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無名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0-5 16:31:3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0 8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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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逍遙草廬


  鐵木大師突然長嘆一聲,叫道:「孽徒!」

  歐陽統回顧了唐璇一眼,低聲問道:「咱們當真就這般放他走麼?」

  唐璇苦笑一下,道:「奇門九宮陣已經困他不住,再打下去,必然會被他找出破綻,不如放他一馬,讓他心中始終疑惑不定。」

  歐陽統輕聲嘆道:「此人武功的博雜,似是遍兼天下之長,可算我生平所遇中第一高人。」

  鐵木突然似想起一件重要之事,道:「老衲該早些返回嵩山本院,就此告別二位。」

  唐璇輕輕一揮摺扇,道:「老禪師慢行一步,在下有事請教。」

  鐵木大師道:「武林間盛傳先生之能,以書生介身江湖,縱橫馳騁,才氣飛揚,今日目睹一戰,方知傳言尚未盡道先生的才華。」

  唐璇感慨萬端地嘆息一聲,道:「老禪師過獎了,一介書生,只合埋首寒窗,讀書自娛,怎敢有逐鹿武林之心。」

  他回顧了歐陽統一眼,接道:「一則因歐陽幫主的盛情難卻,不能見拒,二則為我這位師兄造孽大多,恩師遺命難違,不能袖手旁觀,只好以手無縛雞之力寒儒,介身於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歐陽統黯然嘆息一聲,仰首望天,說道:「十年之約,已將屆滿。歐陽統言出己口,實難反悔。先生歸隱在即,仍不能安心養息幾天。僕僕風塵,奔波於江湖之間,想來自覺慚愧……」口氣淒涼,言詞一片無可奈何之情。

  唐璇縱目原野,默然不語。

  鐵木原想追問唐璇有什麼事情,但見此等之情,不便出口相詢,合掌當胸,低宣一聲佛號道:「唐先生。」

  唐璇抱拳一禮,道:「老禪師。」

  鐵木道:「老衲有幾句不當之言,說將出來,先生不要見怪。」

  唐璇道:「老禪師儘管請說。」

  鐵木大師道:「方今武林正值多事之際,滾龍王武兼諸家之長,才謀陰險,更使人防不勝防。非先生之才,不足以制其凶焰,如若先生懷才歸隱,放手武林中事,未免太……」他本是不善言詞之人,說到此處,不知該如何再接下去,重重地嘆息一聲,倏然而住。

  歐陽統低聲接道:「先生……」短短兩字中,充滿著無比的沉痛。

  唐璇欠身說道:「幫主有何吩咐?」

  歐陽統道:「今日和滾龍王這一戰,證實了窮家幫的命運,已難和先生分割。目下情景,亂像已萌,先生如若堅持歸隱之心,不但窮家幫一敗塗地,就是整個武林,亦將難免一場浩劫……」他抬起頭,望著無際藍天,接道:「歐陽統三生有幸,得遇先生。天下蒼生何罪,先生在殺劫漫起之際,竟然相棄而去。」

  鐵木大師道:「老衲不善慰人勸人之詞。窮家幫崛起江湖,時間雖然不久,但所立善功,實非任何武林宗派能及百一。歐陽幫主,早已成中原數省家戶生佛。先生在此緊要之際,卻要袖手而退,雖是早有前約,但形勢移轉……」

  只聽幾聲長嘯,遙遙傳了過來,打斷了鐵木大師未完之言。

  歐陽統回頭向那長嘯聲處,望了一眼,道:「滾龍王的援手趕來了。」

  唐璇搖頭一笑,道:「虛張聲勢而已。如若他真有援手趕來,決不會掉頭而去。」

  歐陽統對他料事之言,一向信服,立時搬轉話題,說道:「先生和那滾龍王,相識甚久了麼?」

  唐璇沉重地嘆息一聲,道:「何止相識,我們還有一段時間的同門之誼……」

  他仰臉望天,沉吟了良久,說道:「這件事已經存放在我的心中很久了,今天我對兩位一吐為快。」

  歐陽統回目望了鐵木大師一眼,道:「老禪師如若能把事情壓後一步,何妨一聽滾龍王的出身。」

  鐵木大師道:「老衲適才見那滾龍王,忽然想到了數十年前少林寺發生的一件慘事,急於趕回少林寺去,一查滾龍王身世之秘。如若唐先生能說出滾龍王部分身世,自可和老衲心中想到之事,求一印證,不難找出他的真面目了!」

  唐璇摺扇輕揮,席地坐下,點頭笑道:「當今之世,除了我之外,只怕很少有人瞭然他出身來歷了……」

  他突然停下口來,凝目沉吟,似是思索從哪裡說起。

  歐陽統和鐵木大師,也藉機坐了下去。

  只聽唐璇說道:「說起我們這一段同門之誼,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我比他先人師門數年,但他卻後來居上,當了我的師兄……」

  鐵木道:「武林中的規矩,大都是以入門的先後排行,很少以年歲決定長幼之序。」

  唐璇道:「一方面固是他長我年歲較多,但最重要的是他一切都比我強。他是個天才橫溢的人,不論文事武功上,都有著甚高的成就。我已逝恩師雖然明知他內藏好險,必為一代梟雄,但因我的先天體質,不適練武,縱然以畢生精力以赴,也難到爐火純青之境,不忍使他一身絕技失傳,才抱了人定勝天之心,把他收歸門下,授以武功。」

  鐵木突然插口說道:「令師既能訓教出來像你這般的人才,難道就不識人於傳技之後麼?」

  唐璇微微一笑,道:「問得好。起初兩年,我那授業恩師,基於良材難求之心,抱了人定勝天之念,把他收到門下。但等到發覺他心術難改、梟毒天生之時,已經為時過晚了。為形勢所迫,不得不繼續傳授他文略武學;只有文略旁術之上,隱精藏銳,使他無法盡得奧秘。」

  鐵木大師臉色忽然一變,道:「他可是暗施詭謀,強迫令師授他絕藝麼?」

  唐璇道:「大師猜得不錯。他用什麼方法逼我授業恩師傳授武功一事,迄今為止,在下一直不曾追查出真相。但蛛絲馬跡,就情論判,家師確為情勢所迫,不得不盡授本身武學……」

  他黯然嘆息一聲,接道:「當時情勢,回想起來實是驚險異常。他所以不肯傷害於我,無非因為我不通武學。在他想像之中,一介寒儒,手無縛雞之力,決難和他爭雄於武林之中。二則家師傳授於他的奇門遁數、謀略算計之時,暗藏玄機,使他自覺似通非通,替晚輩留下生機。他為了要和我研討那奇門謀略,必須留下我的性命……」

  歐陽統道:「輕師侮弟,逼學武功,這人的心術,可算得毒辣無比。」

  唐璇搖揮一下摺扇,接道:「有一天他突然不告而別,不知行蹤何處。家師趁機把我召到身前,告訴我他死期將至,並把他老人家預先寫成的遺囑,交與在下。囑我即時離開此地,養晦於黃山逍遙草廬,並要我把那遺囑藏在一處隱秘所在,不得隨便拆閱。直到我離開那逍遙草廬,自覺安全無虞之時,再行拆閱。」

  鐵木大師問道:「你和令師那次一別.就沒有再見過面麼?」

  唐璇道:「我素對恩師崇敬,雖覺他言中含意極深,但卻不願追問。當時就收好遺囑,拜別恩師,趕往逍遙草廬。那地方本是家師昔年讀書別墅,其中藏書甚豐。我在那裡倒是自自在在讀了一年的書,但心中一直唸唸難忘家師的安危。」

  鐵木大師道:「令師兄也沒有追蹤找去過麼?」

  唐璇道:「初讀於逍遙草廬,還不覺得什麼,但過了半年之後,思念恩師之情,與日俱增。一年之後,有如渴驥奔泉,難以遏止。正想趕回恩師養心之處,一探究竟,我那不告而別的師兄突然趕到逍遙草廬。他只匆匆告訴恩師已死,臨死之前,告訴他我在逍遙草廬整理他的存書,特地趕來探望於我……」

  他微微一頓,嘆道:「雖然我已早得知恩師預囑死期將至,但聽得此訊之後,仍然難以按捺悲傷之情,不禁放聲而哭。」

  鐵木道:「才人至性,師恩如父,老衲雖是三界以外之人,也是難免」

  唐璇似是說到了傷心之處,目中淚光濡濡欲滴。他揮手拭去目中淚水,接道:「我雖為恩師死訊震動,但心神尚未全亂,暗察師兄神情,卻毫無悲慼之容。」

  歐陽統道:「那時他如動了殺你之心,今日武林,將又是一番形勢。」

  唐璇道:「我默察他不但毫無悲淒之色,而且眉字間隱泛殺機,心中疑念大動,念轉慧生,停住了哭聲。他見悲苦不深,神色漸漸和緩,約略地告訴我恩師逝世之情後,就提出了一些行略神算之術,考問於我……」

  他仰首望天,緩緩接道:「當時情景,我已知道他心中不懷好意,三五句答覆之言,極可能決定我生死命運。我如裝出愚無所知,可能啟動他的疑心,陡然施出毒手;但如太露鋒芒,亦可能招致他忌妒之心,殺我於逍遙草廬之中。略經忖思,故作愁苦沉思之狀,費時一個時辰之久,才把那考問之題,解說清楚。一愚之得,使他消去了胸中殺機,既覺我有以助他,又覺我才具平庸,不足以當大任。當下給我下一條禁約,限制我的活動,不得超過逍遙草廬百步之外,一出百步,可能招致凶死慘禍。」

  鐵木大師道:「殺師囚弟,果然是巢雄之心。」

  唐璇道:「我心中雖知他已在逍遙草廬之外,埋下暗樁,但對他限制活動一事,卻據理力爭。起初之時,他只是微笑不答;但爭執一陣之後,卻激起了他的忿怒之氣,只簡短地告訴我,出了逍遙草廬百步,立時將有性命之憂,說完兩句話,拂袖而去。」

  鐵木大師道:「此後,你就被他軟囚在逍遙草廬之中了麼?」

  唐璇道:「不錯。他每隔一月兩月不等,總要趕來逍遙草廬一趟,提出了甚多疑難之事,和我研討。我雖不通武功,但胸中熟記甚多武學要訣。他和我談論的問題,也十分博雜,包羅武功行略,以及用毒、煉丹等等。每論一事,我都為他擬思了三種策略,在我的心目之中,暗把那擬思策略,分作了上中下三策,大部都以中略相告。我默察他的反應,凡是提出中策,他只不過微微一笑,但偶一提出上策時,他不是擊案讚賞,就是面泛殺機,把目光凝注到我的臉上……」

  鐵木大師嘆道:「不知先生在這等凶險的歲月中,度過了幾許時光了?」

  唐璇道:「一年有餘,兩年不足。在這段時間中,他幾次動了殺我之心,但因為我的鎮靜使他殺機自消。不過我心中很明白,這情形決難延續三年之上。所以,我也開始準備死後之事。逍遙草廬地處黃山深處,人跡罕至,根本無法向外求援,也不知向哪個求援。我開始在那草廬之中,研佈一個奇形陣圖,同時把他屢次和我研討之事,摘存藏書之中,並且批註破解之法,以備日後有機緣遇合之人,用於對付於他……」

  只聽一陣響徹雲霄的號角之聲,傳了過來,打斷了唐璇未完之言。

  鐵木大師回頭望了歐陽統一眼,道:「歐陽幫主,這號角聲可是貴幫中弟子所發?」

  歐陽統搖搖頭道:「不是。」

  鐵木道:「那是滾龍王的援手來了?」

  唐璇道:「大師儘管放心,我對他知道甚深,如若他真有援手趕來,決不會先響起號角之聲。」

  鐵木大師忽然嘆息一聲,道:「老衲有幾句不當之言,想問先生一聲。」

  唐璇道:「什麼事?」

  鐵木大師道:「令師兄的真正面目,先生可曾見過麼?」

  唐璇點點頭道:「見過。」

  鐵木道:「他的右頰之上,可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痕跡麼?」

  唐璇道:「不錯,大師怎的知道?」

  鐵木激動地叫道:「孽障!果然就是他了……」

  這年高望重、跳出三界外的老僧,突然泛現起一陣激動之情,黯然地嘆息一聲,道:「三數十年前,我們少林寺也發生了一件孽徒殺師的事。那在逃的孽徒,為了要學一種少林寺的絕技,逼死老衲的師兄青木大師。就情論斷,那孽徒幾乎已可確定是你那逼死令師的師兄了!」

  唐璇道:「他確是一個心地陰毒、手段毒辣的人,如非歐陽幫主,及時地趕到黃山逍遙草廬,只怕我也為他的辣手所害了……」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似在整理一下思緒,接道:「當時情景,我幾乎生機全絕,除了在那草廬中讀書自娛,聊以排遣愁懷之外,幾乎是無法可想。但我從他神色言詞間觀查所得,知他心中尚未決定殺我。大概是感到我這個人,還有可用之處,殺了未免有些可惜。原因是他對我的才能,一直無法捉摸清楚,有時覺著我才負甚高,有時感到見解又是十分平庸。」

  他淒涼地一笑,接道:「由古至今,師兄弟同門鬩牆,大都是激於一時的氣忿,或是極大的利害攸關。但我們師兄弟卻是毫無原因,他存殺我之心,只不過不願當今之世上,有一個比他才能稍高之人。這艱苦的歲月,度過了半年之久,他突然而來,飄然而去,每天卻不和我講過兩個時辰,我每日都可能送命在他的掌力之下。」

  鐵木大師道:「他既要問你很多謀略、奇數,為什麼每日只和你研談兩個時辰呢?」

  唐璇道:「兩個時辰之內,他還不致被那複雜的神算之學,鬧昏頭腦,他一直要對我保持著清醒的神情。半年時光,被他這點滴迫逼,學去胸中謀略十之七八。」

  歐陽統道:「如若在下早日趕往逍遙草廬,也不致讓先生擔待這些驚險了。」

  唐璇淡然一笑,繼續說道:「情勢愈來愈不對了,只要再過一段時日,以他的才智,定可把我胸中所知,完全逼學過去。那時,他原本比我多會武功,如再把我胸中所記的謀略奇數,盡皆學去,今後江湖之上,再難有制服他的對手。我回悟到恩師遣我到逍遙草廬而來,別具的用心,也考慮了自己的生死之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寒儒,除了逃走一途之外,還有什麼法子抗拒?但他防範周密,想逃走亦非容易之事,但我又堅信算無遺策的恩師,既然要我到逍遙草廬,定然已為我安排了脫險之路。但眼下的情勢,又迫得我不得不另作謀算,幾經思慮,決心和他同歸於盡……」

  鐵木大師道:「你一個全然不會武功之人,如何能和一個當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同歸於盡,實叫老衲為你擔心。」

  唐璇笑道:「不錯,這實是一件異常困難的事。那逍遙草廬之中,除了藏書之外,再無其他之物,我又不能擅離那草廬一步,縱是同歸於盡的方法,也是不易做到。我曾經苦思了一日一夜,終於被我想出一個辦法!」

  鐵木大師道:「這等難事縱然給老衲一年以上的思索時間,我也難以想得出來辦法。」

  唐璇朗朗一笑,道:「荒山草廬,藏書萬冊,除了火焚一途之外,只怕別無良策了!」

  鐵木大師道:「以他的身手而論,縱然被困於大火之中,也不難脫身而出,除非堆柴十里,一把火燒盡黃山……」

  唐璇道:「在下早已慮及此點。如若不把他困在逍遙草廬之中,縱用火攻,也難收效……」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道:「草廬雖有藏書可用,但以他為人狡猾,發覺情勢有疑時,決然不肯擅自闖入室中………

  歐陽統道:「先生可是準備借那藏書,布成一座奇陣,先把他引入陣中,再設法縱火焚去那逍遙草廬麼?」

  唐璇道:「不錯。但我那師兄為人,不但疑心甚重,而且行事極為小心。我只把那藏書先行在草廬之中,布成陣圖,他決然不肯上當,故而只好借和他研討謀略之機時,藉機移動藏書,只要一把他困住,我立時引火而焚,和他同死於逍遙草廬之中……」

  歐陽統輕輕嘆息一聲,默然不語。

  唐璇仰天籲一口氣,道:「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似是早已有了安排。就在我決定火焚逍遙草廬時,我那師兄卻突然不再來逍遙草廬。一連三月,訊息全無。」

  鐵木大師合掌當胸,道:「阿彌陀佛,老衲為先生慶,為歐陽幫主慶。」

  唐璇輕聲一笑,接道:「就在第四個月的月初時光,幫主趕到逍遙草廬,接我離開黃山。臨行之際,我在那逍遙草廬中預佈一座奇陣,而且裝置了引火之物,只要有人闖入那奇陣之中,觸及引火機關,勢必活活焚死逍遙草廬之中。」

  鐵木大師忽然把目光轉投到歐陽統的臉上道:「老衲有一事甚感不解,請教歐陽幫主。」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大師心中之疑,可是奇怪在下怎會突然趕到逍遙草廬,是嗎?」

  鐵木大師道:「不錯,唐先生被困於逍遙草廬一事,江湖上無人知得。他本身既未求援,幫主怎會得知?」

  歐陽統道:「這就要歸因於十餘年前了。那時兄弟當接掌窮家幫十易寒暑,但幫中品流複雜、良旁不齊,兄弟雖然明查暗訪,嚴厲裁製,但積習已深,兄弟一人,耳目甚難遍及數省,那時窮家幫在江湖上的聲譽……」

  鐵木大師笑道:「毀譽參半。」

  歐陽統道:「大師客氣了……」

  他微微一頓,接道:「兄弟經過數年之久,仍然未能盡除幫中的害群之馬,開始懷疑自身才能,一良相可治天下萬民,區區一個窮家幫,我歐陽統都沒有辦法把它治理得井然有條……」

  鐵木大師讚道:「有幫主這等的胸懷,才能容納下唐先生這等人才,才能使窮家幫揚名於武林道上,於九大門派之外,別樹一幟,而且聲譽日隆,大有超越九大門派之勢。」

  歐陽統微微一笑,接道:「我為了查訪幫中弟子作為,甚少留在總寨,經常單人巡行中原數省之中。行經皖北時,常聞一首童謠,起初之時,並未放在心上,而且童音吐字不清,也一直未能聽得清楚,但曲調卻是極為豪壯,人人之耳,就使人有著凌風欲去之感……」

  唐璇道:「先師不但學博古今,而且極精音律之學。」

  歐陽統道:「唉!我一時大意,幾乎錯過了和先生相晤之緣。若非令師的才華,能把一首童謠,譜成了數種不同曲調,歐陽統這一生實將抱憾而終……」

  他望了鐵木大師一眼接道:「當我離開皖北時,沿途之上,常見童子騎牛而歌。只覺那歌詞,甚是耳熟,似是在哪裡聽過,但一時之間,卻又想它不起。因為譜曲不同,聽起來給人另一種不同的感受……」

  鐵木大師道:「怎麼個不同法泥?」

  歐陽統道:「那歌曲使人一聞之下,登時有一種懷才不遇、英雄落魄的感受……」

  鐵木大師道:「幫主可還記得那詞中之意麼?」

  歐陽統微一沉忖,道:「這已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現尚可記下大意。但原詞已然記不清,那歌曲第一句是:茫茫神州,亂像已萌……」

  鐵木大師道:「這數十年來,可算是武林中最平靜一段時日,十年之前,正是一片昇平景象。此人能在十年前預見今日江湖情勢,實在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難道神數之學,當真能算出過去未來不成?」

  唐璇嘆息一聲,接道:「在下雖已盡半生心智,但因天資所限,這一生一世,也難達恩師境界。就晚輩現下所知而言,神算奇數,八卦河洛,只能適用於行兵佈陣,兵機戰法,只不過多幾分運籌帷幄勝算;倒是那相貌、骨格中,可預見一人的善惡吉凶。」

  鐵木大師點頭道:「承教了。」回目望歐陽統一眼,問道:「那下面歌詞,幫主可想起來了麼?」

  歐陽統道:「下面幾句我已記不清,最後幾句是:逍遙一草廬,黃山深雲中,誰作劉玄德,顧廬請先生……」他微微一頓,接道:「這一首童謠,流行數百里,但那曲調卻大不相同。我當時聽得心中一動,決定到黃山去碰碰運氣。」

  鐵木大師道:「如非幫主這般英明之人,唐先生滿腹玄機,無盡才華,恐將埋沒逍遙草廬中了!」

  歐陽統訕訕一笑,道:「黃山深處,峰嶺連綿,那逍遙草廬,又怎知在哪峰哪山之下?我在那荒山野嶺,奔行了旬日之久,仍然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只好知難而退。回到君山之後,我愈想愈覺不對,略息風塵,立又重奔黃山。不過此行之中,我帶了兩個隨行弟子,準備了充分的乾糧飲水,準備踏遍黃山所有的峰嶺深壑,也要找到逍遙草廬……」

  他回目望了唐璇一眼,接道:「皇天不負苦心人,竟然被我找到了先生……」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8 14:32
第五十一章 還我自由


  目光轉處,只見一人疾逾奔馬一般,飛馳而來。

  唐璇一皺眉頭,道:「這來人可是柏公保麼?」

  歐陽統道:「不錯。他已從江南趕了回來,不知帶回了什麼消息。」

  說話之間,來人已奔行到幾人身側,正是神行柏公保。

  只見他滿身塵土,一臉風霜,足登薄底快靴,已經跑得破爛不堪。

  相距歐陽統還有六七步,立時停了下來,抱拳當胸,高聲說道:「見過幫主。」

  歐陽統一揮手,道:「辛苦了。」

  柏公保轉身對唐璇欠身一禮,道:「見過先生。」

  唐璇摺扇斜揮,道:「不用多禮,快請休息一下。」

  神行柏公保抱拳說道:「敢勞先生下顧,屬下毫無倦意。」

  歐陽統道:」你可見到雲莊主?」

  柏公保道:「雲九龍沒有見到,但卻見到了雲夫人。」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雲夫人從來不見外人,以我和雲九龍的交情,都未能見到她,你如何能夠見到?」

  柏公保道:「屬下也是甚覺奇……」

  他似是突然覺到自己這等說法,大過沒有章法,縱然說上一兩個時辰,也是無法說得清楚,當下重重咳了一聲,道:「屬下奉了幫主之命,趕去江南,投人幫主名柬,求見雲莊主。」

  歐陽統道:「雲莊主不見,由夫人代為接見於你?」

  柏公保道:「那門上管事之人,把我帶到一座精舍之中休息,只告訴我柬帖已經遞了進去,但幾時見面,卻是沒有一定,讓我在精舍之中等待。」

  歐陽統緩緩點頭,默然不語。

  柏公保目睹幫主聽得甚是留心,接道:「我原想雲莊主架子再大,但我以幫主賜柬求見,決然不再端架子。等人之事,也就不過是個把時辰。哪知一等就是兩三個時辰之久,由晨至午,毫無訊息。兩個小丫頭,給我送上午飯,看樣子,還有好一陣時間好等。想他敢這般藐視幫主的威名,心頭怒火大起,滿滿一桌菜看,被我一手翻去……」

  他轉臉向歐陽統望去,只見他臉色之上,毫無溫怒之容,才理直氣壯地接道:「我這一陣大鬧,又驚動了那管事之人。他說雲莊主事情太忙,無暇接見於我,如若我不能耐心等待,可以先行請便……」

  鐵木大師道:「阿彌陀佛,這位雲施主,架子當真是大。」

  歐陽統心知雲九龍和少林寺有過過節,當下微微一笑,接道:「雲九龍才氣縱橫,這一代武林中人,他要算得上一個傑出之士了。」

  唐璇低聲接道:「以後的事呢?」

  柏公保一看唐璇也在很用心聽自己的話,不禁精神大振,接道:「我一聽雲九龍這等藐視我們窮家幫,心頭更是惱火,當場大大鬧起來。那精舍中所有名畫花瓶,都給我摔個片片碎裂。那管事之人,本想出手阻攔於我,但卻不知何故,竟然忍了下去。他要我再等上半個時辰,我一聽大鬧的目的既達,當時就停了下來。那小子這一次倒守了信用,半個時辰之後,果然帶我向內院走去……」

  唐璇道:「他在沿途之上,囑咐你甚麼話麼?」

  神行柏公保似在回想那人之言,沉吟了片刻,道:「他說雲夫人從未代莊主接見過客人,我見她之後,說話時應該小聲一些,不許驚駭了她。」

  唐璇點點頭,道:「你見過雲夫人麼?」

  柏公保接道:「他帶我穿過了幾重庭院之後,到了內宅,把我讓人一座布設精巧的客室之中,那人就很快地退了出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等了一陣,有一個青衣小婢,捧著一個茶盤出來,送一杯香茗給你?」

  柏公保呆了一呆,道:「先生怎麼知道?」

  唐璇道:「這杯茶你沒有喝下?」

  柏公保大聲說道:「一點不錯……」

  唐璇道:「你如服用了那杯香茗,只怕已經難再回來了!」

  柏公保道:「那茶中可有迷藥?」

  唐璇道:「我只是這麼猜想……」他言未盡意,但卻倏然而住。

  歐陽統忽然輕輕嘆息一聲,道:「以後的事,怎麼樣了?」

  柏公保道:「正如先生之言,那人退出不久,果然有一個青衣小婢,走了過來,手中托著一個玉盤,盤中放著兩杯香茗。放下香茗之後,一語不發,重又退入內室。」

  他望了唐璇一眼,接道:「當時我心中雖然焦急,但因對方是個小毛丫頭,不便發作,瞪著眼睛看她退入內室,只好再耐心地等下去。哪知這一等,足足等了有大半個時辰之久,仍然毫無動靜,惹得我惱了火,大聲喝叫起來。我這一鬧,鬧出了名堂,喝聲未住,垂簾啟動,由內室走出兩個綠衣小婢,一個全身素衣夫人……」

  歐陽統急急接道:「那夫人何等模樣?」

  柏公保怔了一怔,道:「這個,這個……,她臉上似是蒙著一層白紗,無法看得清楚!」

  唐璇吃了一驚,道:「你再想想看,她臉上可是蒙的白紗麼?」

  柏公保堅決他說道:「一點不錯,戴著一層白紗。」

  唐璇忽然閉上雙目,默然不語,顯然,他正思索一件疑難之事。

  歐陽統道:「以後呢?」

  柏公保道:「她從衣袖之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那身側青衣小婢,又把書信轉交給我。她告訴我,幫主的簡束,她已經看過,一切事情,她都寫在那封信中,叫我將這信親交幫主,而且再三囑咐於我,要珍收這封書信,不能遺失。」

  歐陽統緩緩伸出手去,道:「信呢?」

  柏公保探手人懷,摸出一封密封的函件,雙手平伸,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歐陽統目光一瞥那白色封套,道:「好啦,你可休息一下了。」

  柏公保欲言又止,抱拳一禮,轉過身子,大步而去。

  鐵木大師故意別過頭,望著天際一片浮雲,恍似未看到歐陽統手中之信。

  唐璇突然一揮摺扇,道:「幫主。」

  歐陽統正待拆函而閱,聽得唐璇一叫,只好停下手來,說道:「什麼事?」

  唐璇道:「屬下有個不情之求,不知幫主是否能予見允?」

  歐陽統道:「先生有事,儘管請說。」

  唐旋道:「幫主手中之函,可否先給屬下過目一下?」

  此一請求,大大出了歐陽統的意料之外,不禁呆了一呆,道:「這個,這個——」他為難地「這個」了半晌,道:「先生既然一定要看,自無不可,歐陽統對先生,當無可保之密。」緩緩把手中書信遞了過去。

  唐璇接過書信,映著日光一照,說道:「幫主可識得雲夫人的筆跡麼?」

  歐陽統點點頭,默然不語。

  唐璇突然放低了聲音,道:「如若幫主願聽屬下之言,這封信,還是不拆的好。」

  歐陽統道:「為什麼——」

  他忽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道:「先生可是思慮到這信中有毒麼?」

  唐璇正容說道:「一時之間,屬下還難斷論。但此信對幫主有害無益,屬下卻敢斷言……」突然提高了聲音,叫道:「柏公保。」

  柏公保不愧有神行之名,他迢迢奔了千里行程,精神竟仍然甚好,並未退下休息,只站在側.閉目運氣調息。一聽唐璇呼喚,大步走了過來,欠身說道:「先生有何吩咐?」

  唐璇緩緩把手中書簡遞了過去,說道:「好好保管著這封書簡,無我之命,任何人不得取閱。」

  柏公保怔了一怔,接過書簡,道:「如若幫主要看呢?」

  唐璇突然躬身抱拳一禮,道:「敬請幫主示下!」

  歐陽統輕輕嘆息一聲,道:「把我也算在內吧!」

  柏公保應了一聲,重又把那書簡揣入懷中。

  鐵木大師站在一側看得莫名其妙,心中暗暗忖道:「才人多怪僻,也不讓歐陽統拆閱書簡,不知如何用心?」

  歐陽統神色淒傷,沉吟了片刻之後,突然仰臉長長吐一口氣。

  這一口氣,似是吐盡他窩藏在胸中的情懷、憂鬱、頹喪的神情,忽然為之一振,回頭對唐璇說道:「先生,滾龍王的身世,已從先生口中聽出大部。此人留著終是禍害,但他狡猾狠毒,前無古人,今天如錯過了圍殲他的時機,只怕今後難再有這等機會了。」

  唐璇微微嘆息一聲道:「剛才動手,我已默察形勢,他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似是逐漸體會到奇門九宮陣的變化之機。如若再打一陣工夫,不難被他識破個中奇奧……」

  他微微頓了一頓,道:「我忘了一件事啦,逍遙草廬中年餘相處,他已經學去我胸中十之七八。出奇制勝,一舉而降服於他,並非大難之事,但如給他一段時間體會,恐怕就無法難得住他了。」

  歐陽統道:「除大奸,殺巨惡,自是不必太注重小節。如若我和鐵木大師聯袂出擊,可否能夠迫使他就範呢?」

  唐璇道:「就我所知,他身上暗藏著幾種絕毒的暗器。奇門九宮陣的連環迫攻,使他無法施展出手;如若被他瞧出破綻,或是把他迫急,讓他施展出那絕毒的暗器,只怕今日之局,要鬧個兩敗俱傷。」

  歐陽統道:「就這般放他而去,未免大可惜了。何況先生歸隱在即,今後料敵鬥智之上,窮家幫已經輸人一籌了。」

  唐璇沉吟了一陣,道:「幫主但請放心,滾龍王一日不除,在下就一日不離窮家幫。」

  歐陽統轉彎抹角,無非就是想引出唐璇這一句話。當下喜極忘形,抱拳一個長揖,道:「歐陽統代我窮家幫上下三代,向先生致謝。」

  唐璇撲身拜倒,道:「幫主如此垂愛,叫我如何敢當!」

  歐陽統伸手挽起唐璇,雙目中淚光濡濡欲滴他說道:「窮家幫能有今日,完全是先生所賜,十年相處,歐陽統早已視先生如我雙目雙臂,如若先生一走,歐陽統就手目具失了……」

  唐璇道:「幫主言重了。」

  只聽一陣噗噗通通之聲,四十八傑盡都對唐璇跪了下去,齊聲說道:「先生允留窮家幫,實是我等之福!」

  歐陽統握著唐璇一隻手,搖撼著說道:「滾龍王除了之後,歐陽統定當和先生一同歸隱,過幾年清靜的生活。」

  唐璇一揮摺扇,低聲喝道:「你們快些起來吧。」

  鐵木大師突然合掌當胸,說道:「老衲為我武林同道請命,極感謝先生應允留在窮家幫。」

  唐璇急急欠身還了一禮,道:「一介寒儒,怎敢當老禪師這等頌獎。」

  四十八傑隨著唐璇揮出的摺扇,一齊站起了身子。

  唐璇仰臉望望天色,道:「從現在開始,滾龍王已把咱們窮家幫看成了眼中之釘,中原武林道上,即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的惡戰。十日之內,滾龍王必將調集他屬下的高手,和咱們窮家幫決一死戰。」

  他的語氣十分肯定,不知是否有意給鐵木大師聽。

  歐陽統忽然一皺眉頭,道:「那滾龍王,是一位氣度很小的人麼?」

  唐璇點頭說道:「他是個氣量狹窄、心地陰沉的人。在目前他決不肯忍受任何挫折,略受小挫,必將全力報復。但如他自知不能抵抗對方之時,卻又將蟄伏不動,等待機會。眼下還是他全盛的時期,『滾龍王』三個字,已在江湖上建立起神秘的權威。今日受挫事小,揭穿他來歷事大、同時他也將發現目下和他正面為敵的,並非九大門派中人,而是咱們窮家幫……」

  鐵木大師接道:「滾龍王志在謀圖我武林同道,拒抗強敵,並非貴幫一幫之責。老衲原來要趕回少林寺請命掌門方丈,但此刻主意又變,決心留此,受命先生的遣調,以拒強敵。」

  唐璇笑道:「滾龍王武功詭奇,身兼各家之長,除了老禪師和敝幫主這等武功,尚可抵拒一時之外,只怕難有幾人能夠和他頷頑。老禪師志願留此,在下感激不盡,但若有誤貴寺中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在下倒有一個兩全其美之法:大師在武林中的身份、享譽,都極崇高,留此除了抗拒強敵之外,且可調和各大門派中的高手的衝突。據在下接收的各處訊報,似是各大門派,都派高手,趕來中原,這一點倒是叫在下想它不透!」

  鐵木大師道:「他們可是為追查那滾龍王的形蹤而來麼?」

  唐璇笑道:「滾龍王形跡詭秘,化身多種,他的形蹤,決非一般人可以察覺……」

  「他忽然輕輕嘆息一聲,道:「這些人不約而同地趕來中原,已使人百思不解;更奇怪的是這些人似乎都想把自己神秘起來,儘量不讓人發覺行蹤。每人的舉動,都是鬼鬼祟祟,叫人無法測透他們在耍的什麼花槍。」

  鐵木大師道:「有這等事?」

  唐璇淡然一笑,道:「除了各大門派之外.尚有很多平常難得在江湖上露臉的人,也紛紛趕來中原。因此,目下中原道上,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鐵木大師陷入了沉思之中,沉忖了良久,似是仍然想不出原因來,只好抬頭問道:「先生的論斷呢?」

  唐璇道:「這般人來得太過突然,一時之間,誰也不能預測出原因何在。但蛛絲馬跡,亦非毫無跡象可尋。以在下的論測,當是那滾龍王預作的安排。」

  鐵木大師奇道:「滾龍王預作的安排?」

  唐璇道:「不錯,滾龍王只需放出一種傳言,或是指令他派潛各大門派中人,設作一套說詞,就不難掀成這一片混亂之局。」忽然仰天大笑了一陣,接道:「他唯一失策之處,就是未料到我在窮家幫中,準備了十年歲月。」

  鐵木搖頭說道:「老衲還是想不到,設作何樣一套說詞,才能使各大門派,都遣人趕來此地?」

  唐璇道:「在下舉一個事例出來,大師就不難明白了。」

  鐵木大師道:「願聞高見。」

  唐璇道:「如若你們少林中一位弟子,告訴你他發現了傳誦於江湖的三寶的下落,不知老禪師如何處理?」

  鐵木大師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道:「如以老衲在少林寺中的身份而論,一面派人請命於掌門方丈,一面輕騎下山,追查那三寶下落。」

  唐璇微微一笑,道:「滾龍王的計謀,決非如此單純,他必將設法安排一場使各大門派自相火拚之局。」

  鐵木合掌欠身宣了一聲佛號,道:「先生的才思議論,字字的知卓見,句句叫人心折。」

  唐璇道:「因此,在下勸請老禪師留在此地,以大師在武林的身份,調和各大門派中人的衝突。」

  鐵木大師目光一掠歐陽統道:「歐陽幫主的聲譽,隆過於老衲何止十倍……」

  唐璇接口笑道:「想那滾龍王安排下這場混亂的大局,其主要用心,還在對付我們窮家幫了。」

  鐵木大師道:「老衲從命就是。」

  唐璇仰臉望望天色道:「咱們也該走了。」

  歐陽統道:「哪裡未呢?」

  唐璇笑道:「我已預定了他會分之處,三路對敵之兵,不知哪一路有些收穫?」

  鐵木大師道:「咱們這一路是勝是敗呢?四五十人,還困不住人家三個。」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道:「武功相搏上平分秋色,智謀料敵上略勝一籌。但這一戰未能生縛滾龍王,錯在唐某一人身上。」

  鐵木大師道:「先生還這般引咎,老衲更覺慚愧了。」黯然一笑,垂下了頭去。

  唐璇淡淡一笑,道:「老禪師請恕我直言,武功相搏上只怕老禪師和敝幫的幫主,都難以是他的敵手,是以在下並未預計在大師和敝幫幫主在武功之上勝他。寄望於制敵的機會,還是奇門九宮陣,倒是那臉色枯黃少年的武功大大出了料想之外……」

  鐵木大師點頭說道:「他的功力,雖不似滾龍王那等深厚,但在靈變之上,實在不輸於滾龍王。」

  唐璇道:「如不是那面色枯黃的少年武功過強,滾龍王決不致有時間默查奇門九宮陣的變化,當他尚未看出奧妙之時,已為陣勢的威力所制……」

  他長長吁一口氣,自譴自責地接道:「我早該知道那少年的武功,異常高強的,但仍然掉以輕心,致落下今日之敗……」

  歐陽統慰道:「先生不用自責,今日一戰中,咱們並未落敗,至低限度,揭開了滾龍王神秘的一角,也挫了他的凶焰。」

  唐璇道:「但也提高了他的警覺,造成武林中一次浩劫。」

  鐵木大師道:「天數使然,非人力可能挽回。先生允留江湖,已經是我武林同道之福了。」

  唐璇抬頭望望天色,道:「咱們不宜在此地停留了。」

  他突然放低了聲音,除了歐陽統和鐵木大師之外,再也無人聽到他說的什麼了。

  且說那青袍人衝開了奇門九宮陣,帶著連雪嬌、上官琦,一直向正南行去。

  連雪嬌看他奔行的方向,異常荒涼,又非來路,心中甚感懷疑,但又不敢多問。

  她經年長隨滾龍王,對他性格已有些瞭然,心中暗代上官琦擔起憂來。

  她開始忖思,今日險局,如若滾龍王不願把今小挫之事,傳揚出去,極可能殺自己和上官琦,以滅傳言之口。

  忖思之間,青袍人忽然停下了腳步。

  連雪嬌抬頭望去,原來停身在一座十分荒涼、陰森的亂墳中。

  青袍人冷肅的目光,一瞥連雪嬌,道:「孩子,我待你如何?」

  連雪嬌道:「親情如海。」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很好,你就動手挖個坑吧。」

  連雪嬌呆了一呆,道:「女兒手中寸鐵皆無,如何動手呢?」

  青袍人道:「你如運集真氣,力貫兩臂,用雙手挖掘,豈不一樣??」

  連雪嬌道:「女兒遵命。」緩緩伸出一隻纖巧嫩白的玉手,月光映照之下,只見白中透紅,十指尖尖,當真是極盡纖巧玲瑰之勝。

  她自借自憐地嘆口氣,緩緩提聚了真氣,貫注在雙臂之上。

  那嫩白纖巧的十指,登時變成一片血紅,較平常粗脹了一倍。

  青袍人讚道:「你的武功,似是又較前長進了甚多,想是在閔府之中,仍未間斷練習。」

  連雪嬌淒涼一笑,道:「義父說的是。只是這幾年中,未能常在義父身側,少學了甚多絕技。」

  青袍人道:「你已經學得很多了……」微微一頓,接道:「快些挖吧!」

  連雪嬌雙手揮動,依言在地上挖掘起來。

  這是一片砂石混合的土地,雖不怎麼堅硬,但那尖稜的砂石,有如刀鋒一般的銳利。連雪嬌雖已運集真氣,但仍被那尖稜的石子劃破了幾處血口,鮮血淋漓,但傷口卻被砂土所彌。

  她希望由雙手的破傷,能得到義父一些同情、憐惜,緩緩抬起頭來,道:「女兒的雙手被石子劃破了!」

  青袍人「唔」了一聲,道:「還好,如若傷到經脈,只怕你已因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連雪嬌道:「義父說的是。」這一句話似是用了她全身的氣力,才說了出來。每一個字中,都充滿著無比的辛酸和傷痛。

  她迅快地垂下頭去,雙手交替揮動,顯然,她希望借急快的工作效率,掩飾她內心的傷痛和神色間的憤感。

  她開始暗自分析當前的處境的形勢,充滿著凶險和死亡……

  她後悔為什麼不早把解藥交給上官琦服用下去。如若上官琦服過瞭解藥,此時此地合兩人之力,還可以作一次最後的反抗。雖然未必能逃過義父的毒手,但如搏鬥能驚動窮家幫的人,那就可得到生機。

  她素知義父的陰險多疑,是以一直不敢抬一下頭和停一下工作的雙手。

  不大工夫,已然挖掘成一個三尺深淺、四尺長短、二尺寬窄的土坑。

  原來那一眉砂石之下的都是鬆浮的黃土,是以愈到後來,她工作的速度和成效愈大。

  只聽那青袍人陰沉他說道:「好啦,你可以停下來,休息休息。」

  連雪嬌停下手來,緩緩站起了身子,退後了兩步,站在上官琦的身側。

  青袍人仰臉望著天際,說道:「孩子,你要那人躺在這土坑之中,填上砂石,把他活埋了吧!」

  連雪嬌似是早已預料到青袍人要這般說,是以毫無驚愕之感。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低聲問道:「他的神志雖然受制,但如讓他自動倒臥坑中,不知他會不會聽?」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你要他走近我的身邊來。」

  連雪嬌疾快地向後退了兩步,低聲喝道:「過去。」

  上官琦茫然一笑,慢步走了過去。

  青袍人暗中運集了真力,緩緩地舉起了右掌。

  只要上官琦一走近那土坑邊緣,他即將一掌劈去。

  連雪嬌忽然生出一種唇亡齒寒之感,上官琦如被那青袍人一掌震斃後,死亡立刻就可能降臨到自己頭上。

  一種潛在求生的慾望,激發了她反抗的意志,突然大聲地喝道:「義父!」

  那青袍人似未料到,她敢這般疾言厲色的對自己說話,不禁微微一怔,道:「你可是發了瘋麼?」

  連雪嬌已料定了今日難逃死亡之運,反抗的意志極為堅強,當下反唇相譏道:「女兒不發瘋,只怕也活不過今日了。」

  青袍人緩緩放下右手,道:「單憑你這一句話,就該立時處死。」

  連雪嬌道:「如若義父不念咱們一場父女情意,女兒也不願甘心受戮。」

  青袍人冷冷笑一聲,道:「我不信你敢反抗。」

  連雪嬌道:「義父步步相逼,女兒已退無可退……」

  她突然長長嘆一口氣,滿臉泛現出乞求之色,接道:「如若義父願放我一條生路,女兒願隱名埋姓,遁跡深山,亦不再在江湖之上出現。」

  青袍人道:「好啊,你竟敢和我討價還價起來了!」

  連雪嬌突然纖手一招,尖聲叫道:「回來。」

  上官琦返身一躍,落到了連雪嬌的身側。

  她早已有了準備,迅快地從懷中摸出一粒丹藥,投入上官琦的口中。

  青袍人一生之中,從未想到過自己的屬下,竟然敢反叛於他,一時之間,竟然呆在當地,良久之後,才縱聲而笑道:「你幾位妹妹說的不錯,我該早殺了伽……」

  連雪嬌道:「窮家幫中之人,離此不遠,我如大聲呼叫.很可能招來他們出手相援……」她目光一掠上官琦,接道:「他已服用下解藥,在片刻工夫之內,他即將恢復神智。」

  青袍人雙目中充滿著殺機,道:「我現在再給你一盞熱茶的時間考慮,是束手就死呢,還是決心件逆於我?」

  連雪嬌只覺他每一個字,都如鐵鎚一般地敲打在自己心上,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袍人兩道冷峻的目光,緩緩由上官琦、連雪嬌的臉上掠過,接道:「你仔細地想一想,有幾個背叛我的人,不是身受慘刑而死?念我們一場父女之情,我已經對你格外施恩了……」

  他突然抬頭來望著天際,道:「你不是很喜歡他麼?論他的武功,也確實值得生同羅帳,死同穴。一個人,不論男女,能和他的心愛之人,同葬一穴,那該是一件何等歡樂之事……」

  他的聲音,充滿慈和,一聲聲死亡的召喚,是那樣動人心弦。

  連雪嬌似是被他說得有些動心,不自覺地把目光投注到那土坑之中。

  只聽那青袍人低沉的聲音,重又傳了過來,道:「此刻你只要在他背後『命門穴』上,重重地拍上一掌,立時可以使他安靜地躺在這土坑之中。你再以身相殉,和他並肩而臥,我將為你們埋覆上砂土。」

  連雪嬌突然抬起頭,滾下來兩行清淚,接道:「義父說得不錯。」

  青袍人道:「咱們總算父女一場,豈能毫無情意?我實在不忍出手殺你……」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但此刻的形勢,已成了勢難兩全之局。」

  連雪嬌臉色一變,道:「好吧,反正我也難以逃得過你的毒手;與其被你殺掉,倒不如我自絕的好。」

  目光一轉,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淒涼一笑道:「咱們一起死吧!」緩緩舉起右掌。

  這當兒,突然響起了一聲長嘯,一條人影,疾如流矢般劃空而來。倏忽之間,已到兩人的身前。

  只聽那人影大聲喝道:「不要動我大哥!」

  連雪嬌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似人似猿之人,橫擋上官琦的身前。

  青袍人似是為這人奇快的來勢,心頭一震,微微一怔,才道:「你是什麼人?」

  來人正是袁孝。他雖已可聽懂甚多人言,但口齒尚未能運用自如;心中雖是明白,但卻講不清楚,當下重重地咳了一聲,道:「他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的兄弟……」

  他自認這幾句話,講得已十分清楚,但別人聽來,卻仍是有些不大明白。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你的大哥怎麼樣?」

  袁孝道:「我的大哥,不許任何人動他一下。」翻腕從背上取出一管竹蕭,放在口中吹了起來。

  青袍人一聽之下,立時辨出這聲音極是耳熟,似是在哪裡聽過。

  只見他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口中吹起的簫聲,愈發緊急。

  青袍人突然施展千里傳音的工夫,對連雪嬌道:「嬌兒,你運集起所有的功力,點中他身後『命門穴』,可免你一死。」

  因為和袁孝相距在五尺以上,而且又是對面而立,如若他有行動,勢必要被袁孝發覺,連雪嬌就在他的身後不遠之處,只要一伸右臂,立時可遍及他全身各大要穴。

  連雪嬌聽到那簫聲之後,有些迷亂的神志,突然地清醒過來。

  她年齡雖然不大,但飽經憂患,心機甚深,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義父可是要殺死他麼?」

  那閉目而立的上官琦突然睜開了雙目,兩道炯炯的神光,掠過袁孝,投注在連雪嬌的臉上,雙眉不停地聳動,似是在逐漸恢復神志記憶

  袁孝突然收了竹蕭,喜道:「大哥。」

  只聽連雪嬌急急叫:「快閃開去。」

  袁孝一聽那呼叫之聲,突然一把抱住了上官琦,橫向旁側讓開三尺。

  一股凌厲的指風,疾由他身側衝過,如非連雪嬌呼叫及時,兩人勢非為那指風掃中不可。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好啊,你當真敢背叛我了!」

  連雪嬌淒然一笑,道:「不論我是否背叛義父,但我已難得義父見容……」

  她一瞥上官琦,接道:「義父常常相授默察敵我形勢、機微。當前之情,甚是明顯,只有我們三人合力聯手,或可有一分生存之望。」

  上官琦似是已恢復了所有記憶,低聲喝:「兄弟,快放開我!」

  袁孝依言鬆開手臂。

  上官琦兩道眼神凝注在那青袍人的臉上,道:「咱們見過面麼?」

  青袍人也似被他這一句相問之言,觸及起什麼回憶,緩緩點頭,答道:「不錯,我們好像見過……」

  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凡是和我面善之人,大都作過我掌下遊魂!」

  上官琦忽然一跳而起,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把我打入千丈絕壑的青衣人了……」

  青袍人突然冷哼一聲,一晃身直欺過來。

  只聽袁孝大聲喝道:「不要碰我大哥。」右臂一揮,直掃過來。

  青袍人冷笑一聲,攻向上官琦的右手不變,左臂暗運真力,橫裡一推,迎向袁孝的右臂。他行氣似珠,運勁若鋼,原想在這一擊之下,震斷袁孝的手臂,哪知一觸,但覺對方手臂,堅逾精鋼,竟是發毫無傷,心頭大生驚駭,暗暗忖道:「看不出這似猿似人之物,竟然有著這般深厚的內力。」

  青袍人被迫退三四尺後,才穩住疾退之勢,運功反擊,倏然之間,連續拍出五掌。

  這一陣急快的反擊,不但把袁孝交迫得攻勢擋住,且由劣勢,變為優勢。

  只聽袁孝長嘯一聲,雙手齊出,連環攻擊過來。

  青袍人一失神,已被袁孝搶去先機,一輪急攻,竟把青袍人迫退了兩三步遠。

  連雪嬌已暗中提聚真氣,準備隨時出手相救袁孝。因為在她的生命過程,從未見到過有人能和滾龍王單打獨鬥個半斤八兩,不分勝負。

  袁孝打得性起,清嘯一聲,縱身而起,懸空打了一個轉,頭下腳上地迫向那青袍人撲了過去。

  青袍人右掌突然一抬擊出,掌心硬和袁孝毛茸茸的右手相觸。

  這一掌他存心把袁孝毀傷在強猛的內力之下,蓄集在掌心的內勁,突地一併推出。

  袁孝懸空的身子,被這股強猛的內勁一震,人如斷線風箏一般,直向空中飛去。

  上官琦吃了一驚,身子一橫,攔住了青袍人,一語不發,揮掌擊去。

  青袍人一掌震飛了袁孝,心中似是異常高興,右手驕指一點,迫得上官琦自行收回了招數,左手忽然橫裡擊出,遙發一股掌力,擊向連雪嬌。

  連雪嬌自見袁孝被青袍人震飛之後,早已想出手幫助上官琦,免得上官琦受傷之後,餘下她一個人,更是無法拒敵。此刻一見青袍人掌力劈來,立時雙掌平胸,一齊推出。

  上官琦突然全力發出一拳,攻襲側背,迫得那青袍人不得不揮掌硬接,右掌平伸,接下一拳。

  由於上官琦及時出手,迫得那青袍人分出一半實力拒敵,原本推向連雪嬌的內力,減少甚多。

  只聽兩聲蓬蓬輕震,上官琦、連雪嬌同時後退一步。

  這青袍人的功力,深厚無比,雖然分拒左右強敵的夾擊,仍然佔盡上風。上官琦、連雪嬌都被他強勁的內力,震得有些半身麻木,腕骨如折,如若對方不是把內力分拒兩面強敵,集中全力擊向一人,勢非被當場擊斃不可。

  兩人雖未受傷,但在未經運氣調息之前,已無再戰之能。

  這時,只要那青袍人及時再發一掌,兩人都將要傷在那青袍人的掌下。幸得袁孝及時而到,揮手一拳,當胸擊去。

  青袍人雙目中神光閃動,滿是殺機,冷笑一聲,道:「當世武林高手,能接得我這一掌的人,我必要殺他而後甘心。你既能接得我這一掌,今日就別想生離此地了。」說話之間,拳腳並出,剎那間掌影飄飄,攻襲之處,盡都是足以置人死命的要害大穴。

  袁孝憑仗天賦的強健體魄和精妙的招術,硬架巧封,竟然支持二十餘合之多。

  但二十合後卻被那青袍人綿連的奇攻,迫得有些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忽聽那青袍人冷哼一聲,突然暴退五尺。

  袁孝卻呆呆地靜站原地不動。

  上官琦看出情形不對,縱身一躍,直飛過去,急急叫道:「袁兄弟。」

  袁孝凝呆的雙目,緩緩移注到上官琦的臉上,茫然一笑,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倒跌在地上。

  上官琦吃了一驚,伸手向袁孝抓去。

  手指將要觸到袁孝的衣服之時,心中突然一動,右手又疾快地縮了回來。

  轉臉望去,只見那青袍人微閉雙目而立。

  連雪嬌急步走了過來,低聲對上官琦道:「你兄弟受傷很重。」

  上官琦點點頭,高聲對那青袍人道:「你可也是受了傷麼?」

  青袍人雙目突然一睜,冷笑一聲,說道:「你是自絕呢,還是要我動手……」

  話聲初起,掌勢已迎胸拍到。

  上官琦知他內力深厚,遠非自己能敵,不敢硬接對方的掌勢,食、中二指一驕「畫龍點睛」,直向青袍人脈穴之上戳去。

  青袍人右腕一挫,收回掌勢,左手「分花拂柳」,平胸掃來。

  上官琦雙拳齊出,爭取主動,倏忽之間,連攻五拳四腳。

  那青袍人突然間,卻變得不肯還手,只一味封解上官琦攻來的拳招。

  連雪嬌站在一側觀戰,粉臉上神情屢變,似是正在思索難題。

  青袍人一面閃避著上官琦的攻襲之勢,一面卻留心地查看著上官琦的拳路,似是要從他的拳腳招數中,尋找出一點失去的記憶。

  連雪嬌經過了一番深思之後,突然轉過身子,急急走到袁孝的身側,一把抱了起來。

  她手中早已握著一顆丹藥,迅快地投入袁孝的口中,然後放開了袁孝,疾快地轉回到適才停身之地。

  青袍人的全副精神,仍然貫注在上官琦拳腳之上,眼中疑光閃閃,似是從他的拳腳招數中,懷念起一位故人。

  連雪嬌暗暗鬆一口氣,回目相望著兩人動手的情形。

  忽見那青袍人身子一側,疾快地向後退開三尺,道:「住手。」

  上官琦依言停下了手,道:「什麼事?」

  青袍人目光移注到連雪嬌的臉上,道:「嬌兒,他可已神智盡復麼廣

  連雪嬌道:「完全恢復了。」

  青袍人兩道冷峻目光,一瞥躺在地上的袁孝,迅快地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道:「你的武功,和那半人半猿之人手法,甚多相同之處,可是同為一師相授麼?」

  上官琦道:「是又怎麼?」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投注遙遠的天際,道:「你如能告訴我,那傳授你武功之人現在何處,今日之戰,我將放你們一條生路。」

  上官琦神智恢復之後,立時感到身體的虧損甚大,四肢疲乏,內力虛薄,動手幾招,拳掌上酥軟無力。自知這一戰凶多吉少,除非已存下必死之心,必須智取,一面暗中運氣調息,心中暗思拒敵之策,口中卻答道:「你可認識他麼?」

  青袍人道:「天下武林中有名之人,我大都叫得出來,但他們認得我的人,那卻是絕無僅有了。你只要能講出他的形狀,我就能指出他的姓名。」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一言說出恩師形貌,說不定他會有對恩師不利的舉動,倒不如騙他一騙,給他個難測高深,我也好借這段時間,儘量調息體力。」心念一轉,故作冷笑,道:「我那授藝之師,絕少在人世之間露面,只怕告訴了你,你也不會認識。」

  青袍人道:「有這等事,你且說出來聽聽吧。」

  上官琦隨口胡扯,哪知對方竟然當真地句句釘問,暗道:「糟糕,我生平之中甚少扯謊,只怕說得牛頭不對馬嘴,被人家當面揭穿。」心中一急,忽然想起在那雲霧鐐繞的山谷密洞中,見過的那兩具屍體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8 14:32
第五十二章 簫聲悠悠


  那神秘的地方,恐怖的經歷,一直在上官琦潛意識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以在那青袍人緊迫的釘問之下,腦際中清晰地泛現出那段經過。

  他仰起臉來,望著藍天上飄浮的幾片白雲,緩緩他說道:「授我藝業之人……」他素來不善謊言,話至此處,忽然覺著一陣不安,倏然住口。

  青袍人兩道目光,一直緊緊盯住在上官琦的臉上。他閱歷豐富,一直在默查上官琦的神情變化,怕為對方故弄狡計所騙。上官琦不安之色,誤認他為洩露師門行蹤而不安,心中疑念大消,當下接道:「我雖然殺人無數,以毒辣威懾武林,但生平之中,從未毀過承諾之言。你只要說出你師父形貌,今日決不傷害你們。」

  上宮琦回目望去,只見連雪嬌雙目中無限渴望之色,說道:「你快些說吧,我義父承諾之事,向來是言出必踐。」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你也妄想在我放生之內麼?」

  上官琦心中一動,正容說道:「你如不答應放她與我們同行,在下縱然戰死當場,也不願說出師父形貌。」

  青袍人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掠連雪嬌道:「便宜了你這個丫頭……」目光轉注到上官琦臉上,接道:「你說吧!」

  上官琦道:「在下還有一個條件,你答應後,我才肯說。」

  青袍人道:「什麼條件?」

  上官琦道:「我只能說出形貌,但你不能問他的藏身之處。」

  青袍人冷笑一聲,欲待發作,但卻略一忖思之後,道:「我答應你。」

  上官琦道:「授我武功之人,並非一人。」

  青袍人目光稜芒一閃,道:「不是一人,難道是兩個不成?」

  上官琦道:「一男一女。」

  青袍人道:「他們可是夫婦?」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那洞中兩具屍體陳放之情形,有些不像夫婦,立時搖頭答道:「不是。」

  青袍人道:「那是兄妹之情了?」

  上官琦暗道:「不管他們是不是兄妹,稱他們作兄妹,也不算大錯。」一面忖思,一面點頭作答。

  青袍人道:「那男女二人的長相呢?」

  上官琦道:「他們對我雖有師徒之情、授藝之恩,但卻無師徒的名份……」

  青袍人道:「可是他們不能收授弟子麼?」

  上官琦正感無法圓謊,一聽青袍人代他說了出來,趕忙點頭說道:「不錯。」

  青袍人道:「那男的看去四十上下,女的不過三十許人,對麼?」

  上官琦點點頭,默然不語。

  那日他在山洞匆匆一見,對兩具屍體的衣著、形態,雖然留下了甚深的印象,但對兩人的年齡,卻是記憶不清。是以那青袍人如數家珍般侃侃而談,上官琦也就索性不住地點頭承認。

  青袍人突然提高了聲音,問道:「這兩人可都是在白馬山中麼?」

  上官琦道:「咱們事先已經說好,我不告訴你他們居留之地。」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他們穿的什麼衣服呢?」

  此言一出,立時觸起了上官琦的回憶,想到兩人死亡的慘狀,不禁長長一嘆。

  只聽一聲低嘯,那倒臥在地上的袁孝,突然站了起來。

  青袍人目光一瞥袁孝,罵道:「好長的命啊!」

  上官琦回顧了袁孝一眼,答道:「兩位授業長輩,衣著和常人一般。」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如非兩人救你,我把你打下懸崖,早已跌得粉身碎骨了。」

  上官琦正待答話,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我如果承認是那兩人所救,無異告訴了他兩人的停屍之地。」當下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咱們要談的事,都己說完了,我們也要走了。」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凝注到連雪嬌的臉上,道:「嬌兒,你過來!」

  連雪嬌呆了一呆,緩步走了過去。

  青袍人施展千里傳音之術,說道:「你當真要背叛於我麼?」

  連雪嬌道:「女兒,女兒……」她心中惶急,「女兒」了半天,也「女兒」不出個所以然來。

  青袍人道:「現在,你有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了……」

  他微微一頓,接道:「你該很明白,我如決心要殺害你們,你們無法活過今夜子時。」

  連雪嬌道:「女兒感謝義父手下留情之恩。」

  青袍人道:「你現在可以和他兩人走在一起,但每到一處,必須留下路標暗記,明白麼?」

  連雪嬌道:「女兒記下了。」

  青袍人道:「記下了就好,你走吧!」

  連雪嬌緩緩轉過身子,正待舉步而行,忽覺右臂一麻,立時花容變色。

  回頭望去,只見那青袍人已然掉頭而去,不禁高聲叫道:「父王請留片刻,女兒有事請命。」

  遙遙地傳過青袍人的聲音,道:「你放心去吧,只要聽我的話去做,自會有人按時給你送上解藥……」他去勢迅快,話未完,人蹤已失。

  上官琦回頭望了連雪嬌一眼,也不知對她是氣是恨,搖搖頭,嘆息一聲,走到袁孝身側,蹲了下去,說道:「袁兄弟,你傷得很重麼?」

  袁孝緩緩抬起頭來,道:「那青袍人走了麼?」

  上官琦道:「走啦!」

  袁孝慢慢地坐起了身子,指著連雪嬌道:「那女人給了我一粒藥吃。」他心地純厚,對人施恩之事,一直唸唸在心。

  上官琦回顧了連雪嬌一眼,道:「真不知該把她當敵當友?」

  連雪嬌突然轉過身子,慢步走了過來,道:「敵友之分,由你決定。如若你們不願和我同行,我就立時告別。」

  上官琦道:「你要到哪裡去?」

  連雪嬌道:「不用你管,我從小就一個人孤獨而生,長大也是孤獨地活著,我什麼都不怕……」

  上官琦道:「只是怕那青袍人?」

  連雪嬌挺了一挺,道:「他對我有教養之恩、義父之情,自然是要怕他。」

  上官琦微一沉吟,道:「想到你對我施用迷藥之事,心中就忿恨難平。」

  連雪嬌道:「早知你一點也不感激我,決不會給你解藥吃了。」

  袁孝見兩人要吵了起來,趕忙接口說道:「這女人很好,很好……」他原想說連雪嬌對他的救命之恩,但口齒不靈,詞不達意。

  上官琦和他相處日久,最是瞭解他的心意,當下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快些閉目調息一陣,咱們要快些走了。」

  袁孝閃動了兩下圓圓的金睛,依言運氣調息。

  上官琦回頭望去,只見連雪嬌也正瞪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向他望來。四目相對,彼此都為之呆了一呆,彼此又都欲言又止。

  連雪嬌忽然轉過身去,說道:「你那兄弟調息好後,趕快離此。」

  上官琦道:「你不跟我們走麼?」

  連雪嬌道:「不行,我如跟著你們,你們永遠擺脫不了我義父的追蹤、監視。何況我已身中了絕毒的暗器,十二時辰之內,就要發作了。」

  她背對上官琦而立,是以只聽聲音,卻是難見她臉上的神情。

  上官琦道:「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早些想法子療治呢?」

  連雪嬌道:「除了我義父之外,當今之世,不知哪一個人還有療治此傷之能?」

  上官琦道:「你受的什麼傷?」

  連雪嬌道:「附骨毒針!」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只聽這暗器的名字,就使人感覺到它的邪毒兇惡。」

  連雪嬌道:「凡是我義父倚重之臣,大都身上中有附骨毒針,只是有些人不知道罷了。」

  上官琦亦覺著自己無能相救,不再追問毒針之事,扶著袁孝說道:「我們走了,姑娘保重。」

  他忽然覺著和此女同行,只怕無法擺脫滾龍王的眼線,故不願和她結伴同行。

  連雪嬌笑道:「你很聰明,不同我結伴而行,或可隱秘行蹤。」

  上官琦一拱手,道:「我被你迷藥亂神,渾渾噩噩地過了很多時光。」

  連雪嬌道:「解鈴繫鈴,不是我冒萬死給你服用下解毒藥物,至今你仍然是渾無所知。」

  上官琦道:「大丈夫記恩不記怨,我不再追究被你施用迷藥毒迷於我之事。」

  連雪嬌道:「江湖上恩怨糾結,有時間,實無法辨清敵友,但一個人……」話到此處,倏然改口,道:「有人來了,咱們快躲起來。」

  上官琦道:「朗朗乾坤之下,自是難免途有行人,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連雪嬌道:「此時情形不同,何況這是條荒僻的小徑……」說話之間,當先隱入草叢之中。

  上宮琦雖然口中反對,但心中卻也預感到此時此地,來人決非一般行路之人,拉著袁孝,隱入草叢之中。

  三人剛剛藏好身子,四匹快馬,風馳電掣而到。

  當先一人年約五旬,黑髯垂胸,目閃稜芒。一望之下,即知是身負上乘武功的內家高手,另外三人一色的藍色勁裝,薄底快靴,背上分背著各種不同的兵刃。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見連雪嬌雙目神凝,似是極注意那胸垂黑髯之人。

  長髯人縱目四顧良久,突然放聲大笑道:「好地方,好地方。」

  三個藍衣大漢,卻是凜然而立,不敢妄發一言。只聽那長髯人道:「給我紙筆。」

  立時有一個藍衣大漢,從馬鞍袋中,取出紙筆,遞了過去。

  長髯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斂失,似是突然發現了什麼驚異之事,目光一直游轉於東、南兩方,默然不語。

  那藍衣人手中捧著紙筆,但又不敢出言相催,只好拉著架子,呆站不動。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那黑髯人,臉上笑容復現,一揮手,道:「擺起畫案。」

  另兩個藍衣大漢一齊開始行動,從馬背之上,取下幾根木條,和一個摺疊起的桌面,迅快地合對一起,立刻搭成了一張長形的桌子。

  那捧著紙筆的大漢,迅快把紙筆墨硯放好,又從馬鞍後,取下一個可以合折的木椅,放在那黑髯人的身後。

  上官琦看得大是奇怪,暗暗忖道:「這地方既無挺拔的山峰,又無小橋流水、煙村人家,觸目一片荒涼,這人不知要畫些什麼?」

  偷眼望去,只見連雪嬌凝目相視,全神貫注,似是看得十分用心。

  袁孝卻仰臥在草叢中,仰臉望天,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只見那黑髯人隨手揮毫,極快地畫了一陣之後,突然停了下來,然後仰臉思索了一陣再畫,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算畫好。

  上官琦雖然急欲一看他畫些什麼,又怕驚動了對方,是以始終不敢探頭張望。

  三個藍衣大漢,極快地收好畫案筆墨,小心翼翼地把那圖畫收好,縱身上馬,護著那長髯人風馳而去。

  上官琦眼看幾人去後,長長吁一口氣,站起身來,說道:「袁兄弟,咱們走啦!」

  他連喚數聲,不聞袁孝相應,只道袁孝受傷甚重,暈了過去,心頭大生震駭。回頭望去,只見袁孝雙目圓睜,望著天空,臉上笑容綻開,似是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歡愉。

  他自和袁孝相識以來,從未見過他有過像今日這般的歡樂的神情,一時之間,倒是不忍叫他。

  耳際草聲悉索,連雪嬌緩緩地走近身側。

  上官琦暗提真氣戒備,表面之上,卻仍然保持鎮靜的神情,凝目相視,默不作聲。

  連雪嬌冷然一笑,道:「你緊張什麼?」

  上官琦道:「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我怕你再用迷藥迷了我。」

  連雪嬌道:「我如想暗算你們,你縱然全神戒備,也是難以防到。」

  上官琦道:「我如和袁兄弟合力對付你,不出百招,定讓你血濺五步。」

  連雪嬌咯咯一陣嬌笑道:「可惜當今之世,我只怕兩個人。除了那兩人之外.縱是刀劍架在肩頭上,我也有信心履險如夷。」

  上官琦道:「一個是你那義父滾龍王了?」

  連雪嬌道:「不錯,還有一個你可知道是誰麼?」

  上官琦道:「反正不是我們兄弟了。」

  連雪嬌道:「雖然不是你們兄弟,但卻就在你們兄弟左近。」

  上官琦吃了一驚,不自禁地四外望去。只覺右腕一緊,腕穴已被人扣住。

  耳際響起了連雪嬌咯咯的笑聲,道:「你的江湖經驗太差了。」

  上官琦冷冷接道:「狡謀暗算,豈是英雄行徑!」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算你大英雄,大豪傑吧……但如我要一劍把你殺死,你就變成鬼英雄了。」

  她微微一頓,正容說道:「江湖上像我這等喜用詭謀狡計之人,可算得俯拾皆是。戰陣之間,生死一發,一個失神,不死就傷,哼!像你這等大而化之的人,簡直是拿性命在開玩笑……」

  上官琦怒聲喝道:「你老氣橫秋地教訓哪個?」

  連雪嬌道:「教訓你呀!受次教訓學次乖,有了我這次譏笑,你或能多活幾年。」

  上官琦道:「在下的生死,用不著你來關心。」

  連雪嬌笑道:「一個人一生中只能死上一次……」她突然鬆開了上官琦的脈穴,笑道:「可惜我們都已經活不久了!」緩緩轉過身子,慢步而去。

  原野的風,吹飄起她的衣袂。只見她緩緩地邁動著細碎的腳步。像一隻被逐離群的孤雁,背影中流露出無限的淒涼。

  上官琦忽然覺著她是個異常淒涼和寂寞的人,一縷同情油然而生,心中暗暗地忖道:「她用迷藥迷去了我的神志,但她卻留下了我的性命。」只覺一股豪壯之氣衝了上來,觸動了英雄肝膽,大聲喝道:「站住!」

  連雪嬌倏然停下腳步,緩緩地轉身:「幹什麼?」

  上官琦道:「你可是被滾龍王逐出門下了麼?」

  連雪嬌道:「是又怎麼樣呢?」

  上官琦道:「你一個人到哪裡去?」

  連雪嬌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安身立命。」

  上官琦道:「你一個人行動,太危險了,不如暫時和我們走一起吧!」

  連雪嬌道:「你可要保護我麼……」

  她放聲一陣咯咯嬌笑,道:「我瞧你還是留心一下自己吧!」

  上官琦怒道:「哼!不識好歹。」

  連雪嬌黛眉微微一蜜,道:「你可是覺著自己滿英雄麼?」

  上官琦道:「和我們兄弟走在一起,你至少可多增幾分安全。」

  連雪嬌道:「再加上三個人,也無法防止我義父的暗殺手段……」她緩緩逼行過來,接道:「單是我身中附骨毒針……你就無能解救。」

  上官琦呆了一呆,默不作聲。

  連雪嬌微微一嘆,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這十里方圓之內,很快將有一場慘酷的屠殺,你們最好別再到此地來了。」

  上官琦道:「何以見得?」

  連雪嬌道:「你可知道那長髯人畫的什麼?」

  上宮琦冷笑一聲,道:「難道一幅圖畫,也會有什麼作用不成?」

  連雪嬌笑道:「你這般粗心大意之人,也配在江湖之上闖蕩,就是你有上百條的性命,也是不難送掉。」

  上官琦心中雖然對那畫圖的黑髯人,極為懷疑,但口中卻是不肯服輸,反唇相譏道:「世人如都像你這般善感多疑,豈不早已天下大亂?」

  連雪嬌雙眉一綏,嘆息一聲,接道:「我問你這四周的風物如何?」

  上官琦心中一動,暗想道:「她這般相問於我,想是已知那人畫中之意。何不藉機裝傻,探它個水落石出?」當下四顧一陣,道:「窮荒僻野,一片平川。」

  連雪嬌道:「這等所在,有什麼好畫之物?」

  上官琦道:「白雲藍天,一望無際。雖然無際,雖然無風物之盛,但卻有遼闊的平原……」

  連雪嬌接道:「狡辯得好,這幾句話,雖是強詞奪理,但總算無中生有,看來你倒是還可受教……」

  她仰臉望天思索了一陣,突然說道:「反正我已難再久於人世,索性告訴你吧:我義父肯留下你們兩個活口,而且也未暗施附骨毒針傷害你們,無非想從你的身上,追查出一個人下落。我雖不知那人是誰,但卻知道那人的生死,對他關係至大。他要用遍及天下的眼線,監視你們的行蹤。」

  上官琦道:「你很聰明,論才智在下不得不遜三分。但在下不解的是,你既然笑那滾龍王陰狠惡辣,何以卻不肯自解束縛?」

  連雪嬌道:「你可想我背叛義父?」

  上官琦道:「大義滅親,他如是大惡不赦之人,難道你也要助紂為虐?」

  連雪嬌笑道:「別說我是他的義女,就是他親生的女兒,他也不完全信任。凡是入他掌握之中的人,都已被他設計控制,說來話長,一言難盡。但我卻是個不甘受人箝制的人,雖然明知無望,卻也要掙扎一番,但這是我的事,不要別人幫助,別人也無能幫助……」

  她微微一頓之後,道:「在這一片遼闊的荒原上,即將要展開一場空前惡戰屠殺,不知要有好多個武林高手,濺血荒涼的原野中。你如有救世的仁慈,不妨盡快地把這消息,轉告給窮家幫的幫主,要他派遣弟子,分別勸阻雲集而來的武林高手,別人這十里平原,或可兔這一次浩劫。」

  上官琦道:「這等無頭無尾的說法,姑娘就不覺使人有著危言聳聽之感麼?」

  連雪嬌怒道:「那你就不要說好了。」轉身欲去。

  上官琦道:「在下雖然相信姑娘,但只怕他人難信在下轉告之言……」他似是覺出了事態的嚴重,嘆息一聲,接道:「姑娘如若存心救人,何妨盡吐個中隱秘,讓在下轉達此言之時,也可說個振振有詞,理直氣壯。」

  連雪嬌大眼睛眨了幾眨,道:「這話倒也是有些道理。」

  她舉手理一下鬢邊散發,接道:「我義父手下網羅的高手奇人,雖是難以數計,但最為突出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擅長用毒、配毒,武功絕世的殘缺老人;一個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黑髯繪畫之人了。那殘缺老人,連我也沒有見過,對那人我一直存著懷疑。但那黑髯人,卻是千真萬確的胸羅奇能之士,他很少在江湖上出現。我們那王宮侯府,都是他一手設計所建,他不但擅長土木之學,而且最擅用火,他突然出現中原道上,決然非尋常之事。」

  上官琦道:「難道他能把這數十里平川荒原,佈置成一座火海?」

  連雪嬌道:「他有沒有驟然間變荒原為火海之能,我不敢妄作論斷;但他剛才置案繪圖,確然是別具用心。他測量了這片荒原之後,歡然而去,自然已胸有成竹。」

  上官琦道:「僅此數言,豈能使窮家幫幫主相信?」

  連雪嬌道:「信與不信,非我能管。你只要能把此言傳到,那就算盡了心意。」

  她仰臉望望天色,道:「我還有一日時光好活,也該去準備一下後事了。」轉過身子,舉步而去。

  上官琦高聲說道:「姑娘留步。」

  連雪嬌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嗜嗦呢?」

  上官琦道:「姑娘可要人相助麼?」

  連雪嬌頭也未回,高聲應道:「不用啦!」突然加快了腳步,片刻間隱入叢林之中不見。

  上官琦暗暗嘆息一聲,回頭叫道:「袁兄弟。」目光到處,只見袁孝雙手高舉,互相搏擊,而且正練得神會意聚,對那呼叫之聲,充耳不聞。

  他緩步走了過去,提高了聲音,道:「袁兄弟!」

  這一聲呼叫聲音甚大,袁孝停下了雙手,一鋌而起,道:「大哥,可是叫我麼?」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叫你好幾聲了,你在想什麼心事?」

  袁孝道:「唉!我今天想的事情可是多啦,我想到了師父傳的武功,還有那……那個……」兩道炯炯的眼神,停留在上官琦臉上,忽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仔細看他的神情,十分奇怪,畏懼中,混合著一種羞怩,分明是知而不言,當下一皺眉頭,道:「說吧!那個什麼,說錯了也不要緊。」

  袁孝道:「那個穿白衣的女人……」下面之言,似已無法措詞,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

  上官琦心頭一震,道:「那白衣女人怎麼樣?」

  袁孝道:「她很好,很好……」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暗忖道:「他突對我說出此等之言,不知是何用心,難道他會突然對連雪嬌生出愛慕之心不成?」想到那老猿能夠擄掠良家婦女一事,這推測並非全不可能。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慰藉於他,只好含含糊糊地應道:「她是很好,很好。」

  袁孝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躍而起,探手入懷,摸出一把短蕭道:「這個銅簫……」伸手遞了過來。

  上官琦接過銅簫,道:「這銅簫可是師父給你的麼?」

  袁孝道:「師父給我的,不錯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那你就好好留著吧!」

  袁孝搖搖頭,道:「師父要我給你……」

  上官琦急道:「師父現在何處?」

  袁孝道:「我不知道,他走了……」緩緩伸手摸出一張白簡,遞了過去,道:「大哥看這個啦。」

  上官琦接過白簡,取出一張藍箋,只見上面寫道:「吾一生所學,盡融此曲之中,無以為稱,暫號『無名』。能通此中玄妙,則已盡得吾傳,珍之珍之。」寥寥數言之後,盡都是宮、商音符。

  他本略通音律之學,瞧了一陣漸有所悟,隨手舉起銅簫,吹了起來。

  一縷簫聲,裊裊而起,飄散在空曠的原野中。

  但覺那箋上記載的音符,變化太過急促,轉折不易,吹出的簫聲,難聽無比。

  袁孝聽了一陣,突伸手將上官琦手中的蕭搶了過來,放在自己口中,吹奏了起來。

  同是一管蕭,一入袁孝之民音律立時大變,悠揚頓挫,吹出了極動人的聲音。

  上官琦仔細聽了良久,發覺他吹出的簫聲,極少變化,似是只在兩三個音符之中打轉,但卻如暮鼓晨鐘,發人猛省……

  又聽了一陣,似是被簫聲觸發了意識中潛藏的靈感,居然一躍而起,縱聲大笑,手舞足蹈地狂叫大喊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袁孝突然停下簫聲,道:「大哥,大哥……」

  但見上官琦跳躍如;已手足揮掃之間,四周的斷草橫飛。

  袁孝從未見到過上官琦這般模樣,一時被嚇得呆在當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琦呼叫的聲音愈來愈大,蹈舞之勢,也是越來越是強猛。

  袁孝雖然口齒笨拙,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意,但他在資質上,依然是甚為聰慧之人。適才上官琦和連雪嬌二人所說之言,他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不少,心中暗暗琢磨一番,已能體會出二人言中之意。心知上官琦曾被人施用藥物迷昏過去,這時他忽見上官琦這般手舞跳躍的神情,以為他又被藥物迷亂,是以心中大覺驚駭。

  他宅心至為純厚,心中除了母親之外,上官琦乃是他最為關懷之人。這時見自己連叫了兩聲,他卻恍如不聞一般,只急得在一旁抓耳搔腮,連連跳腳,不知如何是好。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8 14:33
第五十三章 十里莽原


  上官琦揮拳踢腳的動作,越來越是快迅、姻熟。

  袁孝翻著一雙火紅的金睛,心中愈想愈覺不對,再也無法按捺得下去,心裡想道,我用力把你抱住,看你還能不能亂舞亂跳?他是想到便作的人,想到此處,跨步欺身,斜裡向前急衝而上,雙手疾伸,就向上官琦攔腰抱去。

  只見眼前人影一閃,拳如奔電,一拳正打在他右肩之上。這一拳力道奇猛,只打得袁孝踉蹌倒退出四五步遠,才穩住身子。

  上官琦乃是他最敬愛之人,竟然出手打了自己一拳,實使他心中大感迷惑,睜著一對金睛,心中忖道:「大哥怎麼要打我呢?」他在焦急、迷惆之中,又茫然地大叫了一聲:「大哥……」

  上官琦依然全神貫注地在揮拳踢腿,對袁孝的喝叫之聲,竟似未曾聽到一般。

  袁孝仰臉望瞭望天際浮雲,突然拔身而起,凌空向上官琦飛去,到了上官琦的頭頂上空,一個挫腰,疾墜而下,正好落在他身後。

  就在他挫腰墜落的同時,雙手也一齊行動,攔腰一把,已將上官琦緊緊抱住。

  袁孝天生神力,力能斃虎,這一抱又是蓄勢而發,一把抱牢,立時往上一提。上官琦身已懸空,待想掙扎,耳際已響起袁孝焦急的呼喚之聲。

  上官琦身子懸在半空,急得叫道:「兄弟,快放手……」

  袁孝拚命抱得緊緊地,說道:「我不放。」

  上官琦急道:「快放下,我好跟你說話……」

  袁孝對上官琦的一言一行,都是極為聽從,聽他一喝,立時鬆開了手,睜大眼睛問道:「大哥,你怎麼啦?」

  上官琦歡然說道:「兄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頓了一頓。又笑道:「我好高興啊!」

  袁孝聽不懂他說的什麼,兩道目光怔怔地盯注在他臉上。

  上官琦是因為由簫聲之中,慢慢地領悟到另一種高深的武學,所以練得十分出神。這時一再回味那武學的精到之處,心中大是快慰,所以不自覺他說出心中之話。一看袁孝神情茫然地呆呆望著自己,知他不會瞭解自己的心情,本想告訴於他,又怕這些事,無法說得使他明白,想了一想,只得說道:「師父囑告之事,我都明白了。」

  袁孝把頭點了幾下,道:「難怪……」

  他「難怪……」了半天,才吃力他說道:「難怪大哥要這樣高興。」他這句話,說得雖然甚感生硬、吃力,將臉脹得通紅,但他覺得說了一句甚為得體之言,心中極是高興,裂著嘴,對上官琦一陣憨笑。

  上官琦又將所領會的武學,閃電般地在腦際默思了一遍,心中卻依然記著連雪嬌臨行叮囑之言,心中暗暗忖道:「看她說話時的神情,不像有欺騙於我之意;況且此事關係整個武林關係至大。目前我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妨就將她相托之言,相機轉達於窮家幫。」

  他經過一陣思慮,主意已定,伸手牽起袁孝的手,笑道:「兄弟,咱們走吧!」

  袁孝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我們到哪裡去?」

  上官琦心中一怔,暗道:「是呀,到哪裡去找窮家幫幫主呢?」

  他被問得微微一愣,舉目棘草叢叢,蒼莽原野,一望無際,一時間,真有不知何去何從之感。

  袁孝忽然一拖上官琦衣袖,道:「大哥,有人來啦!」

  上官琦知他耳目敏銳,一拖袁孝,隱入草石叢中。

  不大工夫,南邊走過來兩個人影。

  二人在草叢向外偷眼一看,只見兩人並肩而行。左邊一人身軀細細長長,瘦骨鱗峋,頭上挽了拳大的發窖,穿著一件古銅長袍,腰束一條大紅布帶,右手拿了一根蛇頭杖,一張病色沉重的長臉上,嵌著一對深陷的鷹目,一身陰森鬼氣。

  右邊一人,年約六十開外,光頭無須,矮矮胖胖,面色紅潤,穿了一件大紅長袍,背上斜背著一對日月雙輪。

  袁孝一看二人這副怪相,瞄牙一笑,道:「這兩個人很好玩……」上官琦要想阻止,已是來不及。幸好這兩個人,似是全力趕路,步履快迅,眨眼間,已疾向北面走去。

  二人在草中等候了片刻,正想出來,只聽東南方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之聲。抬眼一看,只見八個身著素白僧衣的和尚,前三後五,拱護著一個身軀高大、身披紅色袈裟、肩負禪杖的老和尚,也向北方行去。

  在這一片平漠荒野之上,突然之間出現了兩個相貌奇特之人,與八個和尚,同時向北而去,事情自非尋常,只看得上官琦大為疑惑。

  過了一盞茶工夫,二人才走出草叢。

  上官琦不禁油生好奇之心,拉著袁孝,也緩緩向北方緊跟而去。

  走了還不到三里路,突然一陣碎亂的疾奔的馬蹄之聲,由西邊動地而來。

  二人機警地翻身向草石叢中一滾,隱起身形,伏在地上朝外一望。

  但見塵土滾滾,一匹黃馬已揚塵奔到。馬上那中年黑色勁裝大漢,滿頭汗珠,手中馬鞭,不停地鞭策著馬臀,一臉驚恐焦急之色。

  那匹黃馬,似是跑了大多的路程,口中白沫往下直淌,身上汗水已盡濕毫毛。

  袁孝久居野山,對禽獸習性,懂得甚多,他一看這馬,立時悄聲對上官琦道:「大哥,這馬要死啦!」

  說話之間,那馬已奔馳過去五七丈開外。他話還未完,但聽一聲哀嘶,接著一聲仆地大震。

  袁孝一皺眉,黯然說道:「死啦!」

  一言未畢,草飛塵揚,四匹快馬,馬上一律是黑色勁裝大漢,已如飛馳過。

  二人在草隙之中,運足目力向前望去。

  果見那匹黃馬,已翻仰地上,力盡而死。那馬上黑衣大漢,正待向草叢中逃逸,一見後面四騎追至,反而仰天一聲壯嘯,翻腕拔出長劍,卓然而立,蓄勢待敵。

  那大漢方立定身形,後面四騎已到。只聽當先馬上的大漢冷笑一聲,喝道:「還不放下兵刃,跟咱們回去,難道還要咱們動手麼?」

  那大漢橫劍說道:「四位不要逼人太甚……」

  另一個馬上大漢冷笑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當先馬上的大漢喝道:「你如再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縛,可別怨我們不念舊日的交情了。」

  那橫劍大漢,似是知道多說無用,一掄劍,躍身向當先的大漢刺去。

  那大漢一聲呼嘯,長鞭一翻,正擊中那人長劍。

  呼嘯聲中,四馬交縱,互穿而過,各向那大漢擊出一股凌厲的掌風。但聽一聲慘叫,那大漢口噴鮮血,倒在地上。

  袁孝看得大感不忍,臉上泛現出一股不平之色,一摸銅簫,就要上去。

  忽聽那馬上大漢冷漠他說道:「哼,你膽敢背叛王爺!」

  上官琦聽得一震,反手拉住了袁孝,雙目卻注視著那四個馬上的黑衣大漢。

  那四個大漢,躍身下馬,當先那大漢道:「咱們四人奉命而來,以我之見,每人都將他身上的零件帶一樣回去,好向王爺交旨。」

  他話至此處也不理會其他三人,順手拔出匕首,但見寒光一閃,已將那人的右耳割下,那人又是一聲動人心魄的慘號。

  另一個也抽出匕首,正待動手。

  這種慘絕人衰之事,性情至厚的袁孝,哪裡看得過去?身子一掙,就想掙脫上官琦衝出去。

  就在他心念一動之際,只聽一聲:「善哉,善哉……」五個道袍飄風的道人,已環立那幾個黑衣大漢面前。

  一個身穿黃色道袍、胸垂黑髯、目光如電的道人,冷冷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四位壯士,竟卻有這等狠毒之心……」

  那手執長鞭大漢,一翻怪眼,道:「道爺快請趕路,我等之事,你還是少管的好……」

  那道人呵呵冷笑,道:「乾坤朗朗,化日光天,這殺人越貨的勾當,任何人也能管得,何況出家人慈悲為懷。」

  四個勁裝大漢,相互望了一眼,迅快地散佈開去,布成一個拒敵的方陣。

  這五個道人,眼看對方擺出了動手的姿態,也立時散佈開去,齊齊翻動右腕,拔出背上的長劍,日光閃耀之下,閃動起一片寒芒。

  雙方已成了劍拔彎張之勢。

  四個大漢低語了一陣,西南方位上大漢開口問道:「看諸位布成的劍陣,想是武當門下的高手了?」

  五個道人之中,除了一個身著黃袍之外,餘下的全著青色道袍,年歲也較黃袍道人為輕。顯然這黃袍道人,乃這五位道人中的領隊。

  只見他一揮手中長劍,笑道:「諸位的眼光不錯啊,貧道等正是武當門下。」

  四個大漢突然齊齊向後退去,同時一帶馬韁,放轡疾馳而去。

  這五個道長,顯然極缺乏江湖上的閱歷,眼看對方擺出了動手方陣,原想勢非要打上一場不可,卻不料對方以進為退,擺出了一番動手的姿態之後,突然撥轉馬頭而逃。

  四匹馬去勢絕快,就在這五個道長一怔神間,已奔馳出七八丈外。

  那黃袍道人望著四人縱馬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語他說道:「不用追啦,追也是迫不上了。」

  四個青袍道人,一齊收了長劍,還入鞘中。

  黃袍道人回頭望著那受傷大漢,低聲問道:「你傷得很重麼?」

  那大漢吃力他說道:「我內腑受震,傷勢劇重,只怕己難久於人世了……」突然掙紮著坐了起來。

  但他傷勢似是已到了體力難再支撐之境,身子還未坐穩,又仰身倒摔下去。

  他伸出左手,用盡了氣力說道:「道長,請扶我一把,讓我坐起身子。」

  黃袍道人雖有逐盜救人的豪勇、慈悲,但卻缺乏對這重傷大漢的憐憫心腸,再不然就是他心中有著什麼顧慮,沉吟了良久,才緩緩伸出手去,寬袖一拂,捲住那大漢伸出的左腕,用力一帶,把那大漢拉了起來,迅快地一挫右腕,收回衣袖。

  那大漢似有什麼話說,但見那黃袍道人對自己厭惡的舉動,突然變了主意,一拱手說道:「多承諸位道長相救,在下感激不盡。只是我傷勢慘重,難久人世,只怕無法報答諸位的救命之恩了。」

  那黃袍道人道:「貧道等相救施主,並無求報之心。」受傷大漢道:「諸位既無求報之心,可以快些趕路了,在下傷重,不能恭送幾位了。」

  那黃袍道人皺皺眉頭,轉身當先而去。

  四個青袍道人看那黃袍道人掉頭不顧而去,立即放開腳步,緊追而去。

  那受傷大漢一手撐地,望著五個道人的背影,仰天長笑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忽然吐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

  上官琦眼看著又一幕江湖慘劇,展現在這荒涼的草原上,心頭泛升一縷淒涼之感,暗暗地忖道:「一個人的死亡,竟然是這般的容易。

  江湖上的殘酷屠殺,實叫人看了寒心。」

  忽聽袁孝長長嘆口氣,道:「大哥,這人死了沒有?咱們救救他吧!」

  上官琦被袁孝一語提醒,躍落那大漢身側,說道:「兄台傷很重麼?」

  他一連說了數聲,仍不聞大漢相應,右手一伸,抓住那大漢肩頭,左掌揮動,拍了他前胸三處大穴,迫使他散去的一口元氣,回聚丹田,已然靜止的心臟,重又開始了跳動。

  上官琦伸出右腿,支墊在他的後背上,使他的呼吸,較為舒暢一此只聽那受傷大漢,長長吁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民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伸出右手,說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上官琦急急扶正他的身子,問道:「你說的什麼?」

  那受傷大漢吃力他說道:「這一片荒漠的草原中,即將變成了一片慘酷的殺人屠場……」

  上官琦道:「為什麼?」

  那受傷大漢道:「因為,因為滾龍……王……」忽然筋脈一陣抽搐,閉目逝去。

  上官琦急急一掌,拍在那受傷大漢的前胸之上,但因那大漢受傷過重,全身元氣,已然散得點滴不剩,上官琦雖然盡了心力,也無法使他回生。

  他望著那大漢的屍體,黯然地嘆息一聲,緩緩放下他的屍體,口中默誦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這是什麼意思呢?」

  只聽袁孝叫道:「大哥,這個人可是己死了麼?」

  上官琦道:「沒有救了,我已經盡了心力,但他受傷大重,元氣盡散,什麼人也無能為力了。」

  袁孝道:「那咱們把他埋起來吧?」

  上官琦道:「就依兄弟之意。」

  袁孝微微一笑,運指若鋼,雙手在那堅硬的砂石上挖動起來。

  片刻之間,挖了一個土坑。

  上官琦看他挖掘砂石的手法,似是武功又有了甚多進步。他那尖銳掌指,直似鋼鐵一般堅硬,簡直有如兵刃一般,心中忽然一動,抬頭望天。

  袁孝抱起那具屍體,放人坑中,緩緩地填上砂土。

  荒涼的草原上,又恢復原有的寂靜。清風拂動的荒草,揚起了新墓上一片微塵。

  袁孝拍拍手上的砂土,回頭對上官琦道:「大哥,我心中想到了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講?」

  上官琦回目一笑,道:「什麼事,儘管說吧!」

  袁孝道:「我在那深谷中時,常常看到虎豹相鬥,拼得你死我活;蛇蟒相搏,激得山石橫飛。但媽媽卻永遠在家裡,我只道人和人不會打架了,哪知打起來,竟是這般厲害。」

  上官琦道:「鳥為食爭,獸為食鬥,只不過為求一飽。可是人和人之間,除了財帛權勢之爭,還要加上名位之鬥。善惡之間,也形成了水火不相併容。唉!因為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袁孝似懂非懂地點頭,仰臉望著天際出神,似是正在用心思索上官琦言中之意。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這些事複雜得很,你一時之間,只怕難以想得明白,以後我再慢慢他說給你聽就是,咱們要趕路啦!」當先舉步而行。

  袁孝緊隨身後,走了一陣,叫道:「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想問問你。」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看來他的思想,倒是愈來愈複雜了。」口中卻微笑答道:「你問吧,咱們一面趕路,一面談吧!」

  袁孝似在構思措詞,沉吟了良久,說道:「大哥,那白衣女和咱們是朋友,還是敵人?」

  上官琦倒是未料到他會突然提出此事,怔了一怔,道:「現在她不是咱們的敵人,但也不能算是朋友。」

  袁孝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她呢?」

  上官琦只覺他問的事情,越來越是難以答覆,沉吟一陣,道:「這:個很難說了。如果她能夠不死,咱們就可以再見到她。」

  袁孝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上官琦怕他再提出難題,自己無法答覆,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兩人輕功超群,一陣放腿趕路,不大工夫已走出十幾里路。

  抬頭看落日夕照,晚霞中炊煙縷縷,已然出了那一片荒涼的草原,到了一處村莊所在。

  上官琦放慢了腳步,回頭問道:「袁兄弟,你肚子餓麼?」

  袁孝道:「餓了很久啦。唉!這地方也沒有桃子。」

  上官琦道:「你在這村外等我,我去購買一些食用之物,去去就來。」

  袁孝揚手指著一棵高大的白楊樹道:「我在大樹上睡覺等你。」

  上官琦聽他仍不脫猴子習性,微微一笑,道:「好吧,不要離開太遠。」放步走入村中。

  這是個很小的村落,總共不過十幾戶人家,而且竹籬茅舍,築修得十分簡陋。

  上官琦選擇了一座較好的房子,輕輕地扣動了門環。

  只聽一陣連續的咳嗽之聲,兩扇大門呀然大開,當門站一個五十左右的老嫗。

  上官琦欠身一禮道:「老媽媽,在下路過此地,因為錯過了食飯之處,腹中甚感飢餓,想買一點食用之物,以作充飢之用。」

  那老樞微一搖頭,道:「我們家中的東西;早賣完了,客人請到別人家去問問吧!」

  說完之後,砰然一聲,關上了大門。

  上官琦怔了一怔,心中暗自奇道:「這一個村婦,怎的這般無禮?」心中忖思之間,又舉步走向別家,扣動門上銅環。

  兩扇木門,應聲而開,當門而立,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她的衣著很舊,梳著一條長長的大辮子,但眉目間卻流露出一片憂苦之色。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抱拳說道:「打擾姑娘,在下想購些食用之物……」

  那小姑娘搖頭道:」我們這裡不是飯莊、酒店,哪裡會有東西賣?」也不待上官琦回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上官琦搖搖頭,暗自嘆道:「怎生這村中之人,都似脾氣甚壞的人忖思之間,人已走到了另一家的門前,舉手拍響門環。

  雙門應聲而開,迎面站一個三十上下的婦人。

  上官琦急急欠身說道:「在下想購些食用之物,以療飢餓。」

  那婦人愁眉苦臉他說道:「我們家中菜、米全無,哪有餘物出售?」說話之間,舉手椎上木門。

  上官琦左膝微微向木門上面一頂,那婦人登時被震得向後退出了三步,搖搖擺擺很久才站穩了身子。

  上官琦冷冷說道:「在下購物付錢,何以你們都不肯賣呢?」

  那婦人道:「我們自己也無以為炊,哪有酒飯賣人?」

  上官琦道:「雞子總該有吧,在下買它兩隻。」

  那婦人搖搖頭道:「沒有。」

  上官琦怒道:「我不信有此等之事,我要進去瞧瞧。」

  那婦人突然舉起雙手,攔住了上官琦道:「不行,我們家中有病人。」

  上官琦腳步微頓,微一沉吟,緩緩道:「那麼……我就要去瞧瞧你的病人。」伸出右掌,向木門上輕輕一推。

  那婦人面色一沉,大聲道:「你憑著什麼,竟要擅自闖入別人的私宅。」手掌一落,掌緣有意無意間劃向上官琦腕脈。

  這一手看來平平淡淡,彷彿無心而發,其實卻無殊武功中的絕妙高招,掌緣斜斜,正是劃向上官琦必救之處。

  上官琦撤掌退步,滑開三尺,心中又驚又疑,脫口道:「你居然也是個練家子?」他本就不善言詞,這句話更是說得毫無學問。

  那婦人面寒如水,冷冷道:「什麼練家子,莫名其妙!」

  上官琦道:「你當真不懂我的話麼?」

  那婦人「哼」了一聲,道:「無論我懂不懂,你總不該如此無禮。我若是善良人家,你怎能強取我的食物;我若不是善良人家,在食物中下些毒藥,再拿給你,你知道麼?」「蓬」地一聲,掩上雙門。

  上官琦怔了一怔,木然立在當地,心中正是驚疑交集,暗暗忖道:「這一個小小的村落,難道也有什麼隱秘之處麼?看來江湖之中,令人難以解釋之事,的確大多了些。」

  思忖之間,突聽身後一人輕咳一聲,道:「客人可是有些餓了麼?」上官琦霍然轉身,只見對面一家暗紫色的大門前,立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叟,含笑望著自己,當下應道:「不錯,在下實在已餓了。」

  白髮老叟微微一笑,道:「客人如不嫌荒村之中,食物菲薄,只管請進來喝兩晚稀粥。」

  上官琦大喜道:「如此多謝老丈了!」大步走了過去,突見那白髮老叟目光之中,似乎帶著些詭異之色,不禁心中一動,忖道:「這村落如此奇怪,我豈可毫無防範之心?若是這老人在食物中下些毒藥,我又怎會知道?」

  一念至此,腳步立又頓住,白髮老叟道:「人是鐵,飯是鋼,縱是鐵打的僅子,卻也禁不得餓的。客人你只管不要客氣,出門人又有哪個是隨身帶著飯鍋飯碗的?」

  上官琦轉念忖道:「人家與我素不相識,憑什麼要下毒害我?」不禁歉然一笑,舉步走入了那扇暗紫色的大門。目光一掃,只見迎門放著一張八仙桌子,西邊幾張木椅,邊壁上貼著一張劉關張桃源三結義的白描圖畫,正是鄉村人家通常的佈置,沒有絲毫異常之處。心下不覺更是但然,笑道:「老丈如此慷慨,在下實是感激得很。」

  那白髮老叟微笑道:「這算得什麼,待我去為客人取些食物來。」轉身走入了廳後,腳步之間,竟是十分輕捷。

  上官琦枯坐廳上,遊目四望,突聽身後輕輕一聲冷笑,道:「你來了麼?」

  上官琦只覺那聲音,似曾相識,但一時之間,卻又無法分辨出是誰。

  回頭望去,只見一道緊緊關閉著的木門,那聲音,似是就由那木門之內發出。

  他本可一躍起身,打開木門,衝入室中瞧瞧。但增長的江湖閱歷,卻使他克制了心中的衝動,一面暗中運氣戒備,一面裝出個充耳不聞之態,心中卻是在暗暗地推想那說話的聲音。

  不大工夫,那轉入廳後的白髮老叟,突然轉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個粗瓷的大碗,碗中裝滿稀粥,說道:「老兒不善炊事,家中尚有稀粥一碗,客人胡亂食用一些,聊以充飢就是。」

  上官琦心中早已有備,微笑著接過稀粥,道:「多謝老丈了。」舉碗就唇,啟口欲吃時,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大事,急急說道:「老丈,這座房屋之中,只有老丈一人麼?」說話之間,把手中那碗稀粥放置在八仙桌上。

  那老人眼珠兒轉了兩轉,輕輕嘆息一聲,道:「這房屋之中,只有老兒一人獨居……」

  上官琦微微一笑,正待開口,那老叟又搶先接道:「不過,適才來了一位女客人……」

  上官琦道:「女客人?」

  白髮老叟道:「女客人,而且還是身染重病的女客人,老兒看她可憐得很,故而收留了她。」

  他持一下胸前的花白鬍鬚,微微一笑,接道:「這座村落之中,除了老兒,其他人家,大都不願自找煩惱,留住客人。」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老丈可肯見告其中的原因麼?」

  那老人沉吟了一陣,為難他說道:「這箇中的原因說來複雜得很。但總括一句話,那就是老兒已到了風燭殘年,對生死之事,已不放在心上,因此為人之所不敢為。」

  上官琦望了桌案之上放置的稀粥一眼,更覺腹中飢腸軛輛,暗中一提真氣,強自按下飢餓,說道:「在下曾經習過醫道,對些小之疾,自信還能療治,請老丈帶在下一見那位姑娘,在下或可為她一盡心力。」

  白髮老叟持須思索了一陣,道:「那姑娘麼,就在你身後房中,你自己進去瞧瞧吧!」

  上官琦緩緩移動腳步,走到了那所緊閉的木門之前,舉手在木門上輕輕扣了兩下,道:「姑娘的病勢很重麼?」暗中潛運內力,向門上推去。

  但覺整個的牆屋搖了一搖,那扇木門,仍然緊緊地關閉未開。

  上官琦暗暗忖道:「好堅牢的兩扇木門。」暗加了兩成功力,猛地一掌,拍在木門之上。

  這一擊勢道雖然強猛,但勁力卻是集中於一點,震斷了門栓,兩扇木門應手而開。

  上官琦一掌震開了木門,忽然又覺著自己這舉動太過莽撞,舉起的腳步,突然又停了下來,重重地咳了一聲,說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之罪。」大邁一步,進到內室。

  抬頭看去,只見連雪嬌閉目盤膝,坐在一張木榻之上。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8 14:33
第五十四章 請君畫眉


  她有著無比的沉著,雖然明知有人走了進來,仍然靜坐不動,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道:「原來是你?」

  連雪嬌道:「冤家路窄。」

  上官琦接道:「在下這就告辭。」舉步欲行。

  只聽連雪嬌冷冷地喝道:「站住!」

  上官琦霍然轉過身子,道:「你受重傷,決然打不過我,在下無意和你動手。」

  連雪嬌緩緩睜開了緊閉的星目,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你既知道我身受重傷,打你不過,你還怕什麼呢?」

  上官琦道:「這座小村落中,古怪大多,人人冷若冰霜,瀰漫著一片死亡的恐怖,如入鬼域,毫無生人氣息……」

  連雪嬌道:「你害怕麼?」

  上官琦道:「在下從師習武之時,安居在一座古剎之中,那地方人跡罕至,觸目荒涼,每一間禪室之中,都有著一具或數具血肉化盡的骷髏。在下整日和那些骷髏為伍,一住數年,從未怕過。這座小小村落,雖然充滿著恐怖的氣氛,但如說心存畏懼,只怕未必。」

  連雪嬌冷笑一聲,接道:「血肉化盡的骷髏,有什麼可怕的地方?縱然有鬼,也不過是個死鬼。可怕的還是活鬼,這座小小的村落之中,到處都是活鬼,豈可和你學藝的古剎同日而語?」

  上官琦怔了一怔,凝目沉思,既覺她言詞之中,若有所指,但又覺著空泛無物,語不切實,玄機渺渺,若隱若現。

  但他究竟是聰明異常之人,幾經忖思,恍然大悟,抱拳一禮,道:「多謝姑娘指點……」緩步走近榻前,低聲接道:「你雖然施用迷藥,迷失了我的本性,但我心中並無恨你之意。」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你恨我又能怎樣?哼!多此一舉。」

  上官琦只覺臉上一熱,滿臉紅霞,直紅到耳根後面,沉吟了良久,才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雖然出身魔窟,為虎作悵……」

  連雪嬌接道:「罵得好啊!哼,快些走啦!」

  上官琦道:「在下極願為姑娘效勞,但請吩咐一事。」

  連雪嬌舉手整了整頭上玉眷,笑道:「滿村鬼氣,一室春色。你如果一定要替我做一件事,那就替我畫畫眉吧!」

  上官琦搖搖頭,道:「姑娘說笑了。」

  連雪嬌道:「誰給你說笑了?字字出自肺腑,信不信由你了!」上官琦回頭望去,那老叟已然不知去向,立時行近兩步,說道:「姑娘正面臨生死之關,但仍然這般灑脫不群,難道當今之世,就無人能解得你服用過的劇毒麼?」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你好像很關心我的生死,是麼?」

  上官琦道:「我隱隱感覺到你的生死,似是對整個武林的形勢,都有著極大的影響……」

  連雪嬌道:「過獎,過獎,我的生死當真能有這等的重要麼?」上官琦道:「就眼下情勢而論,能夠知道滾龍王底細的,只有姑娘一人。」

  連雪嬌道:「這倒未必見得。」

  上官琦道:「姑娘最好別再中途打岔,容我把話說完好麼?」

  連雪嬌道:「你知道此刻的光陰,對我是何等的寶貴。我想聽的是賞心歡樂之事,不願再聽任何有關武林恩怨的煩惱之事了。因為我很快就要從這個世界上解脫,到另一個世界裡去。在我最後生存的這段時間裡,我希望不再有憂慮、煩惱。」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這人倒是看得很開啊!」口中卻不自禁地問道:「怎樣才能使你感覺到歡樂呢?」

  連雪嬌沉吟了一陣,道:「世上的憂苦,已幾乎讓我吃盡,我這一段生命中,享受的快樂的確太少了。因此,我想在我快要死的時候,應該好好地快樂幾個時辰。這個想法,不過份吧?」

  上官琦道:「不算過份,不知你心中想的何等快樂?」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俗語云:大登科金榜提名,小登科洞房花燭。我想找班吹鼓手來,試作一次新娘子。」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啊,你這想法,倒是大出人意料之外!」連雪嬌笑道:「不論什麼事,只要能使我快樂,我都可以去幹。」上官琦道:「可惜這暮氣沉沉的小村裡,只怕難以找出一班吹鼓手來。」

  連雪嬌笑道:「那就免了婚禮,行一點閨房之樂吧?」

  上官琦吃一驚,道:「什麼?」

  連雪嬌笑道:「畫眉妝台,閨房一樂。我這一生之中,從無人為我執過眉筆,你可願一試手筆麼?」

  上官琦道:「這等事在下也是沒有經驗。」

  連雪嬌端坐的身軀,突然一陣搖動,一滴滴汗水,開始從臉上滾了下來。顯然,她正在勉力忍受著身體上的痛苦。

  她有著無比的堅強,只微微一罩翠眉,舉起衣袖拂拭一下臉上汗水,說道:「走近一點。」

  上官琦依言走前了兩步,道:「姑娘可要在下運氣助你抗拒傷勢麼?」

  連雪嬌道:「不用!我身上有瓶藥物,你自己取出來吧!」左手輕輕一拍右肋,接道:「就在我衣袋之中。」

  上官琦想到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心中為難,猶豫了半晌,說道:「這個只怕不太好吧!」

  連雪嬌怒道:「你這人提不起,放不下,算得什麼大丈夫!快一點啦!」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是啊!她一個大姑娘家,做事就毫無顧慮;我一個堂堂男子,怎的倒這般拖拖拉拉。」當下一伸右手,探入連雪嬌衣襟之中,掏出一個綠色瓷瓶道:「是這個麼?」

  連雪嬌道:「不錯,你帶著吧。凡是遇上在閔府『記死簿』上留名之人,你就給他一粒藥丸吞下,可解他們身中之毒。」

  那時,上官琦已然為迷藥所迷,對此事茫無所知,但見她說話神情,似是極為痛苦,不願再多打擾於她,只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連雪嬌似是極不願在上官琦的面前,流現出痛苦的神情,強力忍耐下痛苦,一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女生性倔強,寧願受盡痛苦折磨而死,也不願接受別人的幫助。但由她贈藥的舉動而看,顯然已存了向善之心。對此等之人,不能以常情對她,要救她非得動強不可。」

  他究竟是年輕之人,心中既想到救人,什麼俗凡禮法,盡被棄諸腦後,突然舉手一指,點中連雪嬌「肩井穴」。

  連雪嬌一顫,道:「你要幹什麼?」

  上官琦道:「我要救你的命。」

  連雪嬌大聲叫道:「快解開我的穴道,你救不了我。」

  上官琦道:「救不了也得試試,」左手一伸,攔腰把連雪嬌抱了起來,大步向外面行去。

  連雪嬌傷勢正在發作,全身痠痛無力,右肩穴道又被點中,毫無抗拒之能。上官琦用力又大,抱得她動彈不得,只好破口大罵起來。

  上官琦拿定了主意,也不管她罵得如何難聽,加快腳步,飛躍出村,一口氣跑到那白楊樹下,仰臉喊道:「兄弟,兄弟,快些下來。」

  袁孝正值好夢方酣,聽得上官琦呼叫之聲,揉揉眼睛一躍而下。一眼看到了連雪嬌,連腹中飢餓也似忘去,伸出雙臂說道:「大哥,讓我背著她吧?」

  上宮琦微一沉吟,終於把連雪嬌交給了袁孝,說道:「她的傷勢很重,你要小心一些。」

  袁孝小心翼翼地伸出兩隻毛臂,說道:「大哥放心,我會很用心地照顧於她。」接過連雪嬌的身軀,果然十分謹慎地抱入了懷中,神情之間,無限惜愛。

  上官琦目睹其情,心頭大為震動一下,暗暗地想道:「難道我這兄弟,很喜歡她不成?」

  轉眼望去,只見連雪嬌半啟著一雙星目,凝注在袁孝的臉上,翠眉輕掣。她的神志,顯然十分清醒,對袁孝亦無大多的厭惡之色。

  上官琦輕輕地咳了一聲,道:「兄弟,這小村之中,鬼氣森森,雖有食用之物,小兄也不敢取食,看情形咱們得挨餓趕路了。」

  袁孝自接過連雪嬌的身軀之後,似是獲得了世上最大的滿足,飢餓二字,早已拋擲腦後,說道:「大哥說什麼,自然是不會錯了。」

  上官琦轉過身子,接道:「咱們要緊趕一程。」放腿向前奔去。

  袁孝端端正正地抱著連雪嬌,上身挺直不動,雖是如此,並不妨礙他的奔行速度,緊隨在上官琦的身後。

  這兩人放腿疾奔,快如飄風,不大工夫,己跑出去十幾里路。

  奔行之間,忽聽袁孝大叫道:「大哥,不要跑啦!」

  上官琦停下腳步,道:「什麼事?」

  袁孝道:「她發了病啦!」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連雪嬌口角之間,泊泊流著鮮血,雙目緊閉,軟軟地躺在袁孝的肩上,輕輕嘆息一聲,道:「她的傷勢發作了,快把她放在地上。」

  袁孝依言把連雪嬌放好,上官琦先把她被點制的「肩井穴」拍開,然後輕輕一掌,拍在那「玄機穴」上,正待運氣催活血脈,心中忽然一動,說道:「兄弟,你運氣先助她行血流通,咱們再想救她的辦法。」

  袁孝應了一聲,舉手按在連雪嬌的「玄機穴」上。

  黯淡的星光之下,上官琦忽然發覺袁孝的雙目中,流落下兩顆淚珠。

  這是個可怕的訊號,顯然,這個生性純直、不解人間險惡的袁孝,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跌入了情網之中。

  這是多麼不調和、不相稱的一對啊!女的貌如春花,心似蛇蠍;男的憨直純厚,形不像人,這中間有著無比的距離……上官琦默默地祈禱著皇天,不能讓憨直的袁孝陷入於情海的狂濤中,那將使他沉淪難拔。

  星光閃爍,乍暗乍明,照著荒涼的郊野,漆著這一幅不調和畫面。夜風吹飄起連雪嬌的秀髮,吹飄著上官琦的衣袂。

  袁孝功力深厚,一陣推拿過後,終於使奄奄一息的連雪嬌復甦過來。

  他長長呼一口氣,徐徐吐向夜空,雙手合十,目注星河,喃喃自語。他的口齒本就不太清楚,此刻低語呢喃,誰也聽不清楚他說的什麼。

  連雪嬌緩緩睜開雙目,看兩人一樣望著夜空出神。上官琦抱膝而坐,仰首望天,若有所思;袁孝卻跪在自己的身前,合掌低語。

  這該是一個動人的畫面,對一個剛從死亡邊緣回生的人,更有著強烈的感動。

  她移動一下身軀,抹去嘴角的血跡,笑道:「你們兩兄弟,想的什麼心事啊?」

  上官琦、袁孝,齊齊為她聲音驚動,一齊轉過臉來,四道目光盯注在她的臉上。

  袁孝見她能啟口而言,心中大感歡愉,但他愈是快樂,愈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嘻嘻一笑,道:「你的傷勢,可是好了麼?」

  連雪嬌右手撐地,坐正了身子,說道:「我的傷勢,是永遠好不了啦。」

  袁孝滿臉歡愉之色,陡然消失不見,回頭望著上官琦,道:「大哥,她這話當真麼?」

  上官琦緩緩點頭,黯然一嘆,道:「她中了滾龍王的附骨毒針!」袁孝急急說道:「這世界上,就沒有救她的人麼?」

  上官琦道:「這就不知道了。」

  袁孝急得雙手不住抓耳,道:「師父呢?」

  上官琦道:「師父胸羅萬有,技藝人化,但他能否解得滾龍王的附骨毒針,我也不敢斷言。」

  袁孝突然一躍而起,道:「大哥好好地看顧著她,就像我媽看顧你時一樣,我去找師父來替她療傷。」

  上官琦道:「師父行蹤不定,你到哪裡找他?」

  但聞袁孝遙遙傳來之聲,道:「大哥好好地看顧著她……」聲音如劃空流矢,倏忽之間,人聲俱杏,他的去勢,是那等迅快。

  黯淡的星光下,淒涼的荒野中,又只剩下了上官琦和連雪嬌兩個人。

  連雪嬌道:「你這位兄弟,倒是個熱心腸的人啊!」

  上官琦道:「他天性純厚,看你傷中之苦,有如身受一般。」

  連雪嬌道:「唉!可惜他的熱心白費啦。除了我義父之外,當今之世,再無第二人能夠療好我的傷勢。」

  上官琦道:「他這一去,不知要幾時才能回來。我吹只曲子,替你解解悶吧!」

  連雪嬌笑道:「想不到你還通達音律啊!」

  上官琦道:「見笑了。」伸手取出胸藏短簫,接道:「吹得不好,姑娘多多包涵。」

  連雪嬌目光轉了兩轉,說道:「且慢,你先扶我坐在那叢深草之處,再吹不遲。」

  上官琦道:「為什麼?」

  連雪嬌道:「我作法自殘,使我義父在我身上下的毒針,提前發作。眼下情形,我隨時有死亡之虞,也許你一曲吹完,也許在簫聲半酣之時,我要想死在那深草叢中。」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當真有這等嚴重麼?」

  連雪嬌道:「唉,這些事我還騙你麼?」

  上官琦依言走了過去,抱起連雪嬌的身體,放到那處深草叢中,低聲說道:「我也遇過生死,罕見人蹤,全憑我堅強的求生意志,度過難關……」

  他微微一頓,接道:「你必須要活下去,至低限度等我兄弟回來。」連雪嬌道:「就是你那位似人似猿的兄弟麼?他是個很好的人。」

  上官琦道:「我發覺了一件事,說出來姑娘不要見怪。」

  連雪嬌道:「你說吧!」

  上官琦道:「我那兄弟很喜歡你……」

  連雪嬌笑道:「可惜我就要死了。」

  上官琦道:「他心地純厚,滿腔真情,如不能見你最後一面,必視作終身大恨。一生之中,都將為此事不樂。」

  連雪嬌淒涼一笑,道:「我也想問你一件事情。」

  上官琦道:「什麼事?」

  連雪嬌道:「你喜不喜歡我呢?」

  上官琦想不到她竟會這等單刀直人地問了出來,呆了一呆,道:「你是個很美的姑娘,男人們都該很喜歡你,不止是我了……不過……」

  連雪嬌道:「不過,你不太喜歡,可是麼?」

  上官琦道:「在下之意,是說姑娘的殺氣太重,野性不馴,如你再變得嫻靜一些,那就十全十美了。」

  連雪嬌道:「誇獎,誇獎。」

  上官琦舉起手中短笛,說道:「我吹簫給你聽吧!」就唇揚指,一縷簫聲,裊裊而起。

  低沉的簫聲,漸漸高昂,有如春回大地,花草復甦,充滿著無限生機。

  連雪嬌似是被簫聲引動了求生的意志,不自覺地運氣抗拒傷勢。

  上官琦的中氣尚未能一氣呵成,吹了一陣,不得不停下換氣。

  連雪嬌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你吹的什麼曲名?」

  上官琦道:「沒有名字。」

  連雪嬌奇道:「你這簫聲,甚是動人,豈是隨口吹成的麼?」

  上官琦笑道:「如是早譜成曲,那就不會這樣動人了。」

  連雪嬌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我求你一件事好麼?」

  上官琦道:「只要我力所能及,決不拒卻,你說吧!」

  連雪嬌道:「不要再吹簫了。因為你的簫聲之中,充滿著生機,吹得我心神燎亂,使我對人世重生了極深的眷戀。但我自知生機已絕,縱有求生之志,亦不過徒增痛苦,還是讓我安靜地活一段時間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緩緩收起短簫,說道:「你久年追隨滾龍王的身側,難道就沒有解毒之法麼?」

  連雪嬌道:「在那荒村之中,我那義父,已派人送過解藥,但已為我拒絕了。」

  上官琦道:「為什麼?你既有向善之心,何以這等輕賤自己的生命呢?」

  連雪嬌笑道:「是了,你可是想讓我騙服下他的解藥……」她仰臉望天,咯咯一陣嬌笑道:「滾龍王如是這般的容易受騙,他也不會造成霸權,統率成千的綠林巨盜了。」


  上官琦本想再說幾句慰藉之言,但面對著一個毫無生機的必死之人,任何慰藉之言,都似是有些多餘。他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照你這般說法,你是死定了。」

  連雪嬌道:「面臨著死亡之時,任何人都有一份畏懼,但我此刻的心情,卻是平靜得很,毫無死亡的痛苦。」

  上官琦道:「生死之事,只是時間遲早而已,看穿了,也就不足畏懼了。」

  連雪嬌道:「自從我記事之後,無時無刻不是生活在驚風駭浪之中,朝不保夕,隨時隨地都可能被置死地。唉!我年紀雖然不大,但這段生命的旅程中,可算得飽經憂患了。」

  上官琦突然站了起來,說道:「你安靜養息一下吧!我希望你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延續死亡的時限,等我兄弟歸來,見他最後一面……」

  連雪嬌笑道:「我相信你那兄弟,在我死去之後,定然會替我營造一座很好的墳墓。」

  上官琦道:「我擔心他會把自己一生的歡樂,伴著你一起埋葬在地下。」

  連雪嬌道:「像你兄弟那等純厚之人,用情只怕很真,唉!可惜我已無福領受了。」

  上官琦道:「但願他早些歸來,能再和你說幾句話。」緩緩舉步而行,走到丈餘外處,又道:「你安心養息吧,我替你晾望守夜。」

  連雪嬌不再答話,閉上雙目,倒在草叢之中睡去。

  上官琦坐了良久,仍然不見袁孝歸來,心中暗暗忖道:「我這位兄弟,心地純厚,只怕說得出就要做得到。天涯茫茫,師父行蹤不定,一時之間,哪裡去找?他如想它不開,非要找到師父不可,別說連雪嬌重傷垂危,等他不及,就是我也難以等得好久……」

  忖思之間,忽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隨著那步履之聲,飄傳過來兩個高昂的聲音。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這樣深的夜了,這兩人卻跑到這等荒野之區,決非是什麼好人。」心思一轉,仰身躺了下去,隱入草中。

  只聽一個粗壯的聲音,說道:「這次如若能竟全功,武林高手,只怕要被一網打盡。」

  另一個聲音輕輕嘆息一聲,道:「我不信天下高人,都會被引人那片荒原之中。」

  只聽那粗豪的聲音,道:「這次不但盡出了東、南、西、北四位侯爺,而且王府很多高手,亦將參與這場大戰。如若王爺沒有絕對的把握,決不會這等勞師動眾。王爺為人一向謹慎,從未見到他作過什麼失敗之事。」

  上官琦腦子一直在想著那熟悉聲音是誰,想了一陣,終於被他想出來,那聲音正是自己在閔府中結識的杜天鶚。

  但聞步履聲由遠而近,兩條人影,並肩行了過來,已近身側。

  上官琦微啟雙目望去,只見兩人盡都穿著黑衣,右面一人,正是杜天鶚。左面一人,卻是身軀高大的壯漢。

  就在上官琦偷看兩人同時,兩人似是發現了上官琦,齊齊停了腳步。

  左面大漢沉聲喝道:「什麼人?」縱身一躍,直飛過來。

  上官琦一提真氣,閉住了呼吸。

  他對善於用毒的滾龍王,己存了極大的戒心。

  杜天鶚緊隨那人身後,一躍而至,目光到處,發覺是上官琦,不覺失聲出口。

  那大漢己然抽出了身後的厚背鬼頭刀,準備出手,聽得杜天鶚一叫,回頭問道:「怎麼,你認識這人?」

  杜天鶚道:「這人很像我一位同宗的兄弟。」

  他不知上官琦毒藥已解,只道他還是過去的渾渾噩噩,失落此處。

  那大漢一皺眉道:「不論是誰,咱們不能留下活口……」微一停頓後,接道:「這麼辦吧,你出手點了他的啞穴,廢了他的雙手,要他口不能言,手不能畫,饒了他一條命就是。」

  杜天鶚道:「廢去他雙臂,點了他啞穴,那就不如殺了他的痛快。」那黑衣大漢愕然回顧了杜天鶚一眼,問道:「你加入王府的黑衣衛隊,有好長時間了?」

  杜天鶚道:「兄弟加入不久。」

  那黑衣大漢道:「像你這等私情廢公的用心,如被王爺知道,定然要受重刑懲罰。」

  杜天鶚冷笑一聲,道:「我可以殺你滅口。」

  那黑衣大漢怔了一怔,道:「你可是發了瘋麼?」

  杜天鶚笑道:「你這一生中殺過了多少人?」

  那黑衣大漢奇道:「你可是沒有按時服解藥麼?」

  他聽杜天鶚言詞忽東忽西,莫可捉摸,只道他忘記了服用解藥,以致潛毒發作。

  杜天鶚仰臉望一下滿天星斗,笑道:「聽你的口氣,只怕已殺過了不少的人。」舉手一掌,當胸拍出。

  那黑衣大漢想不到他說打就打,當真出手,驟不及防,幾乎被杜天鶚一掌擊中,趕忙一吸氣,向後退開了三步。

  杜天鶚似是自知這一掌,難以傷得對方,右掌拍出的同時,左手已鬆開了腰中的扣把,抖出腰間的紫金飛龍軟鞭,「呼」的一招「浪擊礁巖」,斜斜掃擊過去。

  那黑衣大漢手中厚背鬼頭刀一式「橫斷雲山」,橫裡一挑軟鞭,說道:「住手!」

  杜天鶚冷笑一聲,說道:「不用多費口舌了。」手中軟鞭一緊,舞起漫天鞭影,直攻過去。

  形勢迫得那黑衣大漢無暇再分神說話,只好揮刀封架。

  杜天鶚殺機已動,手中紫金飛龍軟鞭一招緊過一招,盡都指襲向那黑衣大漢的要害大穴。

  轉瞬之間,雙方已纏鬥了二三十個照面。杜天鶚鞭影縱橫,雖然佔盡優勢,但那黑衣大漢的武功不弱,急切之間,想傷害對方,亦非容易之事。

  上官琦躺在地上,看兩人刀來鞭往,鬥得十分激烈,雖然尚未分出勝敗,但杜天鶚節節迫攻,已成穩操左券之局,也懶得出手相助,索性動也不動地看兩人打鬥。

  激鬥之間,忽聽兩聲厲叱,兩條人影,疾快地飛躍而至。

  杜天鶚目光一轉,一瞥來人,當先收住紫金飛龍軟鞭。

  那黑衣大漢早已殺得頭昏腦脹,來人是誰,看也未看,杜天鶚鞭勢一收,立時疾攻而上,迎面一刀,直向杜天鶚劈了下去。

  只聽「哇」的一聲大叫,一隻亮銀棍橫裡伸出,迎刀擊來。但聞「噹」的一聲,那黑衣大漢手中厚背鬼頭刀,登時被震得脫手飛出。

  那黑衣大漢手中兵刃被震飛之後,昏亂的神志,才陡然一清。

  凝目望去,只見一個身軀高大的壯漢,手橫亮銀棍,站在身前,滿臉怒容。在他身後不遠處,站著四個佩刀的勁裝大漢,環護一個身著灰衣矮瘦的老叟。

  只聽那身軀高大、手執亮銀棍的大漢,冷冷說道:「自己人意氣之爭,也要動兵刃拚命的麼?」

  黑衣大漢急急說道:「他先亮兵刃,迫我動手,如何能怪得我?」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回顧了杜天鶚一眼,道:「你們雖是王府中黑衣衛隊,見了侯爺,也不能目中無人。」

  杜天鶚雖然不識這班人,但卻早已聽得滾龍王手下分由四位侯爵分別統領,除了王府中人之外,屬下人物盡撥歸四位侯爵統率,當下微一欠身,說道:「在下初入黑衣衛隊不久,雖聞四位侯座之名,尚未有緣拜見。」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冷冷地掃了那黑衣大漢一眼說道:「無怪你欺侮他,原來他是新進之人。」

  那黑衣大漢急急說道:「不要聽他胡說……」

  只聽那矮瘦老叟重重咳了一聲,道:「在本座面前,說話仍然如此橫蠻,欺侮新進,不問可知了。先把他拿下,送請王爺發落。」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應了一聲,回顧那黑衣大漢一眼.道:「你是自行就縛呢,還是要我動手?」

  那黑衣大漢心知在那老兒先人為主的盛怒之下,出言辯駁,於事無補,雙目凝注在那手執亮銀棍大漢臉上,緩緩說道:「顧侯爺雖然權重一時,但在下直屬王府……」

  那手執亮銀棍大漢冷笑一聲,說道:「侯爺敢下令拿你,自是有話向王爺交代,用不到你費心了。再不束手就縛,可別怪我動手了。」

  這黑衣大漢識得那手執亮銀棍之人,乃北成侯屬第一位勇士,三年前東、南、西、北四侯相聚王府,各就所屬推出一位勇士較技比武。

  此人連勝一十二陣,獲得滾龍王封賜第一大力士盛譽,並賜發兔死金牌一面。手中亮銀棍一擊之下,重逾千斤,自知決非敵手,當下緩緩舉起雙手,說道:「你今天如若加刑於我,只怕激怒王府中全體黑衣衛隊,那時候,你就吃不消兜著走了。」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仰天一陣大笑,道:「我金元霸生平之中,只肯聽兩人之命,一是王爺,二是北成侯爺。除此兩人之外,縱然是天下英雄盡皆和我作對,也不會放在我金某人的心上。」

  杜天鶚聽得微微一怔,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氣。」

  只聽那矮瘦老叟,又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快給我拿下,我偏要給他點苦頭嘗嘗,本座不信王府中黑衣衛隊,還能把本座怎樣?」

  金元霸突然舉起了手中的亮銀棍,怒聲喝道:「你如再不束手就縛,就撿起兵刃來吧!」

  那黑衣大漢想了想,緩緩伸出雙手,向矮瘦老叟走了過去。

  四個環護著那老者的佩劍大漢,登時有兩個走了過來,就腰間取出一條綵帶,把那黑衣大漢雙手緊緊捆了起來。

  杜天鶚心知如摔手一走,必將引起那老者的疑心,索性冷靜地站在一側,忖思應付之策。

  他乃江湖閱歷異常豐富之人,心知那黑衣大漢決然不肯甘心,如若被他揭穿,勢必將引起那矮瘦老人的懷疑。

  心念轉動,靈智忽生,突然放步走近那矮瘦老人身前,一拱手道:「恕在下進人王府不久,不識侯爺封號……」

  那矮瘦老人持髯答道:「老夫北成侯顧八奇。」

  杜天鶚道:「顧侯爺,在下和這位童兄雖因點意氣,鬧得翻臉動手,但都是王府中人,彼此情同手足,尚望侯爺釋放了他,免得彼此之間,因小爭結下恩怨。」

  顧八奇一皺眉頭,道:「你的氣量不小啊!」

  杜天鶚道:「同屬王府中人,在下極不願鬧出手足相殘之局。」

  顧八奇點點頭,道:「你加入黑衣衛隊,有多少時間了?」

  杜天鶚道:「不足三月!」

  那黑衣大漢正待說出和杜天鶚爭執之因,但聽到杜天鶚為他求情之言,立時閉口不語。

  顧八奇回顧了那黑衣大漢一眼,道:「黑衣衛隊,雖然直屬王府,但本座不信你們在王爺尊前,重過本座。哼!本要把你解繳王爺,面請發落,姑念你初次冒犯本座,又有人為你求情,從寬不究……」

  話至此處,微微一頓,又道:「解開他的索縛。」

  登時有兩個大漢,奔了過來,解開他手上的綵帶。

  杜天鶚伏身撿起地上的鬼頭刀,大步迎了上來,說道:「童兄,請恕兄弟冒犯之罪。」

  那黑衣大漢道:「罷了,罷了!」接過兵刃,放腿大步而行。

  杜天鶚目光一轉,早已不見了上官琦的行蹤,心中忽然一喜,暗想道:「如若迷藥未解,決然不知逃避強敵。」心中在想,人卻對顧八奇一揖道:「多謝侯爺賞臉。」急急向那黑衣大漢追了過去。

  倏忽之間,兩人已走出半裡之遙,那黑衣大漢突然收住腳,說道:「你那同宗兄弟呢?」

  杜天鶚道:「不知哪裡去了。」

  黑衣大漢道:「他可會武功麼?」

  杜天鶚道:「家傳拳腳,略通皮毛。」

  黑衣大漢道:「少時遇到我們王府中人,千萬別提此事。」

  杜天鶚故作驚愕之狀,奇道:「提起又有什麼關係呢?難道我有位同宗兄弟,犯了戒法不成?」

  黑衣大漢嘆道:「黑衣衛隊,一向只知王爺之命,執法如山,六親不認。你擅動兄弟之情,已然和咱們黑衣衛隊俗守的規戒相背。如若傳揚開去,事為領隊所聞,必將身罹慘刑。」

  杜天鶚抱拳一揖,道:「多承童兄指點,在下感激不盡。適才激於義忿,對童兄大為不敬,開罪之處,尚望大度包容!」

  那黑衣大漢道:「我如和你計較,也不會告訴你這樣多事情了……」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微一停頓之後,急道:「你那兄弟哪裡去了?」

  杜天鶚道:「想是見在下和童兄動手,心中害怕,藉機逃走。」

  黑衣大漢道:「你該告訴他早些離開這一塊是非之地才對……」

  仰臉望天,長長吁一口氣,道:「這方圓二十里內,即將展開一場空前的殘殺。北成侯顧八奇既已趕到,想那東、南、西三大侯爵,都已率手下高手趕來了。」

  杜天鶚輕輕嘆息一聲,道:「在下雖已加入王府中黑衣衛隊,但始終撥歸在大郡主手下聽差,王府中事,所知有限,還望童兄不吝賜教。」

  那姓童的黑衣大漢微笑說道:「這就難怪了,你加入黑衣衛隊不久,又撥在大郡主座前聽差,對王府中事,自是知亦有限。」

  說話之間,突聽一陣強厲的哨聲,傳了過來。

  哨聲急長忽短,似是有著一定的節拍。

  只聽那姓童的黑衣大漢低聲說道:「你可見過咱們黑衣衛隊中的正副首領麼?」

  杜天鶚道:「容或見過,只是已記不清楚了。」

  黑衣大漢道:「他們已經來了……」探手入懷,摸出一個鐵哨,吹起了尖銳的響聲,和那哨音,遙相呼應。

  片刻工夫,突然蹄聲得得,三匹健馬,直馳過來。

  當先一人,白馬黑衣,但卻披了一個紅色披風。他身後兩人,一身黑衣勁裝,一望即知是黑衣衛隊中人。

  只聽那白馬披風大漢,低沉地問道:「什麼人?」

  黑衣大漢立時一抱拳,道:「府外侍衛童磊。」

  披風大漢目光一轉,道:「你是府外府內?」

  杜天鶚道:「在下初入黑衣衛隊——」

  披風大漢怒道:「答本座之言,哪來的這樣嚕囌?」

  童磊急道:「副座息怒,此人入隊不久,又撥在大郡主手下聽差,故不知隊中規矩。」

  那身著紅色披風的大漢,冷冷地「嗯」了一聲,目光凝注在杜天鶚的臉上,說道:「你可知大郡主的行蹤麼?」

  杜天鶚道:「在下奉命趕援四郡主,途中遇得窮家幫中伏兵,一場激戰之後,趕援之人,傷死甚重,在下幸突重圍而出,遇得童兄……」

  那披風大漢似是不耐再聽下去,揮手接道:「大郡主已經背叛王命,王爺已傳下令諭,嚴命捉拿。」

  杜天鶚道:「屬下不知此事。」

  那披風大漢略一沉忖,道:「王爺大駕已然親臨此地,召集東、南、西、北四侯爵,商議大事。大郡主既已背叛,你就暫聽童磊之命,待見首座之時,再行請命分配你的新職。」

  杜天鶚對王府中諸般情形,絲毫不知,只好唯唯諾諾地答道:「屬下遵命。」

  那披風大漢仰臉望望天色,說道:「現下天色不到二更,你們立時趕向正北,大約十里左右,有一處密林,到時自有人招呼你們。本座還有要事待辦,你們即刻登程。」說完,一帶馬頭,放轡而去。

  那兩個隨來的大漢,緊隨那披風大漢身後,急急而去。

  杜天鶚眼看童磊抱拳躬身相送,也依樣葫蘆,躬身作禮。

  三人去勢奇快,倏忽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童磊目睹三人去遠,回頭對杜天鶚道:「王府中黑衣衛隊正副首領,內外侍衛,都以武功而定身份。杜兄的武功,高過兄弟甚多,假以時日,定可升倚重任。雖然未必能夠列為王爺十二侍衛之數,但府內侍衛,當可無疑。」

  杜天鶚道:「兄弟入隊不久,一切尚望童兄多多照顧。日後但有寸進,定當補報今日相顧之情。」

  童磊微微一笑,道:「王府侍衛,彼此之間雖然日夕相處,但卻毫無情義可言……」

  杜天鶚接道:「兄弟為人,一向重義,受人點滴,必然湧泉以報。」童磊輕輕嘆息一聲,道:「咱們這番情意,只望能深藏內心之中,不要流露形外,被人看出跡痕。」

  杜天鶚道:「兄弟一切遵命。」

  童磊道:「杜兄既然和兄弟推心置腹,兄弟自是應有以報……」

  杜天鶚道:「但望童兄照顧兄弟一二,使能不違戒法,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童磊道:「咱們邊走邊談……」放步向正北行去。

  杜天鶚舉步相隨,緊隨身後。

  童磊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王府中黑衣衛隊,大體上分為三級,除王爺隨身十二侍衛外.又分府內、府外兩級……」

  杜天鶚奇道:「同是黑衣衛隊,何以會分成府內府外?」

  童磊道:「府內侍衛,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府外侍衛就不行了,只能燎守在王府之外。」

  杜天鶚道:「不知這府內、府外侍衛,是如何一個選法?」

  童磊道:「說來簡單得很,每隔兩年,黑衣衛隊之中,就要舉行一次比武之會,自信武功過人,可以報名參加。比武之時,傷死不論,武功好的人,人選為王爺隨身十二侍衛,其次入選為府內侍衛,再次一等,就是府外待衛了。」

  杜天鶚「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童磊微微一笑,道:「除了兩年一度的比武大會之外,還有不定期的比武大會。王爺身側十二侍衛,遇有缺額,立時就府內侍衛中比武挑選;府內侍衛一遇空缺,就由府外侍衛中比武選拔。」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8 14:33

第五十五章 四侯高會


  杜天鶚道:「府外侍衛有了空缺,又從哪裡選拔呢?」

  童磊道:「府外侍衛,人數不受限制,凡被王爺收歸門下之人,一律編作府外侍衛。」

  杜天鶚心中一動,暗暗地忖道:「聽此入口氣,對王府中人,知道得甚多,倒是不可失過一探虛實的機會。」當下問道:「府外侍衛漫無限制,人數多寡不等,想那府內侍衛,人數的多少,也不一定了?」

  童磊搖頭答道:「府內侍衛,共有二十四人,一有死傷,立時從府外侍衛中選拔遞補。」

  杜天鶚怕激起他的疑心,不再多問,微笑說道:「多承指教。」童磊似是已說完胸中所知,生怕杜天鶚再問下去,無言可答,陡然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兩人行約十幾里路,果然到了一處密林所在。

  只聽林中傳出了一聲輕喝道:「什麼人?」

  童磊停止腳步答道:「東方甲乙木。」

  林木中緩緩走出兩個黑衣人,只聽那當先一人,低聲說道:「是童兄,快請隱入林中。」

  童磊低聲說道:「這位杜兄加入咱們黑衣衛隊不久,撥在大郡主手下聽差……」

  那當先之人搖手阻止童磊再說下去,道:「大郡主已然背叛王爺,少提為妙。」

  童磊點頭不再答話,緊隨那黑衣人向林中走去。

  杜天鶚和兩個黑衣人點頭作禮,哪知兩個黑衣人連理也不理,似是沒有看到他一樣,心中暗暗忖道:「童磊之言,一點不錯,黑衣衛隊之間,彼此毫無情意。」

  忖思之間,人已走入密林。

  右面一個黑衣人一指七八尺外兩棵大樹道:「你們兩個,就守在那樹後面吧!」

  童磊也不多問話,一拉杜天鶚走了過去。

  杜天鶚心中暗暗忖道:「怎麼這黑衣衛隊之間,竟然這等冷淡。」童磊拉著杜天鶚隱入了一株大樹之後,低聲說道:「這林中戒備甚嚴,只怕王爺要到……」

  他似是覺著言未盡意,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王爺的行動,經常是神鬼難測,他常常單獨行動,數月間不回王府一次,從不帶任何一個隨行之人,有時間卻是戒備嚴密,十二侍衛盡皆相隨。」

  杜天鶚道:「王爺的舉動,自然非咱們能夠瞭解了。」他心知這班人,都服下了迷神毒物,生死已被控制,對那滾龍王極是忠實。何況這密林之中,滾龍王爪牙密佈,言詞之間,如若不慎,只怕要引起他的疑心。

  童磊輕輕咳了一聲,道:「杜兄請守在這大樹之後,兄弟到左面去。」

  杜大鶚點點頭道:「童兄請便。」

  童磊道:「一有事情,我自然會招呼你。」舉步向旁側走了過去。杜天鶚隱在樹後,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忽然間,一陣得得蹄聲,傳了過來。

  杜天鶚啟開雙目望去,只見兩匹快馬,急急馳了過來。

  只聽密林中一聲輕喝道:「什麼人?」

  緊接著人影閃動,十幾條人影疾躍而出。

  兩匹奔行的快馬,突然停了下來,翻身躍下馬背。

  大概來人的身份不低,十幾個躍出去的大漢,全都圍了上去。兩個人接過馬匹,牽人林中,餘下之人,環擁著兩人沿著左側一條小徑,繞入深林。

  杜天鶚暗暗忖道:「這兩人不知是何等身份,可惜在夜暗之間,無法看清楚兩人的形貌。」

  片刻之間,又有人來到林邊,一批接一批,絡繹不絕。

  這些人的身份,似都不低,從林中躍出之人,對來人執禮甚恭。杜天鶚默數來人,已然不下十個之多,心中大力奇怪,暗道:「滾龍王,東、南、西、北四爵,不過五七人而已,何以會有這樣多受人尊崇的人物?」

  心中疑念已動,暗自打定主意,再有人來之時,自己趕出去瞧瞧來的什麼人物。

  心念未息,忽見一個白影,疾馳過來,林中的黑衣衛隊,一湧迎出。

  杜天鶚放快腳步,緊隨人群,出了密林。

  那白影馳近林邊之後,停了下來,原來是一頂銀白的小轎,由四個健壯婦人抬著。

  杜天鶚一皺眉頭,暗道:「這人也不知什麼身份,夜暗之中,乘著白色轎子,豈不引人注意?」

  但見那迎出樹林的大漢,齊齊對那銀色的小轎躬身下拜,杜天鶚也隨著別人拜了下去。

  那小轎垂簾不起,生似轎中之人,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迎接於他。杜天鶚暗暗忖道:「這人好大的架子,不知是一個什麼樣身份的人物?」不自覺抬頭望去。忽覺身後衣衫,被人重重地拉了一下。

  他本是機智過人之人,又有著豐富的閱歷經驗,不用回頭瞧看。已知是童磊所為,趕忙垂下頭去。

  直待那銀色的小轎過去之後,拜伏在地的黑衣衛隊才紛紛站起身子。

  杜天鶚尚未站好身子,耳際間已響起了童磊低微的聲音,道:「杜兄,請跟在兄弟後面。」說完,立時轉身向前走去。

  杜天鶚也不語,緊緊隨在他的身後,向前走去。

  童磊直向林中走去,深入了五六丈遠,才停在一株大樹之下,低聲說道:「幸好兄弟在你身後,如若換了他人,只怕杜兄早已橫屍林外了!」

  杜天鶚心中雖然明白,但卻故作茫然他說道:「為什麼呢?」

  童磊道:「你知那銀色小轎之中,坐的什麼人麼?」

  杜天鶚道:「兄弟不知。」

  童磊道:「那銀色小轎之中,乃王爺的夫人。」

  杜天鶚道:「王爺的夫人?」

  童磊道:「不錯,王爺的夫人。王府之中,禁規極是森嚴,尤以夫人,更不是常人能見。雖是內府侍衛,也未必見過夫人之面。」

  杜天鶚道:「原來如此,又承童兄指教。」

  童磊道:「因此夫人特地制了這一頂銀色的小轎,不論何人只要見了這頂銀色小轎,一律得低下頭去,不准擅自抬頭瞧看。」

  杜天鶚道:「這些規矩,兄弟哪裡知道?不是童兄指教,兄弟也死得糊裡糊塗,豈不冤枉!」

  童磊道:「兄弟自任王府侍衛,已經兩年之久,但卻從未見過夫人離開過王府一步,不知何以會來此地,看來……」

  他忽然住口不言,想是忽然覺著不該再說下去,揮手對杜天鶚道:「杜兄就留在此地,不要離開,兄弟去去就來。」也不待杜天鶚答話,急急走了過去。

  杜天鶚茫然站在當地,心中暗暗忖道:「王府中侍衛之間,似是被一種神秘的恐怖感覺所籠罩,彼此之間,都存著極大的戒心。」

  心念轉動之間,忽然間一陣低沉的哨聲,傳了過來。緊接著腳步雜亂,甚多黑衣衛隊,大步向林中衝了進去。杜天鶚迷迷糊糊地也隨著向林中走去。

  行約二十餘丈,到了一處紅牆環繞的廟門前面。

  林木密茂,星光更覺暗淡,兩扇黑漆剝落的大門,半掩半閉,不見一點燈光,也不聞一點人聲。

  湧近廟宇的黑衣衛隊,迅快地分佈在廟宇外面。

  他們動作熟練,略一相度那廟宇的形勢,立時各自選擇了位置,隱人暗影之中。十幾個人,眨眼間各自隱伏,一個不見。

  杜天鶚憑著豐富的江湖閱歷,意識到了自己這一舉動又出了差錯,從這群黑衣人的行動的熟練矯健,判斷到這群人可能就是童磊口中的府內侍衛。

  他知道如果自己仍站在原地不動,立時將召致那群黑衣人的疑心,一面忖思,一面疾快地奔行到廟門旁側,隱入暗影之中。

  他機智過人,見那群黑衣人散佈之時,奔方位,只有這大門旁側沒有人把守,立時選擇了這處地方。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忽聽廟內傳出來一陣低沉的喝問道:「佈置妥當了麼?」

  只聽丈餘外處一人應道:「佈置妥當了。」

  大門內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杜天鶚不自禁地探頭向裡面望去,只見一個黑衣人手中舉著一個火摺子,燃起一盞輕紗垂蘇的氣死風燈。

  此燈一亮,緊接著火光亂閃,燈光輝煌,片刻間一片通明。

  杜天鶚目光一轉,只見大門內一個兩丈見方的院子裡,站滿了人。那頂銀色小轎,端放在大殿前面。

  但見院中之人齊齊拜伏地上,垂下頭去。

  杜天鶚略一猶豫,借院中諸人拜伏地上之時,悄然溜進大門,隨著拜伏在地上。

  燈光耀照下,大殿中人影幢幢。

  一個沉重的聲音,起自大殿門口,拖著長長的聲音叫道:「夫人起駕,一體迴避……」

  他事先打量好了院中的形勢,選擇了一個視界極好的角度,舉袖掩面,偷眼向那小轎望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8 14:34
第五十六章 王爺夫人


  只見垂簾起處,一個珠光寶氣的綠衣女人,緩步走出小轎,直入大殿。

  雖然燈火通明,但因那綠衣女人,始終未回過頭,無法看得她的面相如何。

  直待那綠衣人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後,群豪才緩緩站起身子。

  杜天鶚默察情勢,院中之人,彼此之間,似是十分冷漠,形如素不相識,不禁膽氣一壯,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樣子這班人都不相識,大可惜機混入殿中瞧瞧。」

  院中人數極多,不時有人移動位置,杜天鶚借那移動的混亂,轉移到大殿外面。

  大殿中燈光輝煌,但卻不聞一點說話之聲,而且殿門和院子之間,相隔五層石級,這中間距離雖然很小,但卻空無一人。如若舉步登上石級,勢非被人發覺不可,一時之間,無法再行,只好混在人群之中,等待機會。

  過有一盞熱茶工夫,突然聽得一陣低沉喝道聲傳了過來,道:「東平侯駕到!」

  人群一陣輕輕地騷動,紛紛向後移動,讓開了一條去路。

  兩個身軀修偉大漢,開道而入,到了殿門外,退讓一側,剛好擋在了杜天鶚的前面,遮住了他的視線,隱隱可見一個長衫老人,舉步登上石級,進入大殿之中。

  杜天鶚橫向一側,緩移了兩步,避開了兩個大漢的遮攔。

  只聽低沉的喝聲,重又傳了過來,道:「南面侯駕到!」

  喝聲未住,兩個青衣小童緩步而入。

  杜天鶚凝目望去,只見一個身著藍衫的少年,緊隨兩個青衣小童身後而入。

  此人年不過二十五六,劍眉朗目,英挺滯灑,步履之間,一派斯文。

  兩個青衣小童,每人斜背著一柄長劍,近到殿門石級之下,並肩退到一側,那藍衫少年,卻步上石級,直入殿門。

  杜天鶚心中暗暗忖道:「列名滾龍王手下四侯,武功決非泛泛。此人年紀如此之輕,竟能位列四侯之一,如非身懷絕技,定然是一個陰沉險惡、無與倫比的傢伙。」

  忖思之間,低沉喝聲又起,道:「西望侯、北成侯,聯袂駕到!」一條肩橫亮銀棍的大漢,當先開道而入,一個矮瘦的老叟,和一個獨眼光頭的中年,並肩進了大門,直登大殿。

  杜天鶚生恐那肩橫亮銀棍的金元霸,認出自己,趕忙把身體向後退了兩尺,隱入人群之中,心中暗暗想道:「四侯齊聚大殿,不知滾龍王來了沒有?」

  忖思之間,忽覺身前人群,紛紛拜伏地上,趕忙相隨拜倒,惜衣袖掩護,微啟雙目望去。

  只見一個青袍人步履輕快地直入大殿。

  他臉上一片森冷,毫無表情,但從他輕快的步履之中,可見他內心中極是輕鬆愉快。

  大殿裡傳出了一個宏亮的聲音,道:「諸位請席地而坐吧!」

  院中群豪紛紛依言,盤膝坐在地上。

  杜天鶚目光左右一掃,只見左右兩側之人,一著藍衣勁服,一著黃色短裝,一望即知不是王府中人,不禁膽氣一壯,緩緩向前移動了兩尺,探頭向大殿之中看去。

  大殿中佈置得十分莊嚴,神案前擺了一張長方形的木桌,木桌上鋪了一塊黃縷,一個小型的玉鼎,放置在木桌中間。鼎中香菸裊裊,滿室鐐繞。滾龍王和那綠衣人戴著一頂特製的鳳冠,四周垂著黃色的面紗,香菸絛繞中,多加了甚多神秘。

  在那黃綾鋪遮的木桌兩側,分坐著東、南、西、北四位侯爵。

  除了那四位侯爵之外,另一個黑髯垂胸、年約五旬的長衫人,坐在滾龍王的旁側。

  杜天鶚暗暗奇道:「這人不知是什麼人物,身份似是還高過東、南、西、北四侯爵。」

  突見滾龍王側過頭去,舉手輕輕一揮,立時有兩個黑衣人走了過來。滾龍王口齒啟動,也不知對那兩人說些什麼,但見兩個黑衣人,大步直向殿外走來。

  兩人停在大殿石級之上,四外望了一陣,突然一齊向杜天鶚走了過去。

  杜天鶚警覺到情勢不對時,兩人已然到了他的身前。

  左面一個黑衣人舉手一招,道:「你過來!」

  杜天鶚雖然明明知道是叫自己,但他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雙目亂轉,東張西望。

  右面那黑衣人一皺眉頭,邁腿跨了一步,探手抓住了杜天鶚,道:「你是裝迷糊呢,還是當真沒聽清楚?」

  杜天鶚只覺他那一抓之勁,甚是強猛,心中暗暗吃驚,只好站了起來。

  左面黑衣人道:「王爺命你進殿。」

  杜天鶚心知這座古剎之外,戒備森嚴,決然難以逃走;只好硬著頭皮,隨在兩個黑衣人之後,登上石級,直入大殿。

  兩個黑衣人並肩而立,擋住了殿門。

  高居中座的青衣人冷笑一聲,道:「你可是府內侍衛麼?」

  杜天鶚步人大殿之時,就在想著如何回答滾龍王的問話。他本是才智甚高之人,加上豐富的江湖閱歷經驗,略一衡量目下形勢,已知任何謊言,都無法欺瞞得殿中諸人,當下答道:「在下乃府外侍衛。」

  滾龍王冷然一笑,道:「你回答本座之言,也敢自稱在下,當真是目無法紀了。」

  杜天鶚垂手抱拳,說道:「小的加入王府中衛隊不久,不知王府規矩。」

  滾龍王道:「你幾時加入黑衣衛隊?」

  杜天鶚道:「屬下加入黑衣衛隊,不足三月時光。」

  滾龍王兩道冷峻的目光在杜天鶚臉上打量了一陣,冷冷說道:「本座豈是好騙的麼?」

  杜天鶚急急說道:「屬下句句都是實言。」

  滾龍王舉手一揮,立時有一縷指風,遙遙點襲過來,擊中杜天鶚的穴道。

  杜天鶚眼看著滾龍王施展隔空點穴之法,但卻不敢讓避,只好硬著頭皮,被他點中穴道,側身一跤,跌摔在地上。

  滾龍王一擊中敵,沉聲對兩個黑衣人道:「把他暫押一側,待一會再好好審問於他。」

  杜天鶚穴道雖已受制,但神志仍然清醒,只覺身子被人抬了起來,摔在大殿一角。此時的生死,已完全操於人手,索性閉上雙目,暗中運氣調息,試圖自行解穴。

  只聽一個森冷的口音,說道:「我已把季節的風向算好,只要能把他們引入布成的奇陣,不難一鼓殲滅。這張圖案,是那一片莽原的地勢,王兄過目。」

  杜天鶚聽得好奇之心大動,忍不住微啟一目望去。

  但見那坐在滾龍王旁側的黑髯垂胸之人,從懷中取出一幅白絹圖案,遞了過去。

  滾龍王接過圖案,仔細地看了一陣,放在案上,目光轉注到北成侯顧八奇臉上,問道:「除了武當一派之外,還有哪一派中人物會來?」

  顧八奇欠身應道:「屬下所知,除了武當一門之外.尚有少林和峨嵋兩派中幾位高手趕來。」

  滾龍王點點頭,目光又轉注到南面侯的臉上,問道:「窮家幫中的內線找到了麼?」

  南面侯兩隻星目閃動了一下,道:「幸不辱命。」

  滾龍王道:「那很好,請帶他來見我。」

  杜天鶚吃了一驚,忖道:「以窮家幫執法之嚴,逍遙秀才唐璇之能,仍然埋有滾龍王的內線,此事確非小可,只不知是什麼人?」

  只見那坐在侯位上的藍衫英俊少年,站起身子,直向大殿外面走去。不大功夫,帶著一個面上包著黑布的大漢,走了進來。

  滾龍王打量了那大漢一眼,道:「你把包在臉上的黑布解開。」那大漢依言解開包著全臉的黑布,露出一張紫紅色臉,竟然是常隨窮家幫幫主歐陽統身側的神行柏公保。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道:「想不到這小子,竟然是滾龍王派在窮家幫的內線!」

  滾龍王側臉望了那身側胸垂長髯之人,說道:「王弟請代我問問他吧!」

  那胸垂黑髯人舉手對柏公保一招,道:「你過來。」

  柏公保依言走了過去,低聲說道:「此地耳目眾多,說話恐有諸多不便之處。」

  那黑髯之人,站起身子,說道:「咱們到神像後面去吧!」當先向前行去。

  滾龍王回顧了兩人一眼,輕輕一掌,擊在木案之上,說道:「當今江湖之上,真能和咱們分庭抗禮的,已不是九大門派中人,而是近來聲勢實力強壯的窮家幫……」

  他突然停口不言,目光緩緩由四大侯爵的臉上掃過,冷森地接道:「窮家幫高手如雲,逍遙秀才唐璇,更是才智過人。鬥智鬥力,都足和咱們一拼。四位個個身負絕世武功,本座一向倚重,甚望此次一戰,能竟全功,一鼓盡殲窮家幫中高手……」

  北成侯顧八奇突然接口說道:「王爺既是有心要和窮家幫一拼實力,那就不如正面邀請他們,約期決鬥,各憑武功,一決生死。」

  滾龍王搖頭說道:「此乃下下之策。各出實力,決一死戰,雖可在一日間分出勝敗,但任何一方,都難免元氣大傷。九大門派雖然尚未和咱們正面衝突,但都在養精蓄銳,準備聯手對付我們,約期決戰,勢必哄動江湖。如若九大門派,各派高手相助歐陽統,勝敗之分,就難以預料了……」話至此處,突然一頓,探手從懷中摸出四個封簡,接道:「這個封簡,已詳細他說明了你們應辦之事。只要你們能夠一一作到,窮家幫中之人,不難被一鼓而殲。」

  南面侯兩道炯炯的目光,一掠手中封簡,不自覺他說道:「血河陣。」

  滾龍王笑道:「不錯,血河陣。我要在那十里莽原中,布下一座『血河大陣』,你們四人各鎮一方。」

  南面侯道:「王爺的神算之術,舉世無匹,定然早已胸有成竹,我等自當全力以赴。」

  滾龍王微微一裂嘴巴,皮笑肉不笑說道:「全仗四位侯爵了。」

  四人一齊欠身作禮,連道:「不敢,不敢。」

  滾龍王一揮手說道:「那封簡之中,述說甚詳,四位一看便知。眼下時光已經不早,你們也該去部署一下了。」

  四人齊齊抱拳一揖,垂首向後退去,執禮極恭。杜天鶚只聽得心中大為震動,暗暗想道:「滾龍王早有預謀,要一鼓盡殲窮家幫中高手,只不知歐陽統是否已知道此事,怎生要想個法力,通知他一聲才好。」

  只聽滾龍王重重地咳了一聲,又道:「這封簡之中,除了記述了各位應做之事以外,還附有關圖勢,只要你們能夠依照時限辦完,血河陣自會生出妙用。」

  四位本將剛退到殿門之處,但一聽到滾龍王極重的咳聲,同時停下了腳步,直待滾龍王說完話後,才齊齊退出了大殿。

  但聞急促的步履之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想是那東、南、西、北四侯爵,已各帶屬下動身而去。

  杜天鶚被放置在大殿一角,無法見到殿外的景物,只好憑藉耳聞之聲,推想幾人行動。

  滾龍王目睹四人的背影出了大殿,低聲對那頭戴鳳冠、身著綠衣的女人附耳低言一陣,匆匆起身而去。

  大殿突然變成了一片死寂。七八個黑衣人分佈大殿各處,戒備仍然是那般森嚴,但卻是鴉雀無聲。

  最使杜天鶚奇怪的,是那胸垂黑髯的大漢,帶著柏公保進入那神像之後,良久不見一點回音。大殿中寂靜得可聽到鋼針落地的聲音,但卻不聞兩人說話之聲。

  他一心想念柏公保叛窮家幫的事情,反而忘記了自己的生死之事。

  還有那全身綠衣的婦人,自從進了這大殿之後,不但未聽她說過一句話,而且坐下之後,連動也未動過一下。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那綠衣女人突然揚起了素手一揮,低聲說道:「你們熄去燈火,到外面去吧!我要一個人坐一會。」

  不知是那些黑衣人遺忘了杜天鶚呢,還是她神秘權威,使那些黑衣人不敢多問,幾人同時動作,分別熄去了燭火,魚貫退了出去。

  大殿中突然黑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杜天鶚緩緩把頭靠在牆上,暗暗地忖道:「這女人定是滾龍王的夫人了。以滾龍王為人的冷酷、殘忍,但對這綠衣女人,卻是甚為恭敬。」

  忖思之間,忽聽一縷簫聲,裊裊揚起。

  杜天鶚聽那簫聲的來處,正是那綠衣女人停身之處。

  簫聲初起,就充滿著淒涼,片刻之後,更是哀傷動人,直似在聽著一個深閨怨婦,在訴說她淒涼的身世。

  杜天鶚不自覺間,受了強烈的感染,一縷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失聲嘆道:「夫人這簫聲太動人了,當真是朝聆一曲,夕死無憾!」

  那簫聲突然停頓了下來,大殿中又恢復一片幽寂。

  杜天鶚只覺手背之上一涼,神志忽然一清,伸手摸去,但覺滿腮淚水,仍不停滾滾而下。

  那簫聲頓了一頓,突然重起,但這時曲調,卻不似先前那般淒涼。

  杜天鶚凝神聽了一陣,心中突有所感,趕忙運氣,和著那簫聲調息。

  這時,那簫聲突然轉變得甚是低沉,隱約之間,發人生機。杜天鶚不但被那簫聲堅強了求生的意志,而且也被那簫聲引發起甚多靈機,運氣調息之間,不自覺地受到那簫聲的控制。

  片刻工夫之後,忽覺受制的穴道自解,氣血暢通於經脈之間。

  低沉的簫聲,忽轉低沉。

  杜天鶚受那簫聲感染的神志,也逐漸地清醒過來。

  他本是久經江湖的老手,穴道雖已自解,但仍然不肯冒險行動,睜開雙目,在幽黑的大殿中搜尋。

  簫聲一停,大殿中恢復了一片死寂。隱隱可聞古剎外,風吹林木的蕭蕭之聲。

  杜天鶚目力本異常人,又經一段坐息之後,更能適應殿中的黑暗,幽暗的大殿中,除了那頭戴鳳冠的綠衣女人之外,似是再無別人。

  由那簫聲中,杜天鶚已覺出這綠衣女人,所以受到了滾龍王的極端尊重,似是有著很多原因,並非是只為了她是女人。她的衣著和裝束,增加了她更多的神秘。

  杜天鶚雖然無法想出,這神秘的綠衣女人為什麼要救他;但他確信她的簫聲,是有意地助他解開穴道。他緩緩站起了身子,移動兩步,默察那綠衣女人,有什麼舉動。

  事情出於他意料之外,那綠衣女人在他移動身軀的同時,也緩緩地站了起來。慢步走入了神像後面。

  這舉動突然使杜天鶚想到一件事來,那黑髯垂胸之人,帶著柏公保進入這神像之後,一直未曾出來,想來這神像之後,定然有路可通。

  他無法確定那綠衣女人走人神像之後的動作,是否有意替他指示條逃生之路,但他確信,那鳳冠四周垂布的黃綾,無法擋住那綠衣女人的視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無法逃過那綠衣女人的雙目。

  大殿門外密佈著黑衣侍衛,古剎外林木中戒備更是森嚴,如若那神像後當真有路可通,倒不失一個脫險的機會。

  杜天鶚運氣試驗一下,覺出了武功盡復,緩緩移步向那神像後面走去。

  行近神像,探頭向後面望去。

  果然神像後己無那綠衣女人的行蹤,那黑髯垂胸的大漢、柏公保,亦早不見。

  杜天鶚猶豫了一下,緩步向前走去,在一座高大的神像之後,發現了一條三尺見方的穴洞,一層層的石級,向下面延去。正待拾級而下,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這穴洞之內,如非通路,定是密室。」

  這是一次生與死的選擇,如若這地穴之下,是一個通路,他就有一分生機,如若這地穴之下,是一個密室,勢必難再生離。

  但這卻是他僅有的生機,略一沉吟,緩步向下走去,一面運氣戒備,準備萬一再遇上敵人時,全力一擠。

  這石級只不過七層左右,剎那間,已到實地,一條三四尺寬的甬道,向後通去。

  行約十丈遠,地勢突然斜斜向上升起,抬頭看星光隱現,已到了出口所在。

  這一次順利地逃出險境,大出了杜天鶚的意料之外,迅快地爬出荒草掩遮的出口,藏身在一片草叢之中,看四周形勢,只不過剛到樹林旁邊。

  他心知在這附近,仍有著森嚴的戒備,如其奔行而逃,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硬闖過去,以自己的衣著,魚目混珠,或可順利地通過。

  正待起身而行,忽覺左肩之上,被人一把抓住。

  這隻手伸來得無聲無息,似是那人一直隱身在草叢之中。

  久經大敵的杜天鶚,在一陣驚駭之後,恢復了冷靜,既不掙扎,也不反抗,緩緩地回過頭去。星光下清晰地看出來,那是只粉白的皓腕,纖纖五指,緊扣在自己肩骨之上,敢情是個女人。

  因那手掌緊扣在杜天鶚肩骨上,使他無法再轉動身軀,除了那粉嫩的玉腕纖纖之外,再無法看到什麼。

  但聞步履聲由遠而近,似是有人走了過來。

  杜天鶚大為焦急,因他此時已大部暴露在荒草之外,那人只要走近此地,勢非被發現不可。

  一種自然的本能,不自覺回身向後縮去。

  這次那皓腕未再用力拒抗,竟被他縮入了草叢之中。

  只感收縮的身子,撞在了一個柔軟的懷抱之中,一陣陣幽幽的甜香,撲入了鼻息之中。兩個黑衣大漢,一前一後,急步地由草叢旁側走過,直向林中奔去。

  杜天鶚稍一掙動下身子,低聲說道:「多謝夫人指示出路,在下感激不盡。」

  那抓在肩頭上的素手,緩緩收了回去,但卻不聞相應之言。

  杜天鶚緩緩站了起來,又道:「夫人之情,容待在下日後補報,我這裡告別了。」他說甚多的話,始終未曾回頭望過一眼,緩緩站起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行進之間,看到了甚多的黑衣人,站在樹後、草邊,但卻無人出手相阻、喝問。杜天鶚大步而行,若無其事,竟然被他混過了森嚴的戒備。

  離開那片樹林,逐漸地遠去,杜天鶚也逐漸地加快腳步,一口氣走出了六七里路,估計已逃出了滾龍王布下的重重警備,才開始放腿奔去。

  星光微弱,景色黯淡,杜天鶚奔行了一陣,突然停了下來,忖道:「我這一身衣著,一旦和窮家幫中之人相遇,勢必要引起他們的誤會不可,如果找到歐陽統宿住之地,也還罷了,萬一遇到他的屬下,不肯聽我解說,又是一場麻煩。為今之計,最好是等明晨天亮之後:先設法找處民家,換了衣服,再設法轉告滾龍王謀圍殲窮家幫高手之策。」

  心念一轉,立時找了一處大樹之下,席地而坐,倚在樹上,閉目養息。

  夜闌更深,風平林靜,忽然響起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

  這聲音本來不大,但杜天鶚剛剛坐息醒來,耳目正值靈敏,再加深夜靜悄,是以聽得十分清楚。

  睜眼望去,只見一條高大的身影,在兩丈外一條小徑上,疾行如飛。

  這人只是大步急走,但速度卻快得驚人,和一般身負輕功,施展陸地飛行之術,大不相同,不禁心中一動,忽然想起神行柏公保來。

  暗道:「此人行速驚人,又和一般提縱飛行之術大不相同,八成是神行柏公保了。此人一直追隨歐陽統的左右,何不追蹤他的身後……」心念轉動,霍然起身,施展出輕功提縱身法,急急追去。

  初行之時,還不覺什麼,片刻之後,已感吃力。只覺對方的行速,愈來愈快,迫得杜天鶚施展出全力追趕。

  大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杜天鶚已覺出力難勝任,雖然施展出全力緊追,但彼此之間距離,卻是愈拖愈遠。眼看著柏公保的背影,逐漸遠去,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見。

  杜天鶚暗自嘆道:「神行之名,果不虛傳。」一面仍然緊追不捨。這時,他已經失去了追蹤的目標,只有憑藉自己判斷的方向行進。

  又走了七八里路,到了一條岔道口處,三道交錯,不知該走哪條才對。

  正感猶豫之間,忽聽一聲輕喝:「什麼人?」傳了過來。

  杜天鶚暗道:「這定是窮家幫中的暗樁了。」但又怕弄巧成拙,遇上滾龍王手下之人,是以一語不發地直向那喝聲傳來的方向處,急行過去。

  只聽一陣衣袂拂風之聲,邊側暗處陡然躍出一個全身灰衣、手執單刀的大漢,攔住了去路。

  這裝著十分特殊,一望即知是窮家幫中之人。

  那橫刀大漢冷冷地打量了杜天鶚一眼,說道:「看閣下這身衣著,頗似滾龍王手下黑衣衛隊中人。」

  杜天鶚一拱手,道:「你可是窮家幫中的人麼?」

  那灰衣大漢皺皺眉頭,道:「不錯,有何貴事?」

  杜天鶚道:「我要見歐陽幫主。」

  灰衣大漢怔了一怔,道:「你貴姓?」

  杜天鶚道:「在下姓杜。」

  灰衣人道:「杜什麼?」

  杜天鶚解下腰中紫金飛龍軟鞭遞了過去,說道:「請把此鞭交給貴幫幫主,他就知道我是誰了。」

  那灰衣大漢一伸單刀,挑過軟鞭,說道:「敝幫主雖然仁和,凡是求見之人,從無慢待,但此時不同,還要委曲閣下一下。」

  杜天鶚道:「怎麼個委曲法呢?」

  那灰衣大漢道:「縛上你的雙手。」

  杜天鶚雙眉一聳,道:「如若在下不願受縛呢?」

  灰衣大漢笑道:「你已陷身重圍之中,不願受縛,亦難全身而退了。」

  杜天鶚回頭望去,但見夜色迷濛,四無人蹤。

  灰衣大漢接道:「你可是不信麼?」突然仰臉一聲長嘯,嘯聲破空。劃開了夜的沉寂。

  幾條人影,疾躍而至,團團把杜天鶚圍在中間。

  灰衣人緩緩將手中軟鞭收去,說道:「你先把兵刃交給我,想必在拳掌上有著驚人的造詣了。」

  杜天鶚看那些躍出之人,一個個身著灰衫,心中再無疑慮,雙手一合,伸出了手,道:「入鄉隨俗,眾位請加索縛。」

  那灰衣大漢從腰間解下一條白索,緊緊把杜天鶚雙手捆了起來,笑道:「咱們現在可以走了。」

  那些團團圍困杜天鶚的灰衫人,立時隨著散去,隱入暗影之中不見。

  杜天鶚高舉被縛的雙手,隨在那灰衣大漢身後起。走過了一段荒涼的小徑,到了一處茅舍前面停了下來,舉步相擊三掌。

  茅舍門呀然大開,走出了一個身軀修偉的大漢,紫面濃眉,正是神行柏公保。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暗忖道:「此人一直追隨在歐陽統的身側,如若想暗算歐陽幫主,當真是易如反掌。」

  柏公保圓睜雙目,打量了杜天鶚一眼,冷冷說道:「這人乃滾龍王黑衣衛隊,帶下去給我殺了。」

  那灰衣人道:「他已遵照幫中規矩,縛手求見幫主……」

  柏公保一揮手,打斷大漢之言,接道:「那就先把他雙目挖去吧!」那灰衣大漢怔了一怔,道:「那個,這個……」

  柏公保道:「不用這個那個了,幫主如若怪罪於你,由我替你承當就是。」

  杜天鶚一面運氣戒備,一面冷冷說道:「柏公保,你可是怕我在歐陽幫主面前,揭穿你背叛窮家幫的陰謀麼?」

  這幾句話聽得那灰衣人大為震驚,回頭望著杜天鶚,道:「你說什麼?」

  杜天鶚敞聲大笑道:「柏公保怕我在貴幫幫主之前,揭露他的陰謀,勢必殺我而後甘心。」說話之時,雙目凝注著柏公保,怕他突然出手施襲。

  哪知事情大大地出了杜天鶚意料之外,柏公保不但沒有急怒出手,神色反而緩和了下來,淡淡一笑,道:「這人瘋了,久聞滾龍王手下之人,都服過絕毒的藥物,如不按時服用解藥,全身潰爛而死。是以凡是被滾龍王收入旗下之人,終身不敢背叛,看來這傳言不虛了。」

  那灰衣大漢聽兩人你言我語,鋒芒相對,一時之間,被鬧得不知所措,沉吟一陣,道:「柏兄久年追隨幫主,滾龍王縱然施展離間的手段,也難有用。何況幫主才智過人,明察秋毫,此人既來求見,或有要事,柏兄最好能通稟幫主一聲。」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8 14:34
第五十七章 一身是膽


  柏公保笑道:「既然如此,你把他留在這裡吧!」

  那灰衣人把手中紫金飛龍鞭,遞了過去,說道:「這條軟鞭,一併交給柏兄。」

  柏公保接過軟鞭,那灰衣大漢立時轉身自去。

  杜天鶚衡量情勢,再說也是無用,索性沉默不語,暗中運聚功力,準備應變。

  柏公保望著那灰衣人去遠,冷然一笑,道:「你雙手上縛的索繩,乃牛筋合以髮絲所制,如想運氣震斷線索,那可是自我苦吃。」

  杜天鶚肅然說道:「就是在下索縛不解,你也未必能傷害到我。」

  柏公保笑道:「好大的口氣,我不信有這等事?」

  杜天鶚道:「你素有神行之名,大概不虞在下逃走,至於你能否傷害到我,不妨一試。不過在咱們未動手前,在下想請教兩件事情。」

  柏公保道:「你說吧!」

  杜天鶚道:「歐陽幫主名震天下,武功過人,耳目怎的這等不靈,我那敞笑之聲,在這靜夜之中,當可聽數里之外,何以他竟然不聞?」

  柏公保笑道:「你想得倒是如意得很,可惜你來遲了一步。」

  杜天鶚一驚,道:「怎麼,歐陽幫主……」

  柏公保冷冷接道:「他睡得很好。」

  杜天鶚突然仰天一嘆,道:「人稱逍遙秀才唐璇的才華絕世,看來是虛有其名了……」

  柏公保道:「何以見得?」

  杜天鶚道:「逍遙秀才唐璇如若果有傳言之能,他該早發覺你的陰謀刁惡了。」

  柏公保冷笑說道:「可惜你以後永無見唐璇的機會了。」右腕一抖,手中紫金飛龍鞭「呼」的一聲,疾向杜天鶚橫掃過去。

  杜天鶚突然一提真氣,躍飛起三四尺高,讓開了柏公保橫掃一鞭,借勢飛起一腳,踢了過去。

  柏公保似是未料他在雙手緊縛之中仍然能出腳反擊,幾乎被他一腳踢中,迫得向後一躍數尺。

  哪知杜天鶚凌空出腳的施襲,乃生平深藏不露的絕技,非至性命攸關,輕易不肯施出。這一腳踢出之後,第二腳連續踢出。

  柏公保被迫得又向後退了兩步,才把一腳避過。

  杜天鶚雙腳連環踢出,瞬息之間,踢出了六腳,迫得柏公保手忙腳亂地應接不暇。

  但杜天鶚第六腳踢出之後,人也自空中跌落了下來。

  柏公保棄了兵刃,借勢反擊,掌拍指點,著著攻襲向杜天鶚的要害大穴,口中卻冷冷說道:「我如用兵刃勝你,只怕你心口難服。」

  社天鶚一面閃避著柏公保攻勢,一面默查還手的機會。

  他心中很明白,在此時此情之中,必須要一擊而中,拖延時間,對自己大是不利。但對方武功;似不在自己之下,身手的矯健,掌指靈活,就算除了雙手索縛,一時之間,也無法分出勝敗,何況雙手還被捆著,如不早些設法,冒險求勝,勢必要傷在對方手中不可。

  心念一轉,故露敗象,似是久戰力疲,行動已緩慢了甚多。

  柏公保冷笑一聲,道:「要不要我解去你手上的索縛?」說話之間,一招「直搗黃龍」,迎面擊去。

  杜天鶚向旁側一讓,柏公保己疾隨而上,左掌斜裡拍來,擊在杜天鶚的肩頭之上。

  柏公保掌勢剛剛和杜天鶚肩頭相觸,杜天鶚已側倒摔在地上。

  似是他身體早已不支,稍受壓力,立時倒了下去。

  柏公保怔了一怔,伸手向杜天鶚左肩井穴上點去。

  只聽杜天鶚冷笑一聲,突然一躍而起,右腳急出如電,踢向柏公保的右臂時間「曲池穴」。

  柏公保被他這連環的腳法,迫得連連後退,一個失神,被杜天鶚一腳踢中「左肩井穴」,仰面一跤,跌倒在地上。

  杜天鶚冷笑一聲,走到柏公保身側,說道:「怎麼樣,我只要再加一腳,立時可把你內臟踢裂。」

  柏公保冷笑一聲,接道:「你不過僥倖勝我罷了。」

  杜天鶚道:「我此刻立時可把你置於死地……」

  柏公保道:「周圍密佈了窮家幫中高手,殺了我,你也難逃過他們的兜抄。」

  杜天鶚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在下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

  柏公保道:「什麼事?儘管請說!」

  杜天鶚道:「歐陽幫主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會背叛於他。」

  柏公保冷冷地答道:「各人看法不同,際遇各異,有何奇怪之處?」

  杜天鶚聽他說話口齒清白,毫無異常之處,不禁心中動了懷疑,問道:「你可服下過滾龍王給你的藥物麼?」

  柏公保似是突然感受到極大的痛苦,雙眉一皺,說道:「不要再問我了,每人的際遇不同,我背叛歐陽幫主,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杜天鶚沉吟了一陣,道:「好,你現在帶我去看看歐陽幫主,我就立時解開你的穴道。」

  柏公保道:「不用見了,見他也是無用……」

  杜天鶚道:「可是你已經殺害了他。」

  柏公保突然閉上雙目,道:「從現在起,我決不再答你一句話。」

  杜天鶚沉吟了片刻,說道:「這一座茅屋能有多大,你縱然不帶我去,我自己也是找得到他。」飛起一腳,把柏公保踢到門內暗影之處,接道:「你既然不願講話,我就踢閉你的啞穴。」

  柏公保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杜天鶚輕輕一腳,踢閉了柏公保的啞穴,自行向內室找去。

  這是一座四合院子的茅舍,靜俏悄地聽不到一點聲息。

  各房木門,盡皆虛掩,杜天鶚略一打量,直向正北的上房奔去,用肩膀輕輕推開房門,探首望去。

  借星月微弱的光芒,隱隱可見一座木榻上,躺著一人,面裡而臥。

  杜天鶚輕輕地咳了一聲,叫道:「房中可是歐陽幫主麼?」

  他一連問了數聲,不聞那人回答之聲。

  一陣夜風吹過,飄傳來一陣花香。

  杜天鶚猶豫了片刻,終於舉步踏進門去,一面稍稍提高了聲音叫道:「歐陽幫主,請恕在下擅闖之罪。」

  但那木榻上側臥之人,生似沉睡未醒,仍然不聞回答。

  這情景使久歷江湖的杜天鶚,亦生出一種不幸的預感,暗暗地忖道:「不論這人是否歐陽幫主,但是窮家幫的人物,當可斷言;一個身負武功之人,雖在沉睡之中,耳目決不致失靈至此。」

  忖思之間,人已走近木榻。只見那側臥之人,大半個臉,貼在枕上,一時之間,仍然無法看得出他是否歐陽幫主。

  杜天鶚緩緩地伸出索縛的雙手,輕輕一撥那人身軀,把他轉了過來。

  凝目望去,赫然是歐陽幫主,但全身卻不見一處傷痕,氣息微弱,緊閉雙目。

  杜天鶚伸手按在歐陽統前胸之處,只覺他心臟仍然有著輕微的跳動。

  他雙手被縛,無法查看歐陽統是被人點了穴道,還是被人用藥物迷昏過去。

  正感為難之時,忽聽衣袂飄風之聲,傳入耳際,回頭望去,只見兩個灰衣人當門而立。

  只聽一人沉聲喝道:「什麼人?」「喀」的一聲,亮起一個火摺子。

  杜天鶚輕輕咳了一聲,道:「兩位來得正好,貴幫主受了內好暗算,陷入了暈迷之中……」

  這兩人全都身著灰衣,一望之下,立可分辨出是窮家幫中之人。

  兩人驟然聽到歐陽統受人暗算之事,胸前如受重擊,手中的火摺子,突然跌落在地上,火光一閃而熄。

  杜天鶚輕輕嘆息一聲,道:「兩位不用擔心,貴幫主雖然已被暗算,但幸尚未氣絕。在下已仔細看過,全身沒有傷痕,不是被迷藥迷倒,就是被人點了穴道。」

  只聽右面一人說道:「閣下貴姓,深夜之中,何以跑到敝幫主的宿住之處?」

  杜天鶚道:「兩位可看到在下雙手已被索縛了麼?」

  左面一個灰衣人答道:「如若不見你雙手被縛,我們早已出手了。」

  杜天鶚微微一笑,道:「兩位請過來瞧瞧吧,貴幫主大概尚可有救。」

  左麵灰衣人道:「閣下先請出來。」

  杜天鶚心中但然,大步向外走去。

  兩個灰衣人齊齊向後一閃,讓開了一條去路。

  杜天鶚一舉雙手,舉步向門外跨去,就在他舉出腳步的剎那,忽然發覺了情形不對,陡然收回跨出的右腳。

  但那兩個灰衣人,也同時伸手向杜天鶚抓去。

  杜天鶚警覺雖快,但兩個灰衣人,武功都非泛泛之流,出手既快又準,只聽「嚓」的一聲,杜天鶚兩隻衣袖,全被扯破。

  兩個灰衣人對這陡然聯手一擊,未能抓住對方一事,甚感訝然,互相望了一眼,一齊向房中撲去。

  杜天鶚心知此時此情,已非口所能解釋,窮家幫人手眾多,又都知道柏公保是幫主的貼身侍衛,不論何等情勢,自己決然沒有柏公保在窮家幫中說話份量重。為今之計,只有先行設法把窮家幫眾怒壓下,然後才有說話的機會。但在這等情勢之下,除了以歐陽統的生命,威脅他們之外,實是別無良策。

  他心中早有算計,是以驚覺到情勢不對,立時反向木榻上的歐陽統撲了過去。

  兩個灰衣人追到他的身側時,他已高舉雙手,壓在歐陽統前胸的「玄機」要穴之上,冷冷說道:「如果你們不願歐陽幫主傷在我的掌下,快請退避開去。」

  兩個灰衣人都被他的大言嚇住,後退了三步,並肩而立,望著杜天鶚發楞。

  只聽杜天鶚高聲說道:「你們哪位身上帶有刀子,請借給在下用用。」

  左麵灰衣人道:「你可是想借用刀子,斬斷手上的索縛麼?」

  杜天鶚道:「不錯。」

  右面那灰衣人冷冷說道:「你手中的索,乃我們窮家幫中特製之物,用髮絲合以銀線、牛筋製成,普通的兵器,如何能夠斬斷,縱然有刀子也是無用。」

  杜天鶚略一沉吟道:「難道你們窮家幫這索繩捆上人後,就永遠沒法子解開了麼?」

  兩個灰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彼此都默然不語。

  杜天鶚心知如不以歐陽統性命相迫,這雙手上的索縛,只怕難以解去,當下抬起右腳,對準了歐陽統的太陽穴說道:「你們窮家幫人手眾多,在下的武功再高,也難是你們的敵手,何況雙手又被索繩捆住……」

  他頓了一頓,又道:「但在下決不願明知在眾寡不敵之下,白白送了性命,只有讓貴幫幫主,陪在下一起死了。」

  兩個灰衣人,心頭大為震動,但在表面之上,仍然保持著鎮靜的神色,齊聲說道:「你只要敢傷我們幫主,你將會身受最慘酷的毒刑……」

  杜天鶚笑道:「以在下的身份,能和名滿天下的歐陽幫主同生共死,是何等榮耀之事,有何不可?」

  兩個灰衣人愣了一愣,四目相對,低聲互語了一陣,左面一人說道:「要我們解你手上索縛不難,但你若以此為例,對我們濫加要挾,如何是好?」

  杜天鶚面色肅然他說道:「在下只有兩樁願求,諸位如肯答應,在下決不會再以歐陽幫主的性命,要挾諸位屈從。」

  兩個灰衣人齊聲說道:「哪兩樁心願,你且說來聽聽。」

  杜天鶚道:「第一件是解開在下手上的索縛,第二件是請見貴幫中文丞唐璇。只要一見唐璇,容在下說上幾句話,那時殺剮隨憑諸位,在下決不還手就是。」

  左面一個灰衣人道:「我們如何能信得過你?」

  杜天鶚道:「大丈夫一言如山,難道你們要我發誓不成?」

  只聽大門外面,傳過來一聲冷笑,道:「一個人命都不要了,還怕背誓不成?」

  杜天鶚只覺那聲音異常熟悉,但一時之間,卻是想不起那人是誰。

  凝目望去,只見一個高大的身軀,直向室中走來,赫然是柏公保。

  在他身後,緊隨著大腹大腦袋的鐵衛周大志,想是周大志由外面歸來,看到了柏公保,解了他的穴道。

  杜天鶚暗道一聲「完了」,此人的隱秘,大都已為我所知,勢必要想法子殺死我而後甘心。

  忖思之間,柏公保已大步走了進來。

  要知神行柏公保和鐵衛周大志,都是歐陽統最信任的貼身待衛,兩人日常相伴在歐陽統的身側,窮家幫中各大分舵,只要一見兩人。就知幫主駕到。是以兩個灰衣人一見柏公保和周大志攜手走了進來,立時向兩側退開,讓開一條路。

  柏公保揚手指了指杜天鶚道:「就是這小子了。」

  鐵衛周大志一挺大腹,高聲對杜天鶚道:「你下來和咱老周先拼上兩百合!」

  杜天鶚哈哈大笑,道:「我已對貴幫中人,說出了我心中兩樁願求。兩人正在思考之中,只怕他們甚難作得了主。」

  周大志怒聲喝道:」你要再不自動過來,老周可要把你揪過來了。」

  杜天鶚聽他言語,心知此人不善心機,說話行動,但是直來直往。必須要點醒他不敢冒險出手才對,當下冷冷喝道:「可惜貴幫主的生死,還握在我的手中。你要是一動手腳,我就先把貴幫主殺死。」

  鐵衛周大志果然不敢再向前迫進,但他久年追隨歐陽統,對幫主極是忠心.沉吟了一陣,道:「你究竟要怎麼樣?」

  杜天鶚道:「先解開手上索縛,送還我兵刃。」

  周大志掛慮歐陽統的安危心切,順手取過柏公保手中的紫金飛龍鞭,道:「大丈夫一言為定,奉還你兵刃,解開你手上索縛之後,在下還當親自送你離開此地。但望你遵守自己許下的諾言,不得傷害我們幫主。」

  杜天鶚笑道:「在下還有一件請求,有勞大駕帶在下去見幫中文丞唐璇。」

  周大志略一沉吟,道:「好吧!咱們就此一言為定。」大步走了過去,解開了杜天鶚手中索縛,放下紫金飛龍鞭,向後退了五步,道:「你現在可以出來了吧?」

  杜天鶚凝目望著歐陽統黯然一嘆,道:「幫主一世英名,竟然傷在屬下暗算之手。」這幾句話,說得詞意懇切,決非做作得出。周大志和兩個灰衣人,都聽得怔了一怔,茫然說道:「你說什麼?」

  杜天鶚盤好軟鞭,肅然說道:「說給你們聽,你們也無法分辨得清楚。」伏身一探雙臂,抱起了暈迷中的歐陽統接道:「有勞諸位帶我去見幫中文丞唐璇去吧!」

  周大志道:「你放開我們幫主,由在下陪你去也是一樣。」

  但聽人聲嘈雜,茅室外面,已佈滿了窮家幫中之人。

  杜天鶚道:「非是在下不肯信任周兄,實因貴幫中人多手雜,我如一放歐陽幫主,只怕立時將四面受敵。在下的生死雖不足惜,但貴幫中損傷,卻是巨大無比,還得請周兄原諒一二。」

  柏公保冷冷接道:「一個人言而無信,還有何顏立足人世?」突然疾衝而上,一掌劈去。

  杜天鶚飛起了一腳,逼退了柏公保,冷冷喝道:「吃裡扒外,賣主求榮,不知咱們哪一個才是無顏立足人世?」

  柏公保已知他連環飛腿的利害,何況他手中又抱著歐陽幫主作質,如若強行出手,勢將為周大志等所阻,只好收掌而退。

  杜天鶚縱聲大笑了一陣,道:「柏公保,你可敢和在下一起去見貴幫中的文丞唐璇麼?」

  周大志聽得莫名所以,回頭望了柏公保一眼,道:「柏兄,這是怎麼回事?」

  柏公保道:「這人瘋瘋癲癲,誰知道他說的什麼?」

  周大志道:「不錯,凡是在滾龍王手下之人,都服過迷神藥物,這人既是滾龍王的手下,自然不是例外了。」

  杜天鶚擔心周大志等受了柏公保的愚弄,貿然出手,那時形勢定然十分尷尬。自己既不能當真的傷害歐陽統,勢必被窮家幫中之人逼近身來不可,對方人多手雜,抵敵不易。自己死傷事小,滾龍王那十里血河大陣,不知要埋葬多少武林高手。不禁心頭大急,抱起了歐陽統高聲說道:「貴幫主身受內好暗算,人已暈迷多時,如若不能早見貴幫文丞只怕要返魂無術了。」

  周大志訝然問道:「什麼內奸?」

  杜天鶚目光一掃柏公保,道:「就在諸位之中,有一個暗受滾龍王指使的內奸,暗算貴幫幫主。」

  周大志道:「是誰?」

  杜天鶚道:「此時此情,在下縱然說出他的姓名,諸位也是不信。最好侍見了貴幫中文丞唐璇之後,再說不遲。」

  周大志側目打量了兩個灰衣人一眼,回頭對柏公保道:「此人如是滾龍王派來刺殺幫主的奸細,既已得手,又何以遲遲不下毒手,想必另有原因,不如帶他去見唐爺吧!」

  柏公保道:「幫主究竟是生是死,咱們還未弄清,此入口口聲聲要見唐爺,只怕別具用心。」

  周大志不擅心機,聽得柏公保一番話後,接口說道:「不錯,不是柏兄提醒兄弟,咱老周幾乎上了他的大當。」

  杜天鶚冷笑一聲,接道:「貴幫主尚餘下一息未絕,不信,諸位派個人來瞧瞧。」

  柏公保低聲對周大志道:「兄弟過去看看吧。如若幫主當真還有氣息,咱們就帶他去見唐爺。」大步向前走了過去。

  杜天鶚冷冷喝道:「站住,屋中之人,不論哪位過來均可,單你一人不行。」

  周大志一挺大腹,衝了上來,喝道:「此地何地,還有你挑的選的不成?」

  社天鶚飛起一腳,迫退了欺近身側的柏公保,接道:「貴幫主如經柏公保掌指所觸,不死也要死了。」

  周大志道:「你這話什麼意思?」口中說話,人卻大步向杜天鶚身側欺去。

  杜天鶚微一側身道:「請探摸一下他的前胸鼻息,是否還有一息未絕?」兩道眼神,卻一直盯住在柏公保的身上,監視著他的舉動。

  周大志伸手按在歐陽統前胸之上,果然覺著他心臟尚在微微地跳動,一皺眉頭,道:「你用的什麼藥物,毒傷了我們的幫主?」

  杜天鶚笑道:「貴幫主武功,何等高深,耳目是何等靈敏,在下縱有害他之心,也是難以近身,除了冷不防施展毒手之外,有何法可相」

  周大志道:「這話也對,我帶你去見唐璇。」

  杜天鶚左臂抱起歐陽統,右手倒提紫金飛龍鞭,說道:「諸位最好和在下保持著三尺以上距離,免得突施暗算,在下防備不及……」目光一掃柏公保,又道:「你最好別打壞主意。」

  周大志一皺眉頭,道:「柏兄,這人似是專和你作對。」

  柏公保道:「幫主在他手中,兄弟雖然恨他牙癢癢的,但卻無可奈何。」

  這兩人終日追隨幫主身側,形影不離,交情極是深厚。但周大志為人渾厚,柏公保卻較富心機。

  杜天鶚隨在幾人身後,出了室門,只見院中站滿了窮家幫中之人,個個對他怒目相視,手握兵刃,蓄勢待發。

  杜天鶚雖然久經大敵,常走江湖,但見到了那等陣勢,也不禁有些微生寒意。

  只見周大志舉起雙手,相互擊了兩掌,說道:「諸位千萬不可隨便出手,免得傷了幫主。」

  院中群豪聽完之後,果然齊齊收了兵刃,退到一側。

  周大志舉步而行,出了茅舍,北行十餘丈,到了一座簡陋的草棚外面。

  只見一個長衫人手中握著一柄摺扇,端坐在一張竹椅之上,在他身側.站著兩個灰衣人。

  那人仰臉望著天上的星象,看得甚是入神,對幾人走近身旁一事,渾如不覺。

  周大志遙遙抱拳一揖,道:「參見唐爺。」

  那長衫人緩緩回頭過來,打量了幾人一眼,道:「什麼事?」

  周大志道:「這位要見唐爺……」

  杜天鶚大行兩步,接道:「在下杜天鶚。」

  唐璇目光一掃杜天鶚懷抱中的歐陽統,道:「久仰,久仰。」

  杜天鶚道:「貴幫幫主受傷甚重,先請先生查看一下貴幫幫主的傷勢。」

  唐璇突然雙目凝注在杜天鶚的身上,望了一陣,揮手對周大志等說道:「你們都暫時退去。」

  柏公保道:「此人以幫主的性命要挾,迫使我等就範,先生不可不防他一著。」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們去吧!」

  周大志雖知唐璇不會武功,但卻對他的料事才智佩服無比,回頭對柏公保等說道:「唐爺之言,從無不中,咱們走吧!」一轉身向後退去。

  他這一走,所有之人,無不隨行退去,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荒涼的郊野中,簡陋的茅棚前,只餘下了杜天鶚和唐璇,以及那暈迷未醒的歐陽統。

  杜天鶚仰望了一下星辰,笑道:「諸葛一生唯謹唯慎,先生素有諸葛之名,但未免稍嫌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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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風暴前夕


  唐璇微微一笑,道:「鼎鼎大名的關外神鞭,豈是暗施算計之人?」

  杜天鶚怔了一怔,道:「先生何以認識在下?」

  唐璇淡然一笑,默不作聲。

  杜天鶚緩緩放下了懷抱中的歐陽統,道:「貴幫主受人暗算,傷勢不輕,請先生查看一下,是否還有救?」

  唐璇低頭望了歐陽統一眼,笑道:「不要緊,他不過是被人用藥物迷了過去,藥物一解,人就立可清醒過來。」

  杜天鶚聽到他言詞之間,毫無關心之意,心中大感奇怪,呆了一呆,道:「看先生的神色情態,似是對貴幫主的生死毫不關心了!」

  唐璇臉色一整,說道:「你身著滾龍王手下黑衣衛隊的衣服,冒險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杜天鶚忽覺一股忿怒之氣,直衝上來,冷冷喝道:「歐陽幫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想不到他的屬下,竟然都是外貌忠厚、心藏奸詐之人!」

  唐璇微微一笑,道:「罵得好!你冒著生命之險,闖來此地,就只為罵我們幾句嗎?」

  杜天鶚一抖手中紫金飛龍鞭道:「在下雖和歐陽幫主談不上交情,但卻深深為他抱屈……」

  唐璇揮了揮手中的摺扇,接道:「杜兄身著黑衣衛隊衣服,但言詞之間,卻是毫無中毒跡象……」

  杜天鶚厲喝道:「如若在下服用過滾龍王控制屬下的毒藥,只怕也不會到此地來了。」

  唐璇笑道:「那你也不會活著見我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杜兄一片好心,卻是弄巧成拙,破壞了我們滿盤計畫。唉!這一來,只怕白耗費在下一番心血了。」

  杜天鶚奇道:「先生之言,實叫在下費解得很。」

  唐璇嘆道:「正如杜兄所言,歐陽幫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平常之人,豈能夠暗算於他?」

  杜天鶚茫然說道:「先生之言,在下是愈聽愈糊塗了。」

  唐璇緩緩把目光投注到歐陽統的身上,說道:「杜兄可認識歐陽幫主嗎?」

  杜天鶚心中一動,道:「是了,這人可是假冒歐陽幫主的嗎?先生妙計,當真是神鬼難測,這辦法果然是好,不如此,何以能查出內奸……」

  唐璇搖頭接道:「假扮歐陽幫主,或可瞞過杜兄,但卻無法瞞得了終日相隨他身側的柏公保。」

  杜天鶚道:「不錯,這在下就猜測不著了。」

  唐璇道:「這人不但是千真萬確的歐陽幫主,而且他還確然中了柏公保施放的毒藥。」

  壯大鶚雙眉聳動,搖頭說道:「先生這辦法雖好,但未免太冒險了。如若柏公保藉機施下毒手,歐陽幫主豈不要殞命當場?這辦法,智者不取。」

  唐璇笑道:「在下的預料之中,柏公保決不致施下毒手。須知他要留下幫主的性命,以維護他的安全。唉!我已暗遣幫中高手,暗中監視他的行動,準備借彼之矛,攻彼之盾,想不到——」

  杜天鶚道:「想不到被在下破壞。」

  唐璇道:「不知者不罪,何況在下相信杜兄……」輕揮摺扇一笑而住。

  杜天鶚道:「相信我什麼?」

  唐璇道:「相信不再用敝幫幫主涉險了。」

  杜天鶚沉吟了片刻,說道:「在下涉險而來,確有要事求見貴幫幫主,想不到破環了先生的計畫……」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先生先把貴幫幫主救醒後,咱們再談不遲。」

  唐璇仰臉看了天上星河,笑道:「再過片刻時光,幫主自會醒來,用不到施藥相救了。」

  杜天鶚奇道:「當真有這等事麼?」

  唐璇道:「不敢相欺,在下早已讓幫主服下瞭解毒之藥,算好了時間,到了時刻,不用別人解救,自會醒來。在我的估計之中,那時柏公保至多把幫主帶出數里——」

  杜天鶚道:「非先生這等千古絕才,胸羅萬有,如何能想出此等安排?如若是不解藥理之人,縱然想出這等辦法,也是無法應用。」

  唐璇道:「杜兄過獎了。」

  杜天鶚道:「滾龍王召集了手下四大侯爵,聚會十里外一處密林之中……」

  唐璇笑道:「這我已經知道了,但不知他們說些什麼?」

  杜天鶚道:「滾龍王盡出屬下高手,排成了一座血河大陣,想一舉盡殲貴幫中人。」

  唐璇怔了一怔,道:「血河大陣?」

  杜天鶚道:「不錯,在下被滾龍王發覺了身份,被囚於他們議事大殿之中,聽得甚是清楚,決錯不了。」

  唐璇道:「不知杜兄怎生脫險歸來?」

  杜天鶚道:「說起來叫在下也是不敢相信,但經歷如繪,分毫不差……」

  他似在籌思措詞,微微沉吟了一陣,接道:「說出只怕先生也是難以相信,釋放我脫險之人,竟然是滾龍王的夫人。」

  唐璇突然急行兩步,走在歐陽統的身前,抱拳一揖,說道:「文丞唐璇,向幫主請安。」

  只見歐陽統緩緩睜開雙目.望了唐璇一眼,挺身坐了起來,道:「這是什麼所在,叛徒哪裡去了?」

  唐璇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有勞幫主白涉一場驚險。」

  歐陽統看看天上的星辰,笑道:「先生計算的時刻,當真是分毫不差。」緩緩站起身子,拍去身上塵土。

  唐璇道:「屬下坐觀星辰,心急如焚,總算幸無失誤。」

  歐陽統笑道:「先生神算,由來不差毫釐……」目光一轉,投注在杜天鶚的身上,拱手一笑,道:「杜大俠。」

  杜天鶚欠身說道:「不敢,不敢,幫主一世英雄,幾乎受屬下暗算。」

  歐陽統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追隨我十數年之久的柏公保,竟然也是滾龍王的手下。」

  唐璇一揮摺扇,道:「我料那柏公保必難安心坐候,必將返來暗中偷窺,咱們進入這茅棚中談吧!」

  歐陽統點頭微笑,逕先進入茅棚,壯大鶚、唐璇魚貫隨人。

  茅室中放置著一張木桌,但卻早已擺好香茗,三人圍桌就坐在竹椅之上。

  唐璇笑道:「為了避免叛徒偷窺得室中情形,咱們就這樣摸黑坐著吧。」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眼下敝幫幫主己醒,杜兄可否將滾龍王陰謀詳情,告訴在下呢?」

  杜天鶚略一沉吟道:「在下之意,深望幫主先行下令,擒住叛徒,免得被他藉機逸走。」

  唐璇道:「不妨事,在下料他未得幫主生死確訊之前,不致逃走。」

  杜天鶚不再多說,只把自己遇險被擄等經過之情,詳細他說了一遍。

  歐陽統奇道:「聽杜兄所言,那珠光寶氣的綠衣人,當是滾龍王夫人無疑了。但她的舉動,又確似有意釋放杜兄,這一點實叫兄弟百思不解。」

  唐璇道:「箇中情形,確然是不太尋常,容屬下多想想再說。」

  歐陽統知他每逢上疑難之事,必然要閉目沉思,當下不再言語。

  茅棚中突然沉默下來。

  杜天鶚雖然是當事之人,但他對那綠衣人釋放自己之事,亦是莫測高深,心中暗暗忖道:「以身份、情理測度,滾龍王的夫人,決然不會是奸細。但她又明明釋放了我,這情勢實是叫人迷惑難解。久聞唐璇之才,這次倒是得一聆他的高論了。」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唐璇突然開口說道:「就杜大俠口訴身歷而言,那綠衣女人是滾龍王的夫人,當是不錯……」

  歐陽統道:「難道她也是內奸不成?」

  唐璇道:「她和柏公保相處情勢不同,不能一概而論。屬下斷論她決非內奸,但她確有著使滾龍王敬畏之處,才敢隨心所欲,無所憚己」

  歐陽統道:「她明知杜兄,是混入黑衣衛隊中敵對之人,但卻故意縱虎歸山,就算滾龍王對她敬畏,也不致這般胡作亂為。」

  唐璇道:「屬下也想到這一點了……」

  他沉吟了一陣,接道:「因此屬下懷疑到她和滾龍王之間,或有著什麼不歡之事。女人見識,常常不顧大體;而且天性慈弱,所謂婦人之仁。她要氣氣滾龍王,就故意釋放了杜兄,未始不可。總之,此事只可視作偶然奇遇,不可以常情推論。」

  歐陽統搖搖頭,道:「先生的宏論,本座一向敬服,惟對此事,卻不敢苟同先生之見。」

  唐璇笑道:「屬下亦知幫主難以同意屬下的論斷,但此事決不能視作常情,可一不可再。如若誤認那是滾龍王一個脆弱之點,難免一誤百誤了。」

  歐陽統默然不語,顯然對唐璇的宏論,仍然未盡同意。

  杜天鶚突然插口說道:「以滾龍王為人的毒辣陰險,一旦發覺了在下逃走,勢必要追查原因不可,只怕那綠衣人……」

  唐璇接道:「這個杜兄儘管放心,如若那綠衣人沒有把握,決不敢釋放於你。」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此等人性上的變幻,當非我們預可測知。本座雖不同意先生的論斷,但一時之間,確也想不出原因何在。此事暫時不談也罷……」目光轉投到杜天鶚的身上,又道:「杜兄可否把詳細經過之情,盡所記憶,細述一遍,也好讓我等早些有個準備,籌謀對敵之策?」

  唐璇輕輕搖揮了兩下摺扇,欲言又止。

  杜天鶚略一沉吟,又仔細地把經過之情,說了一遍。

  歐陽統沉默了片刻,回顧了唐璇一眼,道:「先生,滾龍王盡招屬下高手,布成『血河大陣』,分明是想和咱們一拼實力了。」

  唐璇道:「不錯。」他一向宏論滔滔,此刻卻突然不肯多言。

  歐陽統道:「先生之意,咱們可要盡出幫中精銳,和他們決一死戰麼?」

  唐璇道:「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但屬下卻不主張盡出精銳,決一死戰。」

  歐陽統道:「這麼說來,先生已早有成竹在胸了廣

  唐璇道:「運籌行略,我和滾龍王同出一門,當是在伯仲之間,但他卻強過我一身武功。」

  歐陽統道:「先生卻強過他三分才智。」

  唐璇道:「只能說比他多讀過幾年詩書而已。」說完,緩緩起身,來回在室中走動,顯然他在籌思對敵之策。

  歐陽統知他正在運用全力,也不再打擾於他。

  忽見唐璇停下腳步,道:「杜兄……」

  杜天鶚道:「有何吩咐?」

  唐璇道:「不知你是否還有膽量混人黑衣衛隊中去?」

  杜天鶚沉吟了一陣,道:「重混入黑衣衛隊,雖然有些凶險,但如確有需要,在下萬死不辭。」

  唐璇道:「凶險雖有,但杜兄如肯照兄弟之言去作,險算當不致超過一半。」

  杜天鶚道:「願聞高論。」

  唐璇道:「法不傳六耳,杜兄請附耳上來。」

  杜天鶚一面點頭,一面讚道:「先生的妙算神機,當真是鬼神難測,在下就此告別。」抱拳一揖,出了草棚,急急而去。

  歐陽統低聲說道:「你和他說些什麼?」

  唐璇道:「我告訴他應付危急之法。」

  歐陽統知他性格,如是不肯說出之事,再追問也是無用,立時不再多問,起身說道:「先生近來一直多未得休息,該好好歇歇了。」

  唐璇搖頭說道:「幫主且慢,屬下還有下情稟告。」

  歐陽統重又坐了下來,道:「什麼事?」

  唐璇道:「滾龍王借數十里外一片莽原,布下了『血河大陣』,要一網打盡咱們窮家幫中之人。」

  歐陽統道:「在下相信先生之能,早已有破陣之策了。」

  唐璇道:「『血河大陣』這名字取得奇怪,屬下如不到現場去勘查一番,只怕臨時措手不及。」

  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一個人去麼?」

  唐璇道:「屬下之意,請幫主招來鐵木大師以及黃山大俠費公亮。帶同周大志、柏公保一齊前往。」

  歐陽統道:「柏公保叛行已露,帶他同去,豈不增多凶險?」

  唐璇笑道:「正因如此,才要帶他同行,幫主佯作不知,由屬下暗中查看他的舉動。」

  歐陽統道:「深夜之間,請來鐵木、費公亮等,豈不有擾佳賓,何不就幫內選帶幾位高手同行?」

  唐璇道:「逍遙廳中存書之內,分錄了屬下所學,滾龍王是否已盡讀存書,目下甚難測知。看他的舉動,似是胸羅已非昔年可比。屬下能否和他一較智力,眼下還難預料,何況文才武學,相輔而用,屬下不解武功,先吃了大虧……」

  他突然長長嘆了一口氣,接道:「當今之世,有兩人才智尤過屬下。如若那兩人也被滾龍王網羅手下,這一次江湖浩劫,只怕就難以免去了。」

  歐陽統奇道:「當今武林之中,難道還有高過先生之人麼?」

  唐璇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屬下雖得先師垂愛,盡授胸中韜略,但先師曾經對屬下提過,在他習藝師門之時,還有一位同門師弟,因觸犯戒規,被逐出門牆。忽忽十年,家師祖身罹一種絕症,謝世三日之前,突接一封來信。家師為人拘謹,不敢擅自拆閱,原函送呈病榻,家師祖拆閱之後,一語未說,就火焚去,一角殘箋,飄落床角。當時家師亦未注意,直待師祖逝世之後,家師整理師祖遺物時,才發覺那一角殘箋,仔細一看,署名竟然是被逐門牆的師弟來書。」

  歐陽統道:「不知那函件之上,寫些什麼?」

  唐璇道:「那殘箋之上,除了署名之外,已無其他字跡,又無地址,家師雖有尋訪師弟之心,但天涯茫茫,欲覓無處,只好作罷。此後數十年,一直未通音訊。此事乃家師無意中和屬下談話之時談及,聽他那哀傷的口氣,似是一直未能忘懷那位師弟……」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適才杜大俠提起了『血河大陣』,使屬下突然觸發靈機,聯想到那位師叔。」

  歐陽統笑道:「數十年前往事,也許你那位被逐出門牆的師叔,早已不在人世了。世間哪有這般巧合之事,你們師兄弟正邪分明,閱牆江湖,已是巧合,難道還要你們上下兩代師叔、師侄,鬥智武林不成?先生多慮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只怕滾龍王亦聽過家師懷念之言,遁跡相尋,把他拖入江湖是非之中亦未可知。」

  歐陽統道:「此等情事,甚難發生,先生不用多費心了……」站了起來接道:「先生請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唐璇欠身說道:「幫主請便。」

  歐陽統大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後,帶著鐵木大師、費公亮等,重回茅棚。

  唐璇遙遙對鐵木大師和費公亮抱拳一禮,道:「深夜之中,驚擾好夢,在下心中不安得很。」

  鐵木大師道:「好說,好說。幫主為武林張正義,人間除禍害,老衲自該盡心相助,聽從調度。」

  唐璇抬頭看看天色。道:「咱們該快些走了。」

  歐陽統道:「我已要他們速備車馬,想已快齊備了。」

  說話之間,只聽蹄聲得得,傳了過來。周大志當先急奔而到。一見歐陽統,立時躬身說道:「人手、車、馬具已齊備,恭候幫主、唐爺吩咐。」

  歐陽統道:「把車馬帶過來吧,我們即刻上路。」

  周大志舉起雙手,互擊三掌,不遠暗影處,立時疾湧出十幾匹快馬和一輛馬車,疾奔而來,來勢急快,眨眼間已到茅棚外面。當先一人步行領隊,正是柏公保。

  柏公保神情十分鎮靜,略一打量四周的景物,垂手站在歐陽統的身側。

  逍遙秀才唐璇暗自驚奇地忖道:「此人這般神態從容,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一面忖思,一面舉步走向他那滿設機關埋伏的馬車。

  歐陽統接過周大志遞過來的馬綏,一躍而上,低聲對鐵木大師和費公亮說道:「兩位請上馬吧。」

  鐵木大師搖頭說道:「老衲生平之中,從未騎過牲口,有負幫主雅意了。」

  費公亮卻是躍上馬鞍,笑道:「大師乃有道高僧,幫主也不用勸他了。」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了。」一抖馬綴,向前疾奔而去。

  只見柏公保邁開大步,不緊不慢地追隨在歐陽統身後而行,神情輕鬆,毫無吃力之感。

  鐵木大師僧袍飄飄,緊隨唐璇車後。

  在歐陽統身後丈餘左右,緊隨著九匹健馬。大腹便便的周大志,帶領著窮家幫中八英隨行。

  月暗星明,夜色沉沉,車馬迅快奔行之聲,劃破了沉寂的夜色。

  唐璇高居車上,縱目四觀,相度著四外的形勢,沉重心情,使這位笑口常開、才智絕世的逍遙秀才,泛現一臉肅然之色。

  迅快的車馬,足足奔馳了一個時辰之久,景物忽然大變。

  夜色中但見荊棘叢生,一片烏黑,唐璇高聲說道:「就是這地方了。」當先停下馬車。

  歐陽統勒住馬疆,低聲問道:「先生,可要下馬步行麼?」

  唐璇道:「不必了,咱們這等浩浩蕩蕩的陣容,決然無法瞞得過滾龍王的耳目。」

  歐陽統道:「難道先生是有意讓他們知道麼?」

  唐璇點頭說道:「不錯,我要讓滾龍王知道咱們也深入過十里莽原。」

  歐陽統知他之能,如此做來,定有用意,也不再多問,緩緩縱馬而行。

  唐璇低聲吩咐那趕車之人,道:「穿行在叢草荊棘之間。」

  他這馬車乃特製之物,不但滿置機關,而軸輪結合靈活,可以爬行斜坡,行馳崎嶇的山路之上。

  每行上十幾丈遠,唐璇必要下車停留片刻,然後再登車而行。

  這等行走之法,自是極為緩慢,所有之人,都有些不耐等待之苦。但又都知他胸羅奇才,這等行動,定有用心.也不便催促於他,只好隨著他走走停停,穿行叢草、荊棘的莽原之中。

  文弱的唐璇,似是樂此不疲,這般下車上車,鬧了足足一個多時辰之久,直到天色大亮,他還是不肯停下。

  歐陽統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耐不住地問道:「先生,已經天色大亮了。」

  唐璇抬頭看看天色,道:「天亮了,不知這片莽原,還有多長?」

  歐陽統茫然一笑,道:「先生的身體,素來文弱,有什麼事情,吩咐他們代勞也就是了。」

  唐璇默然不語,卻爬到車頂之上,縱目四顧了一陣,突然微微一笑,道:「在那裡了,咱們過去瞧瞧吧!」率先馳車而行。

  群豪放馬緊隨車後,行約三四里後,唐璇陡然停下馬車說道:「到了。」當先跳下車來。

  歐陽統目光環掃,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勢,只見一叢叢野草、荊棘、矮樹、亂石雜生其間,和別處並無任何不同之處,心下甚感奇怪,緩緩下馬,問道:「先生可是問的此地麼?」

  唐璇點點頭,道:「正是此處了。」

  歐陽統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勢,道:「此地和別處,有何不同?」

  唐璇道:「幫主有所不知,屬下一路默查形勢,以五行奇數,分算這一片莽原,到此地,已到了中心之區。滾龍王如若真在這一片莽原之中,布設下血河大陣,這地方勢必為全陣的中心樞紐。滾龍王如若親主此陣,亦必在這地方發號施令。」

  歐陽統道:「咱們一路行來,不見任何特異之處,『血河大陣』之言,只怕未可採信。」

  唐璇道:「以屬下之見,此事當非齊東野語。滾龍王盡出屬下高手,深入中原,自是有為而來,但卻處處讓避咱們追蹤鐵騎,不肯一戰,如非別有圖謀,決計不會如此……」

  歐陽統點頭說道:「這一點確然可疑。」

  唐璇接道:「何況多延長一分時光,就對滾龍王多加上一分不利。滾龍王和我同門習藝甚久,對他的性格為人,我知之甚深:狂而不驕,如無別具用心.決不會盡率高手,冒險深入中原。」

  歐陽統道:「先生之意,又該如何呢?」

  唐璇道:「為今之計,咱們寧可徒勞無功,亦不可掉以輕心。」

  歐陽統笑道:「任由先生安排,在下無不同意。」

  唐璇就車上取下筆紙,隨手揮毫,頃刻間,成了一幅圖畫。

  柏公保垂手靜站在歐陽統的身側,雙目不時投注向唐璇手中圖畫。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8 14:35

第五十九章 慈悲心腸


  周大志一直暗中留神著柏公保的舉動,常常聳動雙眉。這位粗豪的勇士,似亦對十數年來寸步不離的同伴,生出了懷疑之心。

  但柏公保卻是冷靜異常,神色自若,毫無異樣之感。歐陽統暗暗地嘆息道:「他的冷靜和沉著,當真非常人能及……」

  忖思之間,忽聽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費公亮一皺眉頭,大聲喝道:「什麼人?」

  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應底「我。」叢草荊棘中走出一個道家裝扮的中年人來。

  他停在相距群豪丈餘之處,低聲問道:「哪一個叫唐璇?」

  周大志怒道:「當今江湖之上,哪一個不稱一聲唐爺?這『唐璇』二字,也是你叫的麼?」

  唐璇微微一笑,低聲對周大志道:「不要多管閒事。」抱拳對那道人一禮,接道:「在下便是唐璇,有何見教?」

  那道裝中年似是餘怒未息,冷冷地望了周大志兩眼,才緩緩轉過頭來,說道:「在下奉命,來請先生……」

  唐璇聽得心頭一震,道:「你奉何人之命而來,找我又有什麼事?」那道人道:「在下受命來此,不便奉告差遣之人的姓名。」

  唐璇笑道:「既是不肯說出姓名,相請在下諒也沒有什麼大事了。」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害怕麼?」

  歐陽統冷哼一聲,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快走開去。」

  那中年道人打量了歐陽統兩眼,說道:「看你的裝著和說話的口氣,想來定然是窮家幫中歐陽幫主了。」

  歐陽統心中大感不耐,舉手一揮,說道:「道長究是哪一門派中人?尚望據實相告,免得我歐陽統失禮開罪朋友。」

  費公亮冷笑一聲,道:「對付此等人,不用多費唇舌。」大步走了過去,迎胸拍去一掌。

  那中年道人疾快地向後退了兩步,避開一擊,手腕一翻,拔出背上長劍,冷冷地問道:「看你衣著,分明不是窮家幫中之人……」

  費公亮接道:「你連老夫也不認識麼?」說話之間,雙手連環擊出,倏然之間,已攻出了五掌三拳。

  那中年道人武功似是不弱,手中長劍揮動,連封帶躲,竟把費公亮八招疾快地攻勢擋過。

  鐵木大師看那中年道人,出手揮劍,似是武當派招數,不禁心中一動,高聲叫道:「兩位快請住手,老衲有話要說。」

  費公亮當先收了雙掌,退到一側。

  鐵木大師目睹那中年道人笑道:「道兄可是武當門下麼?」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愕,但隨即恢復鎮靜之容,說道:「不錯,貧道正是出身武當門下。老禪師可是少林高僧鐵木大師麼?」

  這一次輪到鐵木訝然,仔細打量對方,生平從未晤面,不知對方何以竟能出口叫出了自己的名號?這時,隨著歐陽統、唐璇同來的窮家幫中八英,已然散佈在那中年道人的周圍,暗自布成合圍之勢。

  唐璇忽然舉手一揮,說道:「幫主、大師,請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和這位道長去去就來。」

  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這未免太冒險了……」

  唐璇笑道:「幫主放心,在下預料這位道長決然不會傷我。」

  歐陽統仍然滿臉懷疑,但唐璇已大步而行,走近那中年道人身側,低聲說道:「咱們走吧!」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唐先生的英名,果不虛傳。」並肩向前行去。

  環布在四周的八英,眼看唐璇相伴那中年道人同行,只好退到一側,讓開了一條去路。

  鐵木大師目睹兩人去路,低聲問歐陽統道:「幫主可識得這位道長麼?」

  歐陽統搖頭說道:「素昧生平。」

  鐵木大師道:「難道唐施主真人不露,身懷奇技?」

  歐陽統道:「據我所知,他確然不會武功,縱然是會,亦是僅知招數變化,缺少功力,難以用來克敵。」

  鐵木大師道:「你這般依他而去,豈不是害了他麼?」

  歐陽統笑道:「不妨事。他雖然不會武功,但卻胸羅玄機,如無制敵把握,決不會輕舉妄動。」

  他口中雖然言笑如常,保持著外形的鎮靜,但內心卻是焦慮如焚。

  鐵木大師眼看歐陽統毫無焦急之容,不便再多說話,只好默然不言。

  歐陽統仰臉望望天色,道:「咱們就在原地,等他一會,想他就要回來了。」當先席地而坐。

  費公亮突然冷笑一聲,道:「老和尚,坐著也是閒坐著,咱們賭他一下如何?」

  鐵木大師道:「老衲從不解賭法,何從賭起?」

  費公亮道:「這賭法與眾不同,咱們各憑才智、閱歷,猜猜那唐璇是否還能回來?」

  鐵木大師道:「這個,歐陽幫主啟然是比咱們清楚的了?」

  費公亮道:「那很好,你就和歐陽幫主合佔一方。在下猜他決難無恙歸來;那中年道人,自然是滾龍王遣派而來的了。」他生怕鐵木大師佔了先機,急急說出。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費大俠,咱們賭什麼?」

  費公亮道:「隨歐陽幫主之便。」

  歐陽統略一沉吟,道:「兄弟相信以唐璇之能,決計不會受人暗算。十餘年來,兄弟一直未見他做過一件冒險之事……」

  費公亮道:「但這一次不同了,你可是親眼看到他隨人而去?」

  歐陽統道:「兄弟確信他不用咱們援救,仍能無恙歸來。」

  費公亮道:「那咱們就賭上一賭如何?」

  歐陽統道:「賭注任憑費兄決定!」

  費公亮略一沉吟,道:「如若兄弟輸掉,願以生命作注!」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不用吧!一個人的性命,只有一條,如若作成賭注,孤注一擲,未免有些可惜。兄弟之意,咱們改個賭注如何?」

  費公亮道:「怎麼個改呢?」

  歐陽統道:「如若兄弟輸去,立時退出江湖,相隨費兄,終身為奴。」

  費公亮道:「這個叫兄弟如何敢當……」

  他微一停頓,又道:「如若兄弟輸去呢?」

  歐陽統道:「如若費兄輸去,那就請加入我們窮家幫中十年;十年之後,還費兄自由之身。」

  費公亮道:「好吧!咱們就此一言為定。如若在下輸去,聽幫主之命十年,這十年之內,不論要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鐵木大師聽得兩人賭注如此之重,不禁長長嘆息一聲,暗道:「看來武林中人,對『名氣』二字,是無法擺脫的了。」

  窮家幫中人,都聽了歐陽統和費公亮打賭之事,個個提心吊膽,生恐歐陽統會輸去。

  荒涼的莽原上,突然沉寂下來,不再聞一點聲息,場中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消失的去向,期待著他的歸來。

  只有費公亮閉著雙目,盤膝而坐。

  突然間聽得幾聲厲叱,傳了過來,來處正是唐璇消失的去向。

  窮家幫之中,立時泛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周大志突然向歐陽統道:「幫主,咱們過去瞧瞧吧!」

  歐陽統心中雖是焦急,但他仍能維持著鎮靜,笑道:「不用了。以先生之才,縱是遇上什麼凶險,亦可逢凶化吉。」

  費公亮忽地睜開雙目道:「在下寧可認輸,聽命歐陽幫主十年,也願他無恙歸來。」

  忽聽周大志失聲叫道:「哪來的劍光?」

  群豪凝神望去,只見數丈外一道白虹,斜斜飛起,疾逾電光,一閃而沒。

  費公亮忽地一躍而起,但卻極快地重又坐下去。

  窮家幫規令森嚴,歐陽統未傳令諭,所有的窮家幫中之人,都靜站不動。

  那升起的劍氣,閃沒之後,即不再見,有如投海沙石,不再聞一點聲息。

  鐵木大師心念唐璇的安危,忍不住低聲對歐陽統道:「歐陽幫主,咱們過去瞧瞧如何?老衲感覺到在咱們四周之中,似是有著很多的武林人物。」

  歐陽統道:「老禪師儘管放心,在下堅信唐先生履險如夷,定能平安歸來。」

  鐵木大師道:「剛才那道飛起的劍氣,分明是上乘劍道中身劍合一之術。當今武林施劍高手,能達身劍合一之人,實是不多。」

  歐陽統道:「就大師所知,能有幾人?」

  鐵木略一沉吟,道:「三五人而已。」

  歐陽統道:「能夠身劍合一,輕功定屬上乘,這一陣工夫,他已走得遠了。」

  鐵木道:「老衲掛慮唐先生……」

  歐陽統接道:「如若他受人謀害,早已死去多時;如他能自度危機,就該回來了。」

  鐵木大師仰臉望著天上一片浮動的白雲,道:「老衲對兩位打賭之事,深深不以為然。」

  歐陽統道:「費大俠何等才智,如非大難大惑,豈能勝得了他的賭注。」

  費公亮道:「我看未必。在下仍深信手操左券……」

  忽聽周大志大聲叫道:「啊!唐爺回來了。」

  歐陽統、費公亮,都不自禁站了起來,定神望去。

  只見唐璇手握摺扇,緩步走了回來。

  這時,歐陽統突然汗出如雨,盡濕衣衫。

  唐璇行來甚慢,每一舉步落足,都似踏在了歐陽統的心上一般,好不容易,才等唐璇走了近來。

  歐陽統低聲叫道:「先生好麼?」

  唐璇抱拳一禮,道:「有勞幫主掛念……」忽然驚叫道:「幫主怎麼了?」

  歐陽統伸出手去,笑道:「我很好。先生從今以後,不能再作這冒險之事了。」

  唐璇真情激盪,熱淚盈眶他說道:「屬下遵命。」

  歐陽統道:「很好,很好,窮家幫又添了一員才智、武功雙絕的高人……」語未說完,忽地一跤,跌倒在地上。

  周大志吃了一驚,大叫一聲:「幫主!」雙手疾出,把歐陽統抱了起來。」

  唐璇急急叫道:「不要動他,快些把他放在地上。」

  周大志呆了一呆,但卻依言把歐陽統平放在地上。

  鐵木大師滿臉黯然神色,問道:「先生,他不要緊吧?」

  唐璇道:「大師放心,他不過一時氣血湧塞,稍作養息,即可復元了……」他微一停頓,又道:「大師可否把你們約賭的經過,告訴在下?」

  鐵木回顧了費公亮一眼,道:「他們賭注甚重,先生如果不會回來,歐陽幫主即將從此退出江湖,終其一生,為費大俠之奴。但先生無恙歸來,費大俠要聽受貴幫主之命十年,這十年間赴湯蹈火,亦不能辭。」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道:「幫主憂慮在下的生死,用心過切,但他表面之上,又要保持著鎮靜,待見在下無恙歸來,心情突然開朗。這些憂苦、喜悅的變化,各其極端,才使一時氣血湧塞,暈了過去……」

  一面說話,一面伸手在歐陽統前胸處推拿起來。

  他雖能認經識穴,但因臂指無力,是以必須用出甚大的氣力在歐陽統穴道之上推拿,片刻工夫,已累得滿頭大汗,滾滾而下。

  這時,窮家幫中之人,團團把歐陽統守在中間,一個個臉色肅穆,凝神相注。

  只聽歐陽統長長吐出一口悶氣,緩緩睜開了雙臥挺身而起,望著唐璇問道:「先生,那中年道人可是滾龍王手下之人麼?」

  唐璇搖頭笑道:「不是,是武當派中之人。」

  歐陽統道:「那他何以要請先生呢?」

  唐璇笑道:「他們要問我一種藥物之用。」

  歐陽統道:「這就是了。你可見到武當派中掌門之人麼?」

  唐璇道:「沒有,那裡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歐陽統不再多問,回過頭,抱拳對費公亮道:「皇天相助,得大俠歸助窮家幫中,歐陽統歡欣莫名。」

  費公亮道:「從此刻起,在下算是幫主的屬下,窮家幫中一位護法。幫主有差,但請所命,在下無不全力以赴。」他說得神色嚴肅,顯然內心之中還有著極深的感慨。

  唐璇輕輕一揮摺扇,笑道:「諸位可覺到腹中有些飢餓麼?」

  群豪聽他突然扯到飢餓之事,都不禁為之一怔。

  周大志躬身一禮,道:「唐爺,小的早就有些餓了。」

  唐璇道:「那很好,我那馬車之上帶有現成的食物,你去取來,大家分食。」

  歐陽統奇道:「先生,咱們在此地還要守候很久麼?」

  唐璇道:「屬下之意,咱們最好能守在這裡等候——」

  歐陽統道:「等什麼?」

  唐璇跡「等滾龍王。眼下這一片停身之地,是這片莽原的中心之區,滾龍王如不佔領這一塊中心之區,他那血河大陣就難以擺成。」

  歐陽統笑道:「先生可是要在此地和他決一死戰麼?」

  唐璇搖搖頭道:「不用啦。我要在此地,先行布成一個小陣,有如一把利刃,插入他那『血河大陣』的心臟之中。」

  歐陽統道:「那是否再要調集一些人手過來?」

  唐璇道:「單是八英已經夠了。」

  歐陽統回顧了身後的八英一眼,默然不語,心中卻暗暗忖道:「單單留此八人,如何能和滾龍王手下無數高手抗拒?」

  唐璇似看透了歐陽統的心事,微微一笑,說道:「幫主儘管放心,屬下布成這座陣式,乃隱形之陣,每人都有一定的活動範圍,借這叢草、荊棘隱身,或可避過滾龍王的耳目,縱然被他們發現,也不要緊。」

  這時,周大志已經由那馬車之上取下食用之物。

  唐璇目注八英,低聲說道:「你們好好地飽餐一頓。一日夜之內,只怕難再有果腹之食。」

  群豪匆匆餐畢,唐璇帶著八英匆匆而去。鐵木大師望著歐陽統笑道:「歐陽幫主,唐先生好像別有安排麼?」

  歐陽統道:「任何事情,他沒有完成之前,從來不願吐露。」轉眼向柏公保望去,只見他神色自若,若無其事,不禁心頭火起,當下冷笑一聲,道:「柏公保,你過來。」

  柏公保應了一聲,大步走了過來,欠身說道:「幫主有什麼吩咐?」歐陽統道:「我待你如何?」

  柏公保道:「嗯、情並重。」

  歐陽統道:「窮家幫在江湖上的聲名如何?」

  柏公保道:「聲譽清高,萬家生佛。」

  歐陽統笑道:「這話可是心口如一麼?」

  柏公保道:「句句出自肺腑。」

  歐陽統道:「你好強的嘴巴!」

  柏公保道:「屬下不敢。」

  歐陽統臉色一變,道:「如若我要你去死,不知你去是不去?」

  柏公保道:「萬死不辭。」

  歐陽統道:「好!你現在橫劍自絕。」

  柏公保微微一怔,道:「不知屬下犯了何等大錯,惹幫主這等震怒。」

  歐陽統臉色一變,冷冷問道:「好強的嘴,難道當真要我數明你的罪狀,你才肯俯首認罪不成?」

  柏公保目光一掠周大志,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把短刀,脫去刀鞘。

  這時,太陽已然升起甚高,那短刀脫鞘之後,立時日光下閃起一片藍芒。

  鐵木大師望了那短刀一眼,道:「這短刀淬毒好重。」

  只聽一人遙遙喝道:「住手!」

  柏公保轉頭望去,只見唐璇手提摺扇,慢步行來。

  歐陽統突然一伸右手,道:「柏公保,把你手中的刀給我。」

  柏公保道:「這個……這個。」不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周大志突然一伸右手,扣住了柏公保的左腕,道:「柏兄,你可聽到了幫主的令諭麼?」左手一伸,硬把柏公保的短刀奪了過來,恭恭敬敬交給了歐陽統。

  歐陽統接過短刀,仔細地瞧了兩眼,笑道:「好一把毒刀!把刀鞘也給我吧。」

  柏公保回顧了周大志一眼,伸手把刀鞘遞了過去。

  歐陽統接過刀鞘,隨手把毒刀收了起來,目注唐璇,說道:「先生,咱們還要在這裡等候下去麼?」

  唐璇道:「只怕咱們已然走不脫了。」

  歐陽統奇道:「為什麼?」

  唐璇道:「咱們已被滾龍王手下圍困在此地了。」

  歐陽統奇道:「此話當真?」

  唐璇笑道:「自然是不錯了。」

  唐璇道:「不過被圍之人,並非咱們幾個……」

  說話之間,突然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只見兩個中年道人相扶而來,滿身血污,濕透了全身道袍。

  歐陽統一皺眉頭,大步迎了上去,說道:「兩位道兄。」

  兩個道人似已支持不住,四道失神的目光一掠歐陽統,突然齊齊倒臥下去。

  鐵木大師蹲下身子,仔細查看了兩人的傷勢,道:「他們傷得很重。」

  唐璇嘆道:「咱們總算搶先了一步,如若晚來上一步,只怕他們已入了這中心之地……」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滾龍王已開始清除這十里莽原中潛伏的武林高手。如若屬下的料斷不錯,這一陣工夫之中,還有甚多傷亡之人趕來此地。」

  歐陽統道:「那咱們就這樣坐以待敵不成?」

  唐璇微微一笑,道:「屬下早已接得快騎飛報,滾龍王設計惑眾,已把甚多武林高手引人這十里莽原之中。他這次盡出全力,想將這十里莽原之內潛伏的武林高手一網打盡,然後再排成『血河大陣』,和咱們窮家幫一決……」

  他仰臉望著天上一片飄浮的白雲,沉吟片刻,又道:「目下咱們停身之處,乃這十里莽原中心之區,滾龍王已由四面八方搜剿合圍,凡是受傷之人,都將極自然地奔入這中心地帶。行前我已代幫主傳下令諭,著武相關三勝在今朝黃昏時分,盡起咱們窮家中高手趕來相援。除了一、二兩閣閣主留居總寨之外,第三閣和刑堂堂主,及四十八傑,都將趕來參與這場大戰。屬下想用八卦九宮奇陣,先行佔領滾龍王『血河大陣』的心臟,使他奇陣變化受阻。如若咱們此刻撤離此地,不但將假滾龍王以從容佈陣之機,且將使這十里莽原中潛伏的甚多武林高手陷身於苦戰無援之境;他們個個行動,彼此互不相關,勢將為滾龍王盡殲於這莽原之中。」

  歐陽統聽得不住點頭,一面低聲讚道:「先生神機妙算,當真是叫人五體投地。」

  唐璇道:「幫主且莫誇獎屬下。滾龍王如若當真請得了屬下的師叔出山,或將另有奇異安排,萬一變出屬下意料,盡棄前功……」

  只聽一陣得得蹄聲急馳而來,打斷了唐璇未完之言。轉頭看去,只見兩匹健馬,急急奔馳而來,馬上端坐著兩個疾服勁裝的大漢,但卻是伏在鞍上,動也不動。

  日光耀照之下,只見兩個伏在鞍上的大漢,滿身鮮血。

  歐陽統低聲喝道:「快把他們扶下馬來。」

  周大志、柏公保應聲出手,齊齊奔了上去,一人抓住一匹馬韁,抱下鞍上之人。

  但見兩人緊閉雙目,已然氣絕多時;身上幾處血色仍鮮,顯然是剛死不久。

  鐵木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唐璇低聲接道:「大師,鋤惡行善,以殺止殺,是其時矣!」

  鐵木雙目中突然暴出冷電一般的神光,道:「先生金玉之言,使老衲茅塞頓開。」

  唐璇嘆道:「老撣師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目睹慘狀,當知身在武林中,都難置身是非之外。」

  鐵木道:「老衲如能重回少林,當盡我之能,求稟掌門方丈,盡出少林高手,挽此浩劫。」

  唐璇道:「如若少林寺能夠盡出高手,滾龍王何足為懼。」

  費公亮長長地嘆息一聲,道:「又有人來了。」

  只聽沉重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一個高大的身軀緩緩由一叢荊棘中繞了出來。

  此人似是喝醉了酒一般,步履歪斜,雙手捧腹,一步一搖地走了過來。

  唐璇回顧了周大志一眼,道:「快把他扶來,看看還有沒有救?」周大志急走了過去,迎著來人探手一把抓去。

  那人的舉動,雖似有若盲人騎在瞎馬之上,走得雖搖搖擺擺,但似是還保持一分對敵的清醒,忽然伸手一拳,擊了過來。

  這一拳打得大出意外,周大志驟不及防,被他一拳擊在大腹之上。

  他號稱鐵衛,在窮家幫中數得上是一流高手,除了輕身功夫遜人一籌之外,拳腳內力無不精絕,當下一挺大腹,硬接了那人一拳,右手順橫裡扣去抓住那人的右腕。

  那大漢擊出的一拳,似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拳勢擊中周大志,人卻自行向後倒去。

  周大志右手用力一帶,把他抱了起來,大步走到唐璇跟前,緩緩放到草地上。

  唐璇凝目望去,只見其人臉色鐵青,耳鼻之間汩汩流著鮮血,沉重的內傷似是已到了無救之境,不禁搖頭一嘆道:「這人沒有救了。

  他被人施展重手法擊傷心脈,僅餘一息,支持到此。」

  只聽步履零亂,兩個手提寶劍、滿身血污的道人跑了過來。

  費公亮、柏公保急急衝上,每人扶著一個。

  唐璇目光一掠兩道人身上的傷勢,說道:「快扶他們躺下,這兩人傷勢雖重,但還有救。」探手入懷,摸出兩粒丹藥,分給兩人服下。

  歐陽統低沉他說道:「先生,咱們人手不多,收容這多負傷者,豈是善策?唉!萬一滾龍王帶著屬下四面八方地攻到,咱們自顧不暇,哪還有餘力照顧他們呢?」

  唐璇微微一笑,道:「屬下堅持留此,其一固為阻他血河大陣,其二就為救這些人。滾龍王殺人,幫主救人,這一正一反之間,是何等的顯眼,何等的善行!中原數省,家家戶戶,視幫主如慈悲生佛。但得度過此劫,整個武林道,都將傳誦著幫主的德威;天下的紛爭,都將為幫主一言而解。」

  歐陽統低沉地嘆道:「英雄肝膽,慈悲心腸,如先生者,世有兒人?歐陽統何幸如之,得遇先生。」

  唐璇笑道:「士為知己者死。幫主不必放在心上。」

  只聽周大志大聲嚷道:「又有人來了。」

  唐璇轉臉望去,果然見一個著天藍長衫的老人,正對著幾人停身之處走來。

  在他的懷抱之中,仰著一個長髮披散的綠衣女人。

  周大志大步迎了上去,道:「朋友,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天藍長衫老人神態十分威嚴,冷冷然地看了周大志一眼,突然長嘆一聲,道:「老夫這女兒受傷甚重,急需找一處安靜所在療治她的傷勢。」他這幾句話說得甚是婉轉,但神色之間洋溢著激動之情。顯然,這個冷做的老人只是因情勢所迫,不得不強忍著屈辱。

  唐璇急步迎了上去,拱手說道:「老前輩、令嬡的傷勢很重麼?」那老人緩緩點頭應道:「她已陷入暈迷之境,急需早施治療。」

  唐璇道:「晚輩略通醫道,不知可否代為效勞?」

  那青衫老人搖頭答道:「不用啦,老夫自己會為她療傷,但必須找一處安靜所在。」

  唐璇道:「這片莽原之中,充滿了殺機,只怕難找出一片安靜之境……」

  他回目望了那些橫陳的傷軀、屍體一眼,接道:「這地方雖然嘈雜一些,但卻是這片莽原中僅有一塊安全之區。老前輩如若不嫌嘈雜,請在此地為令嬡療治一下傷勢如何?」

  那青衣老人打量了四周的環境一眼,低頭望著懷抱中的綠衣女,嘆道:「此皆老父無能,不能保護你的安全,讓你身受此苦。」

  只聽幾聲尖厲的怒喝之聲,遙遙地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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