地雙眼猛睜,竹杖「拍」的一聲,擊在地面,接道:「你要千臂毒叟不用毒物,豈非夢想?兄弟今日對你們中原五義已經破例。若是葉兄弟處處講究規矩,那兄弟就撒手不管此事了

  葉一萍面色一變,暗自思量:「如果這老毒物一去,不獨四個義弟永遠難以清醒,只怕連四位義弟門下十數弟子,也被他暗中下了毒手,其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一時面上現出一陣猶豫之後,突然朗聲一笑:「兄弟豈敢對翁兄無禮,只是武林道上最講『信義』二字,翁兄如仍用毒物,則兄弟與四個義弟之命業已全操手中。如講光明磊落的武林道義,這施毒之事,最好別提……」

  翁天義接道:「如此說來,是兄弟不遵守江湖道義了。葉兄要想考究兄弟武功,只怕眼下時機不對,恕在下沒有興致奉陪。」

  葉一萍故意和他扯了半天,想拖延時間,給四位盟弟門下弟子多一點思慮時間,看幾人仍然沉默無言,當即作主說道:「好吧,就依翁兄之見做吧!但有一點,兄弟得事先說明,那就是翁兄救醒我四位盟弟之後,必須使他們神智復常,使我們兄弟之間,有一番談話的時間。」

  翁天義道:「這乃當然之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吩咐?」

  葉一萍道:「如若我們兄弟答應了前兄的要求,是否立刻把解藥交於兄弟?」

  翁天義略一沉忖,道:「兄弟也有一個條件,如果葉兄出於誠心,必須先把口訣告訴兄弟,使兄弟能有時間分辨那口訣真偽,再把解毒藥物交給葉兄。」

  葉一萍嘆道:「好吧,咱們一言為定,就這麼辦!」

  翁天義放下手中竹杖,緩緩從懷中取出兩個玉瓶,一瓶翠綠,一瓶雪白,舉起翠綠色的瓶子說道:「這綠瓶是兄弟生平所用千百種毒藥中最毒的百步斷腸散,常人服用之後百步之內,七竅流血而死。但葉見和四位盟弟,各具深厚的內功,情形又當別論。只要能運氣閉住穴道,不使劇毒浸入內腑,決不會有何妨害。這白瓶之中,是專解這百步斷腸散的化毒神丹,葉兄授過兄弟口訣之後,兄弟立即以解藥相贈。」

  葉一萍道:「我四位義弟神智未復之前,服用這劇毒之藥,不知運氣閉穴,豈不要受你毒藥之害?」

  翁天義哈哈一笑,道:「這個麼,葉兄儘管放心,兄弟早已有了準備。我已把這毒散之外,特製了一層糖衣相裹。你四位盟弟服下之後,只要能聽從兄弟之言,不要妄動無名之火,在半個時辰之內,外裹糖衣,猶未化盡,毒性不致發作;但如妄自運氣,促使毒性提前發作,那就怪不得兄弟了。」

  葉一萍淡淡一笑,道:「這麼說來,翁兄早已有心對付我們兄弟了?」

  翁天義笑道:「葉兄請三思自決,兄弟決不勉強!」

  葉一萍道:「兄弟認栽就是。」

  翁天義緩緩站起身子,走到大殿一角那身著淡紫服色老人前面,打開那白玉瓶塞,倒出一粒丹丸,左手一舉,啟開那人牙關,把一粒丹丸,投人那老入口中,右手連連推拿他全身一十二處大穴。

  他手法熟練迅快,如法炮製,片刻之間,把分坐四角的四個老人,各自放入口中一粒丹藥,拍了一十二處穴道,然後走到葉一萍身前,和他對面而坐,閉目運氣調息。

  他在連連推拿四人身上穴道之後,真氣耗消甚大,面色之上隱隱現出倦容。

  大殿上,又恢復了一片沉寂。雖然坐了十九個人,但卻聞不到一點聲息。

  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忽見那分坐四壁的老人,身軀顫了一下,張口長長吁了一口氣。

  數十道眼光,一齊投注在四個老人身上。但四人略一掙動吁氣之後,又恢復了靜坐之態。

  翁天義站起身子說道:「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兄弟給他們服用下的迷魂之藥,即將失去了效用。」說話之間,又探手摸出那綠色玉瓶,倒出四粒綠色藥丸,分別投入了四入口中。又踱回到葉一萍身前,笑道:「葉兄也請服用一粒如何?」

  葉一萍淡然一笑,說道:「在下已然中了翁見之毒,難道還要再服一次毒藥麼?」

  翁天義笑道:「葉見所中之毒,要幾個時辰之後才能發作,和這百步斷腸散毒性比較起來,相差那就太遠。如果你四位盟弟清醒之後,葉兄拚著毒傷發作,硬搶兄弟手中解藥,那時雙拳難敵四手,解藥被搶事小,葉兄推翻相許轉授兄弟的武功諾言事大!」

  葉一萍伸手接過翁天義手中藥丸投入口中,笑道:「這樣前兄該放心了吧!」

  翁天義微微一笑,道:「葉兄如把百步斷腸散的藥丸,暗藏口中不吞入腹內,那外裹糖衣,溶化極快,對葉見來說有害無益。兄弟先把話說明,葉兄肯否相信兄弟,那就不是兄弟的事了。」

  葉一萍微微一笑道:「多謝翁兄指教。」暗用舌頭一舔藏在口中的藥丸,果然有一股甜味,知他所言不虛。翁天義雙目炯炯,投注在他臉上一瞬不瞬,其勢絕難把藥丸吐出口來。正感為難之際,突聞那人群之中「拍」的一聲脆響,接著聽到一個粗豪的聲音罵道:「你怎麼出手打人?」

  只聽一個冷傲的聲音答道:「難道你瞎了眼睛,伸腿之時,也不睜眼瞧瞧,一腳就踢在我身上呢?」

  翁天義不自覺地轉臉一瞧,葉一萍就在他轉臉一顧之間,用迅速無比的動作,把含在口中的藥丸,吐了出來,藏入懷中。定神瞧去,只見那出手打人耳光之人,正是自己的衣缽弟子上官琦,知他是有心惹出一場糾紛,以分散翁天義的心神,心中暗暗讚道:「此子不但聰穎絕倫,而且機智過人。逃出這次劫難之後,我定要把身懷幾種絕學密技,傾囊相授於他……」

  忽聽那身著淡紫服色老人長長地籲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他在昏沉了一日夜之久的工夫後,陡然醒了過來,神智尚未全復,睜開眼看到眼前坐滿了各種服色之人,不覺一怔。

  葉一萍微微一笑,道:「二弟還識得小兄麼?昔年一點誤會,造成了咱們五兄弟間三十年視若路人,小兄為此一直惶惶難安,也曾到處追查你們下落,一則因你們行蹤隱密,一時間不易找到,二則你們各奔一方,辛勤經營,都成了當地雄主之尊,小兄……」

  但聞一聲長嘆,另一個壁角之處身著銀白服色的老者接道:「三十年往事若夢,想來痛心疾首。我們四人自和大哥劃地絕交之後,三十年來無不以大哥行蹤為念。當時雖因一點誤解,使咱們情重骨肉的兄弟決絕分袂,但在一年之後,我們心中就生了悔恨之意。四人不約而同,趕到了我們兄弟昔年結義之處,相對約言,不見到大哥之面,我們四人之間,也不相互往來。哪知大哥行蹤沓如黃鶴,這一番誤會,造成了咱們兄弟三十年相思之痛。似水年華,匆匆歲月,記得和大哥分袂之時,還是少壯之年;如今少年頭白,兩鬢霜斑,就是五弟,也已是年屆花甲了。」

  只聽另外兩處壁角上身穿鵝黃、淺藍兩個老者接道:「大哥別來無恙!」齊齊抱拳對葉一萍施了一禮。

  葉一萍合掌前胸,低聲說道:「三十年來,小兄為此日夜不安,深覺愧對幾位義弟。細想當時那老人傳授咱們武功的情景,故作各種神秘安排,用心不無可疑。只怪我一時大意,受他欺騙,立下重誓,不能把學得武功洩露出口,故害得咱們五兄弟彼此猜疑,終於鬧得反目不快,劃地絕交。」

  翁天義突然冷笑一聲,接道:「時光不早了,那外裹糖衣,即將化盡了!」

  葉一萍臉色微微一變,但一瞬之間,又恢復了平靜,淡然一笑,道:「我已事先對翁兄說過,我四位盟弟清醒之後,要留我們兄弟一番說話的時間。」

  翁天義道:「葉見最好先把咱們相約之事,對你四位義弟說明,把那武功口訣先告訴兄弟,兄弟立時以解藥相贈,幾位服瞭解毒藥物之後,談起來也可無後顧之憂。」

  分坐四角、四個服色不同的老者,齊齊轉目向翁天義瞧去。那最先醒來、身著淡紫服色的老人,冷冷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千臂毒叟翁天義……」

  翁天義接道:「好說,好說!兄弟今天有幸能參與名震天下的中原五義之會,心中高興得很……」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冷冷地接道:「不過,兄弟這千臂毒叟之名,也不是讓人白叫的,在座各位,都已服下了兄弟的百步斷腸散的劇毒。除了兄弟的化毒神丹之外,大概當今武林,還沒有第二種藥物能夠解得!」

  只聽另一個壁角處身著白長衫老人怒道:「別說百步斷腸散了,就是十步斷腸,又何可懼,中原五義豈是貪生怕死之人?」說完話,人已霍然站起身子。

  其他三處壁角上盤膝而坐的老人,也都有了怒意,紛紛起身,目注千臂毒叟翁天義,大有立時出手之意。

  翁天義只怕四人真的一齊出手,心中暗自驚駭,一面暗中運氣戒備,一面目注葉一萍,低聲說道:「如若他們擅自出手,圍攻於我,那可不能怪兄弟推翻承諾之言,拂袖而去。」

  葉一萍目光轉動,投注了四位義弟一眼,道:「四位賢弟請盤坐下去,運氣調息,如若有什麼異樣感覺,就趕快運氣閉住穴道。」

  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齊齊把目光投注到翁天義身上,道:「翁兄請小心一點,如若毒性發作得能為我們事先覺到,翁兄也別想活著出這古剎大殿。」

  葉一萍輕輕嘆息一聲,緩緩舉起了右手,伸出一指,說道:「降魔十三掌,第一招『飛筆招魂』……」

  大殿上所有的眼光,全都投到葉一萍的身上,瞧著他神情。

  翁天義輕輕咳了一聲,目光橫掃大殿一週。

  葉一萍是何等人物,一聽翁天義輕咳聲,立時明瞭他是何用心,當下接道:「翁兄請附耳上來。」

  霸天義回頭望了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一眼,依言走近葉一萍身側坐下,附耳上去。

  葉一萍極快講了三招降魔法的口訣,只聽得翁天義不住點頭。

  要知翁天義武功不弱,聽葉一萍講述口訣,立時覺出那掌法果是非同凡響的武功,不禁暗自忖道:「無怪莊主要用盡方法、手段,迫逼中原五義,想學得這降魔掌法。」

  葉一萍傳完三掌口訣之後,說道:「這套降魔掌法,我們兄弟每人都分學了幾招,兄弟只知這前面三招。葉兄如果覺得兄弟相授口訣,不似隨口捏造,那就請把解藥授於兄弟,先讓四位義弟服用下解藥之後,兄弟才好請他們解說下面口訣。」

  翁天義暗道:「不錯!莊主也說過他們這套掌法,是三十年前一位無名老人所授。因為那老人不能在中原五義之處多作停留,隨把中原五義請到身邊,自己先演了兩招降魔掌法,給中原五義一瞧,問他們願不願學。」

  那時中原五義之名,已經震盪了江湖,五人武功,都已列於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一見那無名老人表演的兩掌,乃從未睹見之學,心中哪還有不願學的道理?

  那老人看他們答應要學,自己遂躲到一個靜室之中,要五人個分別入室,把十三降魔掌法,分別傳授五人。

  這是因這套掌法過於精奇,任何一個人,沒法在短期內,把這十三種招式完全學會,他因身有要事,又無法在此多留,只有以五人的精力,分別學這十三掌奇招,或可有所成就。

  他忖思了良久之後,笑道:「葉兄一言九鼎,兄弟自是相信葉兄之言!」當下把那白玉瓶連同藥物,一齊送了過來。

  葉一萍倒是沒有想到,翁天義竟然這般慷慨,伸手接過藥物。

  他親眼看到貧天義把瓶中藥物倒出來,給四位盟弟服下,使他們由昏迷中清醒過來,是以對這藥物,毫無懷疑之心。

  他把瓶中的藥丸,倒出來四粒,分別送到四位盟弟手中,說道:「翁兄在武林中乃極有身份之人,這解毒藥物,自是不會有什麼可疑之處,四位賢弟快請服下,小兄也可放心一些……」

  四個老者望著葉一萍微微一笑,各自把手中藥丸,送入口中,嚥了下去。

  葉一萍蓋上瓶塞,問道:「翁兄這化毒丹,當真能解他們服下之毒麼?」他雖親眼看到翁天義施用此藥,把四位盟弟由昏迷中救了回來,但仍有些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

  翁天義道:「葉兄這般相疑兄弟,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葉一萍接道:「非是在下相疑,實因此事關係太大,兄弟難以放心。」

  抬頭望去,只見四位盟弟臉色,漸都好轉,泛現血色,不覺心中一寬。

  翁天義冷冷地說道:「葉兄要兄弟辦的事,已然辦完,那降魔十三掌,也該全部傳授給兄弟了?」

  葉一萍道:「現下他們藥力尚未完全行開,只怕還難以相授武功,中原五義,一向言無不踐,兄弟既然答應了翁兄,決不會中途毀諾!」

  忽見那銀白服色老者,怒睜了雙目,問道:「大哥,千臂毒叟給我們服的什麼藥物,好像有點不對。」

  葉一萍笑道:「二弟放心,小兄親目所睹他用此藥,把四位由昏迷中救醒回來,也許良藥苦口,此藥在解毒之時,使人有些難過之感。」

  那銀白服色老人,似是對葉一萍有著無比的信任,微微一笑,閉目不再說話。

  那身著淺藍、淡紫、鵝黃服色的老人,相繼睜眼瞧了葉一萍一眼,各自又閉目調息。

  翁天義似已感到不耐,大聲說道:「葉一萍,你說話算是不算?」

  身著銀白服色老人,忽然睜眼,怒道:「翁天義,你隨口胡說八道,可是想討苦頭麼!哼!葉一萍也是你叫的麼,中原五義生平未對人說過一句誑言,豈肯失信於你!」

  翁天義冷冷說道:「我和令兄相約有言,他把降魔十三掌傳授於我,我把化毒神丹交付他,以解諸位身受之毒。如今我已依約交付他化毒神丹,但葉兄卻藉故推拖,不肯相授那降魔十三掌,這算不算欺騙在下呢?」

  身著銀白服色老人,微微一怔,回頭對葉一萍道:「大哥,此話可是當真麼?」

  葉一萍長長一嘆,道:「為了相救四位盟弟,我答應以降魔十三掌法,換他化毒神丹解藥……」

  那銀白眼色老者「啊』了一聲,道:「大哥既然答應了他,咱們自不能失信。」

  葉一萍道:「小兄數十年來心中一直隱藏著一件隱秘之事,沒有對你們說過……」

  那淡紫服色老者接道:「過去之事,不說也罷!」

  葉一萍微微一笑,道:「承蒙幾位義弟諒解,小兄感激不盡。不過此事如不說出,小兄終是難安;倒不如一吐為快,縱然有背我立下重誓,也較悶在心中好些……」

  他微微一頓後,接道:「三十年前那無名老人毛遂自薦地找上了咱們中原五義之門,自說自話,要把一種曠絕武林的絕技傳授咱們,當時我心中雖然覺著此事太過突然,但因好奇之心過勝,就貿然答應下來。心想咱們中原五義之名,非同江湖間無名小卒可比,量他決不敢欺騙咱們,何況此等之事,立刻就要揭穿,哪知他竟提出個別相授之法。據他所言,因那降魔十三掌,乃天下武林中最為精革之學,一個人的精力,不可能把十三招掌式在短短的數年之中完全學習精熟,是故他才找到我們中原五義,分別傳授,把降魔十三掌,分別傳授我們五人,以便精神集中,求其精進。我一時被他好言說動,未和四位盟弟商量,就答應了他。小兄首先被召人室中,傳了我一招之後,突然停了下來,要我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不得對人談起他傳授武功之事,因他那一招掌法過於奇奧。小兄被他奇招所惑,沒有多考慮,就下重誓,播種了咱們兄弟翻目的因果。」

  那分坐四壁的老者,一個個聽得雙目圓睜,齊齊地說了一聲:「那無名老人傳授我們武功之時,經過之情,和大哥所說一樣,不過……」

  不知何故三人同時住口不言。

  葉一萍微微一嘆,道:「不知那老人傳給四位賢弟是什麼武功,但傳給小兄的卻只有……」

  忽聞那身著鵝黃衣服的老者大叫一聲,吐出來一口鮮血。

  葉一萍一皺眉頭,說道:「翁兄,這解藥沒有錯麼?」

  翁天義搖搖頭道:「兄弟這化毒神丹,乃解毒聖品……」

  一語未完,忽聞連聲大叫,那身著淺藍、淡紫、銀白服色老者,各自噴出一口鮮血。

  翁天義瞧得臉色一變,霍然站起了身子。

  身著銀白服色老人雙手捧胸,慘然一笑,道:「大哥,我們都被千臂毒裡翁天義騙啦……」

  葉一萍羞忿交加,大喝一聲,急躍而起,和身直向翁天義猛撲過去。

  就在葉一萍縮身猛撲翁天義的同時,十二個勁裝少年也一齊站起了身子,準備出手攔截千臂毒叟。

  翁天義竹杖疾舉,一招「潮泛南海」,向前猛攻過去,逼退四個勁裝少年,衝出一條路來,快如流矢一般,疾向大殿外面奔去。

  上官琦見所有之人,一齊出手,正想站起身子,忽聞「噗噗」「通通」一陣連響,十二個身著勁裝少年,幾乎同時一齊摔倒在地上。

  他乃聰明絕倫之人,心中忽然一動,不再提聚真氣,仰身倒臥在人群之中。

  分坐在四個壁角的老者,忽然一齊站了起來,個個兩手捧腹,雙目圓睜,向外狂奔。但不過走了四五步,先後摔倒地上,一個個口中血噴如泉。

  葉一萍一撲未中,正待放腿疾追上去,但卻為眼前觸目驚心的變化所震嚇,不覺一怔。

  眼看四位義弟和十二個門下弟子,以及愛徒上官琦,全都摔倒在大殿之上,直似千百支利箭穿心而過。饒是他久走江湖,定力深厚,也不禁老淚紛披,六神無主,自言自語地叫道:「四位盟弟暫請安息,小兄要在毒發之前,拚盡餘力追殺千臂毒叟翁天義,奠祭四位賢弟陰靈之前,然後橫劍自絕,聊謝愧疚之罪。」說完,疾向大殿外面追去。

  一陣驚心動魄的大鬧過去,大殿上又恢復一片靜寂。

  夜風吹來,搖動了大殿上的燭光,燭影搖紅,照著橫臥地上的一十七具屍體。

  上官琦暗暗地吐出了胸中一口悶氣,忖道:「十二個勁裝少年,和我同時身受毒針之傷,為什麼我的毒性沒有發作,他們卻一齊毒發?大概因他們動了怒火,妄自提聚真氣,使毒性加快了發作。」

  心中正自忖思之間,忽見數尺外一個身著銀白色服色勁裝的少年手腳微微伸動了一下,不禁心中一驚,暗道:「難道他們都是和我一樣的沒有死麼?」當下靜臥不動,以觀究竟。

  大約過了有一頓飯工夫之久,忽見那手腳伸動的銀白服色少年,挺身坐了起來,雙手輕擊三掌。

  掌聲甫落,三個服色不同的勁裝少年,一齊坐了起來。

  上官琦暗暗嘆道:「果然四位師叔門下,都有臥底之人……」

  只聽那銀白服色少年,低聲吟道:「春來萬里客。」

  淺藍服色的少年接口吟道:「亂定幾年歸。」

  那鵝黃色的少年接吟道:「腸斷江城雁。」

  身著淺紫服色的少年也脫口吟道:「高高向北飛。」

  那銀白服色勁裝少年,忽然站起身來,低聲說道:「三位師兄可都是來自萬柳塘中杏花堡麼?」

  那三個身著淡紫、鵝黃、淺藍坐起來的勁裝少年,齊站起來答道:「不錯,師兄可是姓陳麼?」

  那銀白服色少年目光炯炯,橫掃了大殿橫臥屍體一眼,笑道:「小兄陳一志,三位師弟可學到那『降魔十三掌』麼?」

  三人又恭恭敬敬地答道:「我等費盡心機,耗時三年,只偷偷學到三招……」

  陳一志微微一笑,道:「降魔十三掌中第一招可是叫『飛筆招魂』?」

  三人略一沉忖,答道:「不錯。」

  陳一志道:「第二招『陰陽合一』?」

  三個勁裝少年,思索了很久,才一齊點頭答道:「也不錯。」

  陳一志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可是叫『天馬行空』?」

  三人齊聲說道:「師兄武功高強,所說三招,一招不錯,兄弟等難及萬一。」

  陳一志道:「除了這三招之外,三位師弟可見過第四招麼?」

  三人齊聲答道:「我們暗窺了三年之久,並未見過師父練過第四招。但上述三招,卻是常見。」

  陳一志哈哈一笑,道:「為了三招掌法,我們四人耗費四年多的時間。如非師父月前派人暗中傳書相告,說那『降魔十三掌』可能只有三招留傳於中原五義,連我一時間,也被中原五義所惑,還誤認暗窺練武之事,被人發覺,無法窺得第四招掌法……」

  那淡紫、淺藍、鵝黃服色的勁裝少年相互瞧了一眼,說道:「師父做事,一向玄機難測。我等四人雖然同受遣派,投在中原五義門下,學那『降魔十三掌』的武功,歷時四年,彼此互不相識,別說中原五義了,就是我們四人,也不知哪個是同來偷學武功之人,臨別時師父傳示的暗語,應用在四年之後這古剎之中。放眼當今江湖,誰有這等慎密的算訃……」

  陳一志大笑道:「師父才智,豈止如此?他老人家在遙遙千里之外,不但能把我們的行動瞭若指掌,而且能夠知得『降魔十三掌』只有三招,證清三位師弟剛才之言,咱們四人暗窺所得,三招盡皆相同。師父之言一定不錯了,那『降魔十三掌』,留在世間的只有三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35

第三章 經樓奇遇


  那淡紫服色少年問道:「師兄此言,可確真麼?」他心中雖對陳一志之言,不盡相信,但卻不敢出言反駁,轉彎抹角地問了一句。

  陳一志道:「適才那葉一萍傳授翁老前輩口訣之時,第一招高聲叫出,也是『飛筆招魂』,你我都是親耳聽得,那自然是不會錯了。」

  淡紫服色少年「啊」了一聲,道:「不錯,此言我也聽得十分清楚。」

  陳一志微微一笑,接道:「但葉一萍卻親口說出那無名老人在傳授幾人武功之時,是把中原五義,分別召人一間密室之中,個別分授那『降魔十三掌法』,如今五人所學第一招掌法,盡皆相同。如非那無名老人故意欺騙中原五義,害他們兄弟反目,就是他也未把『降魔十三掌』研究通達。他如真的是顧及中原五義一人之力,無法在短時間內把『降魔十三掌』的精奇變化窮通,想借中原五義五個人的才智,分授十三掌法,每人所學應該不同才對。但五人學得的卻是完全一樣,因此小兄敢於斷言,中原五義,每人所學全都是一樣的三招。」

  那身穿鵝黃服色少年,突然插嘴問道:「不知師父何以會要我不學別的武功,單單要學這『降魔十三掌』呢?」

  陳一志沉吟一陣,說道:「這個我未聽師父談過,但料想十分重大,也許那『降魔十三掌』,對師父身具武功,有所克制之處。」

  上官琦在地上,把三人問答之言,聽得十分清楚,心中暗暗忖道:「此入口中所稱的師父,不知是什麼人?」

  只聽那身著淺藍服色少年說道:「不知師父送下手諭之中,還要咱們做些什麼?」

  陳一志道:「師父手書之上,要咱們在中原五義死去之後,立刻回去。」

  那淡紫服色少年道:「這大殿之上,雖然荒涼,但如就這般的放著一十三具屍體,而且死的又是武林道上大名鼎鼎的中原五老,勢必引起一番哄動不可。倒不如撿集上一些乾草之類,堆積這大殿之上,一把火燒它個半點痕跡不留……」

  陳一志搖頭接道:「師父來示之中,也曾提起此事。他要咱目睹中原五老死後,想法把他們的屍體,移放有人之處,要使這件哄動江湖之事,早些傳言江湖之上。師父這舉動,自然含有作用,不過,他老人家才智超人,咱們難以在事前料知他目的何在罷了。」

  鵝黃服色少年目光環視躺在大殿上橫七豎八的身體,說道:「不知這般人,是否全都真的死去,咱們是否要仔細檢查一下再走?」

  陳一志道:「此言大有道理!」仔細向每一具屍體之上瞧去。

  這些人中,除了上官琦外,其他之人,和四人各有著數年同門之誼,看幾人臉色鐵青,都似死了多時,四個服色不同的老者,也都全部氣絕。

  上官琦凝神內視,閉住了一口真氣,封著各處穴道,閉上眼睛,使四肢僵涼。

  只覺左右開弓,自己臉上一連中了兩個耳光,又聽到一人罵道:「這小子是葉一萍門下弟子!」「啪」的一聲,又是一個耳光打去。

  另一個聲音接道:「此人似已得葉一萍的衣缽真傳……」

  另一人接道:「他已死去,得到葉一萍的真傳,又有何用?咱們快點走啦……」但聞衣袂飄風之聲,幾人似是先後躍出了大殿。

  上官琦雖然連被人打了幾個耳光,但仍然閉住真氣,眼睛也不敢睜動一下。他心中很明白,如果對方發現自己未死,決不會放過自己。

  直待他確定了幾人完全離去之後,才微微啟開雙目望去。

  大殿上一片沉寂,除了橫陳的十幾具屍體之外,再也聽不到一點聲息。

  他緩緩坐起身子,長長吁一口氣,仔細向著橫陳的屍體望去,他想能發現一個和自己一般的裝死之人。

  在他潛意識中,認為自己和他同門的師兄弟一般,中了劇毒;縱然現在不死,也難活過兩個時辰。

  一念繫心,對生死之事,反而看得十分淡了,站起身子,走到屍體旁邊,對每一具屍體,都很用心地觀察了半晌。

  他看完了所有橫臥在大殿上的屍體,發覺每一個人都是真真實實地死去,唯一活著之人,只餘下他一個。

  他黯然嘆息一聲,站起身來,目光呆滯地向四周轉動一下。大殿中的景象,和數個時辰之前,似乎沒有絲毫改變,莊嚴而猙獰的神像,也仍然像數個時辰以前一樣,高高地矗立在大殿中央。只有神像前的蠟炬,已將全化灰燼,火焰也比較先前微弱了。

  但是在這數個時辰裡,殿中人所發生的變故,那可是何等巨大呢。

  他雖是寧折毋彎的性格,然而卻是至性至情之人,此刻放眼四顧,覺燭焰如豆,昏黃的光線,映在滿殿的屍身上,使得這本已淒清無比的神殿,又平添了幾許哀傷。

  一時之間,他只覺心中悲哀傷痛之情,有如泉湧,好像是堵塞著一塊難以移動的大石一樣。

  一陣微風從殿外吹來,吹在他身上,他微微覺得有些寒意,轉身望去,只見神殿前曉色迷濛的東方,竟已現出魚白之色。他知道又是新的一天將要來臨,往常,這充滿活力的少年,總有著十分充沛的活力,來迎接清晨,但是此刻,他面對著熹微的晨光,卻只有沉重的嘆息。

  於是晨光在他的嘆息聲中,逐漸光明起來。遠處的山峰,開始有了青蔥的顏色。他呆呆地望著,呆呆地發著愣。也不知過了多久,清晨的第一道陽光,終於從東方的雲層中筆直地射了出來,射在神殿前青灰色的石階上,使得這灰黯的石階,都蒙上一層黃金般的顏色。

  但是他的心卻絲毫未因這清晨的陽光,而有絲毫改變。因為他面對著的,雖然是如此燦爛輝煌的生命,但是在他背後,卻是無比森冷淒清的死亡。

  他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該做什麼,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想,該先將這些屍體埋葬起來吧!於是他轉回身,目光方自接觸到那些屍身,忽然間,一陣激昂的簫聲,遙遙傳來,緊隨著大殿上飄起了濃郁的桂花香味。

  那簫聲十分奇異,似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聲音不大,但卻音的清晰,聽得人油然生出視死如歸之感。

  上官琦似是被那簫聲激起了豪俠之氣,正待奔出殿外,探查那簫聲來處,簫聲卻適時地倏然而斷。

  強烈的桂子香味,也隨著消失。

  上官琦心中早已存下了身中劇毒之念,自思在一兩個時辰內必死,突然想到自己如果把這橫陳在大殿上的屍體,運出埋葬後死去,這些人的埋骨之處,可能要成為一件千古疑案,倒不如把它留在大殿之上,易為他人發現。

  念頭一轉,不再存埋葬屍體之心,緩步向大殿外面走去。

  原來他心中又生奇想,如若自己能夠死在道路之旁,不但易為過路之人發現,且可在僅存的一兩時辰的生命之中,遇上遊山之人,把這大殿上屍體橫陳之事,告訴於他……讓他走告江湖,甚至官府中人也好,只要這凶訊能夠傳揚出來,即算達到了目的……

  大殿外一片荒涼,蕭蕭秋風,滿地落葉,只有幾株雜生亂草中的秋菊,仍然盛放著鮮麗的花朵。

  他已沒有心清仔細地欣賞殿外的景色,而急於碰到個人,想把這大殿卜橫陳著一群屍體之事告訴他,讓他在江湖之上傳揚開去。

  他突然感覺出腳步十分沉重,似是在雙足之上,被人繫上了千斤的重鉛。

  出了大殿之後,放眼一片綿連的淺山。金黃色的陽光,照在含露的草地上,一片銀光閃閃。他信步往前走去,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心中唯一思念之事,就是想早一些遇上個活人,讓他將那大殿橫陳屍體之事,當神話一般傳揚開去。

  他自知自己已無能力把此說出,親口傳揚在江湖上了。

  這等深山之中,一大早怎會有人來?是以上官琦奔行了近兩三里路,仍然未見到過一個人影。

  他忽然覺出心中跳動加速了很多,暗自想道:「完了,我身中劇毒恐怕發作了!」

  一念及此,突然覺著雙腿也有些發軟起來,似乎那劇烈之毒,已隨著暢行經脈之中的血液,緩緩地攻人內腑。

  這等心理上的感受,使支持他身軀的精神崩潰。他緩緩地在這崎嶇的山徑旁邊坐了下來,閉上雙目,心中忖道:「完了,完了,我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人世間許多親友、事物,都將和我永訣,此後永難再見……」只覺一股氣血,由胸中直衝上來,不自覺地把身子向後躺去,倚在一塊大岩石上,沉沉睡熟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突聞一陣悅耳簫聲傳來。他舉手擦拭一下眼睛,凝神聽去,只覺那蕭音之中,充滿歡樂、愉快,叫人聽來,精神隨著一振。

  他被歡樂愉悅的簫聲,激起了強烈的求生意志,站起身子,舒展一下腿臂,大步向那傳來簫聲的方向尋去。

  歡樂愉快的簫聲,使他暫時忘去自己身受劇毒之事,循聲尋去,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腳步。片刻之後,健步如飛,疾如離弦流矢一般,原來他不自覺中施展出了輕身功夫。

  但聞簫聲愈來愈嘹喨,似是已相距不遠,音波蕩漾,聽來心神大感舒暢。

  上官琦不自覺間又加快了腳步,一口氣奔到了一處峭立的山壁之下。

  這是一座百丈高低的山峰,壁間光滑如削,裊裊蕭音,都從那山壁之間透了出來。

  上官琦運足了目力,仔細地在山壁上,搜望了半晌,但見崖壁平滑,找不出一個可資透出音波的山洞,或是一條裂開的山縫,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這崖壁光滑如鏡,如何能傳出蕭音,但這簫聲卻又明明從山壁中透了出來。」

  他雖是極為聰明之人,但遇上難以測度的情事,也是束手無策。

  凝神聽去,音韻細細,從那石壁間悠揚而出。

  不知何時,簫聲已變,高昂歡暢之聲變成柔婉低沉的音韻。

  但這柔柔細韻,並無半點悲傷氣氛,有如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隅隅細語,訴不完相思情意……

  音樂的本身,原具有無比感人的力量。這簫聲卻吹奏得更是傑出,聽去它沒有一定的音符,但卻幻化出千百種的聲音,忽男忽女,忽高忽低,窮盡變化之能。

  上官琦被那簫聲吸引了全部心神,不知不覺間受到感應,反而把尋找簫聲之事忘去,依壁而立,默默靜聽。

  驀然間蕭音高拔,直衝而起,上官倚不自覺地抬頭向上望去。

  感覺之中,那簫聲似是順著光滑的崖壁,急急而上,到達峰頂之後,倏然而住,餘音裊裊,轉入空中。

  上官琦如夢初醒一般,抬頭望望無際蒼穹,輕輕在頭頂之上,擊了一掌,暗自罵道:「該死,你本是尋找簫聲而來,怎的竟被那簫聲所惑……」

  他乃意誌異常堅強之人,簫聲雖止,但他尋找那簫聲來處之心,仍然十分堅定,施展輕功,向那峭壁之上爬去,一面不停用手在山壁之上敲打。

  他想那簫聲發自石壁之上,吹簫之人必是也在石壁之內安居。哪知敲打了半天,仍然找不出一點頭緒,但覺手敲之處,一片堅石,找不出一點可疑的空壁回聲。

  大約有一盅熱茶工夫,上官琦頭上汗水如水澆一般,滾滾而下。

  要知這石壁之上,光滑異常,全憑提聚在丹田的一口真氣,施展壁虎功,把身體貼在石壁之上,揉升、遊走,不但極耗真氣,而且不易持久。上官琦雖是內外兼修的高手,但在石壁上停留了一陣之後,亦覺著難再停留,累得滿頭大汗滾滾而下,只好落下石壁。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已中了劇毒,不知何故,現在竟然還未死去。

  忽然那消失的蕭音,重又響起,不過這次的曲調,卻和上次不大相同,音韻慷慨激昂,有如壯士別家出征一般,悲壯之中,充滿了豪俠之氣。

  上官琦聽了一陣,不自覺又被蕭音感染,不禁低聲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縮身而起,仰天一聲長嘯。

  仔細聽去,簫聲來處,似又轉變,竟若從左側透出。

  他已為這忽隱忽現、難以測度的簫聲,引起了強烈的好奇之心,對那吹出這千變萬化的簫聲之人,更有了渴於一見之心,不自覺間,緩步向左側走去。

  待他走近山角之下一瞧,不禁呆在當場。原來這座聳立的山峰和適才自己尋找的山峰一般,有一面如同刀削的光滑石壁,婉轉中滿含悲壯的簫聲,竟似從那石壁中悠揚而出……

  抬頭看去,兩座山峰並未接在一起,除非兩山之間,有一條相通的地下甬道,溝通了兩座山峰的空壁。而那吹簫之人,用極迅快身法,轉入左面山峰的空壁之中吹起蕭來。除此之外,決無他法,能使剛剛消失在右面峰頂的簫聲,突然間轉到了左面石壁之中……。

  他相度兩山相隔的距離和地理形勢,又覺得這是一件極不可能之事。因為在兩山相隔之間,有一道極深的山谷,只有天然的石洞可通,人工無論如何是無法打通這兩山的距離。

  這是一件叫人無法忖度的奇異之事,上官琦雖是聰明絕頂之人,也無法想得其中原因。

  他茫然地聽了一陣,又循聲向那山壁之上爬去。

  當他爬上山壁之時,那激昂悲壯的簫聲,突然又消失不聞。

  他已聽出來那簫聲,似在石壁之間流動,無可捉摸,但他仍然在那山壁敲打一陣。

  直到他真氣不繼、難以在石壁間停留之時,才躍落實地,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這詭譎簫聲,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之心,暫時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等那簫聲重起。

  哪知過了有半個時辰之久,不再聞那簫聲傳來。

  他睜開眼望望無際的蒼穹,心中暗暗忖道:「快啦!午時之前,我身受的劇毒,如那簫聲不能在午時之前重起,今生今世,就永難再聽得那簫聲了。」

  昨夜之事,一幕幕重在他腦際展現。忽然想到昨育在大殿之時,也曾聽到過這奇異簫聲,此處相距那古剎不下四五里路,如果那吹簫之人,真的藏在那石壁之中,簫聲卻難傳入古剎……

  正在忖思之間,裊裊蕭音重又響起。這次他心中早有了戒備,凝神靜聽,想分辨出來那簫聲究竟來自何處。

  哪知事情的變化,又大大地出了人意料之外。這次傳來的簫聲,竟似從甚為遙遠之處飄來,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聽得甚是清楚。

  他本想去追查那簫聲的下落,但經過了一陣時間的思慮之後,又改變了主意,盤膝坐下,閉目靜聽。

  但聞這次傳來的簫聲,低沉幽婉,和剛才兩個又不相同,不禁暗自嘆道:「這吹簫之人,也不知能吹出幾種音韻,似每次的簫聲都不相同。」

  忽然間,簫聲高技,聲音由低沉突轉嘹喨,那吹簫之人也似由極遠的地方突然之間又在左面山壁之中。

  這怪異得難以使人忖度的簫聲,激發了上官琦潛伏在性格中的倔強,尋找那簫聲來源的意志,更為堅決。

  這時,他不再追到那傳出簫聲石壁前去探測,一提真氣,向一株巨大的松樹之上爬去。

  這棵樹已不知有幾百千年,足足有五六丈之高。

  他爬上了樹頂之上,凝神靜聽。哪知這一來,竟被他聽出一些蛛絲馬跡。

  原來他感覺那簫聲,似是先由其他地方傳來,撞在那山壁之上,然後發出回音。

  不過,那傳來的音波十分輕微,撞在山壁之上的回音,卻又非常嘹喨。

  他忽生奇想地忖道:『雛道有一個人,站在很遠的地方,以精深無倫的內功,吹出一陣音波,待那音波撞在山壁上,才發出回聲?」

  這是一個不著邊際的奇想,連他也不相信,世界會有此等之人、此等之事。

  可是,除了這個玄奇的想法之外,更無法解釋那簫聲何以會在石壁中透出的原因。

  仰臉望去,只見太陽已近中天,不禁豪氣一餒,暗道:「如果我還能活上兩天,定要把這簫聲來源查出不可;可是,天色已近午時,而我在午時之前,要毒發而死。」

  要知千臂毒叟翁天義,以用毒馳名江湖,上官琦心中已自認身中劇毒,翁天義警告之言,時時在耳際響起:凡是身中他毒針之人,午時之前,必然毒發而死。

  精神上的感受,使他對生命已失去信心。一個即將訣別世間一切的人,要他在僅有的片刻生命之中,大耗精力,去尋找那奇異簫聲的源出之處,實是大不可能之事。

  上官琦此刻的心情,正陷入兩個極端衝突之中。他先天性格中潛伏了無比的倔強,一向意志堅決,想到之事,立刻就做,不畏任何艱苦;但他估計自己的生命,無論如何無法完成這件工作。即使他此刻,已經確然知道,這簫聲,是一個站在很遠地方的人,以近於玄奇的深厚內功,吹出了一種音波……但他自己生命存在的時間,恐怕亦無法允許他追尋到那人的停身之處。

  他緩緩地落下了松樹,背倚樹幹,坐在濃蔭下,想著十數年的經歷之事,不禁黯然神傷。恩師八九年教養傳武之苦,完全付之東流,竟然在自己將要藝成出師之際,身受暗算,中了劇毒……

  忽然又想到昨宵大殿上親目所見的淒慘之事,四位師叔暴斃當場,門下弟子無一能夠倖免,只有那四個臥底之人,卻完成任務而去。恩師以身中劇毒之身,追趕翁天義,生死下落不明,自己也將毒發而死。

  這一網打盡了中原五義和門下弟子,連一個報仇的人也都不留在世間,死得不明不白,連真正主謀此事的人是誰,也不清楚。

  萬千事端,紛至沓來;二十年諸般經過,一齊湧上心頭。

  這大概是任何事先知道自己死期的人,難以避免的心情。在愈接近生命短促的時間中,所想的事情愈多。

  突然間,簫聲一變,只聽裊裊音韻之中,充滿了慈愛,有如母親呼喚一般。

  上官琦不自覺中,緩緩站起身子,順著簫聲走去。要知他此時心情,最易為這至情至聖的聲音感動。片刻之間,已完全為那簫聲控制,失去了主宰自己的力量。

  腦際中一片茫然,暫時把即將毒發身死的事情忘去。

  這次蕭音似是有意引他,不再像適才那般不可捉摸,清音縷縷,從一定方向傳來。

  上官琦不知不覺中加快了腳步,片刻間重又回到那古剎所在。

  他此時已被簫聲控制,毫不猶豫地舉步登上石級,直向古剎後面走去。

  這是一座荒涼的古剎,殘垣斷壁,滿目破損,荒草盈尺,蛛網塵封。

  上官琦在簫聲接引之下,奔到古剎後院一座殘破古樓的旁邊,簫聲突然中斷。

  抬頭望去,只見那古樓隱隱可見「藏經樓」三字。

  這座古剎雖然荒涼殘破,但規模卻甚是宏偉,卻沒有一個主持的和尚,而且周圍五里之內,沒有人家居住。

  簫聲一落,上官價的神志突然清醒過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抬頭望望天色,但見麗日當空,已是近午時分。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身受劇毒之事,看秋陽當中,想那毒性即將發作。

  他為即將死亡的生命輕輕嘆息一聲,舉手推開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

  這座樓門,已不知多少年沒有動過。上官琦舉手推門,門雖然應手呀然而開,但積塵橫飛,彌目難睜。上官琦疾向後退了數步,待了良久時光,那門上積塵,才完全落盡。

  定神望去,只見數十個瓦壇,已不知好多年沒有人打掃了。

  上官琦緩緩步入廳中,目光掃驚全室一週,但大廳中除了那整整齊齊的瓦壇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之物。

  他常和恩師在江湖上走動,已有甚多閱歷,一瞧那瓦壇形狀,已然辨出是存放屍骨之物。

  除了這數十隻整齊分列的瓦壇之外,左側壁角處,突出了一座樓梯。

  上官琦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他要儘可能爭取時間,以充實生命中的見聞。縱然他明知這樓梯上佈滿了陷講,也將毫不考慮地衝上樓去。

  製作樓梯的木料,似是異常堅硬,居然毫無腐朽之處。

  走上十五層樓梯,眼前的是一座廣大的經堂,但見四面盡都是緊閉的木櫃,這本質似都是上好之材,除佈滿積塵之外,竟無一處破損。

  他緩步繞了經堂一週,除了藏經的木拒之外,再也找不出一點痕跡,那簫聲不知從何發出。

  他打開了一扇窗子,看看天色已近午時,心中暗暗想到:快啦;毒性就要發作了,這地方如此幽靜,倒是一處極好的埋骨之所。

  他選擇了一處適中的地方,拂去積塵,仰臉倒臥在樓上,想道:「就這樣安靜地死去,讓這萬卷藏經相伴著我的屍體吧!」緩緩閉上了雙目,他自忖必死,萬念俱灰,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人夜,滿室漆黑,伸手難見五指。他心中早存著自己死去之念,醒來雖見景物,只道自己已經死去,緩緩坐起身子,暗道:「我現在不知是人是鬼……」

  忽覺涼風拂面,飄傳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他已嗅到過此種香味,此刻重又聞到,腦際忽然一清,伸出食指,在口中咬了一下。只覺一股疼痛,神智全復,暗道:「我還好好的活在世上麼!」站起身子,舉步向窗口走去。探頭一望,只見滿天寒星,閃爍生光,陣陣夜風,掠面而過,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更加強烈。

  這時,他已確定了自己還活在世上,心中甚感奇怪,暗道:「千臂毒叟翁天義,以用毒名滿天下,大殿所有之人,除了那四個派來臥底之人以外,都中了翁天義之毒死去,不知我何以竟然未死,還這般好好的活在世上?」大殿上諸般經過之情,又—一在他腦中展現。

  忽聞一聲長嘆,由那屋頂之上,傳了下來。

  這聲音來得甚是突然,在這等荒涼的古剎之中,縱是膽大之人,也不禁心生驚怖之感……

  他為這突來的長嘆聲,驚嚇得顫慄了一下,只感背脊之上,升起了一股寒意。下意識伸手向背上抓去,一把抓空,才想起身帶寶劍遺失在大殿之上。

  那長嘆之聲,口音甚重,他鎮定了一下心神之後,仍然能清晰地記得。他確定那聲音決非幻覺的感應之後,忽然生出了一種好奇的衝動,暗道:「這經樓附近,如植有桂花之類,何以我在登上這經樓之時,未能嗅到?難道這桂花香味,是從甚遠之處飄來不成?」他聯想到,聞到這桂花香味之後,緊接著就聽到那詭異的簫聲,心中忽然一動,振臂穿窗而出,懸空一翻,落到屋面之上。

  抬頭望去,星光下,只見一個鬚眉俱白的怪頭,出現在一張窗口之上。

  原來這經樓之上有著一個兩間房子大小的閣樓,因那經樓廣大,這小閣樓築建在這經樓屋頂之間,如若不到經樓屋面之上,很難瞧得出來。

  那人似是憑窗而坐,下半身完全被板壁遮去,只露出一顆鬚髮虯結的怪頭。

  此時此地,驟然間出現了這般形狀的一顆怪頭,就是上官琦膽子再大一點,也有些心驚肉跳,頭皮發炸,失聲一叫,本能地一閉雙目。

  待他心神略定,睜眼望去之時,那出現在窗口的怪頭,已然不見。

  他仔細打量閣樓一番,只見四面都開著長官,濃郁的桂花香味,都從那閣樓之上飄出。室中一片漆黑,無法窺得景物。

  他緩步走到那閣樓前面,凝神向裡望去。

  他目光本有黑夜辨物之能,這一用心瞧著,果然看清了室中景物。

  只見剛才那出現在窗口的怪頭,端正地放在閣樓正中一般。

  上官琦略一沉吟,心中已經明白,原來那人穿著一身黑衣,在沒有燈光暗室之中,瞧去有如單單的一顆怪頭,放在那裡一般。上官琦瞧了一眼之後,心中暗暗忖道:「這人不但裝束詭異,而且選擇了這樣一所陰森恐怖之處,作安居之地,自非是什麼好人,還是別惹他好了。」

  正待轉身而去,忽聽那室中怪人冷冰冰地喝道:「哼,你心中敢罵老夫麼?」

  上官琦聽得一怔,道:「你怎麼知道我心中在罵你了?」

  那怪人道:「我瞧你臉上神情,就知道你在罵我了。如是在老夫年輕之時,早就把你一掌劈死……」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現在我年紀大了,火氣小了,你心中罵我幾句,我也不放心上啦。」聲音語調之中,充滿著晚年的寂寞。

  上官琦忖道:「我雖沒有暗中罵他,但心中對他卻有厭惡之感;在這等夜暗之中,他能瞧出我臉上神色表情,目光可算銳利驚人。」

  只聽那怪人繼續說道:「這閣四面,都開有窗子,你如想進來瞧瞧,儘管請進吧!」

  上官琦又向前走了兩步,問道:「老前輩可就是那吹簫之人麼?」

  那怪人似是十分喜悅別人讚美,當下說道:「不錯,不錯,不知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暗暗暗吃了一驚,忖道:「如那簫聲果真是他所吹,此人內功的精湛,實是生平僅見之人。」

  那怪人見上官琦怔怔地沒有回答,心中似是很不高興,又提高嗓子問道:「你說我那蕭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琦被他這一喝問,心裡想道:「你這人的性子倒是很急呢。」當下答道:「老前輩的蕭吹得實在太好了。」

  那怪人彷彿不信他的話,又追問道:「你這話是真的麼,還是存心欺騙於我?」

  上官琦道:「我的話,句句都是由衷而發,怎的會相欺於老前輩呢?老前輩試想,如若我不是被老前輩那美妙動人的簫聲所引,又怎能找到此處,又怎能有緣拜會老前輩呢?」

  那怪人一聽上官琦之言,竟高興得微笑出聲,點點怪頭,道:「你這話倒也是實在之言,想來確不是討好於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36
第四章 怪人怪事


  那怪人瞧了上官琦一陣,得意地接道:「想不到今天我倒遇到一位知音了。」言詞中,充滿了無邪的童心。

  上官琦道:「晚輩愚魯,知音愧不敢當;但老前輩的簫聲,真是仙韻綸音,令人聽了感奮無比,卻是千真萬確之事……」

  那怪人聽得呵呵一笑,道:「仙韻綸音,談何容易;不過老夫在這簫上,確曾下過一番工夫倒是事實……」他忽然想起兩人竟是隔著窗子在談話,不由得又哈哈笑了起來,道:「多年來,你可算得是老夫唯一的客人。來來來,快請進來,如是這等隔著窗子相談,豈不是待慢了客人了麼!」

  上官琦原本不想與這怪人交攀,可是一則因為對他的簫聲,太過喜愛。二則看這怪人,有時竟是童心未泯,說話很是天真有趣。這時聽他一邀,也就改變了主意,心道:「好吧,我就進來,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人……」

  那怪人道:「對了,咱們此番相遇,也算前緣。既來了,又何必過門不入。」說著又呵呵笑了一笑,道:「還是進來坐坐吧。」

  上官琦暗道:「你這怪人可真怪,聽他所言,我心裡的意思,彷彿都被他猜中了。」心裡雖這麼想,人已移動腳步,走近了窗口,人一縱身,便已越富而入,口裡說道:「老前輩這房子倒真也奇怪,怎麼不用門呢?」

  那怪人這時卻冷冷地道:「哼,我已與世隔絕,要門又有何用?」兩人對答聲中,上官琦己腳落實地,站在那怪人身前。

  那怪人抬頭瞧了瞧上官倚,點點頭,道:「嗯,難怪你膽敢深入涉險。」那怪人頭向側轉動了一下,示意上官琦,道:「你且坐下,咱們談談。」

  上官琦低頭一看,木桌旁正好有一張椅子,矮身坐了下來。

  那怪人待上官琦坐定之後,問道:「你當真是為了追尋簫聲,才到這裡來的麼?」

  上官琦道:「不錯,老前輩的簫聲,實在是太好聽了,真正是動人已極,所以晚輩才循聲尋來……」

  那怪人方纔還冷冷的,這時一提簫聲,又聽上官琦如此一說,他又開心起來,高興地說:「既是如此,你想必能懂我的蕭音了?」

  上官琦道:「晚輩雖不能說懂,但是那蕭音所奏出的哀樂之情,晚輩倒也能夠領會一二……」

  那怪人點點頭道:「這個自然。不要說人了,就是禽獸,也能知道聲音美妙、好惡……。不過,聽得之後,各個的體認與感覺不同罷了。」

  上官琦心裡暗道:「看你這麼怪,說的話,可真也有道理。」

  那怪人忽然興沖沖地道:「深夜客來,難得又是知音,我再奏幾段,讓你聽聽可好?」

  上官琦微微一笑,答道:「老前輩有雅興,晚輩求之不得!」

  那怪人聽他竟然真的要聽,心中似是感觸甚多,身子向前一探,先從那方桌之上,取過一方布帕,臉色十分凝重地放在自己身前,翻手伸入懷中,恭恭敬敬取出一支蕭來,雙手捧住,放在面前布帕之上。

  上官琦仔細瞧去,只見那怪人取出放在布帕上的洞蕭,和一般洞蕭大不相同。此箭長不過尺許左右,通體漆黑,也不知用什麼東西做成,在蕭的尾端之上,殘去了一片缺口。

  只看那老人閉上雙目,雙掌合胸,先自默默祈禱了一陣,然後,突然一睜雙目,目注墨蕭,虔誠無比地取在手中,右手橫蕭,左手忽然在地板之上一拍,身子忽然凌空而起,原姿不變地落到窗子前面。

  上官琦心頭暗自吃了一駭,忖道:「這是什麼身法,臂不揮拂,腳不躍奔,但憑左手在地板輕輕一擊,人竟能凌空躍飛過去,而臂腿不動,仍然保持著原姿不變。此等怪異身法,實是罕聞罕見之學。」

  只見那怪人,兩手捧起短蕭,就唇吹了起來。

  哪知過了半晌工夫,始終不聞半點蕭音,不覺心中大生奇怪之感。凝目望去,但見那怪人目瞪神凝,吹得似是十分吃力。

  正待開口相詢,忽聞裊裊蕭音,遙遙地飄傳過來……初聞簫聲之時,只覺音韻十分柔細,若斷若續,漸漸聲音轉大,簫聲嘹喨起來。

  上官琦心中奇怪,不自覺地站起了身,緩步走到那老人身邊,運足目力,仔細看去。

  只見那老人就唇短蕭的尾部,似是有著一股線霧般的白氣波向前面而去。

  上官琦瞧了半晌之後,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這老人果然是以精深絕倫的內功,吹一種音波,待這音波遇到阻擋之時,激發出簫聲出來……是以他看去吹得十分吃力。」

  那怪人似是注意到了上官琦在瞧自己,忽地把就唇短蕭一收,冷冷地問道:「你瞧我幹什麼?」

  上官琦看他忽喜忽怒、忽冷忽熱的神態,心中暗道:「這人果是個冷僻難測的怪物,還是早些想法子,離開這裡的好。」當下答道:「晚輩看老前輩,吹簫神情似是十分吃力,不自覺間多瞧了兩眼……」

  但聞簫聲裊裊,仍然不停地飄傳過來。

  這怪人雖已停下不吹,但那蕭音卻延長了將近一盞茶的工夫,才停了下來。

  只聽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年輕的孩子,自然不解其中的奧妙了……。」

  上官琦乃是生性倔強之人,聽這怪人說他不解其中奧妙,心中大為不服,不由冷笑了一聲,道:「晚輩雖然年輕,對音律之學卻也略窺門徑,對絲竹樂器,雖沒有研習過,但聽得也不在少數……」

  那怪人聽上官琦一番辯解,知他心中不服,冷冷笑道:「聽你之言,似乎懂得不少。我問你,你看老夫吹的是和平常人一般麼?」

  上官琦道:「如若將老前輩與常人相比,確有不同之處。」

  那怪人翻了翻一雙大眼,臉上泛起了好奇的神色,忽又微笑道:「老夫與別人有何不同之處,你且說說看……」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絲竹吹彈,原是恰情悅性之用;吹彈之人,當時的心情雖有哀樂之分,但也一定有曲有調。尤其吹奏洞蕭,更須氣定神凝,徐徐吐氣,其音才能柔婉。可是老前輩卻與一般人大不相同,吹奏得既無曲無調,宮商音律,也不協和,而且,而且……」他忽然想到和自己相對面坐的乃是一個喜怒無常、冷熱不定的怪人,如果說得太坦直,反為不妥,是以「而且」了兩句,住口不言。

  那怪人聽得連連點頭,神情上似是很為高興。這時見上官琦住口不言,一轉臉,急急問道:「而且什麼,快說,快說……」

  上官琦看他神情知道自己不說,必將激起這怪人的怒意。輕咳了一聲,說道:「而且老前輩吹奏之時,貫神用勁,吹得十分吃力。以晚輩看,老前輩吹弄洞蕭,就如同在施運一種內家功夫一般……」

  那怪人不待上官倚話完,突然哈哈一陣大笑,道:「難得,難得,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對音律、武功兩道,卻懂得不少……」轉臉瞧上官琦,又道:「數十年來,聽見老夫蕭音的人,自是很多,但能循聲找到的,卻只有你一人。想不到你竟精通此道。實對你說,老夫吹奏之法,自是與常人不同。他們吹簫只是抒情怡性,老夫吹簫除了抒情怡性之外,卻還在修為一種高深的武學。老夫吹簫是運功化氣,聚氣成音,集音成力,這種力量能傷人於無形之中……」說時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上官琦道:「晚輩雖是愚魯,但在蕭音之中,已聽出老前輩是一位武林高人了。」

  那怪人被上官琦一陣恭維,心裡更是高興,朗朗大笑,道:「放眼當今武林,堪與老夫匹敵的,還數不出什麼人物。只是老夫武功雖高,但未遇到一個可傳之人,……」窗外陡然黑影一閃,那怪人疾伸右手,一吐一收,他這突然的動作,把上官琦嚇了一驚。但那怪人卻笑向上官琦道:「你且看看老夫這一手功夫。」張開五指,掌心裡竟是一隻很大的黑蝙蝠。

  那黑蝙蝠停在掌心雙翅不住地撲張,彷彿想飛,卻又飛不出去。

  那怪人眼睛望著蝙蝠在掌心飛動,臉上現出了歡愉之色,似覺玩得十分有趣,人卻向上官琦道:「老夫倒很喜歡你這份膽識與聰慧,打明天起,我要將我的絕學傳授與你。」

  此人雖已是鬚髮蒼然,但嬉玩之心,卻是甚重,做事說話,常帶幾分稚氣。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他武功,確有過人之處,揮手攫鳥,實非常人可以辦到。但武林之中,最重師道一倫,我豈能見異思遷,認他作師……」當下高聲說道:「老前輩授我武功雖可,但我卻不能認你作師。」

  那怪人沉吟一陣,笑道:「當今之世,不知有好多人想投在老夫門下,均被老夫婉拒。你不認我作師,卻又想學我的武功,那成什麼體統?」

  上官琦道:「傳我武功之言,是老前輩親口說出,在下並未心存此意。老前輩既不願相授,那也罷了……」霍然轉過身子,大步向外走去。

  忽覺一股強猛的暗勁,襲上身來,有如千百斤重鉛,壓在身上一般,不自覺地運集了全身功力,向那襲上身來的暗勁相抗。但覺壓力逐漸加重,上官琦也不自主地把全身的真力集中相抗。

  那襲來的暗勁綿綿不絕,上官琦漸感承受不住。待他想起要走之時,雙腿已然不聽指揮,別說向前走動了,就是想移動一下,也覺力難從心。

  原來他把全身所能用出的氣力,都用來和那襲上身來的暗勁相抗,全身不剩半點餘力。有如一個身負千斤重擔之人,全身力量都運集在負重之上,連動彈一下的氣力也沒有了。

  只覺那襲來的暗勁,適可而止,身後響起老人冷森森的笑聲,道:「老夫這居住之處,數十年來,從未有人涉足其間。你這娃兒既然進來了,豈能輕輕易易地出去……」

  上官琦心中想道:「是你要我進來的,怎能這般強詞奪理地反來怪我?」他心中雖然想和他爭論,但因沒有說話之力,開口不得,空自心中焦急。

  只聽那老人呵呵大笑了一陣,接道:「你現在該知道老夫之言,說得不錯了吧!舉世能和我武功相抗之人,大約只有兩三個人。但我這數十年來潛居閣樓,日夜研究,武功一道,已是大有進境。如你能投我門下,得我絕學,十年後,定然成為武林中第一高手……」

  上官琦只覺運集抗拒那襲來暗勁的真氣逐漸消減,臉上汗水滾滾而下,連分心聽那老人說話的精神,都難抽出,但聽他聲音繚繞耳際,卻是一句也沒聽清楚。

  要知他此刻把全身所有的潛力,都用了出來,和那襲上身來的暗勁抗拒,血脈暴張,毛髮豎立,神意集中,耳目都逐漸失去了靈敏。

  那老人久久不間上官琦回答自己之言,心中怒火大起,高聲說道:「我說的話,你是聽到沒有?」

  忽覺他抗拒之力,突然消失,上官琦的身子倏然摔倒地上。

  怪老入口中罵了一聲:「沒有用的娃兒!」左掌在地上一拍,飛了過去,舉手在他「天靈」、「玄機」、「金門」三處要穴上各拍一掌。

  上官琦本已氣絕,經他在三處要穴上各拍了一掌之後,長長吁一口氣,忽然挺身坐了起來,張嘴噴出幾口鮮血。望了那老人一眼,怒道:「就是你的武功,舉世難有一人匹敵,我也不要認你作師,學你的武功。」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那怪人似是被上官琦的家強之氣所懾,忽地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好吧!你不認我為師,也就算了。只要你肯答應我幾件事,我就把武功傳你。」

  上官琦回過頭道:「你要我答應什麼事?」其實,他對那老人的武功,心中亦甚嚮往,但因他生性倔強,心存師倫,不肯向那老人服輸。

  怪老人仰臉望著屋頂,口中喃喃地答道:「一、二、三、四……」忽然轉臉望著上官琦道:「此事最是容易不過,只要你答應武功學成之後,替我殺去二十八個人,就算報答了我授你武功之思。」

  上官琦道:「這二十八人是何等人物?老前輩必須先說清楚,讓在下斟酌一下再說。」

  那怪老人突然一掌擊在地板之上,震得樓瓦格格作響,大怒道:「你這麼盤根究底,哪裡像隨我學武的樣子?倒像是我要從你學習功夫了。」

  上官琦冷冷說道:「晚輩武功雖然平庸,但寸心卻有正邪之分。

  如果要我殺害之人,都是奸惡之徒,且莫說二十八人,就是二百八十,二千八百,晚輩亦當為你—一誅絕;如是大忠大孝、俠膽義肝之人,就一人晚輩也不願妄殺,……」說完,轉身向前走去。

  怪老人冷冷喝道:「站住。進我這閣樓容易,但如要出這閣樓,哼哼!豈是輕而易舉之事?」

  上官琦停下腳步回顧那老人一眼。笑道:「老前輩武功高強,殺晚輩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過,我上官琦卻不是貪生怕死之人……」突然提高了聲音,道:「老前輩想殺就殺,我自知武功不敵,決不還手就是!」一挺胸,閉目而立。

  閣樓上突然寂靜下來久久不聞那老人回答之言。

  上官琦心頭大感奇怪,睜眼望去,眼前哪裡還有那怪老人的蹤跡?正待轉身走去,忽聽一聲十分淒涼的長嘆之聲,起自閣樓一角。

  定神望去,只見那怪老人懷抱一個尺許見方的黑色箱子,雙目之中淚光閃動,午夜靜寂,清晰地聽到那淚水滴在木箱上的聲音。

  上官琦忽然覺到這怪老人是位十分可憐之人,不覺間油生憐憫之心。

  但聞淚水滴打在木箱上的滴嗒之聲,不絕於耳,顯然,那老人正淚如泉湧,哭得傷心無比。

  上官琦不自主地緩步走了過去,只見那老人雙目圓睜,望著屋頂,口齒啟動,但卻聽不到一點聲音,也不知他在說的什麼,兩行淚水,奪眶而出,滴在木箱之上。

  他似是忘記了這閣樓上還有一個上官琦一般,仰望著屋頂,動也未動過一下。

  上官琦走到他身側後,低聲說道:「老前輩可有什麼傷心之事麼?」那怪老人忽地轉過頭來,放下手中木箱,接道:「哪個要你來多管閒事!別說我沒有什麼傷心事,縱然是有,告訴你又有什麼用處……。」

  這一番話,說得童心猶存,聽得人甚覺好笑。

  上官琦勉強忍住笑意,低聲說道:「老前輩如有什麼需要之處,儘管吩咐晚輩,只要我能力所及,決不推辭。」

  那怪老人道:「老夫生平不願受人相助之恩。」

  上官琦默然沉忖一陣,回身走去,心中暗道:「他說的倒是不錯,像他那樣的武功,舉世無匹,縱然有什麼需人相助之事,我也幫不了忙。」

  忖思之間,人已走到窗口,正特舉步跨出,忽聽那老人叫道:「站著,老夫倒想起求你辦一件事情。」

  上官琦回身答道:「老前輩儘管吩咐,晚輩自當盡力以赴!」

  怪老人長嘆一聲,說道:「我求你答應學我的武功,好麼?」

  上官琦略一沉忖,答道:「老前輩授我武功之意,要我去為你殺人,此事晚輩實難答應。」

  怪老人想了一陣,道:「那麼你就少殺幾個,減去一半好了。」

  上官琦道:「一半之數,那是十四個了……」

  怪老人喜道:「不錯,不錯,二十八人一半,正是十四個。」

  上官琦搖頭說道:「不行,妄殺一十四個和我無怨無仇之人……」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話完,搶先接道:「那就再減一半,替我殺七個人,總該可以了吧!」

  上官琦道:「妄殺一人,就是大不應該之事,何況要殺七人。」

  怪老人道:「那就再減一半,你替我殺上三個人吧!」

  上官琦看他目光之中,滿是期望之色,不覺輕輕嘆息一聲,沉吟不語。

  怪老人左手忽地一拍地板,原坐姿勢不變,凌空直躍過來,落在上官琦身前說道:「只要你肯點頭答應,我立時就開始授你武功……」

  上官琦突然抬起頭來,說道:「不答應。」轉身一躍,直向窗外飛去。怪老人右手一伸,迅快絕倫地抓住了上官琦的左臂,微一挫腕,硬把上官琦向前飛躍之勢給拉了回來,摔在樓板上。

  上官琦原待掙扎爬起,但那怪老人突伸右手,按在自己肩上,一股強大的力道壓著,使他動彈不得。

  那怪老人望著上官琦,發出一陣如怒龍嘯雲般的冷笑,道:「小娃兒,你自信能走得了麼?」冷哼了兩聲,又道:「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普天之下,有多少人想對老夫拜師學藝,但老夫連瞧也懶得瞧他們一眼。如今老夫這等求你,自願將生平絕學傳授於你,想不到你這娃娃竟如此冷傲,任老夫如何說,也不肯答應。你說,你這等對待於我,叫老夫怎不恨你入骨……」

  上官琦既然受制於人,心中忖道:「這老人武功高得令人莫測,要想逃出閣樓,只怕大非易事。如今怪老人對自己既是如此憎恨,必已不存善意,與其受辱蒙羞,還不如痛痛快快求死來得爽快。」心意既定,轉臉向怪老人道:「學藝之事,自然要雙方情願。如今老前輩竟仗著武功,威脅在下,這無疑是一種凌辱。我上官琦雖然是武林後進,卻也不甘受人羞辱。現在既然落在你手,一切悉聽尊便,要想我拜你為師學藝,那是做不到……」

  那怪老人翻著兩隻大眼,望了上官琦一陣,哼了一聲,道:「娃兒你可打錯了算盤,你想頂撞老夫,要我在一怒之下,把你殺死,以求一個痛快麼,……哈……哈……哈!」怪老人狂笑一陣,接道:「老夫生平做事,從來是任意而為,人想跟我學,老夫偏不收他;你不跟我學,我就非得到你不可。如若有人不聽老夫之言,那老夫就以世間最殘忍的手法,點他的經脈,叫他痛苦一生……小娃兒,老夫倒真喜歡你這份傲氣。現下再給你一個最後機會,如你肯答應老夫之言,老夫願不究既往。」

  上官琦見那老人盛氣凌人,不由心生怒意,未待他話完,高聲喝道:「不要說了,上官琦豈是怕死之人,殺剮聽便,決不反悔!」

  那怪老人怪笑一聲,道:「好呀,這是你自討苦吃,可不要怨老夫心狠手辣了!現在我要告訴你我用的手法,我要點毀你太陽、太陰、少陽、少陰四大經脈的一十二處要穴,還要點你三大經外奇穴。哼哼,老夫最後還要把你任督二脈的氣道阻塞,我要你慢慢地飽嘗那廢而不廢、殘而不殘、噬骨鑽心的痛苦!」

  上官琦雖聽得心中冒上一股寒氣,但他生性倔強,決不肯屈服於人,這時已滿懷怒恨,當下說道:「你且不要得意,上官琦不一定懼你這種手法,不要多說了,要動手就動罷。」滿臉莊穆之色,大有凜然視死如歸的氣概。

  怪老人陰森森地冷笑一陣,道:「好倔強的娃兒,老夫就不信,你是鐵打銅鑄之人。」右手猛然在他身上一拂。

  上官琦只覺他手掌所經之處,經脈穴道,如受重擊,登時感到半身麻木,手腳難動。

  怪老人又是一聲陰沉的冷笑,道:「世上最殘酷的刑法,就是讓一個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在這閣樓之上,熬度了十幾年的歲月,十幾年沒有一個人相伴過我,現在我要逆轉你全身經脈行血,使它返攻內腑,先讓你受三日夜行血逆轉的痛苦之後,我再廢去你雙臂雙腿,相伴我在這閣樓上,消磨你一生歲月!」

  這一番話,說得陰風森森,句句字字,都使人不寒而慄。

  上官琦抬頭瞧了那怪人一眼,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在這閣樓之上,一過十幾年,內心之中積壓了無比的寂寞、怨毒,既能說出口來,想必能夠作到。如其讓他把我擺弄得不死不活,倒不如自己早些想個法兒,求得一死,既可免去很多罪受,亦可免去受他羞屏。」

  心念一動,暗中提聚真氣,準備在那老人不防之時,突然舉掌,自碎「天靈」要穴一死。

  哪知一提真氣,忽覺受那老人拂傷的經脈穴道,如受閉塞一般,不但行血難通,而且連經常運行於經脈之間的真氣,也被阻塞難過,但覺傷處一陣劇烈的麻疼,提聚丹田的一口真氣,隨之散去。

  怪老人冷眼旁觀,把上官琦的一舉一動,都瞧得十分清楚。只聽他又是一陣人耳驚心的陰沉冷笑,道:「本來你的傷勢,還要兩三個時辰後,俟穴脈暴漲,行血壅塞之後,才能發作,但你現在已運氣行功,迫使血脈流速加快,這一來,集血不但加多,而且傷勢也提前發作。你先嘗試一下這個滋味如何?不過,眼下你身受之苦,只不過是經穴被我用『拂脈震穴』兩種手法混用的傷人之法,如果我要封了你全身經穴脈道,再迫你行血反集,那時你所受到之苦,比現在更要厲害數倍之多。」

  上官琦真氣忽然散去,心中已知道不對,趕忙舒展一下身體,長長吸口氣,把散浮的真氣,緩緩逼回丹田之中,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逃離這座閣樓,或如何才能求得速死……怪老人沉默了一陣後,左手突然舉起,又在上官琦幾處關節之上,輕輕地擊了數掌。

  他掌勢每次擊在上官琦一處關節上,上官琦就立時覺到這處關節和身體脫節一般,除了一陣輕微痛疼的感覺之外,並未有什麼劇烈的反應,唯一的感覺,就是被敲中的關節,似已不屬他有,意識中無法再揮舉運功。

  他緩緩把目光投在那怪老人的臉上,想道:「咱們無怨無仇,你又為什麼這般折磨我呢?」天性中潛伏的倔強,使他不願把心中想到之言,說出口去,長長地嘆息一聲,閉上雙目。

  只聽那怪老人輕蔑地笑道:「你可是後悔了麼?」

  上官琦用力地搖搖頭,堅決地答道:「沒有,我永不後悔!」他的回答簡短有力,而且毫不考慮,就快速地答覆出來。

  怪老人冷冷地說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一盞熱茶工夫之後,你即將嘗受到最難受的痛苦,行血返攻內腑,太陽、太陰、少陽、少陰四條經脈中的行血暴漲,其苦有如萬蛇蠕行於身體之中。孩子,你是無法忍受這些痛苦的!」最後一句話,突然間變得十分慈愛柔和,儼然長者口氣。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生死之事,也不放在晚輩心上,但我有一事心中難明,不知老前輩能否相告?」

  怪老人聽他口氣之中,對自己毫無怨恨之心,甚感奇怪,略一沉思,說道:「什麼事,你儘管問吧!」

  上官琦道:「老前輩的武功,既然世無匹敵,不知何以常在這閣樓之中,吹簫自娛,不肯到江湖上去走動走動?」

  怪老人道:「哼!江湖險詐,人心難測。世界雖大,但卻沒有我這閣樓之中來得清靜。」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世間才具超人之士,多有孤傲之僻,老前輩武功成就,為晚輩生平僅見高人,一管洞蕭,更是吹得婉轉入化,拋去世俗曲調,自成一格。似此等大成大就,縱是才華橫溢、智慧絕代之人,亦必要心神集中,胸無雜念,才可步入此等境界。老前輩心神精智,盡耗在武功、洞蕭之上,自是難免性格孤僻,喜怒難測,此點不足為奇。最使晚輩難以想通之處,就是老前輩何以會有殺人之念,而且指定要殺二十八人?」

  怪老人沉忖一陣,答道:「因這二十八人都和我有仇,血海之恨,不殺他們,難以消解胸中不平之氣。」

  上官琦忽然睜開雙目,追問道:「那老前輩為什麼不肯親自仗劍,追覓仇蹤,卻躲在這閣樓之中,以簫聲引人入彀,借傳武功之名,使人感恩圖報,仗劍替你賣命;自己卻適身事外,坐視虎鬥,可是存心盜名欺世……」

  那怪老人聽他愈說聲音愈高,最後幾句,聲色俱厲,立時大喝一聲:「住口!」伸手撩起黑色長衫。

  上官琦仔細望去,只見那黑衣老人雙腿自膝以下,完全斷去,歉然一嘆,道:「老前輩原來是身體殘缺之人,這就難怪……」忽覺胸中氣血湧塞,經脈暴脹欲裂,無法接下去,倏然住口。

  怪老人忽然間變得十分慈愛,低聲說道:「快些閉上眼睛,把胸中所有的思慮完全排除,儘量使你自己身體和精神輕鬆舒適。」

  上官琦道:「晚輩想早……」

  怪老人接道:「孩子,別太自信,據我所知,沒有一個人能夠強忍那經脈暴脹、氣血不通之苦,你必須事先在心中有著很妥善的準備,每當傷勢發作時,能夠不為所亂,從容應付……」

  上官琦又待開口,那怪老人搖頭示意,不讓他再接下去,說道:「大概你已是傷勢將發,我雖有點傷你穴道之能,但卻無法在你傷勢將要發作之時,阻使你傷勢發作。」

  上官琦心中暗道:「難道我身受內傷的反應,當真會如他所說的這般厲害?……」就這精神微分之時,果覺一股氣血向上衝去,不禁心頭一驚。

  但感那上衝氣血,似是被一股強勁的東西堵塞,沖又衝不出去,不沖又無法遏止排消。

  他開始嘗受到這行血返攻內腑的痛苦,體內好像驚濤駭浪,洶湧翻滾,衝激得他心裡泛起一陣噁心,欲嘔欲吐。腦際更是痛苦難耐,忽而漲痛如裂,忽而又是一片空空洞洞,似覺自己身子在萬丈的崖上,往下疾落,手足抖戰,兩眼昏花,鼻息如窒。這時他才知道那怪老人所說,這種痛苦,實非常人所能忍受。

  那怪老人凝神注視著上官琦臉上的變化,這時見他額汗如豆,知他已經發作,點頭道:「孩子,這份罪可不好受吧。趕快依老夫之言,速閉上雙目,屏息心中雜念,也許對你有點用處,如要再任性硬抗強持,不用說你這點修為,就是武功再高,也是無法克制……」

  上官琦知他所言不虛,立時依言緊閉雙目,口咬舌尖,鼻觀心地將無數的思慮滌蕩乾淨,心中才逐漸平伏,痛苦慢慢減消。

  那怪老人見上官琦依言運動行氣,臉上綻出了一點喜色,道:「年輕人最要緊的就是聽人忠告,現在可覺好些沒有?」

  上官琦點點頭道:「好些了,多謝你老人家……」

  那怪老人「哼」了一聲道:「我也不要你謝。你現時雖然好了一點,不過你的傷勢從今以後,每天在子、午、卯、西四個時辰,必定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邊說邊注意著上官琦臉上的神情,「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全是你自作自受,不聽老夫相求之言,卻要硬充英雄豪客,老夫雖能點傷你,卻無能為你療治。唉!如今看你這等痛苦,老夫倒是大大失悔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36
第五章 如此師徒


  上官琦心中雖是被他危言所動,但卻不願開口求恕,但又唸唸難忘那怪老人警告之言,每日子、午、卯、西四個時辰之中,傷勢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利害,暗自忖道:「如我傷勢真如他所言一般,一日夜功夫之中,發作四次之多,這個罪可是難憑血肉之軀強自忍受,看來我眼下只有一條死路可循。」

  想到一死可解這身受痛苦時,心中安穩了不少,淡然一笑,道:「老前輩大可不必為此抱疚,晚輩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當我拒絕老前輩相授武功時,已想到此等舉動,難以獲致老前輩的諒解……」

  他微微一頓,臉上泛現出一個淒涼的微笑,接道:「晚輩心感老前輩相教忍受痛苦之法,願把心中一點拙見,坦誠相告。老前輩身有殘缺,難以仗劍江湖,覓尋仇蹤,想藉授人武功之情,使人代你洗雪心中之恨,並非什麼為難之事。據晚輩所知,武林中人,大都嗜武如狂,老前輩再耐心等待上一年半載,借那婉轉人化的簫聲,召來幾位武林人物,決非難事。像晚輩這等愚昧之人,只怕世間少之又少,老前輩只要提出以絕世武功相授,莫說只讓他殺上二十八人,就是要他再多殺個三五十人,他們也不會推辭……」

  怪老人冷笑一聲,接道:「老夫這一把年紀了,難道連此等之事,也要你來說不成!」

  上官琦忽然睜開雙目,正容說道:「晚輩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老前輩不要多心才好。」

  怪老人微微一嘆,道:「唉!事情如果似你所說的那般簡單,老夫也不致在這閣樓之中,苦守十幾年了……」他緩緩抬起頭來,把目光投向雲天遠處,黯然接道:「要知非常的手法,大成的武功,並非是人人都可以學得。師承固然重要,但稟賦更屬難求。老夫要援人的武功,都非平常之學,自非平常之人所能領悟。十幾年來,老夫日日憑窗獨坐,閱人何止千百,但我這十幾年中所見之人,只有你可以承繼我的衣缽,但你卻不願認我作師,學我武功。」他說到傷心之處,忍不住湧下來兩滴老淚。

  上官琦嘆道:「晚輩並非不願學老前輩的武功,實因我早已有了師父,自不便再拜在老前輩的門下。」

  怪老人道:「一個人生平之中多拜幾個師父,也是極為平常之事,這有什麼為難?」

  上官琦道:「一身兼數家之長,同時拜認幾個師父,武林中雖非罕見,但總該事先稟明啟蒙師長,獲允之後,才可重拜新師,此乃師倫大道,晚輩豈敢稍有擅越?」

  怪老人道:「要授你武功,不過是見你資質過人,世難求得,並非存奪人弟子之心。拜師不拜,都是些無關緊要之事。此等繁文縟節,老夫素不喜愛,免了最好。」

  上官琦道:「老前輩雖無堅持我拜師之心,但卻有挾恩求報之意。你傳授了我世無其匹的武功,卻要憑仗這些武功去為你追殺仇人。」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如果老前輩的仇人,都是不法盜匪、綠林巨凶,晚輩殺之心安理得;如是大忠大孝的正人君子,晚輩屆時定感十分為難。既不能毀棄承諾,有負老前輩傳授武功之恩,又不能盲目殺戮好人,想來想去,還是不學老前輩的武功最好。」

  怪老人冷笑一聲道:「但眼下我已點傷你全身四大經脈,一十二處要穴,你如不答應學我武功之事,此後歲月即將永留這閣樓之上。除了每日熬受四次傷勢發作之苦以外,還要受盡我的譏諷羞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拖延上三月時間,你受傷的經脈即將開始硬化,那時你縱然心中後悔,但已無法可想了。據老夫所知,縱然是一代神醫國手,也無能把人體逐漸硬化的經脈復元。現在,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先熬受三天試試,看老夫之言,是真是假?三日內你若能回心轉意,一言相求,老夫當不惜消耗真力,打通你受傷經脈。如若你還要這般傲硬,那就把你最寶貴青春耗在閣樓之上,陪老夫一輩子吧!」

  上官琦冷然答道:「我不必用三天時間去想,現下就可以肯定地答覆你:我永不後悔!」臉色神情之間,一副大義凜然之態,當真是豪氣干雲,視死如歸。

  怪老人和他相互凝注了一陣,忽然閉上雙目,喃喃自語道:「好倔強的娃兒。」

  閣樓上恢復了一片死寂,靠窗處擺放的幾盆盛開桂花,散發出濃郁的幽香,但這撩人綺念的桂子清香,和這陰森可怖的環境,很不調和。

  上官琦努力使自己忘去一切,使心清清明平靜,不知何時,已沉沉睡熟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是日昇三竿時分,陽光透窗而人,照入下閣樓中。

  怪老人懷抱著一隻黑漆木箱,憑窗而坐,抬頭望著無際藍天,背影中流現出無比的寂寞。

  上官琦暗自嘆息一聲,忖道:「像他這般枯守這閣樓之中,一過十幾年的歲月,寸步難離……」

  突然心中一動,腦際中閃過一個念頭,暗暗忖道:「以他這般武功之人,縱然失去了雙腿,也難把他困居這閣樓之中,不知何故,他竟十幾年不肯離開?……這荒涼的古剎中,人跡罕至,藏經樓下那壇壇骨灰,又是何人寄放?……這些年來,他又食用什麼?」

  這種種疑問—一從腦際閃過,使他對眼下怪老人,有了更多的迷惑。

  忽覺一陣氣血湧塞,經脈暴脹,心知又到傷勢發作時辰,趕忙屏絕雜念,平伸雙臂,使身體重心,分配在全身各處,躺得異常舒適,準備迎接氣血閉塞、經脈暴脹的痛苦。

  但覺平日暢通全身各條經脈的行血,此刻突然像被人在幾處經脈要位上分隔起來,氣血難以通行,壅積在幾處要穴經脈之處,筋脈暴脹欲裂,全身痛楚無比。

  但見他頭上汗水,有如水澆一般,滾滾而下,但卻咬牙苦撐,不肯發出一句呻吟之聲。

  那怪老人靜靜地坐在一側,圓睜雙目,一瞬不瞬地凝注著他,臉上神情十分奇怪,也不知他在想的什麼心事。

  上官琦望了那老人一眼,別過頭去。

  他性情剛直,寧斷不曲,不願讓那老人瞧到他痛苦神色。

  怪老人冷笑一聲,說道:「現下你傷勢不過剛剛發作,待那積血漸消,全身經脈經過一陣暴脹之後,複變收縮,那時脈道之中行血蠕動,有如千百條毒蛇,爬行於全身經脈之中,麻疼癢酸,萬苦齊作。別說你這般年輕之人,就是老夫這般身歷慘變之人,也難有忍受那等痛苦的定力……」

  他微微一頓後,又道:「眼下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救於你身歷的疾苦……」話至此處,倏然住口不言。沉默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繼續說道:「那就是在你積血漸消之時,點了你三大暈穴。」

  他原想自己停口不言之時,上官琦定然會追問解救之法。哪知事情大出意外,上官琦竟似未曾聽得一般,毫無半點反應,只好又自行按說下去。

  上官琦強忍著無比痛楚,回頭一笑,說道:「老前輩盛情,晚輩心領了……」

  怪老人怔了一怔,道:「什麼?麻疼癢酸之苦,實非人所能受。孩子,你就是鋼筋鐵骨,也一樣忍受不了。」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晚輩如果真難以熬受之時,自會了斷自己,老前輩不必多費心了。」

  怪老人冷哼一聲,罵道:「老夫生平之中,還未遇上過像你這般不知好歹之人,屆時你忍受不了之時,可別向我求救。」

  上官琦微微一笑,閉上雙目。

  但覺那湧行在幾處脈穴之處的積血,漸漸消去,暴脹欲裂的經脈,為之一鬆,無比的痛苦,突然消解,精神隨之一暢。

  但他心中知道那老人決非相欺之言,這剎那的舒適之後,緊接著將是更難熬受的痛苦,借這輕適的瞬間,用出了所有的氣力,疾向一側翻滾過去。

  要知人體氣血的運行,本有一定的常規,脈道被傷,氣血壅塞,久攻不通之後,積血就漸返原位。

  上官琦雖然嘗試了經脈暴脹欲裂之苦,但他覺出時間並不長久,只要咬牙苦忍,或能撐得過去,萬一忍受不了時,再想自盡之法。但他又不願讓那怪老人瞧到他強自忍受痛苦之狀,是以借身體舒適的剎那間,翻滾到閣樓一角。

  怪老人似是已對上官琦完全絕望,連轉臉望他一眼也不願瞧,打開身邊黑色箱子,滴滴熱淚,滾落箱中。

  上官琦卻注意那老人的一舉一動,瞧他打開黑色箱子,熱淚就奪眶而出,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那黑色箱子之中,也不知放的什麼?怎的能使這冷若冰霜的老人,一瞧之下,就熱淚滾滾?」

  未容他心念轉完,突覺胸中傷處一陣麻疼,緊接著各處傷穴一齊發作,麻疼大作,經脈之中,若有物蠕蠕而動,而且愈來愈凶,有如千百條毒蛇,爬行在體內一般,癢疼交作,酸麻難忍,果然是痛苦無比。

  上官琦咬緊了牙關,強忍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不肯出一句呻吟之聲。

  但這等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縱是鋼筋鐵骨之人,也難以忍受得了,只覺全身汗水,泉湧而出,整個的軀體,似被萬蛇啃噬一般,終於發出了呻吟之聲。

  怪老人回頭瞧了上官琦一眼,緩緩合上黑色箱蓋,仰臉一聲長笑。

  笑聲淒厲刺耳,直似碧霄鶴唳,悲壯中混入無比的痛苦,震得壁間積塵紛紛落下,屋瓦格格作響。

  直待那淒厲的長笑之聲停息之後,才望著上官琦冷冷說道:「我道你真是銅鑄鐵打之人,原來也承受不了。」

  上官琦傷勢發作正凶,全身痛楚難耐,根本就無法聽清楚怪老人說些什麼,只見他嘴唇一張一合地啟動。

  忽見他左手一拍地板,縱身躍了過來,右手揮動,連點了上官琦四處暈穴。

  上官琦暈穴被點,立時昏了過去,呻吟之聲亦隨著停了下來。

  他無法再看到那怪老人做些什麼,當他醒來之時,天色又已人夜。

  睜眼望去,只見那怪老人靜靜地坐在身側,雙目圓睜,神光如電,凝注在自己臉上。

  他緩緩舉手,輕按在胸口之上,對那萬蛇穿過經脈的痛苦,似是猶有餘悸,呆呆地瞧著那怪老人的冷冰冰的臉色,說道:「咱們無怨無仇,你這般折磨我,不知對你有什麼好處?」

  怪老人冷漠的臉色,突然泛起了一絲笑意,道:「只要你答應我學我武功,替我殺兩個仇人,我就打通你受傷經脈。」

  上官倚搖搖頭,轉過身去,答道:「我一日夜中,有大部時間不受被傷經脈困擾之苦,你縱然防範嚴密,但也無法每時每刻都監視著我。」

  忽聽那怪老人低聲求道:「我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不知哪一天就要死去。如若不能把我這一身武功傳授於人,死了實在可惜!」

  上官琦道:「世上盡多才質俱佳之人,求之不難,你又何苦一定找我?」

  怪老人怒道:「我非要傳你不可!」

  上官琦道:「要我學會你武功之後替你殺人,晚輩決然不幹。」

  怪老人黯然一嘆:「老夫生平之中從未開口求過別人,今日破例求你一次。」

  上官琦道:「老前輩有什麼事求我呢?」

  怪老人道:「我求你答應我,學我武功;認我作師與否,都不要緊,只答應替我殺上一個人,就可以了。」

  上官琦看他臉上神情淒然,心中大是不忍,暗道:「世間那有求人學藝的師父,這老人這般相求於我,不知是何用心?難道真如他所言,一個練習上乘武功之人的資質,極難遇得,而我又確有了這等修習上乘武功之人的資質不成?」

  他沉吟了一陣,說道:「難道老前輩的武功,除了晚輩之外,當真就不容易找得繼承你衣缽之人麼?」

  怪老人又是一聲嘆息,道:「像你這般資質之人,找來雖是不易,但也並非難尋得……」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不過,資質之外,更難求得的,是俠義之心。像你這般資才,又具俠義之心的,那就絕無僅有了。唉!要知一個資質過人、聰明絕倫的人,如若沒有俠義之心,武功愈是高強,為害世間愈大,老夫曾經親睹其人,而且親身經受慘痛……」話至此處,倏而住口,點點熱淚,滾了下來。

  上官琦道:「老前輩要我殺害之人,可就是殘害老前輩的正凶麼?」

  怪老人道:「此中經歷,老夫不願親口對人說出。但我可以告訴你的,他決不是一個好人。」

  上官琦道:「不知老前輩可否把那人姓名,告訴於我?」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行。」

  上官琦道:「晚輩如若答應下來,決不會背棄諾言,那時老前輩傳了我的武功,挾恩告訴我仇人姓名,與其那時叫晚輩左右為難,還不如我現在死去的好。」

  他看那怪老人武功絕倫,心想他的仇人定然是極負盛名之人,決非一般武林人物。這一答應下來,不但責任艱巨,而且又想對方是武林中正大高人,那時殺既不是,不殺又覺愧對老人承諾,是以不肯答

  怪老人突然斂容說道:「好吧!不管你肯不肯為我報仇,我也要打通你受傷的經脈,傳你武功。」

  上官琦道:「晚輩不願意無緣無故受人之恩。」

  怪老人舉手點了他穴道,說道:「我要傳你武功,那就非要傳你不可,還能由得你作主麼?」

  上官琦被他點了啞穴,口不能言,身受內傷又重,也無法和他掙扎,只好瞪著一雙眼睛,聽任那怪老人的擺佈,心中空自焦急。

  但覺身體被那怪老人不停地翻來轉去,折騰了半天工夫,才覺到一隻手掌抵在背心之上,一股熱流傳入身體之中。

  那怪老人的功力深厚,熱流綿綿不絕地攻入體內,但那熱流一近受傷經脈,受到阻力,難再通過。

  但熱流滾滾,衝撞之勢甚是強烈,大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通過一處傷穴。

  他覺著攻入體內的熱流,在打通一道傷穴之後,忽然消失,緊接著就聽到那怪老人的喘息之聲。

  待那怪老人喘息之聲停了良久,重又開始把手掌抵在他背心之上,熱流重又向體內攻去。

  到他傷勢將要發作的時間,老人就點了他暈穴,使他知覺消失,忘去痛苦。時辰一過,又拍活他暈穴,繼續運功打通他受傷經脈。

  怪老人足足耗去了有三日夜工夫之久,才把上官琦受傷經脈完全打通,說道:「我已決定把一身武功傳授於你。唯一之求,你每日必須離開這閣樓三個時辰。你可借這三個時辰,去找些食物回來,聽得我簫聲相召,才准登上閣樓。」

  上官琦回頭瞧了那老人一眼,緩緩站起身子,舒展一下筋骨,穿窗而出。

  一陣秋風吹來,忽覺精神一振,回頭向閣樓之中望去,只見那怪老人手拿洞蕭,懷抱黑色箱子,憑窗而坐,抬頭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不知在想什麼心事,神情似是並不關心上官琦的去留。

  他輕輕嘆息一聲,想著數日來在閣樓中的諸般經過,恍如經歷了一場夢境。

  忽然間,心中一動,想到了大殿上還陳放著師叔、師兄的屍體,在這等深山之內,荒涼的古剎之中,不知是否有野獸傷損到幾人的屍體,心念一動,立時向大殿之中奔去。

  距大殿尚有數丈之遙,立時嗅到一股濃烈的腐屍味,不覺地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但見大殿之外鳥屍遍地,心頭甚感奇怪,一提氣,施展輕功身法,疾奔入大殿之中。

  他奔行之勢過於迅快,閃電而人,只覺腳下一軟,踏在一團軟綿綿的體物之上,幾乎滑倒地上,趕忙一提丹田之氣,穩住身子。

  定神看去,只見殿門口處,橫臥著一隻金錢豹,雙目已閉,似已死去多時。剛才一腳,正踏在那豹子屍體之上。

  除了門口的一隻金錢豹外,大殿上還雜陳著十幾條野狼屍體,這些凶殘的猛獸看不到一點傷痕,毛皮完整,但卻已僵鋌而臥,不知如何死去。

  轉臉望去,只見四五具血肉狼藉的屍體,殘散一地,腐臭之味,一陣陣撲鼻衝來。

  他乃絕頂聰明之人,一瞧當前景物,心中頓有所悟,暗道:「千臂毒叟翁天義,毒名果不虛傳。這些鳥獸,必是食用了大殿上橫陳屍體,紛紛中毒而亡,但看這十幾頭野狼,和一頭金錢豹,未能逃過尋丈距離,就暴斃大殿之上,毒性之烈,可以想見。」

  他一面運氣閉住呼吸,一面點查大殿上殘留的屍體,數來數去,大殿上只有八具屍體,心中暗自忖道,四位師叔、一十二位同門師兄弟,除了四個奉派來此臥底的人,尚該有一十二具屍體才對。

  定神瞧去,只見那橫陳屍體之上,雖是血肉狼藉,但大部尚都完整,這八具屍體既然一般模樣,尚有四屍,總不能被這些鳥獸食用得屍骨無存?

  心中疑念大動,立時仔細分辨幾具屍體,果然瞧出這些屍體之中,竟無一根白髮鬚髯,暗道:「莫非四位師叔內功精湛,運氣逼住劇毒,逃離了此地不成?」

  忽聞簫聲裊裊飄傳過來,這次聲音,大是怪異難聽,如嘯如嚎,刺耳至極。

  心中正感奇怪,忽覺一股腥風,撲襲入殿,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小娃兒快些離開大殿……」

  只聽一陣呼呼風聲,吹得羽毛橫飛,有不少飄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心中忽生警惕,心覺這陣風聲來得大是怪異,雙臂一振,斜躍出殿。

  轉頭望去,只見一條罕見巨蟒,正張著血盆大口,晃動著巨頭,大殿外的暴陳鳥屍,紛紛由地上飛起,投人那大口之中。

  片刻之間,百隻以上的鳥屍,盡被那巨蟒吞入腹中。

  上官琦雖是一身武功之人,但見到這頭如笆斗、長逾十丈以上的大蟒,也不禁有些心中發毛,但他卻又為一種好奇心所動,注目相視,不忍離去。

  耳際又響起那怪老人微帶忿怒的聲音,道:「那巨蟒不但身有劇毒,而且還能口噴毒霧傷人,你如被它瞧見,決難逃過蟒口。」

  忽見巨蟒大口一合,「咕」的一聲,蟒頭已探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不敢再看,躍上屋頂,直向經樓奔去。

  那怪老人正憑窗而坐,一見上官琦奔了回來,面上忽現喜色,但一瞬間,又恢復冷漠的鎮靜。

  上官琦心中本有很多事,想問那老人,但一見那老人之後,竟是一句也問不出來。

  那怪老人也未回頭望一下上官琦,大約有一盞熱茶之後,忽然舉蕭就唇,吹了起來。蕭音波蕩之中,忽見那巨蟒急急奔出古剎而去。

  上官琦瞧得暗生驚駭,忖道:「原來這巨蟒竟然是受他簫聲相召而來。」

  怪老人待巨蟒去遠,陡然停住簫聲,回頭望著上官琦道:「孩子,今天是幾月初幾?」

  上官琦仰臉想了一陣,道:「大約是八月十一了?」

  怪老人道:「十一、十二、十三的晚上,有一場好熱鬧瞧。」說完,憑窗遙望遠天,默然不言。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問道:「有什麼熱鬧瞧?」

  怪老人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卻答非所問地說道:「你連番出入,已在經樓的屋頂之上,留下很多痕跡,快些去把這痕跡滅掉,再去找些食用之物回來。明天開始,咱們就要躲在這閣樓之中,不能再擅離一步,免得留給人追尋的痕跡。」

  上官琦茫然望了那老人一眼,躍出閣樓,心中雖然在想著不要聽那老人之言,但行動卻是不知不覺地依照他吩咐去做,他毀去在閣樓外面留下的痕跡,茫然向古剎外面走去。

  自他受傷的經脈被那怪老人打通之後,常覺腦際間空洞洞,一無所有。有時縱然神智清醒一陣,但很快又覺茫然,他心中想著早日離開這古剎,但卻又不自覺地依照那老人吩咐去做。

  這座古剎,僻處荒山,年代久遠,早已為風雨侵襲得油漆剝落,只有那牢固的石牆瓷瓦,仍然屹立無恙。

  他茫然奔出了四五里路,但見山峰綿接,連雲而起,別說一處村舍人家了,就是個樵夫、人蹤,也沒有遇上一個。

  心中正自焦急,忽聽一陣吱吱怪叫,抬頭瞧去,只見不遠處一座山口所在,站著十幾個高大的猴子,不禁心中一動,放腿奔了過去。

  那十幾隻高大猿猴,一見上官琦奔了過去,突然散成一排,攔住去路,那谷口不過一丈多寬,吃這十幾個猴子散開一攔,剛好把谷口排滿。

  上官琦停了下來,看那幾頭猿猴,個個怒目相視,齜牙裂嘴,作勢欲撲,心中暗道:「也許山谷之中,是它們繁生之地,是以不許外人進入?」正待轉身走去,忽覺迎面山風之中,送過來一陣清香,又不禁停下了腳步。

  那十幾隻猿猴,見他去而復轉,突然吱吱幾聲大叫,撲了過來,矯健迅捷,較之江湖一般的武師們,尤快幾分。

  上官琦長嘯一聲,凌空而起,疾向撲來猿猴迎去,雙掌分頭拍出,打傷了兩頭巨猿,借勢衝過猿群,直向谷中奔去。

  放眼滿谷紅白的纍纍桃實,一陣陣濃烈甜香,迎面撲來。

  上官琦數日夜來,都未進飲食,此刻驟然遇到這等又大又自的桃子,如何不饞涎欲滴,伸手在樹上摘下兩個,大吃起來,但覺脆甜可口,一口氣把兩個大桃子盡皆吃下。

  吃完了兩個大桃子,精神隨之一振,暗道:「此等深山之中,哪有食用之物可尋,不如把這桃子多摘一些,帶回古剎,代作口糧。」

  心念一轉,舉手摘了十幾個又大又白的桃子,施展開飛行之術,奔回古剎,直登樓閣。

  在他想來,這老人長居這閣樓之上,十幾年恐怕都沒有吃到過這等新鮮的水果,見到這等又大又白的桃子,定然十分歡喜。哪知怪老人回頭瞧了那幾個桃子一眼,十分冷漠地說道:「從現在起,我開始傳授你的武功……」他緩緩轉動雙目,把上官琦全身各處,都極仔細地看了一陣說道:「你雖學過武功,但可惜所學的和我要傳你的武功,大不相同,只有從頭開始,先學入門的坐息之法。」

  上官琦不自覺地說道:「我已學過打坐調息之法,重新學起……」

  怪老人冷冷接道:「內功一道,博深精遠,學之不盡。何況我所授於你的,乃武學中一大奧秘,快些調勻呼吸,聽我指授你入學法門。」

  上官琦雖然疑慮重重,但卻不自主依照吩咐之言,盤膝坐好,調勻了呼吸。

  只聽那怪老人低沉的聲音,維繞耳際,道:「閉上雙目,澄清雜念,凝神內視,五心向天。」

  上官琦依言施為,聽到五心向天之時,陡然睜開雙目,問道:「何謂五心?」

  怪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五心者……」忽然住口不言,側耳靜聽。

  上官琦凝神聽去,除聞得蕭蕭山風外,再難聽得一點可疑的聲息。

  正待開口相詢,忽見那怪老人臉色一整,說道:「不能學啦……快把所有窗子關好。」

  上官琦看他說得神色莊嚴,只好站起身子,把四周窗子,一齊關上。

  怪老人一指左面窗子,說道:「你可藏在那扇窗下看熱鬧,不管遇到什麼驚駭之事,都不許大驚小怪,發出聲息。」

  上官琦瞧了那老人一眼,才轉臉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暗罵道:故弄玄虛,下次再有機會離開這古剎之時,決不再回來了……

  心念未息,耳際間又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來人乃西藏密宗一支中的高手,你要留心看他武功和中原武學,有何不同之處。」

  聲音甫落,遙見一點紅影,風馳電奔而來。

  片刻之間,已人古剎,停身在一座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見來人身材奇高,足足有八尺以上。頭上金箍束髮,身披大紅僧袍,頂門之上,有一塊鴨蛋大小的疤痕。站在屋脊之上,四下張望一眼,突然振臂而起,拔身三丈多高,懸空打了一個轉身,頭下腳上,流星般疾射而下,一起一落之勢,足足有四丈多遠。

  這等舉世罕見的輕功身法,只瞧得上官琦倒吸一口涼氣,暗道:「看來武功一道,當真是學無止境了。」

  這等荒涼的古剎,陡然之間,來了這麼一個西域高手,實是一件大為難解之事。上官琦雖然覺出了事非尋常,但卻想不出原因何在。但他又不願開口問那怪老人,只好悶在肚裡發急。

  忽聽一聲怪嘯,起自經樓之下,緊接著響起了沉重的步履之聲。

  上官琦一聽那步履之聲,立時辨出正有人步行在樓梯之上,而且步履雜亂,似非一人。

  他默數著那步履之聲,由重轉輕,似是人已登上經樓。

  只聽一人咭哩瓜拉地叫了幾句,立時有人隨著叫了起來,除了可從嗓門粗細之中,辨出是兩個人在談話之外,卻無法聽懂兩人說些什麼。

  他回頭瞧了那怪老人一眼,只見他側耳靜聽,似是十分入神,心中甚感奇怪,暗道:「這兩個談話之人,不是用的維語,定是藏語。中原之人,能解這等語言的人,極是少見這斷腿老人聽得這般津津有味,難道他真能聽懂不成?」

  但聞兩人咭哩瓜拉談了一陣之後,重又響起沉重步履之聲,似已下樓而去,逐漸消失不聞。

  上官琦心中雖有很多事,想問那老人,但一想到問他何謂五心時,那怪老人的得意神色,立時勉強忍下好奇之念。

  彼此之間沉默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那怪老人突然轉了過來,笑問上官琦道:「你聽懂那兩個藏僧談的什麼話麼?」

  上官琦道:「晚生不通藏語。」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他們雖是藏僧,但卻說的是維語!」

  上官琦道:「老前輩當真能聽懂維語麼?」

  怪老人道:「難道老朽會騙你不成?」

  上官琦見他孤傲之中,還帶著幾分渾樸天真之氣,不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雖是喜怒難測,但還保有至純的天性。」當下答道:「老人家既通維語,但不知他們說些什麼?」

  怪老人應道:「你可曾在那經樓之上,留下什麼痕跡麼?」

  上官椅點點頭,還未來得及答話,那怪老人已搶先說道:「是啦!一個藏僧發現了你留下痕跡,指說這古剎之中定然暗藏有人,主張大肆搜查。另一個卻說那痕跡不一定是人所留,就算對方在這古剎之中,布下埋伏,也沒有什麼可怕。兩人你言我語爭執了半天,才下樓而去……」

  說了一半,突然似想起什麼緊要之事,倏而住口不言,左掌一按地,飛到閣樓一角,打開那黑色箱子,取出一粒紅色丹丸,合好箱蓋,一按地面,重又縱了回來,說道:「你先把這粒丹丸服下。」

  此人做事,想到就作,從不說明理由。

  上官琦微一猶豫,接過丹丸,吞了下去,問道:「兩個藏僧遙遙萬里跑到中原,卻找上這座古剎,不知是何用心?」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36

第六章 萬里河山


  怪老人突然雙目圓睜,神光炯炯,逼視上官琦的臉上說道:「這是一場震駭武林的賭技決賽,雙方都付出了龐大無比的賭注。唉!可是這等驚世駭俗的事,知道的人,竟是不多。」

  這幾句話,字字如巨雷貫耳一般,只聽得上官琦呆在當地,半晌工夫,才問道:「江湖之上,比武的事,倒是常見,大不了關連一人或數人的傷亡而已,賭注驚世駭俗,實叫晚輩難解。」

  怪老人搖手推開身旁一扇窗子,說道:「老夫雙腿未斷之前,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邊荒海角,見過了無數較技打賭之事,此事雖是不奇,奇的卻是雙方驚人的賭注。唉!如果他們真的能夠力行承諾之言,實使人難以料得後果。」

  上官傳道:「不知雙方賭的什麼?」

  怪老人目光投注遠天,緩緩說道:「一方賭注是終身為奴,連帶西域數省所有。另一方則是誘殺中原所有武林高手後,自廢武功退隱江湖,拱手奉讓十萬里錦繡河山。」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什麼,難道那打賭之人,是當今皇上不成?」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是。」

  上官傳道:「既非當今皇上,要輸掉十萬里錦繡河山,豈不是一件玩笑之事?他縱然敢說,那些藏僧們,就真能相信麼?」

  怪老人沉吟一陣,道:「老夫聽到之情只此而已。此事源起於五年之前,他們就在這古剎中藏經樓上,立約打賭,可惜當時我未能看清楚他們立約相賭之人的正主形貌……」

  他微一沉忖,又道:「邊荒蠻夷,代有奇才,成吉思汗,馳馬中原,開疆闢土,橫掃羅剎國,武功之盛,史無前例。朱元漳布衣崛起,恢復大漢,又屆百年,邊疆諸族人中,以回、藏二族中人才較多,難保不無謀圖中原疆土之心,借重武林人物,也是策略之一。」

  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在上官琦身上,道:「不過真正密宗一支中的高手,甚少願受人利用。此中詳情,一時之間,我也思解不透。好在只有數日時間,待他們到來之後,就不難聽得其中詳情了……』他忽然長長嘆息一聲,接道:「縱然聽得其中隱秘,我也無能插手其間,為天下蒼生,一盡心力。」言來神情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憂苦。

  上官琦忽然感覺到這老人並不是想像之中的冷怪,相反的還是一位憂國憂民、俠骨熱腸的老人。只覺他神情間,無限淒涼,不自禁大生同情之心,當下說道:「老前輩武功卓絕,晚輩親目所見,縱然失去雙腿,也無大礙。如果這般人中,真有陰謀禍國之心,在下願助老前輩……」

  忽然想到自己一點武功,如何能夠相助人家?微微一頓,接道:「晚輩自知武功不濟,難以相助老前輩,但卻極願隨附驥後,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怪老人仰臉思索了一陣道:「屆時再說。如我們力能所及,自當為天下蒼生,一盡心力。」

  他微一沉吟之後,突然冷冷說道:「不管遇上什麼事情,我如未出手之前,不要擅自出手!」

  上官琦看他還在和顏悅色談話當兒,突然之間變得冷漠異常,滿臉寒霜,凜然難犯,心中大感彆扭,暗道:「此人心地雖是不壞,但這忽冷忽熱、喜怒無常的態度,卻叫人太難忍受。」

  正在忖思之間,忽聽那怪老人又低聲說道:「快些把打開的一扇窗子關上,又有人到這裡來了。」

  上官琦有了上次的經驗,知他耳目靈敏,絕對不會聽錯,迅快地挺身而起,關好窗子,隱在窗門之下,向外瞧去。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果見兩條人影,出現在對面屋脊之上。

  這兩人一身勁裝,背插兵刃,一望之下,立可辨出不是邊荒人物。

  這兩人來得和那藏僧大不相同,似是藉著物體隱身而來,直待上了屋脊之後,才可見到。

  上官琦心中暗道:「中原之人究竟是比邊荒中的人物奸詐一些……」心念未息,忽見屋脊之上兩人,突然左右躍開,分成兩路,向經樓所在而來。

  這兩人的行徑,也和那藏僧不同,借用屋脊之勢,隱身而進,忽隱忽現,不可捉摸。

  上官琦正在留神瞧著兩人,瞥見左面屋脊之上,人影一閃,轉頭瞧去,敢情左面屋脊之上也有兩人站著。

  這一發現,使他心中忽有警覺,暗道:「左面現有人來,右面定然是也有人了。」趕緊把頭一縮,隱人窗下。

  伏地緩行,爬到左面窗前,偷眼向外瞧去,果見右屋脊之上,也站著兩個身著勁裝、佩帶兵刃的大漢。

  只見其中一人伸手指著閣樓,說道:「那屋頂之上,一座突立小閣,倒是一處隱秘所在,又是全寺最高之處,隱身其中,可見全寺中景物,而且又極隱秘,不上屋頂,決難瞧到。」

  上官琦心頭吃了一駭,暗道:「如若他們要先把這閣樓搜查一下,那可是大為麻煩之事。」

  只聽另一人說道:「此事我等豈能擅自作主,待瓢把子來了之後,由他決定吧!」

  最先說話一人笑道:「那咱先去那閣樓之中瞧瞧,總該是可以的吧!」當下舉起左手,不停搖動,大概是招呼同來之人,到經樓之上聚齊。

  上官琦暗道:「糟了,這閣樓只不過尋丈大小,如果他們真要搜查,連個可容藏身之處也沒有。」回頭向那老人望去,只見他神色鎮靜,若無其事一般。

  忽覺窗外屋瓦之上,響起一陣輕微的步履之聲。

  上官椅隨師父久在江湖上行走,聽聲辨音,已知有人到了窗外的屋脊之上,當下把頭一縮,藏在窗子下面,暗中運氣戒備,想道:「今日這一場架,看來是非打不可,對方既到了閣樓之外,勢必要進這閣樓瞧瞧,只要推開窗於,就可瞧到我們。」

  正在忖思,忽聽窗外響起一個朗朗大笑之聲,道:「幾位請替我把風,我進這閣樓中看看。」

  上官琦挺身站了起來,隱在窗後,只要人一推窗子,立時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下手施襲。忽覺右臂「曲池穴」間,似被東西撞了一下,雖不疼痛,但因擊的是穴道之位,登時覺手肘一麻。回頭望去,只見那怪老人形貌突然大變,臉色一片淡金,緊靠壁角而坐,如非他舉手相召,一時之間,實難認得出來。

  上官琦機警無比,一瞧那老人戴了面具,知他已有退敵之法,急急奔了過去,躲在那老人身後。

  怪老人雙臂微微一張,身著長衫突然被一股無形罡氣,膨脹開來,把上官琦掩入長衫之中。長衫邊緣如同釘在地板上一般,除了衣服對襟之處,略呈裂縫,可供空氣流過之外,四周密不透光。

  上官琦躲在老人身後長衫翼護之內,毫無狹小之感,舒臂伸腿,轉動自如。

  只聽「砰」的一聲,室中光線突然一亮,上官琦側臉貼在那老人衣襟裂縫之處,偷眼向外瞧去,只見一人擊破窗格而入。

  來人大約四十上下,濃眉環目,生相甚是威猛。

  他似是為這閣樓中怪老人的形貌所驚,微微一震之後,才緩步走了過來。

  但見人影連閃,緊隨那四旬大漢身後,又進來三人。

  但聞步履移動之聲,四人都走近老人身側。

  只聽那當先而人的大漢說道:「張兄請看這是座什麼神像,佛不像佛,羅漢不像羅漢,倒像玉皇廟裡的黑靈官。但卻胯下無虎,手中缺鞭。兄弟生平之中,不知逛過了多少寺院,但卻從未見過這種模樣的神像!」

  這時,進入閣樓的四人,都已走近老人身側,相距過近,上官琦已無法看得其他三人的形象。

  只聽另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接道:「這座佛實有些怪,既不像木雕,又不像泥塑……」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長衫之下,只聽得心中大生驚駭,暗道:「這般都似久走江湖之人,這老人裝佛扮神,只怕難以欺騙過他們一雙見多識廣的眼睛,萬一有人看出破綻,突然下手施襲,此老內功雖然精湛,但在辭不及防之下,只怕難免受傷!」心中一急,輕輕在那老人身上,推了一下。

  只覺手觸那老人身體之上,如同觸擊在鋼鐵堅石之上一般,心中暗自一駭,忖道:「此人內功這等精深,實是罕聞罕見。」

  忽聞呵呵長笑過後,一個粗壯的聲音說道:「這座神像可能是檀木雕成。」

  另一個聲音接道:「不像,不像,檀木必有香味。」

  那粗壯的聲音截住了同伴未完之言,說道:「不是檀木所雕,難道他是肉身坐化不成?你摸摸他手臂看,除了檀木之外,還會是泥塑石雕不成?」

  上官琦好奇心動,伸手向那老人肌膚之上摸去,果然如同觸在木石之上,堅硬之中,微帶涼意。

  又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說道:「你們別爭執了,木雕也好,泥塑也好,肉身坐化的也好,反正是一座神像,這一點大概不錯……」

  但那個慢條斯理的聲音,重又響起,道:「吳兄被人稱作智多星,凡事咱們一向佩服,但這次兄弟卻是不敢苟同高見。」

  那細聲細氣的聲音,重又響起,道:「陸兄定是看到這閣樓之中,積塵已除,而且留有桃核,就想這閣樓之中,定然有人,是麼?」

  那被稱姓陸的人,接道:「不錯,不知吳兄對此有何高見。」

  上官畸吃了一驚,暗道:「糟糕,如若被他從遺留桃核看出破綻,推斷這神像是人所裝,那可是一大恨事!」暗責自己大意。

  只聽那被稱吳兄、說話細聲細氣之人,先是冷笑一陣,道:「螢火之光,也敢和日月爭明。這閣樓之中,不但有人,而且還不只一人……」

  上官琦聽得打了一個冷顫,暗中凝神戒備。

  但那人又是一陣冷笑後,接道:「不過這閣樓之中隱藏的人,早已離去多時。兄弟方纔已留心查看了屋頂殿院之內,都留有不少跡痕,這說明在咱們之前,已有人到過此處,而且足痕大小不等,證明來人不止一個。如果在下推斷不錯,可能是幾個藏僧,已先來勘查此地,還有一個是咱們中原道上的綠林人物,替他們帶路。藏僧大都是身軀高大,是以留下的足痕較大,而且他們在這閣樓之中停留的時間不短,這桃核麼,自是他們所留。」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身後,聽得暗暗讚道:「此人智力,倒是確有過人之處,只是一著失錯,滿盤皆輸了。」

  那被稱姓陸之人嘆道:「吳兄一番話,使弟茅塞頓開,智多星之名,果非虛傳。咱們既被人家搶了先去,只怕對方已有什麼陰謀,還得早些回去,告訴瓢把子,早作準備。」

  半晌沒有講話粗壯聲音,此刻突然接口罵道:「想不到看上去笨頭笨腦的喇嘛僧,竟也是詭計多端。」

  只聽四人談笑之聲逐漸遠去,離開了閣樓。

  上官倚又等待了一盞熱茶工夫,料想幾人已然去遠,才伸手一撩那老人身衫,意欲出來。哪知手觸之處,如模在銅牆鐵壁之上,竟然無法掀動分毫。

  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忖道:「此人能把內力傳注在一襲長衫之上,實是未聞未見之事。」不自覺間,激起好勝之心,暗運真氣,力貫右臂,猛向外推了一掌。

  但覺一股暗勁撞過來,強烈的反彈之力,倒把自己身子撞得搖了幾搖。那緊貼在地上的長衫,卻絲毫未動,不覺心頭大生驚駭。

  耳際間傳來了那老人低沉的聲音,道:「雙手掌心,兩足足心,頭頂頂心,是謂五心。澄慮雜念,五心向天,鑽簇五行,氣走奇經,乃上乘速成內功心法。」

  上官琦默默背誦了一遍,道:「晚輩愚昧,不知何謂五行?」

  耳際間重又響起那低沉的聲音,道:「東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魂、魄、神、精、意,五行並集,則可化三花聚頂。」

  上官琦又默然背誦兩遍,道:「何謂三花?」

  那怪老人冷哼了一聲,道:「精化氣,氣化神,神還虛,虛生無上大力。」

  上官琦凝神思索了片刻,道:「晚輩愚劣,只能稍解一二。」

  怪老人道:「此乃武學中大奧大秘之法,能解一二,已是終身受用不盡。」

  他略一停頓之後,又道:「盤膝而坐,閉目內視。」

  上官琦依照吩咐之言,調勻真氣,依言施為。

  但覺平日暢通百穴經脈的真氣,此刻突然如受強力所阻,使全身行血,速度大減,胸口之上,如壓重鉛。內腑五臟,似欲掙動離位。片刻之間,已然汗透衣褲,難過至極。

  但他生性堅毅,愈是困苦,愈是不肯屈服,強自咬牙,拚力忍受。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突覺全身真氣,緩緩向一處從未經過的經脈之中攻去,胸口壓力大減,行血漸暢,心中舒泰不少,但卻感到睏倦難支,不知不覺由清入渾。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是黃昏時分。

  那怪老人正自憑窗而坐,雙目相注,見他醒來,微微一笑,道:「此等荒山之中,除了水果之外,只有禽獸之肉,用來充飢,你久食五穀,只怕食用不慣。」

  上官琦道:「晚輩常隨恩師出入深山大澤之中,露宿荒峰,慣以水果充飢,老前輩不必為晚輩操心。」

  怪老人笑道:「那很好,也可免得我多費心思。」忽然舉蕭就唇,吹

  一陣簫聲,裊裊穿窗而出,韻波蕩向遠山而去。

  上官琦靜坐身側,聽那蕭音反而十分低弱,但隱隱可辨其曲調非官非商,似在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大約有一刻工夫,那老人突收了洞蕭,回頭笑道:「世間人心太過險詐,和人交朋友,不如和野獸交朋友來得放心。」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利用簫聲,招來那大蟒之事,說道:「老前輩可是又要招來那條毒蟒麼?」

  怪老人道:「這附近山上的虎蟒猿鳥,大都和我相熟,不過和我交成朋友的卻是不多。過去我獨居這閣樓之上,心中感覺寂寞之時,就常常用蕭邀它們來這古剎之中談心。」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什麼,老前輩招它們來談心?」

  怪老人大笑道:「不錯,不錯。」

  上官清道:「人獸之間,言語不通,難道老前輩精通獸語麼?」

  怪老人望望天色,道:「今夜的月色很好,如非他們打賭,倒可以把我那虎、蟒、猿、鳥的朋友,全都招來,讓你瞧瞧。」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它們雖然長得難看一點,但卻純純樸樸,沒有機心,不講機詐,發怒之時,就張牙舞爪。只要一瞧,立時可以知道它心裡不快樂了,比起那些外貌偽善、胸懷奸詐的衣冠禽獸好得多了。」

  上官暗暗暗忖道:「此人不知遇上了何等傷心之事,對世人有著這等憎恨之心?」

  正在忖思之間,忽聞遙遙傳來一聲虎嘯。

  那怪老人忽現滿臉歡容,道:「啊!大黃回來了,半年之前,不知它因何離此,幾次蕭音相請,都未能邀到它來。」他這番話既似對上官琦說,又似自言自語,聽得上官琦不便不理,又不便接口,想了半晌,問道:「那大黃,想來定然是一隻大老虎了?」

  怪老人回目望了上官琦一眼,正待答話,忽聞一陣破空風嘯之聲,一隻奇大的巨鳥,斂翼直下,落在窗外屋面之上。

  上官倚定神瞧去,只見那巨鳥在屋面之上,仍有兩尺多高,暗自驚道:「好大的鳥兒!」

  忽見那怪老人伸出手去,笑道:「鵬兄,久違久違。」

  那巨鳥探頭進來,但見鐵喙似劍,目光如星,偎人那老人胸前,形狀甚是親熱。

  上官琦只覺此鳥雄駿英挺,氣概宏昂,生平從未見過,瞧了半晌,問道:「此鳥如此神駿,世所罕見,可是傳說中的大鵬鳥麼?」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錯,不錯。它本非此山之物,三年之前途經此處,和我交了朋友,想不到它竟在三年之後,還來看我。看來鳥獸之情,要比人深摯多了。」

  上官琦好奇心動,緩緩伸出手去,輕向巨鳥身上摸去。但覺羽毛光滑,如觸溫玉,不禁輕揮健腕,在那巨鳥身上拂動起來。

  那怪老人似是和這巨鳥十分親熱,把鳥頭摟在懷中,滿臉歡愉之色。

  驀聞虎嘯破空,一頭黃毛黑紋巨虎,越屋疾奔而來。

  上官琦看那巨虎大得出奇,不禁吃了一駭,暗道:「這等巨大之虎,倒是很少見到。」

  正在忖思之際,忽見那大鵬鳥雙翅一展,迅快絕倫地翻過身去,直向那巨虎撲去。

  一陣急風,吹人窗,令人彌目難睜。

  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鵬兄,鵬兄,這大黃也是我的朋友。」

  鳥獸雖已通靈,但也無法聽懂人言,但聞鵬鳴、虎嘯,震耳欲聾,急風旋轉在屋脊之上,吹得瓦片飛落。

  上官琦睜眼瞧去,只見那大鵬和巨虎,已開始搏鬥。大鵬雙翼展開,足足有九尺大小,搧動之間,颳起陣陣強風,凌空下擊。

  那巨虎仰首相望,作勢欲撲,口中怒嘯之聲,響激雲天。

  忽見巨鵬雙翅一斂,流星墜地般閃電撲下;巨虎身法,一躍數丈,竄落到另一座屋脊之上,避開大鵬一擊。

  大鵬鳥一擊不中,神威怒發,長鳴一聲,雙翼一展即合,快如離弦流矢一般,直射過去。

  巨虎反身回撲,大口盆張,猛向大鵬咬去。

  那怪老人急得連聲大叫,但那大鵬巨虎,卻是渾似不聞一般。

  彼此一撞之下,虎嘯、鵬鳴齊起,大鵬展翼衝霄直起。那巨虎卻直向地上落去,四足剛一著地,立時一躍而起,落在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見那巨虎背上,破裂了一道血口,鮮血汩汩而出。虎口之中,卻銜著一片羽毛。

  原來鵬、虎一撞之下,竟是都受了傷。

  那怪老人大叫了一陣之後,似是想起鵬、虎不通人言,舉蕭就唇,吹了起來。

  但聞那裊裊簫聲之中,一片祥和,而且隱隱可聞呼喚之聲。

  果然,簫聲一起,那大鵬和巨虎,不再相搏。大鵬鳥首先一展雙翼,飛了回來,落在窗外;那巨虎也同時長嘯一聲,躍了上來,慢慢走近那老人的窗前。

  怪老人忽然停下簫聲,伸出雙手,左手輕拂大鵬,右手摸著虎頭,說道:「鵬兄不遠千里,大黃應該盡地主之誼。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可別打架啦!」

  大鵬鳥雙翼微一伸動,低鳴一聲,那巨虎也點頭低嘯。

  怪老人哈哈一陣大笑,回頭對上官琦道:『你瞧我這鳥獸朋友,比起人來好多了吧?」

  上官琦略一猶豫,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論,縱是通靈的鳥獸,也無分辨好惡之能,如若被人……」

  忽見那大鵬鳥長頸一收,縮到窗外,那巨虎也隨著向後退了幾步,作勢欲撲。

  那怪老人自見了大鵬、巨虎大為歡喜,耳目也似失去了平時的靈敏,直待見到那大鵬、巨虎的退後的動作,才突然驚覺,凝神靜聽一陣,低聲對上官琦道:「來了人啦!」

  話剛出口,突見一點紅影閃動,對面屋脊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紅衣少女。

  此女輕功絕倫,來得聲息全無。上官琦絲毫未聞異聲,那紅衣少女已出現在對面屋脊之上。

  那大鵬鳥和巨虎四隻眼睛,齊齊盯在那紅衣少女身上,似在監視著那紅衣少女的舉動,也似在等待那怪老人的命令。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見那紅衣女,生得美麗絕倫,但裝束卻有點詭異。紅巾束髮,長垂肩後,羅袖到肘間,露出一對雪白的粉藕,十個纖纖手指上,除了兩個大指之外,都戴著金光燦燦的指環。粉頸上掛一串形如佛珠之物,但卻粒粒發出烏光,短裙及膝,暴露著一雙瑩瑩透光的玉腿,但一雙玉足之上,卻穿著一雙鹿皮劍靴。

  此等裝束一望即知不是中原人物,但她玉面朱唇,卻又生得極為俏麗。

  她似是已被那世所少見的大鵬巨虎,嚇得微微一怔,但只一瞬間立時恢復了鎮靜,緩步向閣樓之處走來。

  怪老人雙眉微聳,兩道眼神,卻緊緊盯在紅衣少女身上,若有所思,一直默然不語。

  紅衣少女走到屋脊邊緣,竟然毫不猶豫地縱身飛了過來,落在經樓屋脊之上。

  上官琦看她躍飛過來的輕功,靈敏迅快,兼而有之,心中大生敬佩,暗道:「只瞧她這一躍的身法,輕功造詣,已比我高出甚多。」

  但那坐在窗前的巨虎,低嘯一聲,身子微一晃動,疾如流星般直撲過去。

  紅衣少女似是早有戒備,就在巨虎撲襲的同時,忽然凌空而起,躍飛起兩丈多高,懸空滴溜溜打了一個轉身,直向另一扇窗前落去。

  那巨虎一撲未中,大發虎威,怒嘯反撲過去。

  紅衣少女動作較那巨虎快速許多,嬌軀一閃,人已穿窗而入。

  上官琦忽地站起,暗提真氣,直躍過去,攔住那紅衣少女去路,冷冷喝道:「站住!」

  紅衣少女嬌軀一側,後背讓開窗子,緊依牆壁而立,星目流轉,打量了上官琦一眼,一語未發,臉上既無驚慌之色,也無忿怒之容,神情鎮靜得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

  此等局面,緊張之中,充滿了神秘,上官清一時之間,真還想不出該如何處理,楞了一陣,問道:「你懂漢語麼?」

  那紅衣少女打量完閣樓所有的景物之後,才答非所問地說道:「這閣樓中就是你們兩個人?」

  此女不但說的是漢語,而且清脆嬌甜,字正腔圓,流暢通順,毫不牽強。

  上官琦還未來得及開口,那怪老人左手一按地板,身子直飛過來,向下落時,突然一晃雙臂,打了一個轉身,背向窗口,擋住去路,冷冷說道:「你這女娃兒可是密宗門下的弟子麼?」

  那紅衣少女笑道:「密宗一支很少收傳女子。我雖來自邊疆,但卻非密宗門下。」

  怪老人冷然一笑,道:「不管你是否密宗一支,但既來自邊疆,定然是參與這場賭武之人?」

  他微微一頓之後,把目光投注在那少女臉上,說道:「你既跑入這閣樓之上,那就別再想平平安安地回去了。」

  紅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哥哥都管不了我,你怎麼能夠管到呢?」

  此言說得猶帶天真稚氣,聽得上官琦失聲笑道:「我們本是不該管你的事,但因你發現了我們的秘密……」

  紅衣少女俏目掃掠了上官琦一眼,冷冷接道:「你們漢人,男女授受不親,你幹嗎總是找機會和我講話呀?」

  這幾句話說得雖覺可笑,但她神態卻是十分莊嚴。

  上官琦大感尷尬地向後退了兩步,心中暗自忖道:「難道我當真十分注意她的美麗了嗎?」

  只聽那紅衣少女洋洋得意地說道:「在我們維吾爾族中,誰這樣大膽冒犯我,立刻就要處死了!」

  她停頓了一會之後,似覺著言未盡意,又很快地接道:「但當月亮圓的晚上,阿拉真神的節日中,他們就可以隨意地請我跳舞了。」

  怪老人突然揚起掌來,冷漠地說道:「老夫十幾年來已沒殺過人了,今日事非得已,只好開次殺戒了。」

  那紅衣少女臉上毫無懼怕之意,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敢殺掉我麼?」緩步直向窗口之處走去。

  怪老人冷冷地說道:「我為什麼不敢!」但見她臉上笑容如花,不禁心中一凜,暗道:「此女裝束雖是詭異,但神情之間,一派嬌戇天真之氣,她竟然十分自信我不會殺她,是以毫無防備。」一時之間,心中難定主意,只覺舉起的掌勢,劈出不對,收也不對。

  直待紅衣少女走近窗口之時,才突然大聲喝道:「站住。」

  但聞鵬鳴虎嘯,一禽一獸,齊齊擋住窗口。

  紅衣少女柳眉微微一顰,回頭望著那怪老人問道:「你為什麼想殺掉我呢?」

  怪老人沉吟一陣,說道:「只要你能不把見到我們之事,向人洩露,就可以放你出這閣樓。」

  紅衣少女臉上突然流現出十分奇異的神色,目光不停地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似是她心中正思索著一件十分為難之事,半晌工夫,才冷冷地問道:「你們不讓我把此事告訴別人,想來定是和我哥哥作對之人。」

  怪老人冷冷說道:「老夫如是和你們作對之人,今日豈肯這般輕輕易易地放你離此?只要你不向人洩露這閣樓中的秘密,我們誰也不幫,但如你要對外談起此事,那就不一定了。」

  紅衣少女凝目尋思了片刻,說道:「好吧!一言為定!不過你們漢人最是狡詐不過,常常說了不算……」

  上官琦怒道:「我們中原人士,講求一諾千金,一言承諾決無反悔;只有那邊荒之人,說了不算。」

  紅衣少女臉色微微一變,目光盯在上官琦臉上,冷冷說道:「你這人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想和我說話,哼,不要臉!」

  上官琦被她罵得怔了一怔,滿臉通紅如火,只覺此事無法和人相辯,氣得長長吁一口氣,轉目他顧。

  紅衣少女望著那怪老人嫣然一笑,道:「好吧!咱們就這樣決定,我不洩露你們閣樓中的秘密,但如被別人自行發覺了,那可不能怪我。」說完,振臂穿窗而出,腳尖一點窗楹,身軀凌空而起,一躍之勢,人已到對面屋脊之上。

  那大鵬、巨虎似是已知那紅衣少女和怪老人和好了一般,也未再向那紅衣少女追撲。

  怪老人望著那去如飄風的俏麗背影,閃了幾閃,已然不見,不禁輕輕嘆息一聲:「此女雖是來自西藏,但武功卻不像密宗門下弟子……」

  上官琦被女孩罵了一頓,臉上羞紅未退,默然不發一言,緩緩坐下。

  怪老人又和那大鵬、巨虎親熱了一陣,回頭望著上官琦笑道:「你怎麼不高興了?」

  這兩人雖有了師徒之實,但卻無師徒之名,上官琦未喚過那怪老人一聲師父,那怪老人也從未叫過他一聲徒兒,是以談起話來的口氣無倫無次,有時如朋友,有時卻有長幼之分。

  上官琦微一欠身說道:「沒有。」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定是被那紅衣女娃兒罵得不好意思了。」

  上官琦被他點破心事,倒不好再出言否認,只好微笑默認。

  怪老人道:「被女孩子罵上幾句,也不算什麼丟人之事。咱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和她們女孩子家嘔氣……」話至此處,臉上突然變得十分沉重起來,嘆息一聲問道:「你瞧那女孩子有幾歲了?」

  上官琦道:「晚輩沒有仔細瞧她,匆匆一瞥間,大約十七八歲了。」

  怪老人道:「黛兒今年也已有十七歲啦。」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37

第七章 十年之約


  上官琦道:「黛兒是什麼人?」

  怪老人惘惘一嘆,道:「黛兒,唉,什麼樣子,我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此人說話顛三倒四,實叫人難以猜測了。」

  那怪老人似已瞧出上官琦迷惘神色,微微一笑,道:「咱們開始學武功吧!也許三日之後,還要派上用場。」

  上官琦口中不言,心下卻暗想道:「三日時間,轉眼就過,縱然傳授得法,又能學得多少?」

  只見那怪老人一整臉色,說道:「本來我想先從內功奠基著手,先讓你打好基礎,然後再傳你武功,但那要極長的一段時間。但眼下情勢不同了,三日之後,他們賭武之爭一開始,極可能找上這處閣樓,一旦被他們發現了咱們,勢必難免一場搏鬥,後果演變,甚難預料。所以,我要在這三日之內,儘量把各種武功要訣傳授於你。如若他們賭武之爭,波及咱們,也許這閣樓之中,就是老夫埋骨之地;至於你能否逃出此劫,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上官琦嘆道:「老前輩雙腿雖失,但武功仍在,不如早些遷出這座閣樓。」

  怪老人突然臉色大變,冷然說道:「老夫和人有約,二十年中不能離開這座閣樓,快些閉目凝神,聽我傳授你的武功。」

  上官倚望著窗外的大鵬、巨虎,道:「這鳥獸可要遣走麼?」

  怪老人回過身去,凝目望著那大鵬、巨虎,輕輕嘆息,緩緩搖動右手。

  但見大鵬振翼長鳴,首先凌空而去;那巨虎卻繞著閣樓,走了兩週,才長嘯奔去。

  怪老人望著那大鵬、巨虎的背影,惘然若失,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回過頭來,說道:「咱們開始練武功吧!」

  三日時間,匆匆過去。在這三日夜中,上官琦竭盡了他最大的智能,那怪老人也覺他悟性過人,更加細心傳授。待第三日天亮時分,上官價已累得精疲智竭,難以動彈,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忽覺身子被人不停地推動,睜眼瞧去,只覺那怪老人雙手不停在他關節上按摸,掌勢及處,必有一股熱力,侵入體內。

  那怪老人一見上官琦醒了過來,停下雙手,微微一笑,說道:「你現在可覺睏倦消退了麼?」

  上官倚挺身而起,拜伏地上,說道:「老前輩以本身真氣,推動晚輩全身經脈……」

  怪老人道:「咱們既沒有師徒之名,那就不必拜啦!你已沉沉睡過去三個時辰,剛才我已聽到動靜,賭武雙方,已然到了這古剎附近。如你再睡下去,不但要白白放棄這一場世難再逢的高手相搏機會,而且乍起應變,難免措手不及。因此我不惜消耗本身真氣,助你早些醒來……」話至處,突然住口不言,側身靜聽一陣,壓低聲音道:「來了!」

  上官琦迅快地站起身子,向左面窗口奔去。

  怪老人早已有備,探手入懷,摸出一包藥粉,在臉上一抹,登時變成了一片淡金。

  上官琦知他將重施故技,必要之時,裝做神像,微微一笑,轉頭向窗外望去。只見對面屋面之上,魚貫走過來一大群人,八個勁裝疾服,佩帶兵刃的大漢,護擁著一個身著長衫,頭戴方巾,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

  此人生得獐頭鼠目,一臉狡詐神色,只看得上官琦一皺眉頭,暗自罵道:「此等人物,難道也身負絕世武功不成,單憑這份長相,也不配和人論武。」

  他雖然不知雙方內情,對誰都無好惡之心,但潛在的意識之中,卻對代表中原武林的高手,有著一份偏愛。是以一見其人外表,猥猥瑣瑣,毫無豪俠氣度,不自覺暗罵了一聲。

  但聞一陣粗豪的聲音,起自經樓之下,道:「來的可是雲莊主麼?敝派中掌門法駕早已到古剎大殿,候駕多時了。」說的竟是漢語,而且口齒甚是清楚。

  上官琦轉眼望去,但見一個身披袈裟的高大藏僧,走了過來。

  那獐頭鼠目、身著長衫之人,也在八個健壯的大漢挾護之中,落下屋面,搶上兩步,抱拳說道:「敝莊主因有意外之事,晚來一步,有勞大師法駕等候。」

  在他說話之時,那八個健壯大漢,始終分站在他的前後,恭守兩側,似乎此人的性命十分重要。

  那高大藏僧合掌答道:「大駕不是雲莊主,想來定是摩雲神手雄健飛了?」

  那狠瑣中年人答道:「雄兄乃『天下第一莊』的武師總管,在下是『天下第一莊』的文案總管常昆,敝莊主此次和貴派定下賭武之約,名雖是以賭武為主,其實是想借此機會和貴派掌門見上一面。久聞貴派威鎮西域,武功和中原大不相同,雖是蹊徑別走,但成就卻是驚人。」說完,又是深深一揖。

  那高大藏僧神態卻甚是倨傲,冷笑一聲說:「敝派之中,有著一種特殊規矩,對方不是一派宗師的首腦人物,不肯接見,如若一定要見,必需要闖過十二護法的攔截……」

  常昆伸手摸了兩下八字須,道:「在下並無立時晉見貴派掌門之意……」

  那高大藏僧突然轉過身去,舉手一招,立時見四個身披天藍袈裟的和尚,走了過來,一字排開,在幾人面前盤膝坐下,擋了去路。

  常昆微一搖頭,向後退了兩步,雖然未說什麼,但在神色之間,顯然流現出不屑之情,想來他定在暗罵邊荒之人,不懂禮法了。

  八個健壯大漢,一見常昆向後退了兩步,立時向中間一合,把常昆團團圍在中間,一齊坐下。

  上官琦隱在閣樓窗後,把幾人對答之言,和一切舉動均都看到聽到,心中暗暗想道:「如若他們雙方比武之事,不在這經樓之下,我們就難以看到,那可是一大憾事。」

  正在忖思之間,忽聽一聲清越的長嘯之聲,遙遙傳來,那八個健壯大漢突然一齊起身,整齊地排成兩行。

  常昆又舉起手來,摸摸頦下的八字鬍,拱手對那盤坐擋路的藏僧說道:「敝莊主大駕就到,快請通知貴派掌門迎接。」

  那身披紅色袈裟的和尚緩緩站起身來說道:「敝派掌門人身份尊崇無比,豈肯隨便迎接他人,待貴莊主駕到之時,叫他前去晉見就是。」

  八個健壯大漢一聽那藏僧口中這等輕視莊主,個個臉色大變,怒視了那藏僧一眼。

  但聞那清朗的長嘯之聲,愈來愈近,此聲已似起自古剎之內。

  上官琦換了一個位置,偷眼望去,只見數十個大漢,前呼後擁地擁著一個青布蒙遮的輕便小轎而來。

  轎前藍緞簾垂遮,難見轎中人物形貌,小轎之後,緊隨著四個衣著不同之人,似是護轎武師,個個佩著兵刃。

  上官琦暗道:「此人這等氣魄,大概是什麼雲莊主了。」

  心念未息,瞥見那青布輕幔遮的輕便小轎之後,又出現一紅緞幔遮的小轎,雙轎相距,不過八九尺遠。

  上官琦暗自嘆道:「此人氣魄可真不小,在這等深山之中,也要坐轎趕來。」

  那紅緞幔遮的小轎出現不久,緊隨著又出現一頂黃緞幔遮的輕便小轎。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這三頂小轎接踵而來,不知哪一頂坐的是莊主?」

  凝目瞧去,黃緞幔遮的小轎之後,又出現了一頂翠幔蒙遮的輕便小轎。

  上官琦暗自忖道:「這人怎麼這等大的排場,看來不知還有好多頂輕便小轎呢。」

  事情又出了他意料之外,那翠幔小轎之後,再無小轎相接。

  四頂小轎距離都保持在八九尺遠近,魚貫直對經樓而來。

  那抬轎之人,似都有著甚佳輕功,翻房越脊,奔行在屋面之上,毫無吃力之感,而且步履矯健,片刻工夫,已到了經樓對面的屋脊之上。

  那屋脊距離實地,大約有一丈左右高低,八個抬轎大漢,竟然毫不遲疑地一躍而下。

  數十個護擁大漢,迅快地散佈開來,四頂輕便小轎,整整齊齊地排在一起,但見那隨在青布輕便小轎之後的四個服色不同大漢,分守各轎門前。

  這時,上官琦才瞧出,那四個大漢服色和那幔遮小轎的顏色相同,分成青、紅、黃、翠四色。

  只聽那身披大紅袈裟的藏僧,高宣了一聲佛號,大步走了過來,合掌當胸,說道:「哪位是雲莊主,敝派掌門方丈早已在大殿中候駕多時了。」

  但見人群之中挺身走出來一個雄偉的大漢,抱拳對那藏僧說道:「敝莊主和貴派掌門相約在這經樓之下相會,請他到此見面吧!」

  那高大藏僧神色一整,說道:「敝派掌門,比與貴莊主相約時間,早到了半個時辰,而雲莊主卻比相約時間晚到了半個時辰,你們中原武林人物,常有一諾千金之言,看來都是欺人之談了!」

  那雄偉勁裝大漢,微微一皺眉頭,道:「如果不念在你們萬里迢迢趕來赴約,邊荒化外,不知禮數,憑此一言,就該處死。敝莊主雖然晚到了半個時辰,但已先行派遣常總管依時趕來通知了。」

  紅衣藏僧冷笑一聲,道:「敝派中人,雖生長西域,但未必有輸於你們中原人物之處,好在約賭之賽,即將展開,生死勝敗,轉眼即可決定了。」

  說完,轉身向前走了幾步,突然似想到了一件重大之事,疾忙轉身問道:「聽你口氣,可是『天下第一莊』的武師總管、摩雲神手雄健飛麼?」

  那雄偉勁裝大漢,昂然笑道:「不錯,不知大師父怎麼稱呼?」

  那紅衣藏僧笑道:「哈克,久聞雄武師的大名了。」合掌當胸,微微往前一送,立時有一股強猛的暗勁,直擊過來。

  雄健飛足踏丁字步,左掌平胸還禮,右手暗蓄功力,硬接了那紅衣藏僧一擊,微笑說道:「不敢,不敢,雄健飛托護在雲莊主院下,混口飯吃而已。」

  兩股強猛的暗勁一撞之下,立時旋激起一陣強風。沙石橫飛之中,雄健飛腳下浮動,雙肩連晃三次。

  那紅衣藏僧袈裟飄飛,高大的身軀,向後移退了半步。

  彼此一較內力,各自心生驚駭,互相瞧了一眼,同時抱拳作禮。

  哈克微微一笑,道:「摩雲神手之名,果不虛傳,貧僧領教了。」轉身大步而去。

  只聽那右一頂青布幔遮的小轎之中,傳出來一陣朗朗大笑,道:「敬煩大和尚通告貴派掌門一聲,就說雲某和茅山一真、青城二老,在相約經樓之下的空場候教!」聲音不大,但卻字字如瀉地水銀一般,鑽入人耳之中,聽得人心涼肉跳。

  那紅衣藏僧腳未停步地大聲應道:「雲莊主之言,小僧不敢擅自作主,尚待稟明敝派掌門,恭候裁奪。」

  說話之間,人也同時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只見那青幔遮的青色輕便小轎,藍簾起處,走出個身穿天藍長衫、年約三旬的中年文士。

  上官琦心中原想號稱「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定然是位年紀甚大之人,哪知竟是這樣年輕之人,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此人如此年輕,竟有這等盛名。」

  但見那散佈在四周的大漢,齊齊躬身抱拳,恭敬之態,流露無遺。

  那藍衣文士朗朗一笑,對另外三頂輕便小轎,拱手說道:「道兄、王兄、黃兄,請下轎吧!」

  只見那紅、黃、翠三色小轎,簾門啟動,走出來一個頭挽道髻、手執拂塵、身著羽衣、白髯垂胸的老人,兩個身材矮小、衣服相同、每人手中都握著一支竹杖的老叟。

  那羽衣老人對那中年文士一揮手道:「雲兄,和那藏僧賭武之地,就是此處麼?」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就在這經樓下的空場之上。」他雖是滿臉笑意,但卻無法掩遮眉宇間愁苦之色。

  那手策竹杖的兩個老叟,離開小轎之後,一直寒著臉,一語不發。

  藍衣文士轉臉又向那兩個老叟揮手笑道:「王兄、黃兄,此次有勞兩位,甚感不安,但因此次賭武勝敗的關係太大,兄弟不得不勞請兩位,相助一臂之力。」

  左面老叟冷冷說道:「當今武林之世,能夠請得茅山牛鼻子老道,和我們兩個老怪物下山助拳之人,除了你雲莊主之外,只怕再難有這大臉面之人。我們兄弟從不輕諾,但既然答應了下來,也不要人稱謝。」

  此人說話生硬難聽,加上聲音冷漠,聽人耳中大不受用。

  藍衣文士抬頭望望天色,自言自語說道:「怎麼還不來呢?」

  那羽衣老人,輕輕一捋長髯,問道:「雲兄,除了我們三人之外,還另請有助拳之人麼?」

  藍衣文士答道:「兄弟昔年一句無意之言,想不到藏僧竟然認真起來,遣人傳書,催促兄弟,邀請中原武林高手,按時赴約。因為此事牽扯太大,並非是兄弟一人生死,不得不慎重從事。原想大傳俠義柬,邀請天下英雄,共議對敵之策,但繼而一想,此等之事,不宜公諸武林,再說請來天下英雄,也未必能有助賭武之事,迫得兄弟不得不煩請諸位下山一行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遭:「道兄、王兄、黃兄,肯於下山相助,使兄弟信心大增……」

  忽聞鼓聲突起,鐃、鈸相和,由遠而近。

  抬頭看去,只見經樓一角,轉出來十幾個身披黃色袈裟的和尚,人人手執法器,緩步而來。

  群僧之後,又是四個身披紅衣袈裟的和尚,分抬著一座石鼎,鼎中香菸裊裊。

  石鼎之後,又是八個紅衣藏僧護擁著一個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項掛念珠,雙手合十,兩隻眼似睜似閉。在他身後緊隨著一個氣度軒昂的三旬大漢和一個身著紅衣、嬌美絕倫的少女,十幾個分披紅、藍、黃三色袈裟的和尚,緊隨相護。

  雙方相距約丈餘左右,群僧陡然停了下來,鼓聲、鐃、鈸一齊停下。

  那身著天藍長衫的文士,當先緩步而出,抱拳說道:「雲九龍有要事延誤,遲來一步,有勞大師久候,於心甚感不安。」

  但見那手執法器的和尚,忽然散分兩側,垂手而立。四個抬鼎的紅衣和尚,也放下石鼎,退後兩步。

  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忽然睜開雙目,兩道神光,冰電般暴射而出,掃掠了雲九龍一眼,說:「雲莊主既是被要事延誤,過出無心,貧僧怎敢責怪!」

  雲九龍臉色微微一變,道:「在下雖然晚了一步,但已遣人依約趕來說明,不知大師是否已得門下弟於稟告?」

  那身披綵緞的藏僧,微微望著那氣宇軒昂的大漢,說道:「老僧三年之前,派遣門下,趕奔貴莊,重提十年古剎約言,想雲莊主定是記得了?」

  雲九龍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兄弟怎會忘去相約之言?」

  身披綵緞的藏僧,淡淡一笑,道:「那很好,雲莊主之言,自是不能不算,不知應備之物,是否已齊?」

  雲九龍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綾密封布包,道:「在下應備之物早已備齊,不知大師是否也已備好?」

  那藏僧探手從寬大的僧袍之中,取出一個黃綾密封的布包,說道:「此包之中,除了我密宗教下各處藏寶之外,並有本教之中歷代相傳的金刀。只要雲莊主能夠取去金刀,凡我教下弟子,均將聽命莊主,縱然要他們赴湯蹈火,也是不敢推辭。」

  雲九龍微微一笑道:「在下這白綾包中,除了我雲家莊飛龍令牌之外,尚有中原武林高手名單一份,以及三份密圖,得我雲家莊飛龍令牌,江南七省中黑白兩道人物,大部將臣服聽用。三份密圖,十萬里錦繡河山,一份名單網羅盡中原高手,只要大師能把我們赴約之人,盡傷古剎,依照兄弟包中設計之法施為,逐鹿中原,稱霸武林,易如反掌。」

  忽聽茅山一真冷笑一聲,道:「好啊,雲莊主,你竟把我們全出賣了!」

  雲九龍縱聲長笑一陣,道:「雲九龍和諸位今日如果傷損在這古剎之中,中原武林道上,又有誰還能抗拒,與其慘被殺戮,還不如臣服的好。」

  茅山一真緩緩閉上雙目,道:「這話倒也不錯……」

  忽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雲莊主既是約定比武,那就不如早些打完了事,我們兄弟還有要事待辦,再不動手,我們可要失陪了!」

  雲九龍轉頭望去,看那說話之人,正是青城二老中的老大,頹叟王吉。

  要知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都已退隱甚久,三十多年未在江湖之上走動,武林中較為年輕的一代,早已不知他們的姓名。是以上官琦對茅山一真、青城二老,並未注意,但對雲九龍卻十分留心。因他常聽師父談起「天下第一莊」雲九龍的傳奇事蹟,憑一面飛龍今牌,能調動江南七省中黑白兩道人物。

  但聽得頹叟王吉一番話後,不自覺轉目望去,只見其人五短身材,骨瘦如柴,但雙目之中,卻是精芒如電,目睹那身披綵緞藏僧,一副躍躍欲試之情。

  雲九龍似是對這場拚搏的勝負,毫無把握,不願立刻發動,沉吟了一陣,道:「此事關係甚大,一動上手,不死不休,也許片刻工夫,即可分出勝負,抑或打上數個日夜難分輸贏,兄弟已另約了一位助拳之人,尚未趕到,待他到了之後,咱們再動手不遲。」

  頹叟王吉側頭望了兄弟一眼,說道:「雲莊主既然有所顧慮,我們兩個不怕死的先行出手好了。」

  那身披綵緞藏僧,冷笑一聲,道:「兩位既願出手,貧僧甚願奉陪。」

  頹叟王吉一頓手中竹杖大步走了出來,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環掃了藏僧一眼,說道:「你們一齊上呢,還是一個一個的來?」

  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回手一招,立時奔出來三個和尚,這三人分穿著紅、藍、黃三色袈裟,並肩緩步而出。

  頹叟王吉冷笑一聲,道:「三個人不覺著少一點麼?」竹杖一頓,身子凌空直飛過來,人還未落實地,手中竹杖已探臂點出,竹杖一揮之間,幻化出滿天杖影,分向三僧攻去。

  三個和尚身法亦極迅快,但見人影晃動,各自後退五尺,但一退即上,同時又猛撲過來,三掌齊出,猛向王吉擊去。

  密宗一支的武功,別走蹊徑,這三人身法雖快,但發出掌力卻是虛飄飄的毫無勁道。

  頹叟王吉,但覺三僧掌勢之中,挾著一股陰寒之氣,知是一類極為歹毒的內功。但他自恃武功高強,想以身試試威鎮西域的密宗武功,當下一提真氣,全身堅如鋼鐵,硬受三僧一擊。

  三僧似是想不到對方竟然硬接掌勢,不禁微微一怔,同時收掌躍退。

  頹叟王吉冷笑一聲,緩步向前逼去,面凝寒霜,眉泛殺機。

  那身披綵緞、個子瘦高的和尚,突然站了起來,冷然說道:「你已為本門至陰至寒的『陰風掌』力所傷,如果不及時運氣迫出陰寒之毒,十二個時辰之內,全身的筋骨即將開始僵硬,三個月內寒毒攻心而死。」說話聲音陰沉、冰冷,聽來就使人有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頹叟王吉被他說得微微一動,抬頭望去,只見那瘦高和尚靜靜地站在那石鼎之後,香菸繞絛之中,莊嚴得像一尊石刻佛像,雙目圓睜,望著自己。

  王吉和他目光相觸,立時覺得心頭一跳,一時寒意由心底直泛上來,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

  只聽那冰冷的聲音,重又響起道:「你身受陰寒極重,如不快坐下運氣調息,兩個時辰之內,即將感受到陰寒侵入筋骨關節之苦。」他雖是說的漢語,但聲音吐字如敲金石一般,聽來生硬陰沉。

  頹史王吉又不自覺地抬頭望了他一眼,目光一和他目光相接,立時又微黨心頭一跳,心底寒意上衝,打了一個冷顫。

  只見那瘦高和尚忽然微微一笑,雙掌當胸一合,緩緩向下坐去。

  石鼎中冒起的香菸,愈來愈濃,那和尚身披綵緞,都是極為鮮明的顏色,吃那裊裊煙霧環繞,朦朧中看上去,忽紅忽綠,繽紛奪目,一切都似在若有若無之間,只有他兩道冷電般的眼神,明朗地穿過了迷濛煙霧,但王吉一和他目光相觸,就會不自覺地打個冷顫。

  雲九龍和茅山一真,都發覺了王吉的神情,愈來愈是不對,但見他目光凝呆,但卻瞪的又圓又大,臉上卻逐漸泛現出睏倦之色。

  茅山一真挺身而起,翻腕抽出背上寶劍,運足丹田真氣,大喝一聲:「無量壽佛!善哉!善哉!」行腔裂雲,吐字如雷,只震得全場所有之人,耳際中嗡嗡作響。頹叟王吉的神志,忽然為之一清,圓睜的雙目一閉,身軀忽然向後倒退了幾步。

  但聞竹杖頓地之聲,一條人影,疾如驚鴻,翩然躍人場中,正是青城二老的枯叟黃昌。

  只見他左手疾伸,一把扶住王吉,右手竹杖一頓,登時入地半尺,騰出右手,在他背後命門穴上連擊了三掌。

  雲九龍低聲對茅山一真道:「道見胸羅萬有,見識廣博,那和尚可是施展瑜珈術中的移魂大法麼?」

  茅山一真點頭答道:「看來頗似傳說中的移魂大法,但貧道不敢肯定。」

  雲九龍道:「密宗一門中,最是詭異難測,瑜珈一門,兄弟雖然略知一二,但極有限,對付此等之人,倒可不和他講什麼武林過節禮數了。」振袂躍出,大聲說道:「我雲九龍領教大師父移魂大法。」話出口,雙掌也平胸推出。

  但覺一股強勁絕倫的暗勁,挾著劃空的嘯風之聲,直撞過去。

  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冷笑一聲,雙手疾分,迎向雲九龍劈來的強勁掌力。

  一強一柔的兩股掌力,擊撞之下,雲九龍忽覺自己的掌力被一股陰柔之勁化去,威勢頓消,不禁心頭一驚,暗道:「這和尚不知用的什麼武功,竟把我這等強勁的一擊,化解於無形之間。」當下一提真氣,正待再發一掌。忽聽茅山一真大聲叫道:「雲兄且慢出手。」

  雲九龍倏然向旁側躍開三步,回頭說道:「道兄有什麼吩咐?」

  茅山一真微微一笑,道:「既要動手,那就乾脆定下規矩,正式開始打上一場,也好早分勝敗。」

  雲九龍本待另外一位助拳之人到來,然後再正式開始比試,但見青城二老、茅山一真,都預備立刻出手,而且那藏僧等鬼鬼祟祟的行動,使他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忖道:「久聞喇嘛一教武功詭異,今日看來,果是不錯。單憑一雙眼睛,能把一位武功絕倫的人看得魂不守舍,如暈如醉,此等近乎妖法的武功,實使人難以索解,再拖下去,只怕於己方便是不利,倒不如早些和他們拚上一場,分出勝敗,也好安心。」

  心念一轉,說道:「道兄說的不錯,咱們眼下就開始正式比試,以便早些分出勝敗。」

  那瘦高藏僧,冷冷地說道:「這樣最好不過,貧僧亦有同感。如何動手,悉憑雲莊主的吩咐。」

  雲九龍目光如電,橫掠群僧而過,心中暗自盤算:「我們眼下有四位武功高強之人,除了頹叟王吉受傷之外,尚有枯叟黃昌、茅山一真和我三人,不如和他相約分賭三陣,二勝為贏,一勝為負。」

  因那群藏僧之中,只有身披綵緞的掌門人,武功怪異,其他之人,都似門下弟子,避重就輕和他相約三陣,縱然自己不敵,賭武已算得勝,當下說道:「大師吩咐,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以兄弟之見,咱們三陣比試,決定勝負,大師就隨行高手之中,選出兩位武功最強之人,兄弟也就約請高手中選出兩人,動手相搏。最後一戰,由兄弟領教大師的武功。不知大師是否贊同兄弟這比武之法?」

  那身披綵緞的和尚,並不立刻答覆,回頭望著那氣宇軒昂的大漢,嘰哩咕嚕地講了半天。

  他們說的維語,雲九龍等一句也聽不懂。

  足足有了一盞熱茶工夫,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才回過頭來冷冷說道:「好吧,就依你們辦法,比拚三陣,二勝為贏,一勝為負。」

  雲九龍回頭對枯叟黃昌說道:「有勞黃兄先打頭陣。」

  黃昌緩緩放開王吉,拔出插人地中的竹杖,大步走人場中。

  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僧人突然自言自語說了幾句維語,立時有一個身披黃紅袈裟的矮小和尚走了出來。

  此人和枯叟黃昌長像一般瘦小,一雙細眼,半睜半閉,有如沉睡剛醒一般,舉步走來,十分緩慢。

  黃昌冷笑一聲,橫杖說道:「快亮出兵刃,老朽和人動手,從來不願多說廢話。」

  那枯瘦和尚似是不懂漢語,愕然地望了黃昌一眼,從身披袈裟之後,緩緩取出一對護手金環,分執左右雙手,當胸一合,重又分開,口中嘰裡咕嚕的說了兩句話。

  一個不通漢語,一個不懂維語,誰也聽不懂對方說的什麼,只有從神情之上去推測對方之言。

  黃昌一順手中竹杖,拉開門戶,左手搭在右腕之上,向前一送。

  這在中原武林之中,本是請對方先行出手之意,那知手執金環的藏僧,不懂中原禮數,學他一般的把左手架在右手腕上,向前一送。

  黃昌暗自忖道:「此人渾渾噩噩,和他客氣禮讓,不過徒費時間,右臂一推,手中竹杖疾向小腹點去。」

  其實他自己不懂維語,又不解密宗門下規矩,那藏僧縱是禮讓,他也不懂。

  手執金環藏僧,左環轉向下面一壓,架開竹杖,右手金環一抖,突然脫手飛出,挾著破空金風,直擊過來。

  黃昌吃了一驚,竹杖疾收,迅快地向一側躍開了五尺。

  只見那藏僧一挫右腕,飛出金環,陡然間重又收了回去。

  敢情那金環之後,有著一條極細的金線相系。

  黃昌暗自罵道:「我道密宗門下真有什麼邪法,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目睹頹史王吉受傷之情,心中已生警惕之心,不敢輕舉躁進,待瞧出對方兵刃上系有金線,不覺膽氣一壯,竹杖「呼」的一招「橫掃千軍」,攔腰直擊過去。

  這一杖勢道驚人,出手挾帶著強勁的嘯風之聲。

  那藏僧微閉的細目,突然一睜,金環振臂,瘦小的身子突然凌空飛去,雙環突然一齊脫手,飛襲過來。

  黃昌冷笑一聲,道:「彫蟲小技,也敢賣弄。」竹杖疾收,回手一招「白雲出岫」,猛向繫著金環的金線之上掃去,收杖出杖,一揮而就,勢道迅快絕倫。

  那瘦小藏僧雖然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但從神情之間,卻看出必是輕藐自己之言,突然一吸真氣,身子倏忽又向上升高了七八尺,雙腿隨身而上,讓開一杖。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37
第八章 突變陡起


  枯叟黃昌大喝一聲,振臂躍起,手中竹杖一抬,「彎弓射鵰」筆直而上,直點過去。

  那瘦小藏僧突然一抖右腕,一隻金環疾飛而來,環圈正套在竹杖之上,身子卻疾向下面墜落。

  枯叟黃昌暗中一提真氣,握杖右手用力向上一揮。

  他雖是懸空發力,但因內功精深,力道亦甚驚人。只見那向下急落的藏僧身軀,吃這一甩之勢,陡然向上翻去,人如脫線風箏一般,懸空疾轉如輪,飛出去四五丈才落到地上。

  但枯叟黃昌懸空發勁,無處借力,雖把藏僧摔出去四五丈,自己卻也無法提住丹田一口真氣,身子疾落而下,呼的一聲,雙腳落在實地上,震得沙土橫飛。

  那藏僧雙足落地之後,竟是毫無傷損,縱身一躍,直飛過來。

  枯叟黃昌不待那藏僧站穩腳步,立時縱身而上,一招「泰山壓頂」,當頭劈下。

  這一招平平常常的武學,雖無什麼奇奧之處,但他功力深厚,劈下竹杖帶起嘯風之聲,威勢十分凌厲。

  那瘦小藏僧,似已知這枯瘦的老人內力強猛,不敢再硬接杖勢,身子一轉,閃避開去。

  黃昌一擊落空,立時借勢變招,一沉腕勢,攔腰掃去。

  那瘦小藏僧,還未來及還擊,對方第二招杖勢又到,縱身又向一旁閃過。

  黃昌以迅快無比的身法,攻出兩招,搶得先機,立時展開快攻,竹杖縱送橫擊,片刻之間,杖影如山,挾著陣陣破空的嘯風之聲,直攻過去。

  十合之後,雙方勝負之數,已可看出,那瘦小藏僧被枯叟黃昌凌厲的杖勢,迫得步法已亂,失去還手之能。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忽然上前一步,低聲向那身披綵緞的和尚,說了一陣。

  那身披綵緞和尚微一搖頭,緩緩閉上雙目。

  兩人說的維語,雲九龍等一句也聽不懂,但可從兩人神色之間,看出一點端倪。茅山一真低聲對雲九龍道:「雲兄,那身披綵緞的和尚,看神情,是不管這藏僧的死活了,這一陣,大概咱們是勝定了。」

  雲九龍心中也甚覺奇怪,但他已對密宗門下武功,心有戒懼,心中還不敢深信,正在懷疑當兒,忽聽黃昌大喝一聲,緊接響起一聲慘叫。

  轉頭看去,只見枯叟黃昌手橫竹杖,站在當場,那瘦小藏僧,已然腦漿迸裂,橫屍當場。

  茅山一真仗劍一躍,落人場中,冷然說道:「第一陣已分出勝負。第二陣哪位和貧道動手?」

  那身披綵緞的和尚,突然回頭朝著那氣字軒昂的中年大漢,用維語說道:「這個道人看去內在精華之氣、武功定然較那矮老頭子更強幾分,我又必須留在下一陣對付那更厲害的雲九龍,這一陣,不知該派那個出戰?」

  那中年大漢也用維語答道:「可惜金鐸師叔沒有回來,如若他來了,足可以勝那道人了。」

  那身披綵緞和尚,臉色微微一變,道:「你金鐸師叔醉心中原武功,也反對和中原武林結仇,他說中原地大物博,武林之中,更是代有奇才,和中原武林人物結仇,必將一敗塗地,我怕他從中壞事,已把他囚禁起來。咱們眼下之人,多是擅長本門心法高手,如單以武功和人搏鬥,只怕難以勝人……」

  那中年大漢道:「我去抵他一陣試試?」

  身披綵緞和尚道:「三賭二勝,就要決定勝負,此戰十分重要,我已決定施展本門至高的移魂心法,拼耗真元,把參與這場拚搏的中原武林人物一網打盡,你只要能支撐百合不敗,就行了。」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大步走了出來,說:「百合之力,我自信可以支撐得住……」探手在身上一摸,抖出兩面尺許長短、一寸寬窄、兩柄形如靈牌之物,一面金光閃閃,一面燦白奪已分執在左右雙手之中。

  茅山一真早已蓄勢待發,只要對方迎戰之人一出,立時將全力運劍一擊。

  他們都已看出眼下形勢,拖延時間愈久,對自己愈是不利,因那藏僧之間的對話,全都說的維語,雲九龍等一句也聽不懂,愈覺得對方言行怪異,陰森可怖,是以都存了速戰速決之心。

  但當茅山一真瞧到那中年大漢手中兵刃之後,不禁微微一怔,道:「你這兵刃之上,可寫的有字麼?」

  那中年大漢微微一笑,用漢語答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茅山一真自言自語他說道:「難道他真的還在人世之間麼?」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手中兵刃,可否借我瞧上一瞧?」

  那大漢忽地舉起手中金銀二牌,說道:「道長請看。」

  茅山一真仔細瞧去,只見那金牌之上寫道「拘魄令」三字。銀牌上面寫著「招魂牌」。

  但見這兵刃上分寫的六個字,就足使人生出陰風森森的感覺。

  茅山一真的臉色突然大變,但只一瞬間,又恢復冷靜的神色,冷冷地問道:「使用這金、銀二牌之人何在?」

  他雖然保持外形的鎮靜,但卻無法控制住內心的激動,問的話難免詞不達意。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一展手中金、銀雙牌,冷冷說道:「使用這金、銀雙牌之人麼,就是區區在下。」

  這句話答得十分諷刺,只聽茅山一真大力震怒,一揮手中長劍,怒道:「縱然是使用這金、銀雙牌的老魔頭親身臨陣,也不放在貧道心上。」振腕一劍直刺過去。

  那中年大漢正待用手中金牌封架,茅山一真的劍勢突然又收了回去。

  原來他突然想到自己在中原武林道上至尊的地位,這等先行對人出手,實是有失身份,是以劍招刺出一半,又突然的收了回來。

  那中年大漢卻借勢搶得先機,金、銀雙牌一前一後,接連攻到。

  此等手法,江湖上極是少見,手中金、銀雙牌,不是分取合擊,而是一先一後的接連攻到,各自成為一路。

  茅山一真大聲喝道:「果是老魔頭獨門武功。」手中長劍疾揮,一招「雲霧金光」,劍芒閃動之中,幻起滿天劍影。

  但聞一陣金鐵相觸之聲,那中年大漢突然向後疾退五尺。

  原來茅山一真內力深厚絕倫,雙方兵刃一觸,那大漢立時覺出難以硬接對方劍勢,疾收金、銀雙牌而退。

  他有心游鬥,拖延時間,縱然能接得對方凌厲的劍招,也不願硬接。

  茅山一真挺劍追襲,一招「飛瀑流泉」,當胸直刺過去。

  那中年大漢金牌斜出,一撩劍勢,銀牌卻疾如電奔一般,斜肩劈下。

  此人出手的武功,十分怪異,手中雖有兩種兵刃,但在出手之時,卻似兩個人各持一種兵刃擊出一般。

  茅山一真長劍急施一招「倒轉陰陽」,封開中年大漢的金、銀雙牌,借勢一招「笑指天南」,平刺過去。

  兩人交手,雖是幾招,但全場中人,都已瞧出這是十分凶險的搏鬥。看上去兩人的劍影、牌勢並不緊張,但每攻一招之後,無不緊隨著奇奧、迅厲的攻勢。

  茅山一真的臉色,已變得十分嚴肅,凝神橫劍而立。那中年大漢圓睜雙目,遠遠地站在四五尺外,神情也變得十分凝重。

  原來兩人交手幾招之後,都已覺出逢到了生平未遇的勁敵。

  茅山一真已看出中年大漢已得了這使牌的真傳,昔年這一對金銀雙牌,曾經一度威震中原武林,想不到使牌人銷聲匿跡了數十年後,今日在這荒涼的古剎,又重遇馳名江湖的拘魄、招魂雙牌……

  正當雙方運集功力,準備出手之時,忽聞咯咯咯三聲鼓響,緊接著銅拔相和,響起一片樂聲,那靜站原地不動的藏僧,隨著響起的樂聲轉動起來。

  那身披綵緞的和尚忽然站起身來,越過石鼎,盤膝坐下,大喝一聲,樂聲倏然終止,環立的藏僧紛紛歸坐。

  群僧的位置,都有了變動,各人合掌當胸,緊閉著雙目。

  藏僧這詭異的行動,使雲九龍大感不耐,只覺這般相持下去,必是己方吃虧,當下大步走了出來,拱手對那身披綵緞的和尚說道:「大師急於求勝,兄弟也覺著早分出勝負來才能完心。」

  那身披綵緞和尚用漢語答道:「請恕貧僧不解雲莊主言中之意。」

  雲九龍道:「兄弟想把和大師比武之約,提前一點,二、三兩陣,同時開始。」

  身披綵緞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們已經勝了一陣,如把二、三兩陣合併舉行,你們不覺著太吃虧麼/

  雲九龍心中暗自罵道:「話雖說的不錯,但誰知道你在搗什麼鬼?」口中卻微笑說道:「我們縱然再勝一陣,只怕這三陣還是得打,索性一齊開始,是勝是負,大家都心服口服。」

  身披綵緞的藏憎還要推辭,雲九龍已自出手,暗運功力,遙遙一掌擊去。

  一股強厲絕倫的暗勁,直撞過去,人也同時欺身攻去。

  原來雲九龍眼看頹叟王吉被那藏僧用目光催眠一般,把他傷在手下,心中早生驚懼,一見藏僧打鼓擊欽的移動,不知這些和尚們,又要搞什麼鬼,心中甚是不安,這才大步而出,逼那身披綵緞的和尚出手,打出一記劈空掌風之後,人也緊隨著攻了上去。

  身披綵緞和尚,當胸雙掌,忽地向外一推,硬接了雲九龍一股強勁的掌風,笑道:「雲莊主,好雄渾的掌力。」

  雲九龍只覺對方接一掌之後的反震之力,亦甚強猛,心中暗暗讚道:「瞧不出這藏僧竟也有著這等深厚的功力。」

  抬頭看去,只見那身披綵緞的和尚,也正瞪著一雙眼睛,瞧著自己,一和他目光接觸,不覺心頭一跳。

  雲九龍早已心生警覺,慌忙別過頭去,一提真氣,穩住了惶亂的心神,揮手一掌劈去。

  身披綵緞藏僧,雙掌平護胸前,又向外推出一掌。

  兩股強勁的潛力一接,雲九龍心頭微震,身軀向後退了一步,不禁大駭,暗道:「此人功力,當真能勝強過我不成?」

  不知不覺的又抬頭望了那藏僧一眼。

  但覺對方目中之光,如有實物射出,直入內臟,心頭又是一陣跳動,趕忙閉起雙目,運氣調息。

  只聽那身披綵緞的藏僧低沉的笑聲,響繞耳際,道:「雲莊主,你決非貧僧之敵,早些認輸,免得身受重傷,那就不值得了。」字字入耳驚心,奪人魂魄。

  雲九龍被那呼魂喚魄的怪異聲音,叫得驚心肉跳,全身微微顫抖,趕忙一提真氣,開始運氣調息。

  他內功精深,一運氣,立時沉靜下來,心中暗暗忖道:「這是什麼武功,難道密宗一派武學之中,真的會有妖法不成?」

  正自忖思當兒,忽覺一股暗勁,當胸擊來。

  他功力精深,乃是中原武林中極是少見的奇才,出道十五年,壓服江南七省中所有武林高手,感應靈敏過人,來不及睜開眼睛,雙手已平胸推出。

  那襲來勁道雖甚猛烈,但覺在自己反擊之下,硬被擋了回去,正待再運集功力反擊,忽聽一個陰冷刺耳的聲音說道:「雲九龍,你已被貧僧至陰至寒的獨門陰氣所傷,再不服輸,三個時辰,即將受陰寒攻入內腑而死。」

  雲九龍一聽到那陰冷的聲音,立時覺著全身的內勁消滅甚多,反擊的力道,隨著大力減弱。

  只聽那一陣陰寒冰冷的怪笑聲,緊隨著傳入耳際,其聲之怪,有如冰窖中吹出來的寒風一般。

  笑聲停止,又傳來那藏僧冷漠的聲音,道:「雲九龍,貧僧念你一身武功得來不易,不忍立時把你傷在手下,現在最後勸告於你,如不及早服輸,貧僧可要下毒手了。」

  雲九龍一直閉著雙目,不敢睜開眼睛,因他已警覺到那藏僧的眼光十分怪異,只要和他一,觸,立時心神搖蕩。

  那知閉上雙目之後,卻又為那驚心動魄的聲音困擾。

  但他內功深厚,定力也超於常人甚多,雖被那藏僧的聲音困擾得十分不安,但還能保持心神不亂。

  一面暗運真氣遍佈全身,一面思忖應付目下局面之策,暗道:「眼下之局,只有出其不意,衝到那身披綵緞的和尚跟前,和他近身相搏,迫他無暇說話。」

  心念一轉,暗運功力,氣貫全身,外面卻故意裝出睏倦不支的狀態,以求分散敵心。

  只聽那藏僧冷冷的聲音,重又在耳際響起,道:「雲九龍,你還有什麼未完心願……」

  雲九龍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那藏僧未完之言,雙目圓睜,縱身一躍,直衝過去。

  那身披綵緞藏僧,對雲九龍這陡然衝來之勢,似是甚感意外,雙足微一用力,人已凌空而起,躍到石鼎之後。

  兩側護法的和尚,立時一齊湧上,擋住了雲九龍,三面銅鈸,緊隨破空的勁風直飛過來。

  雲九龍運集真氣,仰面一聲長嘯,雙掌一齊擊出,震落了三面飛鈸,人已隨著發出的掌力躍起了兩丈多高,饑鷹攫燕般,直撲而下,疾向那身披綵緞的和尚撞去。

  他被尊稱為江南武林第一高手,武功自非一般江湖人可比,躍起

  雲九龍和那藏僧動手情形,盡落在茅山一真眼中,眼下之局很明顯,這群藏僧,並非要憑藉真力實學求勝,學走偏激,行動詭異,最好的辦法,是不讓他們有機施展什麼移魂大法,心志一轉,舉劍疾向那氣字軒昂的中年大漢刺去。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雙牌齊舉,硬接了一劍,劍勢雖然被他接了下來,但人卻被震得當堂後退三步。

  茅山一真冷笑一聲,道:「那授你這雙牌之人,現在何處,要他出來和貧道對招,或可能打上個半斤八兩,你這點微未之技,決非我的敵手。」口中說著話,第二劍已連續出手。

  這次,那中年大漢已不敢再揮牌硬接,縱身一讓避過,手中金銀雙牌陡然展開了快迅絕倫的猛招。

  剎那間牌影縱橫,劍氣漫天。

  再說雲九龍和那和尚,四掌牴觸之後,彼此略一閉目休息,立時各運真氣,傳擊過去。

  表面上看去,雲九龍和身披綵緞的藏僧,打得最是平靜無波,但事實兩人打得卻是最為凶險,因為這等近身相擊、四掌相抵的搏鬥,除了各以內力傳擊過去,震傷敵手之外,別無辦法可想,這等憑藉真功實學的傷人之法,全仗內功真力,一點也取巧不得。雲九龍內力雖較對方深厚,但他在搶落實地時,硬受了對方一掌擊襲,已被震傷內腑,一時之間,半斤八兩,難分勝負。

  忽聽那藏僧陰冷的笑聲,重又響起道:「雲九龍,你還不認敗服輸,當真是不要命了麼?」

  雲九龍不自覺地抬頭望去,一和對方目光接觸,立時覺著心神搖蕩,內力大減,登時退了三步,一跤跌坐地上。

  那藏僧借勢一伸雙臂,運力攻了過來。

  雲九龍跌坐在實地之後,突然一震雙腕,全力推出兩掌。

  反擊之勢雖把那藏僧攻勢擋住,但又被震得噴出兩口鮮血。

  雄健飛眼看莊主不支,大喝一聲,衝了過來。

  那紅衣少女早已躍躍欲試,一見雄健飛衝了過來,立時振袂而撲擊之勢,迅如電火。那身披綵緞的藏僧,雖不願和他近身相搏,但他以密宗教下一代掌門身份,不便一直讓避雲九龍撲襲之勢,只好潛運內力,雙掌一齊推出,想在雲九龍未落實地之前,把他逼退回去。

  那知雲九龍已有了硬拚之心,見對方推來掌勢內勁凌厲,立時施展千斤墜的身法,凝集全身功力,硬向實地搶落。

  一股強猛的暗勁,正撞在向下急落的雲九龍身上,但卻無法阻擋住雲九龍下落之勢。

  雲九龍腳落實地,張嘴噴出一口鮮血,立時揉身搶攻,掌腳齊施,眨眼間拍出了三掌,踢出四腿。

  這一輪急攻,不但迅快得間不容髮,而且招招含蘊內力,迫得那身披綵緞藏僧,向後退了五步。

  雲九龍不待對方開口,舌綻春雷般大喝一聲,又縱身攻了上去。

  這次不再猛攻,雙掌平胸,緩緩推出,冷然說道:「兄弟久聞密宗一支武學,詭異精博,那知傳聞竟是不若目睹。大師如果有膽,就接我雲某這一招試試?」

  那身披綵緞的藏僧,吃他一激,不自覺伸出雙掌迎去。

  雲九龍推出雙掌去勢,突然加快,但聞雙掌輕微的相觸之聲,兩人身軀,同時受到了甚大的震動。藏僧身披的綵緞,和雲九龍的長裳,同時起了一陣波動,但兩人相抵的四掌卻並未即時分開。

  這四掌相抵的一擊,似都是兩人生平功力所聚的銳鋒,接實之後,同時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閉上雙目,好像不經過一番運氣調息,誰也沒有了反擊之力。

  就在兩人四掌接實當兒,茅山一真和中年大漢,也同時開始了慘烈絕倫的拚搏。

  以茅山一真在江湖的聲譽,竟然不敢小覷那金、銀二牌,運氣凝聚內力,準備全神迎戰。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在和茅山一真兩招交接之中,已知逢上勁敵。這等強硬的對手,想撐上百招,甚是不易,也暗中準備,只要對方不出手,他自是樂得拖延點時間。起,拔劍接鬥。

  雲九龍隨來之人,大都是江南道上甚負時譽的高手,一見雄健飛出了手,紛紛拔出兵刃一擁而上。

  群僧高宣佛號,分頭迎戰,立時展開了一場混戰。

  忽覺秋風之中,一條人影,疾從左面屋後躍起,直投場中。

  來人一襲青衣,手執短劍,面色如漆,不辨五官,只有雙目神光如電,只聽他朗朗長笑道:「雲兄別慌,兄弟助拳來了!」喝聲之中已到雲九龍的身邊。隨著一陣異香,撲面傳來。

  全場之人聞得那異香之後,都覺得頭腦一暈,全身勁力大減,手中的兵刃,登時緩慢了許多。

  只見那青衣人短劍一揮,先將那身披綵緞的藏僧劈成兩半,回頭一劍,直向雲九龍胸前刺去。

  雲九龍在和那藏僧力拚內功之後,人已睏乏,再加那青衣人手法迅快絕倫,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短劍己深入前胸。

  青衣人身法快捷,刺中雲九龍後,借勢一掠,人已到那中年大漢和茅山一真的身側,出手拍在那大漢背心。

  掌力雄渾,只震得那中年大漢手中金銀二牌脫手落地,口中鮮血狂噴,被茅山一真一劍當胸穿過。

  青衣人卻隨在那大漢屍體之後,欺身而進,口中叫道:「道兄別來無恙。」

  茅山一真微微一怔,那青衣人已到身側,短劍疾出,直刺過去。

  這動作迅快的間不容髮,茅山一真手中刺人那中年大漢胸前的寶劍,還未抽出,青衣人短劍已到胸前。

  形勢迫得他不得不撒手丟劍,當下一吸真氣,準備向後疾退。

  那知一提丹田真氣後,突覺一陣頭暈目眩,不禁大吃一驚,暗叫一聲,「完了!」

  心念還未熄去,短劍已刺入前胸。

  青衣人刺死了茅山一真後,突然放聲一陣長笑,笑聲中拔身而起,直向枯叟黃昌衝去。

  黃昌眼看那青衣人連傷了雲九龍、茅山一真,心中早已有了警惕,舉起竹杖橫擊過去,口中大聲喝道:「你是什麼人?」

  青衣人一語不發,舉起短劍,但聞「嗆」的一聲,竹杖應聲而斷。

  黃昌怔了一怔,青衣人已欺身而入,短劍疾出,當胸刺去。

  黃昌竹杖被削,不禁心頭大吃一驚,趕鈸一提真氣,準備向後躍退。

  只覺一陣頭暈目眩,耳際長鳴不絕,竟無法將真氣提聚前胸。

  青衣人冷笑一聲,短劍寒鋒當胸直刺而入。

  回身一躍,又飛落到頹叟王吉身側,照頭一腳,踢得王吉腦漿迸裂,當場死去。

  這青衣人在片刻之間,連殺當世六個頂尖高手,心中似是大感歡愉,縱聲長笑,劃空裂雲。

  全場動手之人,都被這長笑之聲鎮懾,一齊停下手來。

  青衣人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週,高聲說道:「你們都已中了劇毒,靜坐不動,還可活上三個時辰,如若動手相搏,那就只有半個時辰的壽命了。」

  在場的武林高手,全都聽得一呆,愣在當地。

  一群藏僧看到掌門師尊死去,各自敲著法器,跪在那屍體之前。

  但聞鼓、鈸交響之聲,夾著一聲慘叫,一個和尚倒地死去。青衣人忽又放聲長笑,笑聲中,但聞連續響起悶哼之聲,群豪和藏僧連續著倒地死去。鼓、鈸、長笑,加上一聲聲死前悶哼,交織成一片哀樂。

  這突然的慘變,使全場之人,都為之心生震駭,目睹那一個個摔倒下去的屍體,誰都不禁地替生命生出一份憐惜,每人的心中都在想著:「完啦!接著倒下去的只怕是我了……」

  忽聽雄健飛大喝一聲,疾向那青衣人衝了過去。

  青衣人疾如電光石火一般,向左側橫跨兩步,閃讓開雄健飛撲擊之勢,虛空推出一掌。

  一股強勁的潛力,直撞過去,雄健飛應聲大叫,連噴三口鮮血,倒摔在地上。

  青衣人目光環掃了橫躺在地上的屍體一眼,突然揮動短劍,沖人人群之中,寶劍搖揮,鮮血濺飛,數十個江南道上的武林高手,和密宗門下的藏僧,都已中了劇毒,只覺天旋地轉,身子搖搖欲倒,哪裡還有回手之力?但見人頭滾滾,噴血如箭,一場慘絕人衰的屠殺,使生者觸目驚心,死者屍體橫陳,鮮血染紅了四丈方圓的土地。

  就在那青衣人揮動手中鋒利無比的短劍、展開了驚人的屠殺當兒,身受劍創的雲九龍突然掙紮著坐了起來,將自己的白竣密封布包,和那藏僧取出的黃績密封布包,一齊投入那香菸裊裊的石鼎之中,重又倒在地上。

  那面目漆黑、五官難辨的青衣人手法迅快無比,片刻之間,己把數十個江南武林道上高手,和幾十個藏僧,盡皆殺光。

  空曠的草地上,橫陳著數十具的屍體,滿地鮮血,慘不忍睹。

  全場中,只餘下那個紅衣少女尚在呆呆地站著。

  她似是已經失去了知覺,目光遲滯,呆呆地望著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屍體,但卻一語不發,那青衣人手執短劍奔到她身側之時,她似是仍無所覺。

  青衣人舉起了手中鋒利的短劍但又迅快地放了下來,略一沉思,突然舉手點了她的穴道。

  紅衣女應手向後倒去,青衣人左手握劍,右手迅快地一伸,攔腰把她抱了起來,縱身一躍,登上屋面,如飛而去。

  倒臥在石鼎旁側的雲九龍,突然掙紮著坐了起來,爬到茅山一真的屍體旁邊,在那道袍之中一陣搜摸,拿出一個磁瓶,打開瓶塞,倒出幾粒丹藥,放入口中,吞了下去,閉上雙目,略一調息,突然掙紮著站了起來,向前奔了幾步,又自動停了下來。

  只見他伸手抓過來一具屍體,迅快地脫了那人衣服,然後又脫去自己衣服.和那具屍體換上,把那具偽裝自己的屍體,移到那石鼎旁邊,抓住那具屍體背心,在石鼎之上一撞,立時撞得腦漿迸裂,雲九龍掙紮著奔了出去。

  他身形剛剛隱去不久,那面目漆黑的青衣人,已急急轉了回來。

  只見他目光迅快地掃視了全場一週,然後緩步來到石鼎旁邊,用腳挑起那具偽扮雲九龍的屍體,低頭瞧了一陣。

  但那人早已腦漿迸裂,面目難辨,任他狡猾絕倫、機智過人,也難瞧出個所以然來。但他仍然看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似息了心中疑竇,仰臉望天,一聲長嘯,縱身躍到那一邊。

  但聞那嘯聲響徹雲霄,震得四外空山回音不絕。

  隱在閣樓中的上官琦,只聽得暗自嘆道:「此人內功精深,實是叫人佩服,只是片刻間連殺六七十條人命,手段也太毒辣了。」

  不大工夫,正東方屋脊之上,突然出現了八條人影,個個身手矯健,踏房越屋而來。

  幾人都用了一塊黑紗包在臉上,只露出兩隻眼睛,每人身上,都帶著兵刃,一見那青衣人,立時站在一側,一副必恭必敬的神態。

  那青衣人卻是神情倨傲,不但沒有還禮,而且連望也不望幾人一眼,冷冷地吩咐道:「把這些屍體埋去,血跡打掃乾淨,不許留下一點痕跡。」

  八個勁裝大漢,一齊躬身應道:「莊主放心。」

  那青衣人微一點頭,大步直向那石鼎走去,飛起一腳,把那石鼎踢得飛出一丈多遠,頭下腳上地嵌入土中半尺多深。

  他似是意猶未足,回頭又吩咐那八個勁裝大漢道:「把這石鼎,也埋在地下,鼎中之物不許擅動一件。」說完,也不待那八個勁裝大漢答話,突然一振雙臂,拔起了兩丈多高,起落之間,人已到三丈以外。

  八個勁裝大漢,抱拳肅立,遙遙相送,只待那青衣人身形消失不見,才回身來,開始清掃地上陳屍血跡,各自拔出身上兵刃,在地上挖掘了一個大坑。

  幾人動作,雖然迅快熟練,但因地上血跡屍體過多,也足耗去兩個時辰之久,才把屍體埋好,血跡打掃乾淨。待埋好石鼎,天色己近黃昏。

  果然,無一人敢看那石鼎中存放之物。

  八個勁裝大漢,重又檢查了一遍,覺得沒有留下痕跡,才聯袂而去。

  隱身在閣樓上的上官琦,瞧完了這幕變化詭異,凶毒絕倫的慘劇,不禁心膽俱碎,暗自嘆道:「江湖凶險,當真是防不勝防,任你武功絕世,也難防冷箭暗算。那青衣人在片刻之間,連傷六七十條人命,而且其中幾個高人,都是一代怪僧雄豪。」

  抬頭看去,晚霞絢爛,一抹夕陽,反照在樹梢殿脊之上,夕陽景色,仍和往常一般的美麗,可是武林中已少去五六個頂尖高手,人世間,也毀滅了六十多條生命。這些人一生中辛苦練武數十年心血勞苦,片刻間盡為一杯黃土掩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37
第九章 絕壑百日


  他想到感慨之處,不自覺黯然一聲長嘆。

  忽聽那殘缺老人冷笑一聲,道:「好辣的手段,當真是一個活口不留。」

  上官琦極目望去,只見夕陽照射中,十幾隻巨鳥,盤旋在寺外裡許上空,心中甚感奇怪,想了一陣,問道:「老前輩可是說的那青衣人麼?」

  怪老人嘆道:「他在片刻工夫之中,連傷六七十條人命,似是意猶未盡,竟然把他那八個屬下,全都殺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此事當真麼……」忽覺著此言大是失禮,趕忙又接了一句道:「我去瞧瞧。」

  怪老人冷冷說道:「不用去瞧,只怕那八個人只餘一堆白骨了。」

  上官琦站起身子,道:「晚輩去去就來,」縱身穿窗而去。

  那怪老人也不阻攔於他,斜倚窗口,呆呆的望著天空出神。

  上官琦心地甚是忠厚,他不信人世之上,真有這等陰險毒辣之人,是以聽得那怪老人的話後,竟然難以遏止心中衝動,非要去看看不可。

  他穿出窗口之後,長長舒一口氣,施展輕功提縱術,放腿向外奔去。

  他心中急欲早看究竟,奔行之勢異常迅快,片刻工夫,已到寺外。

  但見上百隻以上的巨鳥穿梭般搶奪著幾具屍體,片刻之間,搶食已完,只剩下八具骷髏。

  他雖隨著師父,在江湖之上走動甚久,但此等之事,還是初見,不覺看得暗自驚心。

  一群巨鳥,吃光了八具屍體之後,似是意猶未足,振翅長鳴,互相撲擊起來,鬥得傷死,立時被吃得屍骨無存。不大工夫,那百隻以上巨烏,已相互鬥死了二三十隻,鳥羽遍地,血跡斑斑。

  直待那巨鳥相互鬥死了三分之一,群鳥才似吃飽了肚子,各自振翼長鳴而去。

  上官琦呆呆的站在一株松樹之下,看到群烏振翼而去,長長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說道:「這些鳥兒雖然凶悍絕倫,飢餓之下,自相殘殺,弱肉強食,慘酷絕倫,但在吃飽之後,立時振翼而去,那凶殘陰毒之人,比起這些鳥兒,卻更為凶狠,縱然是無冤無仇……」

  心念及此,忽聽身後響起一聲輕微的冷笑。

  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衣,滿臉漆黑,五官難以辨認之人,靜靜地站在八九尺外,嘴角間仍然掛著一分冷笑。除了兩道冷電的目光外,微露白牙,因他臉色特黑,牙齒也更顯得慘白。

  此人一直靜靜地站著,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但卻一語不發。

  上官琦只覺他兩道目光之中,充滿著殺機,看得人心驚肉跳。呆了良久,壯著膽子問道:「你是什麼人,瞧著我幹什麼?」

  青衣人仍然一語不發,緩步直走過來,他移動之勢很慢,目光卻一直盯在上官琦臉上,一瞬不瞬。

  上官琦暗中提聚真氣蓄勢戒備,心中暗暗想道:「完了,此人武功高強,我豈是他敵手?」

  心念未息,那青衣人已到身前,左手一伸,疾向上官琦左腕之上抓去。

  他出手之勢並不迅速,但卻來的奇奧無比,上官琦左腕向旁一讓,竟然沒有讓開,左腕已被人抓在手中,不禁心頭大急,右拳一晃,迎面搗去。

  這一拳迅猛兼具,用盡他生平之力。

  青衣人冷哼一聲,身子一側,避開拳勢,右手疾拂而出。

  上官琦只覺得肘間關節之處一麻,全身勁力忽然消失。青衣人冷冷的問道:「你是什麼人?」

  上官琦半身酸麻,已經無抗拒之能,半身穴脈閉塞,血氣不通,心中暗自忖道:「此人手辣無比,片刻間連殺六七十條人命,他此刻殺我,只不過舉手之勞……」

  正自忖思,那青衣人似已不耐,提高了聲音,道:「你聽到我問話沒有?」

  上官琦靈機一動,答道:「在下趕赴友人之約,路過此地,見這些飛鳥爭奪人屍,故而留步瞧看……」

  青衣人微一裂嘴,笑得無聲無息,但見滿口森森白牙,十分可怖,說道:「你是赴什麼人的約會?」聲音冷漠,聽來甚是刺耳。

  上官琦道:「赴一個姓翁之人的約會……」故意頓了一頓,道:「你問我這些事情幹嗎?」青衣人微一沉思,道:「你說的可是千臂毒叟翁天義?」

  上官琦暗道:看來他和翁天義相識,這倒得騙他一騙,當下說道:「不錯,你如何能夠猜到?」

  他自認這幾句謊言說得甚是得體,哪知青衣人聽了之後,突然仰臉冷笑一陣,道:「好狡猾,你覺著這幾句謊言就可以騙得我麼?」轉過身子,向前疾奔而去。

  上官琦左腕脈門被扣,掙扎不脫,右半身麻木難動,本難自行奔走,但在那青衣人硬拖之下,只覺身子如被人托起,凌空而行一般,身不由主地向前奔去。

  他身體雖已受傷,但神志井未昏迷,心中十分清楚,暗道:此人憑藉內家真力,帶我而行,竟是這般迅快,又絲毫不覺異樣,實是罕聞罕見之事。

  只覺奔行如風,片刻間奔上一座山峰。

  青衣人突然停下步來,鬆了上官琦被托手腕,說道:「你從這處懸崖跳下去吧!雖然要粉身碎骨而死,但總比我點了你五陰絕穴,忍受那全身經脈硬化而死的痛苦,好受一些。」

  他說得心平氣和,毫無怒意,上官琦呆了半晌,才想到他話中含意,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暗道:「此人在準備置人死地之時,仍是這般心平氣和,果是陰沉得可怕……」

  青衣人見他久不回答,心中甚感不耐,低沉地喝道:「你必須在吃半盞熱茶的工夫中,選擇自絕之路,超過時限,別怪我不教而殺了。」口氣託大,一派老氣橫秋。

  上官琦暗中一提氣,只覺半身麻木,難以掙動,暗道:「此人適才連傷六七十個高手之命,出手迅猛無比,我縱然沒有受傷,也不是他的敵手,何況眼下穴道被制,和他動手,只有徒自招辱,既然難逃一死,那就不如早些自作了斷,免得受盡羞辱之後再死……」

  那青衣人似已看透了上官琦心中所想之事,冷笑一聲,道:「你半身經脈被傷,已難再提運真氣,從這懸崖跳下去,絕無一線生機,別指望幸得生存啦。」

  上官琦忽覺一股怒意,沖上心頭,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大步走到懸崖邊緣。

  抬頭看去,一輪紅日半隱山下,滿天紅雲,耀眼彩霞,反照著峰頂上皚皚積雪,天彩雪光,幻化出美麗無倫的景色。

  極目四外,山峰綿連,好一片錦繡河山,不禁趑趄不前,猶豫起來。

  美好生命,將在他舉步一躍之下,拋離這壯麗山河,他好像覺得有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晚霞一般,不停地轉動著雙目,四下打量。

  忽覺一隻手掌,抵在背心之上,緊隨著響起那青衣人冷漠的聲音,道:「下去吧。」

  上官琦只感一股暗勁,由後背直湧過來,不自主的舉步向懸崖下面跳去。

  那湧來暗勁,十分強大,上官琦整個身子在那暗勁震送之下,平飛出八九尺遠,才向下墜去。

  落勢奇快,有如隕星飛瀉。

  青衣人推落上官琦後,突然振臂長嘯,拔身而起,直向來路奔去。

  上官琦墜落之勢雖然迅如電奔,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清醒,幾度想提聚真氣,想把身子向山壁上躍衝過去,但每一提氣,半身經脈立時一麻。

  但覺兩耳風生,下落之勢,似是愈來愈快,不禁暗自嘆息一聲,道:「完了!」

  忽覺一股寒氣直衝上來,心念還未來得及轉動,驀覺全身一涼,水珠四濺,呼吸大受阻礙,原來跌入了水中。

  他由數百丈高的懸崖之上,跌了下來,衝擊之力甚大,雖然略通水性,也難穩住向水底衝落之勢,一口氣沉入了兩三丈深,才把沉落的力道減去。

  只覺一股悶氣,憋在胸中,忍不住張開口來。

  冰凝的潭水,湧入口中,神志陡覺一清,趕忙凝神閉氣,手撥潭水,向上浮來。

  待他浮上水面,爬到岸上,人已累得筋疲力盡,只覺全身痠軟無力,頭昏腦暈,躺在岸邊休息,不知不覺間,沉沉睡熟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己是深夜,抬頭看去,滿天寒星,閃爍生光。

  他伸手輕輕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下,掙動坐起身子,打量四周的形勢。

  夜色雖深,但藉寒星的微光,仍然隱隱可辨景物。

  這是一條狹長的山谷,寬不過三丈,由東曲彎而來,又向下曲彎而去,谷底下石地堅硬。除了谷中一片潭水附近生著一塊塊的小草地外,都是拳頭大小的鵝卵石。

  這水潭的面積不過二三尺寬窄,兩丈多長,在這道山谷中佔地甚是微小,如果是那青衣人運內力把他震飛落向山谷正中,直摔下來,勢非撞在谷邊鵝卵石上,撞個粉身碎骨不可。

  他想著想著不覺啞然失笑,暗道:「他想把我推到中間,四無著力之處,定然要被摔死,卻沒想到,倒是救了我的性命。」

  他在大難之後,心胸忽然開闊起來。

  他掙紮著站了起來,沿著山壁走了一段,山道立時向下彎折過去。

  他半身經脈受傷,難再運氣,行動和常人一般。走了一陣,只覺寒意漸消,身體暖和了不少。

  原來他經過一陣活動之後,身體行血循轉加快。

  身體雖然覺著暖意,但半身經脈卻是愈來愈覺麻木,行動也愈來愈感不便。

  兩面的山崖,陡立如削,十丈之下連一株葛籐突松,也不生長,如果沒有受傷,還可設法攀登,此刻半身經脈麻木,行動已甚不便,哪裡還有餘力攀登峭壁?

  他茫然地手扶山壁而行,心中只有一線希望,只願這山谷不要大長,早日走到盡處,如能出了這道山谷,摸索著回那古剎而去,也許那怪老人有能為自己療經脈傷勢。

  一面打著如意算盤,一面扶壁而行,走了四五里路,果然到了盡處。

  但見立壁千尋,橫阻去路,敢情這山谷盡處,也是一片斷崖。

  上官琦呆呆地望著面前立壁,一股失望的痛苦,泛上心頭,心灰氣餒,支持他的精神隨之崩潰,只覺兩腿一軟,跌坐地上。

  他閉上雙目,靜靜地坐了一會,又緩緩扶著石壁站了起來,暗暗忖道:「這條山谷,如是一條死谷,千百年來山洪積聚,恐怕早已滿盛山水,既無存水,定然有排水之處,也許在山谷的那頭,有通出山谷的出路。」

  心念一轉,不禁精神一振,手扶石壁,又向來路走去。

  這條山谷大約有十四五里之長,上官畸如若沒有受傷,走來自是極為容易。現下他身受重傷,半身經脈麻木,如是靜坐休息,還不覺得如何,這等走來走去,傷勢逐漸加重,舉步如拖千斤重擔一般,痛苦異常。

  他雖睏倦不堪,但一股求生的銳氣,支持著他身體上的痛苦。

  待他走到山谷盡頭之後,已是曙光將露時分。

  抬頭看去,只見橫阻去路的山壁,仍在百丈之上,不禁心頭一震,暗道:完了,我既身受重傷,又陷入這樣一道絕壁之中,哪裡還有生路?

  只覺睏倦難支,依壁坐了下去。

  這時,他的精神已經完全潰散,支持身體的生命潛力隨著消失,手腳轉動已失去靈活。

  他緩緩閉上雙民長長呼幾口氣,儘量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只覺睏倦之意愈來愈濃,不知不覺問倚壁睡去。

  熟睡中,也不知過去了好多時間,醒來已經是日掛中天,艷艷秋陽,照射在絕壁之中,滿地雪白如玉的鵝卵石,在強烈陽光照射之下,如蒙上一層雲氣。

  這奇麗的景色,並沒有吸引到上官畸的注意,只管呆呆地望看對面山壁出神,心中暗暗想道:這絕壁之中,除了那一片小潭之外,全谷之中,似都為這雪白的鵝卵石所鋪滿,連一株短松,一片草坪也難以見到,我縱然不為傷勢拖累而死,亦必將活活餓死。

  潛在的求生本能,愈是遇上艱苦的環境,愈是容易振奮。上官琦手扶石壁站了起來,緩緩向前走去。

  他想在最後的尋視中,找出一線生機來,一面扶壁而行,一面不住地四外打量。

  但見滿地鵝卵石一片雪白,目光下雪霧濛濛,走了百丈之遙,仍未見一根花草。

  他失望地坐了下來,暗暗想道:「這道山谷甚是奇怪,怎麼連一根野草也不生長。」

  伸出手去,抓起一個白色的鵝卵石來。

  只覺入手一片光滑,而且冰冷刺骨,水濛濛的如同泡在水中一般。

  他輕輕在手中掂了兩下,只覺這谷中鵝卵石和其他之處的石頭不同,不但望去水氣濛濛,而且重量方面,也較其他之處的鵝卵石重了很多,不禁引起了好奇之心,暗道:「這鵝卵石似和其他之處的不同,不如把它打開一顆瞧瞧。」

  心念一轉,猛然把手中鵝卵石向山壁上面投去。

  但聞「咯」的一聲大震,那鵝卵石還擊在山壁之上,濺飛起一片碎石。

  定神看去,只見那石壁之上撞一片大疤,那擊在山壁間的鵝卵石卻是完好無恙。

  上官倚心中十分奇怪,又伏身撿起一塊石頭,舉手投擊過去。

  但聞一聲大震,那鵝卵石又被彈震回來,石壁間又多了一片大疤,鵝卵石仍是完好無恙。

  正自覺著奇怪,忽聽簫聲裊裊,傳入耳際。

  這簫聲有如慈母呼喚一般,柔和中滿含慈愛。

  上官琦霍然站起身來,仰首一聲長嘯。

  嘯聲剛剛出口,忽覺左腿一麻,跌倒在地上。

  他半身經脈受傷,已不能提聚真氣,聽得那簫聲之後,突然提氣長嘯,傷脈痙攣,一陣劇疼,跌倒地上。

  這一下摔得甚重,感覺眼睛一花,暈了過去。

  那長嘯之聲亦隨之中斷。

  侍他再次醒來時,只覺如倒臥在寒冰之上一般,奇寒難耐。

  他用盡了氣力,掙紮著坐了起來,伸手摸去,但覺那身體覆臥的鵝卵石,仍是顆顆如冰。

  抬頭看去,太陽已經偏西。估計時間,足足暈過去兩個時辰,但那被身體覆臥的鵝卵石,仍然毫無暖意。

  他輕輕嘆息一聲,心中討道:「看來我已無法出此絕壑了,與其慢慢地餓死,倒不如趁現在尚有餘力,早些自絕的好……」。

  心念初動,忽聽空中一陣極刺耳的鳥鳴,不禁心中一動。

  抬頭看去,只見一隻巨鳥隱入了十幾丈高處一塊突巖之後不見,不禁心中又是一動,暗道:「這絕谷之中既有鳥來,想來必有生物了。」又生出求生之念。

  他閉目休息了一陣,澄清了腦際中的雜念,然後睜開眼,四周打量一下,想找出那一條生機之路。

  這次他心中十分平靜,目光緩緩沿著山壁移動,想找一處可資攀登之處,爬上那巨鳥隱失的突巖之處,然後再想法子借那巨鳥之力,登上絕峰。

  但他又失望了,十丈以下的山壁,全都是光滑如削,竟是難以找到一處可資著足借力的地方。

  如在平時,他還可施展壁虎功一試,但此刻,半身經脈受傷,別說施展壁虎功游上那九丈山壁,就是走上幾步路,也覺疲倦難支。

  蕭音重起,非宮非商,聲聲若仙子歌唱,柔婉音韻中充滿了歡悅之情,油然激發了求生之念。

  上官琦萎靡的精神,被那柔婉的簫聲喚起,求生之念大增,站起身來,走到山壁之處,倚壁坐下,閉目運氣。

  他已有過經驗,只要一提真氣,受傷經脈立時痙攣收縮,痛苦難以忍受,這次哪敢貿然嘗試?緩緩提吸真氣,一面又儘量放鬆受傷的半身經脈。

  果然痛苦的反應,減弱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強烈,直待大半真氣凝聚在丹田之後,忽然覺著受傷經脈,開始萎靡、痛疼,趕快把提聚丹田的真氣散去。

  真氣一散,傷脈痛苦立止。

  這發現大大地提高了他生存的希望,暗道:「只要我這般慢慢地試行運氣,也許能自行把傷脈治癒、閉塞的穴道打通。」

  他估計自己還可以忍受三日夜的饑寒,如果在三日夜中能把半身受傷的經脈打通,還有餘力可用,設法抓上那巨鳥隱失的突巖所在,借那巨鳥之力,出此絕壑。如若三日之內無法把受傷經脈打通,飢寒交迫之下,體力將逐漸消失,勢將活活餓死在這山谷之中。

  他開始靜坐調息,想運氣打通受傷的經脈。

  哪知兩日夜的時間過去,不但受傷的經脈沒有打通,而且愈來愈重,己覺著經脈起了變化,不禁心頭大駭,掙紮著站起來身子,才發覺左腿左臂已經失去效用。

  絕壑死谷,重傷難動,縱是對生命有著無比信心之人,也將陷入絕望之境。

  上官琦開始對生命失去了信心,恐怖的死亡,因絕望已對他失去了威脅。他抬頭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想道:「現在我除了一步一步接近死亡外,已無第二條可行之路。這僅餘的時間,對一個行將拋別世問的生命,是何等的可貴,我要盡情地享受這短暫的時間才對

  正待仰臥下去,靜靜地欣賞那雲彩美麗的變化,忽然覺著口渴起來,念頭一轉,暗道:「我不能在死亡前讓自己忍受口渴之苦,絕壑沒有食物,飢餓是難以解除了,但卻有一片潭水可以解渴呀!我該儘量去做,減少身體感受的痛苦。」於是,他掙紮著向那片潭水所在爬去。

  這一段不遠的距離,但行來卻十分艱苦,因為他左腿左臂的經脈已經麻木,他只能以右臂和右膝代替雙足,爬行在雪白的鵝卵石上。

  右時和右膝處的衣服都已被鵝卵石磨破了幾個大洞,但上官琦卻似乎毫無畏苦的感覺,也沒有一點痛苦的神情,反而神色歡愉,滿臉微笑,似是對這爬行之事,甚感興趣。

  要知一個人自知將死之時,心理有兩種失常的變化:一種是憂慮、恐懼,一種是出乎常情的平靜,對任何艱苦和折磨,都不放在心上,上官琦正屬於後者。

  他爬行一個時辰之久,終於重回到水潭所在。

  在水潭四周,生長了幾片青草,這是絕壑中僅有的幾片草地,總共面積也不過三丈方圓。

  他爬到潭邊,已是口渴難受,伸出手去,掏起潭水,喝了幾口,只覺涼透肺腑,精神為之一震。

  潭水中反映出他的影子,只見頭髮散亂,披垂肩上,但嘴角間卻仍然帶著微微的笑意,不禁多看了兩眼,心中暗暗忖道:「這潭水反映的定然是我了,我真的是這樣平靜,而毫無死前的恐懼麼?」

  他理理頭上的亂髮,儘量把姿勢坐端正些,果然水潭中反映出一個英俊少年的影子。

  忽然,水潭中映現出一團黑影,疾掠而過,他警覺地抬頭看時,但見一片藍天,飄浮著幾片悠悠白雲。

  他暗自想道:「也許是我餓得眼花了,這等絕壑之中,兩側山壁都高在百丈之上,縱有飛鳥飛過,也不會在潭水中映現出來。」

  他心中雖如此想,但仍然不自覺凝神向潭水中望去。

  碧波中映現出一片突出的石壁,在那石壁之間,搖動著一個影子。

  他急急回頭看去,但見身後三十餘丈高低之處,果有一片突出石壁,和水中映出的石壁形態一樣,只是不見那搖動的影子。

  他呆呆地望了山壁一陣,忽然覺著睏倦難支,身子一移,滾在一片草地上,閉目休息。

  只覺身體之下,有些異樣,不禁伸手摸去,只覺一片柔軟。原來地上是一片柔土,細草茸茸,十分綿軟。

  他這幾日夜中,睡的都是冰寒透骨的鵝卵石,突然睡在柔軟的草地上,只覺喜愛異常,但一時間,卻又不知哪裡不對,直待伸手一摸,才知道草地中沒有那冰冷的鵝卵石。

  一覺醒來,不自覺地先向那突出石壁之處望去。

  只見一個全身金毛長垂、似猿非猿、似猩非猩的怪物,正緩緩拖著一條葛籐,一面下落,一面松著背上葛籐,不時停住,向上官琦凝神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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