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無名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0-5 16:31:3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0 8526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0 16:10
第八十章 尋人之秘


  群豪經過這一陣調息,精神大部復元。

  歐陽統流目四顧,但見四野寂寂,除了遺屍殘肢之外,再不見滾龍王的屬下,似是滾龍王已悄然退走。

  轉眼望去,只見唐璇正閉著雙目,沉沉睡去。日光耀射下,只見他臉色蒼白,不見一點血色。

  這位文弱的書生,憑仗著絕世的才智,混跡於江湖之中,經歷了無數凶險,均能夠安然無恙,但他愈來愈見衰弱的身體,卻給人一種歷盡滄桑的感覺。

  關三勝打量了四週一眼,說道:「幫主,看情形滾龍王似是早已撤兵而去……」

  歐陽統急急搖手,阻攔住關三勝不再說下去,低聲接道:「不要吵醒了先生,讓他多睡一會。」緩緩脫下濺滿了血漬的長衫,輕輕地加在唐璇的身上。

  他對唐璇的愛護,只看得群豪個個感動。費公亮輕輕嘆息一聲,道:「幫主和唐先生,可謂名劍俠士,相得益彰,非幫主的胸懷氣度,不足服唐先生的絕代才華。」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窮家幫能有今日,實乃唐先生心血培育而成。唉!其人不但才藝絕世,智計無雙,難得他生具了仁愛的心腸,蘊才能幹忠厚之中,不論何人,只要能與他相處一些時日,無不對他生出敬仰尊重之心。」

  費公亮道:「幫主的胸懷氣度,更使咱們武林中人心折。」

  歐陽統微微一笑,再不答話。

  時光在悄然中溜走。唐璇似是疲倦已極,一覺醒來,天色已到了中午時分。

  在這段時光之中,上官琦已替杜天鶚包紮好傷口,讓他運氣調息。

  群豪一直靜靜地坐著,等待著唐璇醒來。

  歐陽統緩步行了過去,低聲說道:「先生醒來了麼?」

  唐璇緩緩取下身邊覆掩的長衫,道:「幫主的垂愛,叫唐璇萬死難報。」

  歐陽統笑道:「窮家幫中之人,無不愛你、感你之德。」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站起身來,抱拳說道:「有勞諸位等候,唐璇甚感不安,這裡先行謝罪了。」

  群豪齊齊還禮,連稱不敢。

  歐陽統笑道:「先生不用再謙謝了,這點事,算不得什麼。」

  關三勝一拱手,接道:「唐兄,兩三個時辰之中,始終未見滾龍王再有什麼舉動,不知是否已撤兵而退?」

  唐璇仰臉望天,沉思了片刻,道:「就目下形勢而論,滾龍王決然不會悄然撤兵而退,除非情勢有了出我們意外的變化……」

  他的才智,似是還未能一舉之間想出這變化的道理,突地停了下來,抬頭望著遙遠的天際。

  歐陽統知他每遇上疑難的事,總要集中心智,直到想出箇中原因,始肯休息,也不驚擾於他。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唐璇那嚴肅的臉色上,泛現起一片茫然和迷惑,自言自語他說道:「難道是她麼?」

  歐陽統一直在注意著唐璇的一舉一動。十年相處,他已對唐璇的習慣、性格,有了極深的瞭解。凡是經他集中心智思慮過的事情,向來是言無不中。每當他思解出一個難題之後,臉上總是要泛現出一絲輕微的笑意。那笑是勝利的象徵,是智慧的花朵,也給了歐陽統充分的信心,是以唐璇的任何決定,歐陽統從未打過折扣,有時,兩人的心意相左,歐陽統容忍地遵照了唐璇的意見,但事實的經過無一不在唐璇的意料之中。這積習培養出歐陽統對唐璇產生了強烈的信任,沿積十年,信任逐漸地變成了依賴。

  智勇過人的歐陽統,碰上了才華絕世的唐璇,使他的智慧之光盡為唐璇掩去,但他天生領袖之才,不但毫無妒忌之心,而且容忍信賴,駕馭了胸羅玄機、風骨啤味的逍遙秀才,使他鞠躬盡瘁,效死以酬。

  十年歲月的相處,使兩人的情義滋長。沒有歐陽統的泱泱大度,唐璇的絕世才華勢將掩沒於林泉之下,難以發揮;沒有唐璇的驚世才能,未雨綢纓,替窮家幫選培出八英四十八傑,網羅了三閣一堂屬下高手,窮家幫也難在江湖上異軍突起,聲勢凌駕於武林九大門派之上,和一代桌雄的滾龍王分庭抗禮。這兩個不世之雄,由敬生惜,情意早已越出了他們賓主間的關係。武林中人論及此事,常以怕樂相許歐陽統。志在千里的逍遙秀才,亦無負歐陽統的期許垂愛,以短短十年時光,不但造成了窮家幫的驚人聲勢,而且也布下和滾龍王抗衡的江湖局勢。散居天下的武林高人,除了滾龍王收羅去的大部之外,其餘的盡為窮家幫所網羅。

  在歐陽統記憶中,唐璇每次思慮一個難題之後,必將泛現出輕鬆的微笑,那微笑代表了他己下了決斷,充滿著自信。

  但他卻從未見到唐璇經過一番深長的思慮後,流現出滿臉茫然和迷惑,顯然,他並未洞悉事情演變的關鍵,不禁訝然問道:「先生,她是誰?」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道:「我的師妹。」

  歐陽統道:「先生的師妹?她現在何處?」

  唐璇道:「死了,她死在滾龍王的手裡。她雖是不擅心機之人,但在我恩師栽培之下,耳儒目染,卻也非常人可及……」

  歐陽統道:「古往今來,武林中有不少叛道離經、大逆驚世的惡人,但卻未見過滾龍王這等陰險惡毒、拭師欺祖的桑猿之人,竟連一個婦道人家也是不肯放過。」

  唐璇道:「我那師妹,對我誤生積怨,恨了我數十年,但當她瞭解事情真相後,卻已是死之將至,滾龍王在她身上下了毒針,使她必死無救,卻又故意讓她和我相見……」說至此處,蒼白的臉上一陣抽動,縱聲大笑起來。

  歐陽統自和唐璇相識以來,從未見過他這般地激動,不禁一皺眉頭,口齒呀動,欲言又止。

  全場中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呆呆出神,臉上逐漸地泛現出驚奇之色。

  良久之後,唐璇停下了大笑之聲,說道:「如若她窮盡畢生所有的智能,安排下一場驚人策謀,那是夠滾龍王手忙腳亂的了。」

  他似對群豪解說,又似自言自語,但群豪卻有著無法插口之感,個個默然不語。

  只聽唐璇斷續說道:「不論事情是否如我所料,但滾龍王撤兵之事,卻是千真萬確,以他的為人,決不會輕易地放過這殺我的機會。」

  武相關三勝道:「滾龍王會不會聲東擊西,別有謀圖?」

  唐璇搖頭說道:「不會。眼下他心中最強的敵人是咱們窮家幫,自幫主以下,都是他眼中之釘,背上芒刺,必去之而後快,決不會甘心放過這次機會。」

  語音微微一頓,又道:「除非發生了使他震驚的事,他才會悄然撤走。就目下的情勢而論,滾龍王撤走一事,已無可懷疑。」

  歐陽統道:「滾龍王既已撤走,咱們留此已無必要,幫中之人個個祈望著先生平安歸去。」

  唐璇輕微嘆息一聲,道:「我還有一件事沒有辦好。」

  歐陽統道:「什麼事,難道非要先生親身駕往不可?」

  唐璇笑道:「幫主可記得屬下為何而來麼?」

  歐陽統道:「尋找姜姑娘。」

  唐璇道:「不錯,如若不能把薑姑娘帶回去,限期屆滿,如何向那姜士隱交代?」

  歐陽統怔了一怔,道:「怎麼?先生終於找出了姜姑娘的下落了?」

  唐璇道:「我師妹告訴了我,她用極為複雜的方法把那姜姑娘藏人了一處極為隱秘的所在,不知那求見之法的人,永無法找到姜姑娘的藏身之處。那不僅需要智慧、膽識,還要有一副虔誠的神態,以博得那些人的信心。」

  歐陽統道:「她用的什麼方法,竟是如此的複雜?」

  唐璇道:「如若是方法簡單,我們找起來固然是容易,但也就無法瞞得滾龍王的耳目了。」

  歐陽統咱然一笑,道:「在下當真是見識淺短,只知其利,不見其弊……」轉過頭來,望著上官琦,沉聲道:「上官兄,你這次護送唐先生去,無論尋著尋不著姜姑娘,都要唐先生快些回來靜養,你知道,唐先生的身體……」倏然忍著了嘆息,住口不語。

  他沉重的語聲,正像徵他沉重的心情和對唐璇發自內心的關切。

  唐璇蒼白冷靜的面容,也因歐陽統這一份濃重的關懷而激動起來,悄然轉過頭去,心中卻更立定了為這平生知己鞠躬盡瘁效死的心。

  上官琦肅然道:「幫主縱不叮囑於我,在下也自知留意的。」

  秋風蕭瑟,戰陣淒涼。滾龍王的包圍雖已撤去,但每個人的心頭,卻仍有無比的沉重。

  長空中日光突現,淡淡的日色,映照著戰場中縱橫狼藉的屍體,映照著四十八副疲憊的面容。戰事已歇,這些英勇戰士的精神便隨著鬆弛了下來,只有上官琦眉宇間仍散展著勃勃的英氣。這少年竟彷彿是鐵打的身子,有鐵一般的意志,永遠都不會倒下來的。

  唐璇突地轉過頭來,沉聲道:「幫主但請回轉大營,屬下這就去了。」輕輕拍了拍上官琦的肩頭,道:「兄弟,去吧!」轉身當先大步而去。

  窮家幫中之人,眼看著這體力屠弱的書生,為著窮家幫中之事。如此辛苦奔波,做了他體力極限之外的事,心頭煞是焦慮,又是擔心。

  費公亮仰天嘆了口氣,緩緩道:「但願唐先生身體康健,便是窮家幫之幸了。」

  歐陽統點首道:「但願如此。」

  上官琦隨著唐璇走出了這一片淒涼的原野戰場,西行而去。

  兩人心頭俱都是心事重重,無言地走了許久許久,突聞秋風中飄來一陣新棗的清香,上官琦精神一振,道:「棗林到了。」

  唐璇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緩緩道:「棗已結實,秋將暮矣!距離寒冬,已不太遠了。」

  他笑容黯然,語氣中更流露著一種說不出的淒涼意味,彷彿是對死的等待,又訪佛是對生的留戀,宛如夕陽西下,已將黃昏……

  上官琦心中摹地感到一陣難言的寒意,口中勉強笑道:「棗已結實,我們卻走得渴了,正好去大吃一頓。」挺起胸膛,大步而去。

  他強健的身體,蓬勃的朝氣,正好與唐璇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這二人外形雖然不同,但內心卻都同樣堅強。

  只見遠處木葉扶疏,果然是一片繁茂的棗林,一個身著青衫的果農,心不在焉地在棗林前修剪著樹枝,他表面雖在工作,神色間卻彷彿在期待著什麼。

  上官琦目光轉處,暗暗忖道:「只怕這就是了。」

  只見那果農目光也遙遙望了過來,上官琦朗聲道:「請問大哥,你林中果子有多少顆?」

  那果農掌中剪刀「噹」的一聲,跌落到地上,道:「和……和你的頭髮……頭髮一樣數目。」

  他語聲結結巴巴,態度也甚是緊張。

  上官琦突地停下了腳步,心中大起疑惑之心,轉回頭去,低低問道:「大哥,此人看來如此慌張,事情是否已有變故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竟能注意及此,觀察之力已大有進步了,但是……」

  他揮了揮手,示意那果農多等一下,接道:「我那師妹為了逃避那滾龍王黨羽的耳目,所用必定不會是江湖中人,必定是以銀錢買動了幾個忠實的良民。只有這些人才會忠實地為她保守秘密,而滾龍王雖然耳目眾多,也難以懷疑到這些人身上。」

  上官琦頷首道:「不錯。」

  唐璇含笑接口道:「這善良的果農,一生都沒有什麼重大的刺激,也遇不著重大的風波,此刻驟然觸及了這種神秘奇詭的江湖隱事,承受了這重大的任務,心中自不免時時刻刻牽掛著此事,甚至會弄成食不知味,寢不安枕,整日就守候在棗林邊,等著人來問他林中有多少顆棗子。到今日為止,他想必已等了許多天了。這許多天的焦慮與苦等,必定已使得他精神緊張已極,突然聽到你問了出來,驚慌之下,自然難免慌張失態,甚至連掌中剪刀都跌落了下來。」

  他侃侃道來,不但將這件事分析得透透徹徹,而且極為尖銳地深入到別人的思想中。

  上官琦突然長嘆一聲,含笑道:「大哥思考的敏銳,當真無人能及。」

  他本不善於恭維別人,但這句話卻說得自自然然,顯然是發於內心。

  唐璇微微一笑,大步向那果農走了過去,和聲道:「累你久等了,此刻便可帶我等去吧!」

  那果農古銅色的面容上綻開了一絲真誠的笑容,道:「兩位老爺請隨我來。」

  他連地上的剪刀都顧不得拾取,便帶領唐璇與上官琦兩人穿出棗林。

  棗林外地勢更見荒僻。這果農帶著他們兩人走上了一個小小的山坡,穿過兩處山彎,便有間小小的茅屋建築在一片叢林外的坡裡。

  那果農走上前去,高聲呼喚道:「馬七哥,有買柴的客人來了。」

  茅屋中一個蒼老粗重的口音回道:「買幾擔?」

  那果農道:「買八擔。」

  語聲未了,便有個衣衫破舊的駝背老人自茅屋中衝了出來,舉臂高呼道:「多謝蒼天,你們終於來了,可等苦了我了。」

  那果農也笑道:「多謝蒼天,我也總算了卻一樁心事。」

  他兩人顯然因為此事一了,便又可安心歸於本業,是以心頭欣喜。

  唐璇望著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兄弟,你且將這位朋友送回去吧。」

  駝背老人接口道:「快去快回!」他一心想著快些交下責任,竟彷彿已等得有些來不及了。

  那果農向唐璇微一抱拳,轉向上官琦道:「多承相送!」兩人邁開大步,匆匆而去。

  過了頓飯時分,那駝背老人在林中走來走去,不住唉聲嘆氣。唐璇倚在一株樹下,望著他含笑道:「老丈不必心焦。我那兄弟,行走如飛,只怕即刻就會回來了。」

  話聲未了,只聽林外勁風「唆」地一響,果如唐璇之言,上官琦穿林而入。

  那駝背老人以手加額,道:「感謝蒼天。」

  上官琦接口道:「你莫要感謝蒼天了,快些帶我前去吧!」

  駝背老人鎖起了房門,領著他們又走了約莫頓飯工夫,果然來到一座臨水的茶亭,茶亭中也有個駝背老人,兩人似是素識,一見到面,立刻嘻嘻哈哈地聊了起來,卻將唐璇與上官琦兩人撇去一邊。

  茶亭乃在一曲河灣,水波郊嫩,漁舟來往。

  上官琦等了半晌,見那駝背樵夫竟仍無去意,忍不住笑道:「老丈責任已了,可以回去好生歇息了。」

  駝背樵夫還未說話,那駝背老翁已瞪起眼睛,怒道:「他喝杯茶回去都不行麼?你是他什麼人,管得著他?」

  上官琦呆了一呆,怒也不得,笑也不得,只好等他緩緩喝了盅茶,又閒聊了幾句,又瞪了上官琦一眼,才自轉身而去,口中猶自喃喃道:「感謝蒼天,下次莫教這樣事來麻煩我了。」

  上官琦搖頭苦笑,和唐璇兩人走到河邊,提高聲音呼道:「買魚呀,買魚!」

  水面上的漁舟,果然有許多只蕩了過來,上官琦轉目四望,尋著了個赤背的獨眼漁夫,高聲問道:「七條魚是什麼價錢?」

  那獨眼漁夫渾身古銅色的皮膚,短小精悍,肌肉如栗,聞得呼聲。也似乎吃了一驚,口中應道:「八條魚三兩銀子。」長竿一點,漁舟蕩了過來。

  這句話他似乎在暗中不知念了多少遍了,此番說得又急又快,上官琦幾乎聽不清楚。唐璇啞然一笑,卻又不禁嘆息道:「又是條老實的漢子。我那師妹原是不善心計之人,但在悲慘的命運撥弄之下,卻終於發揮了她的智慧,作了如此精確的選擇,周密的部署。」

  漁舟靠岸,上官琦便扶著唐璇上了船頭,那獨眼漁夫也不再說話,盡力盪舟,南行而去。

  水急舟輕,兩岸風光如畫,約摸走了頓飯工夫,漁舟急轉,駛入了一道河岔,只見三五艘漁舟停泊在岸邊,岸上正有個小小漁村。


  那獨眼漁夫將船靠岸後,也是立刻便返,迫不及待地駛船而去。這些人彷彿已知道自己所擔負的事甚是神秘,是以似不願牽涉人這件神秘漩渦中,能早些脫身事外,便早些脫身事外。

  兩人離舟登岸,唐璇體力雖已不支,但距離目的之地越近,他精神便是越是興奮。

  舉目望處,只見那漁村屋舍簡陋,佔地不過畝許方圓。此刻天色未暮,但漁村中卻寂無人聲,幾縷炊煙,裊裊飄散。

  上官琦笑道:「幸好這漁村並不大,否則叫我們如何去村中尋那個自發老姬?」語聲微頓,又道:「但望這村中白髮老嫗只有一個,便省事多了。」

  這漁人聚集的村落,一共只有十餘戶人家,一家家門戶洞開,有幾個壯年的漁婦正在門口織補漁網,還有幾個老年漁夫在夕陽下吸著旱菸。他們的生活雖然窮困,但神情卻極為悠閒。

  唐璇與上官琦在村中走了一圈,目光四掃,看來看去,竟連一個白髮老嫗也未曾看到。

  上官琦已有些焦急,皺眉道:「莫非錯了麼?」突見村外還有一戶人家,門前人聲嘈雜,兩人大步趕上前去,只見人人面上俱有哀戚之色,門內香花素饅,停放著一具棺木。

  上官琦心中一動,尋了個中年漁夫問道:「借問大哥,這是替什麼人辦喪事?」

  那中年漁夫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方自嘆道:「是位鄒老太太,客官遠道而來,莫非是他老人家的親戚嗎?」

  上官琦搖了搖頭,口中卻急急問道:「那位鄒老太太,是否年紀甚大,連頭髮都全白了?」

  中年漁夫嘆道:「可不是麼,她老人家頭上早已看不到一根黑頭髮了,辛苦了多年,直到兩天前……」

  上官琦面色微變,接口道:「貴村之中,除了鄒老太太之外,還有沒有白髮老嫗?」

  中年漁夫又自呆了呆,心中大奇,口中卻自自然然地答道:「只有她老人家一位。」

  上官琦呆了一呆,再也說不出話來,那中年漁夫滿心奇怪地瞧了他幾眼,喃喃地轉身走了。

  上官琦茫茫地呆注著那具薄薄的棺木,不住自語道:「來遲了,來遲了……」

  良久良久,他方自茫然轉過頭望著唐璇,苦笑道:「大哥,怎麼辦?看來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再繽密的安排與計算,都無用了。」

  唐璇沉思半晌,緩緩道:「那位老人家雖然死了,但我師妹既然肯將此等最重要的事託付於她,她必定是位極為老成持重的人,臨死前亦定會將這件秘密交託給她一個最可靠的後人。」

  上官琦沉吟道:「但此人是誰呢?教我們該如何尋找於他?」

  唐璇凝目沉思,默然不語。

  顯然,才智絕倫的唐璇,一時也被鬧得沒有主意。兩個人四道眼神,呆呆地望著那具薄薄的棺木出神。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她死了,帶走了一個永遠無法揭穿的隱秘……」他心中一直想著此事,越想越覺茫然無措,心中感慨萬千,不自禁失聲而言。

  忽見那素慢啟動,緩緩走出一個梳了長辮子的姑娘。

  這姑娘大約十四五歲,身上穿著白布孝衣,眉宇間滿是哀傷之色,臉上的淚痕未乾。

  她舉起衣袖揮拭一下臉上的淚痕,兩道眼神卻凝注在唐璇和上官琦的身上。

  唐璇精神一振,低聲說道:「兄弟,尋找姜姑娘的線索,只怕就在這位姑娘的身上了。」

  果然,那姑娘望了兩人一陣,啟動櫻口說道:「兩位可是找我奶奶的麼?」

  上官琦道:「是啊!可惜鄒老太太死了……」微微一頓接道:「令祖母死時,可有遺言告訴姑娘?」

  那村女緩緩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唐璇微微一笑,道:「請問姑娘,這一隻魚網,有好多個孔?」

  那村女身子突然一陣顫動,四外望了一陣道:「三千三百三十三。」

  上官琦一抱拳道:「我們領了王后之命而來。」

  那村女鎮靜了一下心神,道:「王后貴庚?」

  上官琦伸出了三個指頭,一正一反,連轉兩次。

  那村女一直瞪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望著上官琦的舉動,看他三指連轉兩次,緩緩從懷中摸出了半截玉簪,遞了過來,道:「我奶奶留下此物,要我交給王后派來之人。」

  上官琦接過王替,道:「多謝姑娘。」

  那村女道:「你們往東走,五里外有一片大草原,草原上有很多牧羊人。」

  上官琦道:「多謝姑娘指點。」回頭望著唐璇道:「大哥,咱們走吧。」

  唐璇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銅錢大小的竹牌道:「姑娘請收好這個竹牌,一月之後,有人來此討取,姑娘有什麼事,儘管吩咐那人去辦。」

  那村女猶豫了一陣,才伸手接過竹牌。

  兩人出了漁村,向正東奔去。

  唐璇身體衰弱,走了一陣,已覺不支,汗水滾滾而下。

  上官琦蹲下身子,道:「我背你趕路如何?」

  唐璇也不謙辭,微微一笑,道:「有勞兄弟了。」

  上宮琦背著唐璇,放腿疾行,片刻工夫,果然到了一片廣大的草原中。

  這片草原,足足有百畝以上,果然數十個牧羊的童子穿梭其間。

  上官琦高喝三聲:「買羊啊!買羊啊!」

  一個十三四歲、衣著襤樓的童子緩步走了過來,兩道目光,不停地打量著唐璇和上官琦,神情間流露出無限的畏怯,但他終於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前。

  上官琦四周打量一眼,只見數十個牧羊童子都流現出驚奇的目光,望著兩人,似是對兩個陌生來客感覺甚是新奇。

  唐璇和藹一笑,低聲說道:「小兄弟,不要怕,一隻羊兒多少錢?」

  那牧童突然一閉雙目,長長吁一口氣,道:「三千三百三十三。」他臉上流現出無限的興奮,喃喃低語道:「啊!你們終於來了,等得我好苦啊!」

  上官琦緩緩摸出半截玉簪,托在掌心上,道:「小兄弟,你可識得此物麼?」

  那牧童望了玉管一眼,道:「我帶你們去啦!」放腿向前奔去。

  數十個牧童,呆呆地望著三人,交頭接耳,流現出心中驚奇。

  穿過廣大的草原,是一道橫起婉蜒的土嶺,嶺下一片寬闊的雜林。

  那牧童機警地回顧一眼,看同伴並未追來,才舉手對兩人一招,道:「進來吧!」當先閃入林中。

  上官琦扶著唐璇,穿行繞走在雜林之中。足足走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那牧童才陡然停了下來,揚手指著一座密林環繞的茅舍,道:「就在那裡了,你們去吧!」

  唐璇揮手一笑,道:「小兄弟,你貴姓?」

  那牧童搖頭說道:「你不用問我了。今天下午,我就要離開這裡。那人給了我很多的錢,要我等待你們;你們來了,我就可以走了。」也不容唐璇等再多問話,轉身急奔而去。

  上官琦道:「咱們早些過去瞧瞧。」加快腳步,直向那林木環繞的茅屋中奔去。

  茅屋的柴扉,緊緊地關閉著。當門處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手裡橫著一支竹杖,閉目而坐。

  上官琦手托玉眷,走了過去,低聲說道:「老前輩。」

  那老嫗微微啟動一下閉著的雙目,打量了上官琦一眼,兩道目光凝住在半截玉簪之上,挺身而起,從懷中摸出一截斷簪,合在一起,果然一管分斷,對起來天衣無縫。

  上官琦低聲說道:「在下等奉了王后之命而來,求見姜姑娘。」

  那老嫗輕輕嘆息一聲,道:「她病得很厲害,已經有幾天未進過食物了。」

  唐璇道:「那就請老前輩早些帶我們早去一步了。」

  那老樞道:「怎麼?你還會醫病麼?」

  唐璇道:「略知一二。」

  那老嫗不再多問,側身進入了茅舍之中。

  上官琦緊隨那老樞身後進了茅室。只見靠在茅室一角處,端放的木榻上擁被躺著一個人。

  那人對幾人進入茅室之事,渾似不覺一般,連頭也未轉動一下。

  上官琦緩緩步行了過去,走到木榻前面,低聲叫道:「姜姑娘,姜姑娘……」他一連呼叫了數聲,那擁被而臥之人連動也未動一下。

  唐璇道:「怎麼樣?你摸摸她是否還有氣?」

  上官琦伸出手去,微微向裡一探道:「氣息還有,但卻微弱得很。」

  唐璇道:「你抱她先離開這座茅室,我再查看一下她的脈息如何。」

  上官琦伸出雙手,連那擁臥的錦被,一齊抱起,出了茅室。

  唐璇目光一轉,低聲對上官琦道:「兄弟,放下她。」一面替那少女把脈。只覺她脈息微弱,有如垂死之人,心中亦不禁暗暗傷感不已,轉目望了那老嫗一眼,道:「你們為什麼不勸她吃些東西呢?」

  那老嫗輕輕嘆息一聲,道:「她一人此室,就是這般模樣。」

  唐璇回首對上官琦道:「咱們倒不能立時動身了,必須在附近留住一天兩日,先讓這位姜姑娘服用幾種藥物,咱們再走不遲。如若急急趕路,只怕咱們難以把她帶得回去。」

  上官琦抱起姜姑娘,尋找了一處避風的隱秘所在,放了下來。日光照耀之下,只見她臉色蒼白,不見一點血色,瘦得只餘一層皮包骨頭。

  那老嫗仍然亦步亦趨地隨在上官琦的身後。

  唐璇望了那老摳一眼,道:「你可認識滾龍王后麼?」

  那老嫗怔了一怔,道:「不識其人,但我卻聽人說過她。」

  唐璇道:「什麼人要你守護在此?」

  那老嫗道:「我是受僱守此。」

  唐璇凝目尋思了片刻,道:「你的事情已完,可以去了。」

  那老嫗沉吟了一陣,欲言又止,轉過身子,緩步而去。

  上官琦望著那老嫗的背影,低聲說道:「大哥,這老嫗分明身懷武功,決非是受僱而來,只怕其中有詐?」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錯,但她已經厭倦了江湖上的風險,故而託詞不識滾龍王后,準備就此擺脫江湖生涯,逃世避俗,不再混跡於江湖之中。」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大哥每每觀察人微,實是常人難及!」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道:「兄弟只看出她身懷武功,只怕還未看出她是故意扮作了老態龍鍾。如若兄弟的判斷不錯,她該是滾龍王后的侍婢之一。我那師妹派她來此之時,已經許願於她,此事一完,就讓她擺脫江湖生涯。」

  只見那已經消失的老嫗,突然又轉了回來,慢步走回。

  上官琦暗中運氣戒備,表面之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雙目凝注在那老嫗的身上,防備她突然施襲。

  那老嫗走到兩人四五尺處,突然停了下來,緩緩問道:「老身有一事想借問兩位一聲。」

  唐璇道:「我等洗耳恭聽?」

  那老嫗道:「滾龍王后的玉體,很安好麼?」

  唐璇還未來得及接口,上官琦己搶先答道:「滾龍王后己然逝世!」

  那老樞的身軀突然起了一陣劇列的震顫,顯然,驟聞噩耗之下,內心的激動不能自己。

  唐璇的神色鎮靜,若無其事地一揮摺扇,道:「凡是和滾龍王為敵作對之人,都難以擺脫他那搜魂的魔掌,難逃過死亡之路。姑娘既擺脫江湖生涯,難道還要自投入江湖是非之中不成?」

  那老嫗突然低下頭去,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去吧,從此安份守己,別再捲入江湖是非中了。唉!你那一點武功,也無法替滾龍王后報仇雪恨。」

  那老嫗舉起衣袖,揮拭一下淚痕,口中喃喃自語,緩緩轉身而去。

  上官琦目睹那老嫗去遠,輕聲對唐璇說道:「大哥,此地非咱們久停之處,咱們也該早些走啦!」

  唐璇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打開瓶塞,倒出了三粒丹丸,說道:「兄弟,這藥丸,先讓她服下一粒,盡這三粒丹藥之力,保住她的病勢不起變化,咱們兼程趕路。」

  上官琦知他已改變了主意,當下抱起一息奄奄的姜姑娘,起身而去。

  唐璇記路的本領,舉世無雙。兩人繞出了雜林,兼程趕路而行,到天色人夜時分,已遇上了窮家幫中派出尋找兩人之人。

  原來歐陽統耽心唐璇的安危,並未立刻回歸大營,下令窮家幫中之人暗中追隨保護,但卻不許干擾到唐璇的行動,是以兩人的活動,始終在歐陽統派出隨護之人的監視之下。

  窮家幫中之人早已備好了車輛、馬匹,一和唐璇會合,立時把一息僅存的姜姑娘安排登車,護擁歸營。

  半夜緊趕,回到窮家幫大營所在,已經是四更時分。深宵寒露下,歐陽統帶著武相關三勝和窮家幫中的高手,迎出村外。

  唐璇急躍下馬,躬身長揖,道:「勞幫主大駕親迎,叫屬下如何敢當?」

  歐陽統卻微笑答道:「先生連日辛勞,快請回房休息一會吧!」

  唐璇長長嘆息,默默不言,緩步向前行去。這一嘆息之中,包括了無限感激,勝過千萬句遜謝之言。

  上官琦一拱手,道:「幫主,姜姑娘現在車中,但她病勢很重,最好能請姜大俠親自抱她出來。唉!大哥本想留那林中先替她診療病勢,一兩天後再趕回來,後來卻變了主意,憑仗靈丹,保住了姜姑娘的傷勢未起變化,但據在下所見,姜姑娘的病勢,已如燃油將盡之燈,只怕是難得……」他一口氣說到此處,方始警覺到下面之言大不吉利,趕忙住口不言。

  歐陽統輕輕嘆息一聲,道:「姜士隱思念女兒,神智已陷入昏亂之中,大吵大鬧。本座不得不暫行從權,點了他的穴道。」

  說話之間,遙見兩個灰衣大漢,抬了一座軟床,急急奔了過來。

  上官琦肩負重任已了,忽然想起了杜天鶚來,急急問道:「幫主。我那杜大哥的傷勢可好了一些麼/

  歐陽統道:「杜大俠傷勢已漸好轉,上官兄不用擔心。」

  這時,兩個灰衣大漢己然奔近車前。

  歐陽統伸手拍活了姜士隱的穴道,暗中卻運功戒備,怕他突然醒來之後,神智未復,出手傷人。

  只聽姜士隱長長吁一口氣,挺身而起,雙目轉動,四外望了一陣,伸手向歐陽統抓了過去,口中大聲喝道:「唐璇那小子回來沒有?快還我女兒來!」

  歐陽統揮臂一格,封開了姜士隱的掌勢,道:「令嬡現在馬車之中,只是她病勢沉重,姜大俠鎮靜一下,再去看她不遲。」

  姜士隱果然靜了下來,緩步向馬車走去。

  上官琦看他舉步之間,身體不停地顫動,忍不住低聲說道:「令嬡身體虛弱,奄奄一息,姜大俠最好是小心一些。」他目睹那姜姑娘的病情,一路之上,都擔心她突然死去,生怕回來之後無法向姜士隱交代。

  姜士隱那將要觸及車簾的右手,突然一陣抖動,停了下來,回顧了上官琦一眼,又緩緩伸出手去,揭開了車上的垂簾。

  他望望女兒的臉色,仰臉吐一口氣,這口氣似是吐盡了他數日來心中積存的憂鬱,陰森的臉色上,突然開朗了不少。

  上官琦瞧得暗暗奇怪,忖道:「姜姑娘的病勢如此沉重,這姜士隱看去竟然似十分輕鬆,難道這位多災多難的姑娘,一直是在這般沉重的病勢中渡著歲月麼?」

  歐陽統拱手一笑,道:「中宵風露甚重,姜大俠快把令嬡抱回室中。敝幫唐先生醫理精深,世無其匹,明天再請他為令嬡診病用藥。」

  姜士隱似是已神智盡復,微微嘆息一聲,道:「幫主的盛情,在下感激不盡。」抱著愛女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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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青山小築


  歐陽統低聲對上官琦道:「數日夜來,上官兄一直為唐先生的安危枕席難安,縱然是鐵打之人,也難免要有些睏倦,今宵請好好地休息一夜吧!」

  上官琦笑道:「晚輩精神尚好,有勞幫主派人替在下帶路,我要去看看杜兄的傷勢。」

  歐陽統仔細看去,只見他神充氣足,果然是毫無倦容,心中暗暗讚嘆道:「此人年歲不大,但內功卻是築基甚深。」當下點頭一笑,道:「杜大俠傷勢甚重,深夜之間,最好別驚擾他,上官兄明天再去看他不遲。」

  上官琦點頭應道:「多承賜教。」轉身自去。

  歐陽統目睹上官琦去後,黯然對武相關三勝道:「唐先生的身體似是愈來愈壞了,如再不讓他養息一下,只怕他實難再撐下去。」

  關三勝道:「屬下亦有同感。」

  歐陽統道:「為了能使他安心養息,我已決定把他送往一處人跡罕至、風物秀美的所在,讓他能擺脫人事煩擾。唉!大敵當前,決戰隨時可能暴發,送走唐先生,雖然冒險一些,但衡度輕重,本座仍以送他靜養為宜。我已下令三閣一堂的閣堂主,各選高手十人趕來此地……」

  關三勝接道:「怎麼?幫主已決心要和滾龍王硬拚一場麼?」

  歐陽統搖頭說道:「唐先生去後,主事乏人,自是不宜和滾龍王決戰硬拚。本座用心以攻為退,爭取主動,集中全力,殲滅他部份人手,給他個高深莫測,或可拖延他征服武林的計畫。」

  關三勝道:「此法甚好,但送走先生之事,最好能保守機密,不讓此訊洩露。」

  歐陽統道:「因此要勞你一行……」他輕輕嘆息一聲,接道:「唐先生為人表面柔和,內在剛強。他如不肯遁世養息,咱們實難強他,因此,有勞你一行了。我已封了兩封密函,你送他到了停身之處,再行交付於他。」

  武相關三勝一抱拳,道:「屬下領命……」微微一頓,接道:「屬下和唐兄一齊離此,三閣一堂等人尚未趕到,幫主一人籌顧全局,對抗滾龍王,實叫屬下難安。」

  歐陽統笑道:「不妨事。八英、四十八傑久經大敵,窮家幫中的精銳,可以說盡在此地,這些都經過唐先生苦心訓練,單打混戰,自成一格,用不到我多費心.何況三閣一堂中精粹高手即將趕到,此地之事,當無可慮之處……」

  他仰望著天上的星辰,無限感慨地長嘆一聲,接道:「唐先生身體日漸衰弱,本座和關兄,都應該引咎自責才對。他固是才華過人,咱們難及萬一,但咱們卻忽略他乃是一位文弱書生,事事由他籌謀,件件勞他費心。唉!如若咱們能早日思及於此,替他分些憂勞,也不致使他積勞成疾了。」

  關三勝道:「幫主責備的是。」

  歐陽統黯然一笑,道:「但願上天保佑,使先生擺脫俗務之後,經一段養息時光,能夠早復健康。」說話之間,緩步向一所茅舍之中行去。

  一宵匆匆而過,次日中午時分,歐陽統帶著關三勝來訪唐璇。

  唐旋經過了一夜安睡,精神似是好了甚多,一見幫主,立時迎人室中,長揖拜見。

  歐陽統微微一笑,還了半禮,道:「先生的身體好些麼?」

  唐璇道:「有勞幫主下顧,屬下精神很好。」

  歐陽統道:「我想到幫中幾件大事,猶豫難決,想請先生分勞。」

  唐璇道:「幫主儘管吩咐。」

  歐陽統道:「此事關係著窮家幫的未來幸福。先生雖然才華絕世,只怕也要得經過一番思慮,才能有所決定。因此,本座勞請關兄,送先生到一處幽靜所在,小住幾日,不為瑣事困擾,也好專心籌慮幫中大計。」

  唐璇微笑答道:「幫主說的是,不知屬下幾時動身?」

  歐陽統想不到竟然這般輕易他說服了唐璇,微微一怔,道:「急不如快,本座請先生即刻登程。」

  唐璇笑道:「屬下遵命……」緩步走近案前,取過一個密封的錦囊和三張藥單,接道:「這藥單開給姜姑娘的,要她照單服藥。錦囊請幫主收好,一月之後,再行拆閱,切勿提前拆看。」

  歐陽統看他神色平靜,似是這一切的變化都在他預料之中,心中暗覺奇怪,伸手接過錦囊,說道:「先生要即刻登程。」

  唐璇笑道:「屬下唯幫主之命是遵。」

  歐陽統道:「車馬已齊,為解先生旅途寂寞,我派了關三勝相伴先生。」

  唐璇道:「屬下有一個不情之求。」

  歐陽統道:「先生請說,只要是窮家幫能力所及,無不答允。」

  唐璇笑道:「我要上官琦陪我同行。」

  歐陽統沉吟了一陣,道:「他不是咱們窮家幫中之人,本座勢難……」

  唐璇道:「只要幫主答允屬下帶他同行,上官琦本人,決不致有所推托。」

  歐陽統輕輕嘆息一聲,道:「先生既有此意,本座豈有不允之理?」回頭對在門口的一個灰衣大漢吩咐道:「去請上官大俠。」

  片刻之後,上官琦匆匆趕來。

  唐璇不容上官琦出言相詢,一拱手搶先說道:「勞兄弟隨我去辦一件大事。」

  上官琦道:「大哥之命,小弟萬死不辭。」

  唐璇道:「門外車馬已齊,咱們要立刻上路。」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這麼急促麼?」

  唐璇笑道:「兵貴神速,愈快愈好。」

  上官琦回頭對歐陽統一抱拳道:「有勞幫主代告杜兄一聲,就說在下隨我大哥而去。」

  歐陽統笑道:「上官兄但請放心。」

  唐璇伸手扶在上官琦的肩上,接道:「兄弟扶我出去吧!」

  茅舍外面,早已停著一輛四馬輪車,一個氈帽壓眉的黑衣人,高坐車前,控經待發。

  上官琦扶唐璇登上馬車,關三勝緊隨在兩人身後而上,隨手放下車前垂簾。

  歐陽統沉聲說道:「先生保重,本座不遠送了。」

  唐璇輕啟車簾,探首車外,說道:「幫主望勿以小挫氣餒。論實力,咱們窮家幫已不在滾龍王之下。」

  歐陽統豪氣飛揚,揮手笑道:「先生放心,本座以百敗一勝的心志,和滾龍王周旋到底就是。」

  唐璇微微一笑,放下垂簾,道:「咱們走啦!」

  那端坐車前的黑衣大漢,突然一抖箋繩,四馬放蹄奔馳,車輪飛轉,劃起了兩道滾滾的煙塵。

  車行十里,關三勝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封袋,拆開看了看,然後晃燃千里火筒燒去,吩咐那車伕,道:「車奔正西。」

  但覺輪車一轉,易向疾行。

  回頭望去,只見唐璇閉著雙目,靠在摺疊的棉被上面,鼻息微聞,似已沉沉睡去。

  上官琦目睹關三勝拆閱封袋的舉動,極是神秘,亦不便插口相詢,索性也靠在車欄上,閉目養息,裝作睡去。

  車輪轆轆,奔馳在大道上。

  不知過了多少時光,突感行車顛動,想是已折人了崎嶇不平的路上。

  關三勝輕啟車簾,一躍而出。

  上官琦低聲對唐璇說道:「大哥,他們在搞什麼鬼,故作神秘之狀,難道還有什麼陰謀……」忽然驚覺,倏然而住。

  唐璇微閉的雙目未睜,淡然一笑,道:「他們在逃避滾龍王的耳目,要把我送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去養息病勢。」

  上官琦道:「縱是如此,也不用這等鬼鬼祟祟,啟人疑竇?」

  唐璇霍然睜開雙目,道:「不能怪他們,他們是一片好心。唉!可惜,幫主錯估了一件事……」

  上官琦訝然說道:「什麼事?」

  唐璇道:「這也是無法挽回的劫數,不談也罷。」言罷,重又閉上雙目。

  上官琦望著他蒼白的臉,心中疑竇重重,卻是不忍再驚擾於他。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仍不見關三勝回入車中。上官琦忍不住好奇之心,啟開車簾一角,向外望去。

  只見那氈帽壓眉的趕車人,揚鞭馳車,衣袂迎風飄動,哪裡還有關三勝的蹤跡?

  上官琦放下了垂簾,心中疑竇更深。

  忽覺奔馳的馬車,陡然停了下來。

  馬車外傳來關三勝的聲音,道:「兩位請下車用飯。」

  上官琦掀開垂簾,扶唐璇步下馬車,只見一片翠竹環繞著一座茅舍,關三勝站在籬門處,含笑相迎。

  唐璇的身體,似是愈來愈壞了,手扶著上官琦的肩頭,步入了茅舍之中。

  茅舍廣大,打掃得纖塵不染,廳中的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香茗、細點。

  唐璇目注關三勝點頭一笑,道:「多謝幫主為我思慮得這般周到。」

  關三勝黯然接道:「幫主關心唐兄的病勢,又怕唐兄不允靜居養息,故而才這般安排。」

  唐璇微微一笑,道:「關兄歸見幫主之時,請代上達敬意。」

  關三勝道:「唐兄為窮家幫立下了不朽之功,幫中從幫主算起,無不對先生敬意有加。」

  唐璇坐下食用了一些茶點,起身說道:「茶點已足,不用再進餐食,咱們趕路吧!」

  關三勝起身探首望望天色,道:「時光還早,不用匆忙。」

  唐璇緩緩坐下來,靠在椅背上,又閉了雙目。

  這位才氣縱橫的書生,身體愈來愈壞了,似是已到無法支持的情景。

  關三勝大力擔憂,暗暗地忖道:「他如在途中病倒下來,那可是一件大為麻煩的事,倒不如趁他還能支持之時,兼程趕路,只要能趕到為他備好養息之處,縱然是病倒了也不要緊了。」他相信歐陽統定然已在唐璇養息之處有著妥善的準備,心念一轉,離座而起,低聲說道:「唐兄,既然想走,咱們就早些上路。」

  唐璇睜開雙目,微微一笑,扶著上官琦向外行去。

  馬車上四匹長程健馬,早經易換,三人登上馬車疾馳而去。

  馬車日夜兼程,中途又再易健馬。第二天傍晚時分,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沿途之上,唐璇平靜地躺在車中,但他每隔上幾個時辰就給上官琦出上一個難題,看著上官琦想通之後,立時又出一個,就這般縮牽住上官琦所有的心神,使他忘去了旅途的綿長。

  關三勝跳下車去,頓飯工夫之後,帶著了兩個健漢抬著軟轎而來。上官琦扶唐璇上了軟轎,奔行於一條崎嶇的山道上。

  山行十餘裡,景物一變,高峰流泉,蒼松滿山,一座翠色的茅舍隱隱蜿現於松林中。那茅舍不但搭建得十分別緻,外面的顏色也和那蒼松一般,非到近前,很難看到。

  兩個抬轎人放下了手中的轎子,垂手退到一側。關三勝掀開轎簾,低聲說道:「唐兄,到了。」

  唐璇步出轎,抬頭打量了四周形勢一眼,笑道:「好一處埋骨青山。」

  關三勝微微一怔,道:「唐兄,你……」

  唐璇一揮手,打斷了關三勝未說之言,道:「有勞關兄上覆幫主,就說我唐璇對幫主的垂愛感激不盡。」

  關三勝黯然接道:「但願青山流水,能使唐兄的健康早復。半年後,兄弟再來迎接。」

  唐璇低沉地笑道:「但願來年仍能相見。」

  關三勝接道:「兄弟要趕回覆命,不能久留。」

  唐璇道:「一路順風,我不送了。」

  關三勝一抱拳,帶著兩大漢和那一頂軟轎,匆匆下山而去。

  上官琦搶先帶路,推開了兩扇緊閉的木門。

  只聽一陣燕語鶯聲傳了過來,道:「見過唐先生。」四個垂窘小婢早已仁立門後,木門一啟,立時跪下相迎。

  上官琦身軀疾閃,退到了唐璇的身後。

  唐璇舉步人門,揮手說道:「你們不用多禮,起來啦!」

  四個小婢應聲而起,近門兩人等到上官琦一進木門.立時疾快地關上了木門,落下重鎖。

  上官琦打量了那落下的鐵鎖一眼,欲言又止。

  唐璇已在四個垂窘小婢的護擁之下,向前行去。

  那是一條白石鋪成的甬道,兩側植滿了山花、矮松,上石仍見新痕,顯然,是種植的時光不久。

  白石甬道盡頭,是一座精巧的客廳,鋪了地氈,天藍色的窗幔,物具擺設,件件精緻雅古。

  大廳右側,有一道圓門,門外長廊曲欄,小橋流水,雅緻悅目.極盡玲戲纖巧之妙,顯得修築之人費過了一番心血。

  東渡小橋頭,一幢精舍,那是書房和臥室,布設素雅,色彩調和,書房上的書架上,整齊地擺滿了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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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梅蘭蓮菊


  唐璇打量完這幢精緻的養息之所,突然長嘆一聲,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兄弟,你瞧瞧這幢精舍之中,缺少何物?」

  上官琦茫然說道:「築建精巧,極見匠心。小橋流水,風物如畫。小弟實在是看不出有何缺點。」

  四個相隨身後的小婢,左首一人接口說道:「室中儲量,應有盡有,足夠咱們七個人半年食用。」

  上官琦道:「咱們明明六個人,哪裡多出一個人了?」

  第二個小婢接道:「還有一個大師傅,正在廚下作菜。」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第三個小婢接道:「廳後藥室中,備有各種藥物,供先生滋補食用。」

  第四個小婢甩一下辮梢兒,接道:「我等都善絃管清歌,隨時為先生消愁解悶。」

  唐璇緩緩就一張木椅坐下,淡淡一笑道:「四位都生得花枝模樣,幽居這深山之中,閒雲蒼松,不覺著有些委屈麼?」

  四婢齊齊躬身說道:「能得侍奉先生,我等已覺榮寵萬分。

  唐璇轉眼望著上官琦道:「兄弟,你可看出來缺少之物麼?」

  上官琦道:「兄弟想它不出。」

  唐璇長長吁一口氣,道:「缺一具埋骨的棺木。」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大哥,何以出這般不祥之言?」

  唐璇黯然接道:「我如尚可活過半年,也不會答應來這山中靜養了。」

  上官琦看他說得十分認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口,長長地嘆口氣,默不作聲。

  唐璇淡然一笑,接道:「兄弟可是覺著我既知死之將至,何以不肯用餘下的有限生命和滾龍王決戰一場,是麼?」

  上官琦確實想到了這個問題,只是不便出口,但他不善謊言,急急說道:「這個,這個……」

  唐璇突然一整臉色,莊肅他說道:「兩度交手,滾龍王已知他的智計難為我敵。此人狠就狠在能伸能屈,形勢不利於己,立時避而不戰。我只有短短數月的壽限,和他鬥智火拚,或可支撐下來,但要掃穴犁庭,只怕已難如願。天涯遼闊,滾龍王的實力又十分強大,想在數月之中把他的實力一鼓殲滅,自非容易之事。因此,我必須要善為利用這一段有限的生命。」

  上官琦道:「山居事簡,也許能使大哥養息復元。」

  唐璇笑道:「那太冒險了。如若上天不從人願,病勢難復,豈不白白浪費了這一段寶貴的時間?」

  上官琦嘆道:「大哥的用心呢?」

  唐璇道:「我帶你來此,用心豈止是要你伴隨度幾月清靜的時光?我要盡數月有限生命,安排下殺死滾龍王的陷講。」話至此處,突然雙目閃光,神采煥發。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道:「大哥的話中,處處蓄蘊玄機,小弟實在難以明白。大哥雖然是才冠當今,但咱們避居這深山之中,難道還能把滾龍王置之死地不成……」話至此處,似是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什麼重大之事,微微一頓,接道:「大哥莫非是會什麼釘魂大法麼?」

  唐璇朗朗大笑,道:「釘魂大法,世界容或有之,但為兄卻是沒有學過,就是這一門的學問,為兄的也知道有限。」

  上官琦只覺耳根一熱,泛現出滿臉羞紅,垂下頭去,低聲說道:「小弟聽聞傳言,胡亂一問,大哥不要見笑。」

  唐璇微微一笑,道:「仙道之學,混淆了世人耳目,何至千萬人為此困惑!名山勝水,大都留有仙跡傳說,別說兄弟你有此一問,就是為兄的也有著無法辨別真假之感。」

  上官琦道:「小弟不解的也就在此了。仙術之說,既屬玄虛,那咱們住此深山,相距滾龍王遙遙千里,不知大哥要如何殺他?」

  唐璇笑道:「問得好!兄弟,你可聽說『人具神通』這句話麼?」上官琦道:「人具神通……」搖頭凝思,滿臉茫然神情。

  唐璇笑道:「不錯,人具神通,但這不是法術,而是智慧。料事無差,預伏殺機,這便是『人具神通』。」

  上官琦道:「我有些明白了。」

  唐璇緩緩站起身子,走近窗前,仰臉籲一口氣,道:「兄弟,在這段時間之中,我隨時有死亡的可能,你必須要聽我的話,幫我完成制服滾龍王的陷餅。」

  上官琦道:「大哥儘管吩咐,小弟無不遵從。」

  唐璇道:「為兄的還有一件不情之求,尚望兄弟能夠答允。」

  上官琦道:「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唐璇道:「在我這最後幾個月的生命之中,事情繁多,倍於往常,我自知體力恐已難支這沉重勞累的工作,如若我不幸中途而逝,還望兄弟幫我完成心願。」

  上官琦心中明白他此時此情之言,句句字字,都是出自肺腑,當下欠身說道:「小弟全力以赴。」

  唐璇道:「那很好……」淒冷一笑,接道:「很多事情,我恐已不能對你解說清楚了,你心中不免要存有甚多的疑問,但望兄弟不要多事猶豫,照我的遺言去做就是。」

  上官琦怔了怔,道:「小弟遵命。」

  唐璇忽然回過頭,望了那一排並立的美婢一眼,笑道:「你們到此有好多時間了?」

  最左一人答道:「三月出頭。」

  唐璇一面舉步向臥室之中行去,一面緩緩說道:「兄弟,我要睡一會了。」

  上官琦道:「大哥請便。」目注唐璇步入臥室,掩上了房門。

  四個小婢似是都受過了嚴格的訓練,雖然侍奉身側,但絕不打擾兩人。眼看唐璇睡去,立時分出一人,倚門而坐,等候差喚;餘下三人,卻輕步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側,低聲問道:「公子,如有需要,儘管吩咐。」

  上官琦忽覺臉上一熱,急急搖手,道:「不用你們幫忙,我一個人習慣做事,你們也去休息一會吧!」三個小婢相視一笑,退到一側。

  上官琦舉步向自己的臥房中走去。

  一個小婢急隨上官琦的身後,追進了臥室之中,替他拉開錦被,說道:「公子要睡一會麼?」

  上官琦望了那小婢一眼,只覺她長得甚是美麗,雖然沒有連雪嬌那等清華之氣,但妖燒嫵媚,風情萬種,而且她隨侍身側,極盡曲卑。

  似是隨時準備佈施色身……那小婢突然屈下一膝,跪在地上,道:「公子請就榻小坐,容小婢為公子換上軟鞋。」

  上官琦連連揮搖著雙手道:「不用,不用,還是自己來吧,姑娘快快請出。」

  那小婢目睹上官琦惶急之相,不禁嫣然一笑,說道:「小婢雪梅,公子如有呼喚,請喚賤妾之名。」

  上官琦忽然心中一動,問道:「你們四個人,可是以梅、蘭、蓮、菊稱呼的麼?」

  雪梅點點頭道:「公子猜得不錯。為了使兩位易於辨識、記憶,我們分以春蘭、夏蓮、霜菊、雪梅為名。」

  上官琦看她妖燒伶俐,對答如流,倒是不敢和她多所攀談,揮手說道:「姑娘暫請退去,在下如用什麼,自會招呼姑娘。」

  雪梅目睹上官琦劍眉星目,英氣勃勃,生得英俊滯灑,但行動之間,卻是少年老成,只好依言退出。

  三日時光,匆匆而過,唐璇在這三日時光中,一直平靜地休息著,他似是已忘記了對付滾龍王的事情。

  歐陽統在這處僻靜的宅院中蓄存了大批的藥物,並運來了唐璇留在窮家幫總寨中的存書和藥物。山居清靜,美婢解頤,但這仍無法使唐璇安下心來靜養。表面上他裝作得十分平靜,若無其事,似是己忘了世間大事,但他的內心之中,卻如洶湧的波濤一般,彈盡心智,窮三日夜的時間,想出了對付滾龍王的辦法。

  上官琦眼看唐璇三日來大都躺在床上養息,偶而出外走走,神態似極悠閒,也不驚擾於他,心中卻暗暗歡喜,期望這山居的幽靜能夠使他雄心暫消,忘去武林中的紛爭,經一段時日養息,或可使孱弱的身體早日復元。

  他哪裡知道,唐璇這表面上的清閒,暗中卻在竭盡心力,運用智慧,找害他殘餘的生命。

  第四日,中午時分,上官琦正在靜室打坐運功。這幾日來,他倒是被山居的幽靜,滌除了胸中的煩惱,安心行功。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雪梅急急地奔了進來。

  上官琦停下行功,睜開雙目,望了她慌急神色,心中凜然震動,忍不住問道:「有事麼?」

  雪梅急急說道:「唐先生暈過去了……」

  上官琦一躍而起,急急說道:「什麼事?」

  雪梅道:「唐先生一上午都坐在一株虯松之下,觀賞著水池中的游魚,意態似甚清閒,不知何故,卻突然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上官琦不待雪梅話完,急急向外奔去。

  這時,唐璇已被春蘭、夏蓮扶入臥室中,躺在床上,閉目養息。

  上官琦鎮定了一下慌亂的心神,緩緩走人房中,低聲叫道:「大哥。」目光轉處,只見唐璇青衫上滿是血跡。

  唐璇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臥低聲道:「兄弟,你坐過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上官琦走近床緣坐了下來,嘆道:「大哥先請養息一會,什麼話待精神好些再說!」

  唐璇道:「我很好,吐出悶在胸口的積血,精神反覺健旺多了。」上官琦道:「你的臉色很壞。」

  唐璇淒涼一笑,突然用力一拉上官琦的雙肩,坐了起來,望望胸前青衫上的血跡,說道:「兄弟!」兩道目光緩緩由房中兩個婢女的身上掃過,揮手說道:「你們出去吧!」

  二婢躬身相應,退了出去。唐璇目睹二婢背影消失,才低聲說道:「不要怕.我自己知道,我的體能還可以支撐百日以上,至少我可有一月的時間好活。唉!不用為我的身體擔憂,你要振起精神應付難關……」

  上官琦訝然道:「應付難關?」

  唐璇道:「不錯。兄弟,這不是安全的地方。歐陽幫主能夠找到,滾龍王也同樣可以找到這裡。」

  上官琦心神震動,道:「怎麼?大哥可是發覺了什麼不對麼?」

  唐璇笑道:「沒有,但此事遲早必來,因此咱們不得不早作預防。免得臨時措手不及。」

  上官琦道:「怎生預防……」語聲一頓,接道:「有了,我改扮一個樵夫模樣,日夜守在那人山口處,發覺人來,就傳警回來。」

  唐璇笑道:「如是來人的武功高強,縱然兄弟傳聲回來,我也是無法對付。」

  上官琦暗暗想道:「這話倒是不錯。他既不會武功,身體又這般衰弱,抗拒無力,逃又不及。」

  只聽唐璇笑道:「兄弟不用擔心,為兄的雖然不會武功,但幾種彫蟲小技,已足可自保安全。我只是告訴你,要你小心一些就是。」

  上官琦道:「小弟記下了。」

  唐璇伸手從枕下摸出一卷硃筆批改的書冊,接道:「兄弟,你就在我這房中,讀讀這一本書,然後再告訴我心中所得。」

  上官琦應了一聲,放好唐璇,再替他蓋上棉被,仔細地閱讀起來。

  唐璇暗中留神察看,上官琦似是閱讀得極為細心,顯然已能領悟到書中之意,心中一暢,閉目睡去。

  上官琦一口氣讀完那本硃批的抄本,並未覺到有何深奧,回頭看唐璇熟睡甚甜,不忍驚動,隨手又翻讀起來。

  哪知同樣的文字卻給了他不同的感覺,重讀的感受,卻覺到博大精深,大多之處不解。

  唐璇不顧身體的虛弱,儘量運用他殘餘生命中蓄存的潛能,籌思殺害滾龍王的陷阱,用盡了心機,直至吐血暈倒。

  當他目睹上官琦沉醉於那硃筆批改的書冊中時,心神突然為之一鬆,不覺沉沉睡了過去。

  上官琦一遍又一遍閱讀那硃筆批改的書冊,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嬌聲的呼叫聲:「公子,時間很晚了,請進晚餐。」

  上官琦緩緩合上書冊,看晚霞滿天,已然是將近黃昏時分。

  一身白衣的雪梅,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的身旁。這位多情善感的姑娘,亦似是受了這沉重氣氛的感染,失去了歡笑,緊緊地鎖起了兩道彎彎柳眉。

  上官琦回首看去,唐璇睡意正甜,當下站起身子,輕輕拂手,說道:「退出去,不要吵醒了唐先生。」

  雪梅低聲說道:「公子請進點食物,你已經快一天沒有吃飯了。」上官琦收好書冊,藏入懷中,緩步向外行去。

  善解人意的雪梅一直緊隨在上官琦的身側,伴著他走進了餐室,婉轉勸酒,極盡嬌柔。上官琦不覺間,吃了個七成醉意。

  這時,天色已然入夜,大廳中燃起了兩盞垂蘇宮燈。

  上官琦乘著酒意,信步而行,穿過小橋,行入了花園中,雪梅跟隨在後。

  山風吹來,飄起了雪梅的長裙衣袂,也吹過陣陣脂粉幽香。上官琦回顧了身側的玉人一眼,低聲說道:「你回去睡吧,我要一個人想些事情。」

  雪梅嫣然一笑,道:「小婢隨侍身側,決不至打擾公子。」

  上官琦不再言語,選一塊大山石坐了下來,一手托腮,凝目沉思。他的腦際中,不停地盤旋那書冊上的重重疑問。

  遠處飄過來一陣低沉的簫聲,劃破了深山的靜寂。

  上官琦霍然一驚,由沉思中清醒過來。

  只聽那簫聲若斷若續,隨著山風飄了上來。

  上官琦回顧了雪梅一眼,低聲問道:「姑娘,可常常聽到這若斷還續的簫聲麼?」

  雪梅搖搖頭,道:「山居十里無人跡,哪裡還有吹簫人?小婢從未聽到過。」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你讀過書?」

  雪梅道:「寒門詩書傳家,不幸風塵淪落。」

  上官琦接道:「先生離此之時,在下當以千金相贈,送你返回原籍,讓你們骨肉團聚。」

  雪梅淒涼一笑,盈盈跪拜下去,說道:「小婢這裡先謝過相公了……」她長長嘆息一聲,接道:「小婢已離家數載,輾轉流落,已不知寡母、幼弟是否還活在人間。」

  上官琦心中一動,問道:「那你如何到了這山莊之中呢?」

  雪梅微微一笑,道:「說起來,這也是皇天見憐了。賤妾薄具姿色,又讀過一點詩書,粗識文字,淪落風塵之後,本將任人蹂躪,卻不料被老鴇看上,認為賤妾是一可造之材,請來樂師,教賤妾絲竹清歌……」她流現出無限羞怯的忸怩一笑,接道:「因此賤妾雖然淪落風塵,但還能保持了清白之身。」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雪梅嫣然一笑,接道:「那老鴇除了請樂師教我們絲竹清歌之外,就是傳授我們如何去施狐媚手段,迷醉客人。賤妾耳孺目染,舉動之間,只怕要難免流入輕浮……」

  上官琦急急說道:「你很好,很好。那另外三位姑娘,可是和你一起的麼?」

  雪梅道:「我們來自不同之處,但身世際遇大同小異。」

  上官琦酒意被寒夜山風一吹,清醒了甚多,不覺間動了談興,又問道:「你們怎麼會到了這山莊之上呢?」

  雪梅笑道:「老鴇請了樂師教我們絲竹歌唱,也不過是要我們替他賺錢,如若有人不惜重金,老鴇自是肯割愛轉讓。賤妾被千兩銀子買來此地。」

  上官琦道:「我都明白了。夜寒露重,姑娘也該請回去休息了。」雪梅道:「公子不用憐惜賤妾,我被千兩銀子買來,就是要侍候公子,縱薦枕席,也是義不容辭。」

  上官琦揮手笑道:「此非勾欄院,在下亦非輕薄人,姑娘只管放心。」

  雪梅笑道:「薄命斷腸人,得逢公子,實乃三生有幸。」

  突然間簫聲高拔,打斷了雪梅的未完之言。

  上官琦心中一動,霍然站起,低聲說道:「這簫聲有些古怪,姑娘快快請回,在下要去查看一下那簫聲來自何處?」

  這時,那高拔的簫聲,重又低沉了下去,隱隱可聞。

  雪梅凝神聽了一陣,道:「賤妾略通音律,這簫聲甚是淒涼。」

  上官琦道:「還有什麼不同之處麼?」

  雪梅道:「寒夜品簫,吹盡了人間淒涼事,那自是一位斷腸人。」上官琦道:「說不定是一凶神惡煞……」

  雪梅怔了一怔,道:「為什麼?」

  上官琦笑道:「江湖上事,婦人孺子,最好是不要知道……」微一停頓,揮手接道:「天色已然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休息啦!」縱身一躍,人已到丈餘之外,緊接著又一個飛躍,蹤跡頓杏。

  牆外山風,更見疾勁,吹飄起上官琦的衣袂,那若斷若續的簫聲仍隨著山風飄來。

  上官琦循聲尋去,不覺間己行出五六里路,山回路轉,水聲淙淙,景物忽然一變。

  只見一條丈餘寬窄的山溪,水光閃閃,溪中一塊突立的大山石上,坐著一個長髮披垂的黑衣人,捧著一管長簫,正在吹奏。

  那黑衣人對上官琦的到來,茫然無覺,連頭也未轉動一下。

  簫聲中充滿了淒涼,如位如訴,動人心弦,天下無限傷心事,盡都流露簫聲中。

  上官琦聽了一陣,不覺地流出淚來。

  突然問,簫聲中斷,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什麼人?」

  上官琦被那淒涼的簫聲感染,如醉如痴,不知何時,那黑衣人已站起身來。

  他舉手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凝目望去,只見那黑衣人乾枯瘦小,站在大石上,不足四尺。如非他胸前長髯飄飄,簡直像一個尚未成年的童子。

  那黑衣人長簫一點巨石,突然飛了過來,落在上官琦的身前,冷冷說道:「你是沒有聽到老夫的問話麼?」

  上官琦抱拳一禮,道:「晚輩上官琦,老前輩貴姓?」

  那黑衣人打量了上官琦一陣,長長嘆息一聲,道:「老夫姓名,久已不提,說出來世上也難有幾個人知道。」

  上官琦看他躍飛過溪面的身法,極是靈巧,知他武功不弱,眼下還未摸清此人的來路,敵友不知,但他不早不晚地偏偏在此時跑到這人跡罕至的深山之中,夜半獨坐,吹簫自娛,又不能不使人懷疑。能不出手,自然最好,但如一出手,決不能留下活口,以免洩露風聲,危害到唐璇安全。心念轉動,暗提功力,口中卻微微問道:「老前輩是久居此處呢,還是初履是地?」

  那黑衣人本已轉身而去,聽得上官琦相詢之言,陡然又停了下來,雙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身上,微帶溫意他說道:「天涯海角,五湖四海,老夫何處不可去?」

  上官琦道:「這麼說將起來,老前輩是初到此地了?」

  黑衣人道:「是又怎樣?」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人形跡,大是可疑,莫讓他混了出去。我既無能分辨敵友,何不擒他回去,讓大哥審他一審?」當下運集功力,集於右掌,冷笑一聲,說道:「老前輩來得好巧啊!」

  那黑衣人怒道:「巧又怎樣?」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老前輩如不說出姓名來歷,想來個魚目混珠而過,只怕是難以如願。」說話時暗中留神那黑衣長髯人的神色。

  那長髯黑衣人聽得怔了一怔,怒道:「你這娃兒可是有了什麼毛病麼?滿口胡說八道些什麼?」

  上官琦看他神色自然,不似裝作,心中倒是有些歉疚,但仍是大不放心,略一沉吟,笑道:「老前輩一身武功不同凡響,定然是一位前輩的武林高人。」

  那黑衣長髯人道:「你這娃兒當真是嚕囌得很,問起話來,永遠沒有個完。」

  上官琦不理那老人的激怒,自拉自唱他說話:「老前輩既然是武林中人,想來定然知道滾龍王了?」

  黑衣人哦吟道:「滾龍王、滾龍王……倒像是聽人說過。」

  上官琦一皺眉頭,暗自忖道:「看他神態,似非做作,實叫人難以弄得明白。」當下接道:「老前輩不識滾龍王,那定然認識歐陽統了?」

  那老人神色忽然一變,道:「歐陽統……」

  上官琦道:「是啊!此人大大有名,領導著當今武林實力最為強大的窮家幫。」

  那黑衣人冷哼一聲,道:「老夫如不是遵守亡妻的遺言,早就去找他算賬了。」

  上官琦聽得一愕,茫然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就在他錯愕之間,那老人已縱身躍起,人影閃了兩閃,蹤跡頓沓。

  上官琦警覺要追時,那老人己走得沒了影兒。

  他長長嘆息一聲,仰望著天上閃爍的星辰,緩步向前行去。腦際中充滿了重重的疑問,越想越是不解。他自言自語他說道:「看來這件事只有去問大哥了,憑他的智慧,也許能夠找出一些端倪。」

  忖思之間,已經行近住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0 16:11
第八十三章 金牌敕令


  上官琦一腦門疑問,匆匆向唐璇的臥室奔去。

  只見唐璇的臥室雙門緊閉,霜菊搬了一把椅子,當門而坐,一見上官琦匆匆行來,立時起身相迎。

  上官琦問道:「我大哥醒過麼?」

  霜菊搖搖頭道:「他睡得很甜,小婢已為他備好食用之物,怕他醒來飢餓,一直不敢離開。」

  上官琦雖然要急於告訴唐璇那黑衣人的事情,但想到唐璇難得有過這樣的好睡,也不便驚動於他,只好強自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低聲說道:「大哥如若醒來,請立時去告訴我一聲。」

  霜菊躬身說道:「婢子遵命。」

  上官琦匆匆返回自己的臥室,只見室中一燈如豆,雪梅伏案而眠,似是已熟睡過去。

  上官琦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天色不早了,你不用再侍候了。」他一連喝叫數聲,仍不見雪梅醒來,心中疑念突生,左手一揮,抓住了雪梅的左臂,只覺一股酒氣,迎面撲來,緊張的心情為之一懈,自言自語他說道:「這丫頭吃醉了。」放下雪梅,和衣躺在床上。

  上官琦這些時日,和唐璇相處,思維更是細密,躺在床上,越想越覺不對,一躍而起,隨手抓起案上一杯冷茶,澆在雪梅的臉上。

  只聽一聲輕輕的嘆息,雪梅緩緩張開了雙目,望了上官琦一眼。突然放聲哭道:「相公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上官琦驚叫一聲,一頓足穿窗而出,直向唐璇的房中奔去。

  只見霜菊仍然坐在門前,靠在門上,閉目睡去,上官琦繞到後窗,伸手一推,窗子仍然是緊緊地關著,分明室中仍然有人。

  這情景使上官琦感到了大大的迷惑,沉吟了一陣,舉手在窗上彈了兩下,高聲問道:「大哥睡得好麼?」

  室中傳出來一聲輕微的轉側之聲,似是翻了一個身,重又睡了過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可能是我多慮了。」回身向自己臥室走去,心想問過雪梅之後,再作主意。

  他的料事之能,已有極大的進步,行了幾步,立時覺出不對,重又返了回來。

  這時霜菊已被上官琦彈窗說話的聲音驚醒,揉了揉眼睛,道:「相公還未睡麼?」

  上官琦道:「我大哥睡得好麼?」說話之時,雙目凝注著霜菊,暗中查看她的神色表情。原來,他已對蘭、蓮、菊、梅四婢動了懷疑之心。

  霜菊似是已看出了上官琦神色不對,瞌睡兒也嚇得飛到了九霄雲外,急急答道:「先生睡得很好。」

  上官琦道:「你打開門給我瞧瞧?」

  霜菊道:「先生由裡面插上木栓,小婢無法打開,勢非要喚起先生不可。」

  上官琦冷笑一聲,突然伸手抓起了霜菊的右手,暗運功力一捏。

  只聽一聲尖叫道:「公子放手,疼死我了。」

  上官琦一皺眉頭,放開了霜菊的右手,一掌擊拍在木門上,暗中卻已運集內力,憑仗內家反彈之勁,震斷了木栓,推門而入。

  凝目望去,只見一人側背而臥,身上還蓋著棉被。

  上官琦望著那人的背影,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緊張和愧疚,緩緩行前了兩步,低沉地叫道:「大哥。」

  只見木榻上熟睡之人,微微地轉動了一下,又沉沉地睡去。

  上官琦暗自忖道:「他實在大累,該讓他好好地大睡一場吧。」緩步向後退去。

  當他退近室門之處,只見霜菊抱著右手,呆呆地站在門口,睜著一雙圓大的眼睛,望著自己出神。她臉上淚痕未乾,雙目中仍然蘊藏瑩晶的淚水。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道:「我捏傷你了?」

  霜菊一眨眼睛,兩顆瑩晶的淚珠兒滾了下來,道:「小婢還能忍得,相公不用放在心上。」

  上官琦取過她的右手,只見玉掌腫大,大指關節處已被捏脫,心中無限歉然,低聲說道:「姑娘請忍耐一些,讓在下替你接上關節處的脫骨。」

  霜菊畏怯地點了點頭,緩緩伸出右臂。

  上官琦拿準了關節,兩手用力一扭,只疼得霜菊一聲尖叫,頂門上的汗水滾滾而下。上官琦無限歉然地拍了拍霜菊的香肩,道:「你好啦,你回去休息吧,這幾天不用作事,多則十日,少則三天,就可以消腫止疼了。」

  霜菊勉強笑道:「公子請自去休息,等一會他們自會來換我休息。」

  上官琦心中歉疚甚深,急步向前行去,行約十幾步遠,心中突然一動,暗暗忖道:「那木榻側臥之人,可是大哥麼?何以霜菊那刺耳驚心的尖聲,也未把他吵醒?」

  心念一轉,疑慮大生,匆匆又奔了回去,直入唐璇室中。

  這一次,上官琦不再猶豫,燃起了案上的銅燈,沉聲叫道:「大哥醒醒,小弟有要事稟告。」

  但見側臥在木榻上的唐璇,鼻息沉重,睡得正甜。上官琦連呼數聲,他連身也未翻一個。

  這一刻,上官琦心情突然緊張起來,緩緩伸出右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沉聲喝道:「大哥……」目光到處,只見那酣睡之人,正是唐璇,緊張的心情,登時為之一鬆。

  他長長吁一口氣,暗暗地忖道:「這是怎麼回事呢?大哥睡覺一向機警,今宵怎生睡得這般沉熟?」

  只見他鼻息均勻,胸口不停地微微起伏,一切正常,毫無異樣,伏下身子聞去,也無一點酒意。

  這時的上官琦己非初出茅廬之時可比,他已瞭然了甚多江湖奸詐,略一沉吟,伸手在唐璇身上各處穴道推拿起來。

  原來上官琦忽然想到可能有人潛入室中,點了唐璇的睡穴。

  那知他的掌指,幾乎走遍了唐璇身上所有的穴道,但唐璇仍然是沉睡不醒,不禁心頭髮起急來。

  這驚人的變故,使上官琦有些茫然無措,他停下來望著唐璇呆呆地出神,千頭萬緒湧集腦際,但仔細想去,卻又是一片空白,茫茫杏沓,無可捉摸。

  突然間,響起了一個嬌婉的聲音,道:「公子,唐先生可醒了麼?」上官琦如夢初醒一般,啊了一聲,回頭望去,只見霜菊手中捧著一個木盤,盤上放了一隻玉杯,杯中熱氣蒸蒸上騰,不知盛裝的什麼。

  他經此一擾,茫然迷亂的神智逐漸地清醒過來,望了那木盤一眼,道:「那玉杯中是什麼?」

  霜菊答道:「人參燕窩湯。」

  上官琦冷冷他說道:「你今夜一直沒有離開此地麼?」

  霜菊道:「小婢一直守在此室門外。」

  上官琦道:「你可曾聽到了唐先生室中有何異樣的聲音?」

  霜菊凝目沉思了片刻,道:「沒有。」

  上官琦道:「你再仔細的想想看,是否聽到了什麼異聲?」

  霜菊愁鎖起兩條柳眉兒,沉吟了良久,緩緩說道:「小婢實在未曾聽到什麼聲息。」

  上官琦揮手說道:「唐先生沉睡未醒,你先退出去吧!」

  霜菊適才吃過苦頭,對上官琦已存了甚大的畏懼之心,轉過身子,急急奔去。

  上官琦眼珠兒轉了兩轉,緩步走近木榻前面,抱起了唐璇,退到了門口之處,把唐璇放在一張木椅之上,目注木榻,冷笑一聲,說道:「藏頭露尾,豈是大丈夫的行徑。」暗中運集功力,緩步向前行,相距木榻還有一步距離,陡然飛起一腳,挑起了木榻。

  一條人影,疾如電閃般,隨著那翻起的木榻,直衝而出,寒芒一閃,點向前胸。

  上官琦早已有備,身軀一閃避開,橫裡一掌,掃擊過去。

  那人身手矯健,一擊不中,立時變招換式,寒光閃轉,幻起一片銀虹,迎胸擊到。

  上官琦怕他借勢逃走,不敢再向後退,右手一轉,五指疾向那人腕脈要穴處扣拿過去,一面留神打量來人。

  只見那人的身材甚是嬌小,穿著一身黑衣,臉上也用一塊黑紗蒙著,只露出兩隻眼睛,右手中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那人手腕一挫,收回匕首,避開了上官琦的擒拿,右手搖揮之間,顫起三點寒芒,分襲上官琦前胸三處大穴。

  上官琦內心中充滿了激忿,手腦略見遲鈍,對方的攻勢,又極刁鑽毒辣,閃避之勢略緩,右手袖口之上,已為對方鋒利的匕首,劃了一道寸餘長短的口子,傷及皮膚,隱見血跡。

  但這一失手,卻使上官琦激動的心情,逐漸地平靜下來,左手尋隙擊出,指襲向對方握著匕首的右手脈穴,右腕一沉,疾翻而上,「分花拂柳」,硬奪匕首。

  那身軀矮小的黑衣人,武功甚高,招術的變化,十分詭奇,匕首忽伸忽縮,招招指襲向上官琦的穴道。

  這時,上官琦反而沉靜下來,他已覺對方武功、手法都是上乘之學,室中狹窄,閃避不易,自己手中沒有兵刃,先就吃了大虧,決非十招八招之內能夠制服強敵,眼下之策,先要防他奪門逃去,在久戰中設法找尋制敵之機。

  心念轉動,打法亦隨著一變,不再急急求功,運指揮掌,施展突穴斬脈的手法,封住了對方凌厲的攻勢,混著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法,扣拿對方的脈穴,好在唐璇已然離開險境,只要能將對方攔住,不讓他擅越雷池,傷害到唐璇和奪門逃走,已不急求早早制服強敵。

  要知上官琦的武功,已可列名當世第一流的武林高手,如今沉著應戰,更見威勢。那矮小的黑衣人,雖然手中多了一柄鋒利的匕首,但卻無法佔得半點便宜,反而為上官琦突穴斬脈的凌厲手法迫得施展不開手腳。

  這是一場凶險、激烈的惡鬥,招招指擊的要害大穴,間不容髮。

  轉眼間,已力搏了四十餘合,上官琦忍傷力戰,已逐漸地控制了搏鬥中的局勢。

  那黑衣人久戰不勝,心頭大急,匕首劃空,一片寒芒,擋開了上官琦的掌指,縱身一、躍,飛上了木榻。

  上官琦突然一提丹田真氣,冷冷說道:「閣下如再不肯棄去手中兵刃,束手就縛,可別怪我出手毒辣了。」

  那黑衣人目光轉動,一掠上官琦,默然不語,他似乎心中知道了上官琦並非虛言恫嚇。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我已知你是誰……」縱身一躍,直撲過去。

  那黑衣人右手匕首突然施出一招「浪擊礁巖」,劃出一片銀虹,刺向上官琦的前胸。

  上官琦早已忖思好了對敵之策,身懸半空,陡然一吸真氣,雙腿一收,身子平飛而起,左手拍出一股凌厲的掌風,擊向那人的頭頂,右手卻悄無聲息地伸出,扣拿右腕。

  那黑衣人只顧到上官琦迎頭拍下來的掌勢,未防上官琦後發的右手先至,只覺右腕一麻,脈穴已被扣住。

  上官琦暗中運力,緊扣脈穴,那黑衣人手中的匕首登時跌落在地上。上官琦左手疾快地伸了出去,扯開那蒙面人臉上的黑紗。

  燈光下,只見那人臉色甚是嬌嫩,膚色白中透紅,果然是一個女子。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你可是滾龍王派遣來的麼?」

  那女子因右腕被上官琦五指緊緊扣著,似是十分痛苦,皺起了柳眉兒,搖首不語。

  上官琦雙目圓睜,精芒閃閃地投注在那女子身上,說道:「你如不肯說出實話,那可是自找苦吃。我要點你五陰絕穴,使你的全身血脈倒流。」

  那黑衣女子吃力他說道:「你扣緊了我的右腕脈穴,我說不出話。」

  原來上官琦心中怨恨極深,不知不覺間,手中加了勁力,那女子全身行血都被逼向內腑。

  上官琦鬆動一下右手五指,左手疾快地點了她雙時上的「曲池穴」,冷冷他說道:「我生平之中,從未對一個婦人下過毒手,但你這人太過可恨了,說不得我今天只好對你施點辣手了。」

  說話之間,鬆了她右腕的脈穴。

  那黑衣女子長長吁一口氣,緩緩接道:「我手中有刀,如若要殺唐璇,用不到多費手腳了。」

  上官琦聽得微微一怔,覺得她此言甚有理由,沉吟了一陣,冷冷說道:「你既無害他之心,深夜之中,隱入他室中作甚?而且面蒙黑紗,手握利器,說來誰人能信?」

  那黑衣女子望望放置在椅子上的唐璇,道:「我是來救他的。」

  上官琦怒道:「你胡說八道。」

  黑衣女子道:「是真的。他身體本已虛弱不堪,如何還能擔受日夜的勞神勞心?如若他能夠放開心中的愁慮,靜下心來靜養,或可有幾分生機。」

  上官琦聽她言來頭頭是道,心中不禁一動,問道:「你為什麼要救他?又怎知他在此地?」

  黑衣女子道:「我是奉命而來。」

  上官琦道:「奉誰之命?」

  那黑衣女子道:「歐陽幫主。」

  上官琦冷冷說道:「我怎麼沒聽歐陽幫主說過?」

  那黑衣女子道:「歐陽幫主密令我暗中行事,不得洩露。」

  上官琦道:「有何可憑?」

  那黑衣女子道:「我身上現有歐陽幫主的金牌敕令。」

  上官琦一伸手道:「拿來給我瞧瞧。」

  那黑衣女子道:「你點了右臂上的『曲池穴』我雙手都已無法伸動。」

  上官琦沉忖了片刻道:「我也不怕你施用鬼謀騙我。」一掌拍去,解開她右臂上的穴道。

  那黑衣女子緩緩探手入懷,取出一個圓形金牌,遞了過去,道:「這就是窮家幫歐陽幫主的金牌敕令。」

  上官琦接過金牌,仔細瞧去,只見那金牌之上,一面雕刻著一個衣服樓襤、手握竹杖的老人,一面卻雕著「金牌敕令」四個大字。

  他從未見過窮家幫中的金牌,無法辨識真偽,手執金牌,沉吟了良久,道:「在下非窮家幫中之人,也不識這金牌的真假,縱然這金牌確是歐陽幫主之物,在下亦不見得非得遵守金牌令諭不可。」

  那黑衣女子接道:「那你要怎麼樣?」

  上官琦道:「我要等大哥醒來之後,辨識了這金牌的真偽之後再說。金牌真假未能認定之前,委屈姑娘,先在這室中等待一會了。」

  那黑衣女子此刻己毫無反抗之能,望了上官琦一眼,緩緩坐了下去,欲言又止。

  上官琦伏身撿起了地上的匕首,道:「你用什麼藥物使我大哥失去了清醒的神智,可有法子使他早些醒過來?」

  那黑衣女子搖頭說道:「他服的藥物,就是要他能安心睡覺,時辰不到,誰也沒有辦法!」

  上官琦目睹唐璇身體畏縮,似是不耐寒冷,隨手撿起一床棉被蓋在唐璇身上,道:「不知要多少時光,他才能夠清醒過來?」

  那黑衣女子道:「明日午時光景。」

  上官琦臉色一整,莊嚴他說道:「明日中午,我大哥如仍然不能醒來,姑娘也別想能好好地活在世上,那時,在下將以人世上最為慘酷的手段對付姑娘了。」

  黑衣女子冷冷說道:「如若他不能醒來,你殺了我也一樣救不活他的性命。」

  上官琦冷冷說道:「人生百歲,也是難免一死。如若我大哥不能活,在下只好把胸中一腔仇怨盡都發洩在姑娘的身上了。那時我將先點你五陰絕穴,使你嘗到行血倒集於內腑的滋味;然後再設置我大哥的靈堂,用你的匕首,挖出你的心肝,奠祭我大哥的亡靈。」

  兩人言詞,鋒芒相對,互盡譏諷恫嚇之能事。

  那黑衣女緩緩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上官琦緩步走了過去,慢慢地又點了那黑衣女三處穴道,然後收拾好翻倒的木榻,抱著唐璇臥放在榻上,輕輕掩上室門,道:「長夜漫漫,在下要陪姑娘度過這一段淒冷的寒夜了。」

  那黑衣女雖有數處穴道被點,動彈不得,但口尚能言,緩緩接道:「你不問青紅皂白,就這般對付我,只怕你要自悔孟浪。」

  上官琦道:「不要緊,我大哥如能醒來,我再向姑娘請罪。」

  那黑衣少女不再言語,仰首靠在牆壁上。

  上官琦擋在唐璇身前,盤膝而坐,閉上了雙目養息。

  室中突然靜了下來,靜得可聽到彼此的呼吸之聲。

  上官琦腦際中的思潮卻是澎湃洶湧,反覆思忖那黑衣姑娘之言。他已從唐璇學得如何去運用思考,如何去動用智慧,開始分析那黑衣少女說過的每一句話。

  上天賦予了每個人智慧,但大部分人卻不肯去運用它,縱然是運用,也不過是浮光掠影,不求深刻。上官琦反覆忖思之後,果然由思考中找出了幾點疑竇。

  他覺出這黑衣少女不是滾龍王的手下,似極可信。這敕令金牌,也可能真是歐陽幫主之物。這女子是歐陽統派來,大致是不錯,而且早已潛伏這座山莊之中,蘭、蓮、菊、梅四婢,都早已和她認識。

  他原先曾假想這黑衣蒙面的女子可能是蘭、蓮、菊三個婢女之一,待那黑衣人取下了蒙面黑布,才知道判斷錯誤。

  他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目,暗中察看那黑衣少女的神色,只覺她神色平靜,似是有恃無恐,證實了她確是歐陽統派遣而來。

  上官琦不解的是她此來的用心,如若當真是想要唐璇靜下心來休息,盡可以和自己商量,使用藥物,何苦暗中施為,製造出這等誤會?如若存心殺害唐璇,亦無須施展迷藥先使他暈了過去。

  在自己為那簫聲所誘遠離莊院之時,她盡有足夠的時間、機會,殺死唐璇逸走,何以竟然不肯離去,潛伏唐璇的木榻之下。

  這重重疑問,糾結錯綜,千頭萬緒,一時之間,甚難理出個端倪出來,不禁又陷入沉思之中。

  室外山風強勁,松濤如嘯,室中一燈如豆,光焰搖顫,大約是燈中存放的燃油已盡,光焰由大而小,終於熄去。

  上官琦霍然警覺,睜開雙目.冷冷他說道:「姑娘如若打算混水摸魚,借黑逃走,那可是自找苦吃;丟了性命,也不能怪在下心狠手辣。」

  那黑衣少女道:「我如有逃走之心,也不會等到這時候了。」

  上官琦道:「長夜漫漫,姑娘最好是運氣調息一下。」

  黑衣少女道:「你點了我全身數處穴道,我行血難以暢行全身,哪裡還能運氣調息?」

  這當兒,只聽呀然一聲,室門突然大開。

  上官琦隨手抓過由那黑衣女子手中奪得的匕首,冷冷說道:「什麼人?」

  那黑衣女子接道:「風。」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室外大廳門窗緊閉,哪裡有風吹入?」

  熄去燭火的室中,一片漆黑,暗室強敵相對而坐,窗外山風呼嘯,室門無風自開,這情景,使人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恐怖之感。

  上官琦搖動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冷冷對那黑衣女子說道:「不論來的什麼人,和你潛伏此地的用心如何,只要一有變故,咱們三人之中,姑娘當是最先死亡的一個。」

  那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道:「那倒未必見得。」

  上官琦怒聲喝道:「我最後警告你一句,在此情此景之下,在下極可能出手取你生命,除非你當真的想死,那就別耍花招,或激怒於我……」抬頭看去,不禁心神一震。

  他雖然身負絕技,膽識過人,也不禁由心頭泛上來一股涼意。

  原來上官琦微分心神和那黑衣少女說話,室中突然有了變故,不知何時,一條人影,出現在門口。

  那像一個充滿著恐怖的幽靈,當門而立,一語不發。

  上官琦長長吸一口氣,鎮靜了一下心神,問道:「什麼人?」

  凝神望去,只見那人也用黑布蒙起了頭臉,只露出一雙閃光的眼睛。

  只聽那人應道:「我!」舉步向室中行來。

  上官琦沉聲喝道:「站住!」

  那人影應聲停了下來。

  經過這一陣工夫,上官琦已逐漸地恢復了鎮靜,沉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

  那人右手一揚,解去了臉上的黑布。

  上官琦目力過人,凝神望去,發覺來人竟然也是一個女子,心頭更覺凜然,揚了揚手中匕首,喝道:「咱們素不相識,你深更半夜中來此何為?」

  那女子突然長長嘆息一聲,反問道:「你這房中,為什麼不點起燈火?」

  上官琦道:」燃油燒盡了,燈火熄去。」

  那女子撲了上來,道:「我口渴得利害,可有水給我吃一口麼?」上官琦怕傷了唐璇,呼地一掌,劈了過去,人也隨著掌勢,一躍下床。

  那女子向前衝跑之勢,十分迅快,也不知閃避掌勢,砰然一聲,迎個正著。

  上官琦已揚起了匕首,蓄勢相待,只要來人再向前衝進,立時揮動匕首擊去。

  只見那奔行來的黑衣女人,前行之勢,陡然受挫,身子搖了兩搖,向一側倒了下去。

  上官琦左手一探,抓住了那先來的黑衣少女,沉聲喝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快說!」

  那黑衣女子冷冷說道:「怎麼?你害怕了?」

  上官琦怒聲說道:「你如果再支吾以對,可別怪我出手懲治你了。」

  那黑衣女人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她受了傷,你快些抬人來,點亮燭火,看看她的傷勢,我再告訴你吧!」

  上官琦想到這話也對,無論如何,應該先點起燭火,當下高呼雪梅,送來燭火。

  片刻工夫,一個小婢,執著燈火進來,不過那送燈之人並非雪梅。

  上官琦打量一下那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果然背上插著一把明亮銅刀,鮮血沿著刀柄,泅泅而出。

  上官琦揮手低聲對執燈的霜菊說道:「你走過來些……」目光一轉,凝注在那黑衣少女身上,道:「你可以說了吧!」原來他怕霜菊擋住了他出手之勢,給予黑衣少女逃走的機會。

  那黑衣少女抬起頭來,望了上官琦一眼,指著那受傷的女子,道:「你看她還能活麼?」

  上官琦低頭望了片刻,搖搖頭說道:「她刀傷要害,生機甚微。」那黑衣少女道:「你要不要救她?」

  上官琦道:「我目下雖有救她時間,縱然是肯救,只怕也難以救得活她。」

  話聲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雖然無法全部瞭然,但已想到了甚多可疑之處……」他目光一掠霜菊,道:「我雖在此夜之前沒有見到過你們,但你們確非外來的敵人,在我和大哥未到這山莊之前,你們已隱在這山莊之內了……」

  那黑衣少女點點頭,道:「你猜的不錯,往下猜吧。」

  上官琦一皺眉頭,暗暗忖道:「她倒要考起我的才智來了。」輕輕咳了一聲,接道:「想那歐陽幫主建築這山莊之時,定然十分隱秘。

  蘭、蓮、菊、梅,能夠應選進入山莊,不論出身如何,但身世來歷,必將經過詳細的訪查……」話至此處,突然抬起頭來,兩道眼神,逼視在那黑衣少女身上,道:「你們兩人能夠混人這山莊之內,如非得歐陽幫主的允許,定然是蘭、蓮、菊、梅四人的詢私,接待你們來此。」

  那黑衣少女望了那倒臥一側、背上中刀的女子一眼,接道:「看樣子,她已經不能活了。如若她真的死去,這件事的內情,只有我一個人明白啦!」

  上官琦道:「我如拷打蘭、蓮、菊、梅,不愁她們不說出內情。」黑衣少女搖搖頭,道:「她們縱然知道一些,那也是有限得很。」上官琦冷笑一聲,接道:「凡是在這莊中之人,誰也脫不了關係。誰也不能擅離此地一步。我不信查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他口中雖然說的強硬,內心之中卻是暗暗焦急,忖道:「聽她口氣,箇中內情似是複雜得很。」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0 16:11
第八十四章 遺計殺賊


  臥室中突然間沉寂下來,可清晰地聽到幾人的呼吸之聲,但上官琦的腦際中,卻是思潮洶湧,萬感交集。他從唐璇的時日雖短,但卻學會了遇事三思,如何去運用自己的智慧。

  首先,他開始懷疑到歐陽統。唐璇竭盡智力為窮家幫訓練出來了八英四十八傑,這些人的武功、膽識,都可算得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他們遇危不亂,臨事鎮定,彼此連成了一氣,勝不狂歡,敗不氣餒。而且最善群戰。窮家幫能在武林道上,得有今日成就,這班人出力極大。歐陽統表面上雖然對唐璇敬愛有加,但恐怕內心中對唐璇不無妒意。他名義上掌管窮家幫,身為一幫之主,但幫中的事權,卻似集中在唐璇一人的身上,事事由他作主,歐陽統倒是極少過問,時日一久,難免不大權旁落,至低限度,歐陽統和唐璇在窮家幫中,權勢已是一個分庭抗禮之局。歐陽統雄才大略,豈甘心這等常掛幫主之名,不行幫主之權的虛名?思念至此,不禁低聲哦吟道:「飛鳥盡,良弓藏。唐璇和歐陽統之間的親切關係,實質上是建築在利害之上。」

  但轉念又想到,唐璇的為人,淡泊名利,他在窮家幫中雖然事必躬親,但卻毫無野心,何況他身體衰弱,已到了難再擔當繁劇之境,歐陽統決不至在唐璇將死之際陰謀暗害於他。

  心念回轉,又使他想到了關三勝。此人在窮家幫中地位和唐璇在伯仲之間,一文一武,各有專司,但他在窮家幫中所受到的尊重,卻和唐璇有著一段甚大的距離,不知是否他因妒下手,安排這陰謀,準備害死唐璇。

  他思慮了每一個可能的人,但卻又不能確定。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突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打斷了上官琦的思路。

  抬頭望去,只見雪梅緩步走了過來,站在室門口,問道:「公子,我可以進來麼?」

  上官琦目光轉動,看那黑衣少女經過這一陣調息,人似已好了甚多,霜菊手中仍然舉著紗燈站在桌旁。

  此時,他已對山莊中每一個人都動了深深的懷疑和戒懼之心,如若這室中再增加一人,這些人身藏暗器,或是懷有武功,陡然間群起發難,自己雖然不懼,只怕難以顧到唐璇。心念一轉,冷冷說道:「什麼話站門外說也是一樣?」

  雪梅幽幽說道:「公子可是對我們都動了懷疑之心麼?」

  上官琦道:「眼下情勢變化,不得不使我動疑……」話至此處,似是突然間想起了什麼重大之事,一躍而起,左手疾快地伸了出去,一把搶過霜菊手中的燈籠,右手緊隨而出,點了霜菊的穴道。

  只聽霜菊嬌呼一聲,身子軟軟地坐了下去。

  雪梅嬌艷的粉臉上,泛現出一片驚怯,欲言又止,緩緩轉身而去。

  上官琦沉聲說道:「你轉告我下達之言,哪一個如若妄圖逃出山莊,將受到人世間最慘酷的毒刑加身,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雪梅回首應道:「小婢記下了。」

  片刻之後,雪梅果然帶著春蘭、夏蓮和一個中年大漢急急而來。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廚師年約四旬上下,黑臉濃眉,胸臂之上肌肉鼓起,一望之下,即知是習過武功之人,但他一臉忠厚之相,不似擅用心機的刁滑之人。

  雪梅欠身說道:「人都喚齊,敬候公子之命。」

  上官琦右手一招,對那廚師說道:「你走過來。」

  那中年大漢一臉茫然之色,緩步走了過來,道:「舵主招喚俺來,不知有何吩咐?」一面舉步向前行來。

  此人一開口,立時可以辨認出是窮家幫之人,口音不改幫中的稱呼。

  上官琦暗中蓄勢戒備,一面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可識得唐先生麼?」

  那中年大漢欠身答道:「俺叫張大義,俺做得一手好菜,因此幫中的舵主們都叫俺巧手張……」

  上官琦道:「你在幫中之時,追隨何人?」

  巧手張道:「俺一直追隨幫主。」

  上官琦道:「你見過唐先生麼?」

  巧手張道:「唐先生在幫中身份極高,幫中上上下下,豈有不識之理?俺雖是一個粗人,但對唐先生也是敬重無比是以幫主派俺來此之時,俺就一口答應。」

  上官琦心中煩亂,不願和他多說,右手疾伸,點了他的穴道,說道:「委屈你一下,等到明天午時,唐先生醒轉之後,再解開你的穴……」舉手一招,對雪梅等說道:「你們都進來吧!」

  雪梅當先舉步而入,臉上神色肅然,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上官琦舉手一指,點了雪梅穴道。

  只聽雪梅一聲嬌吟未完,人已倒了下去。

  上官琦手指連揮,連續點了春蘭、夏蓮的穴道。

  幽靜的室中,躺滿了人,寒夜孤燈,照耀著這個淒涼的畫面。

  上官琦心中充滿著懷疑和激動,他和唐璇深厚的情誼,己使他失去鎮靜和平衡,咬牙指著蘭、蓮、菊、梅四婢和那黑衣女人,恨聲說道:「不論你們是否暗算了唐先生,明天午時之前,如若唐先生還不醒來,你們淮也別想活著!」

  這些人雖然都被點了穴道,但他們心中仍很明白,口亦能言,但卻覺著上官琦說的話,無法可答,是以都默然不語。

  上官琦坐在木榻邊緣,望著室中的四婢,只覺腦際中一片混亂,但心中卻又有著沉重異常的感覺。

  他開始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十分低能的人,這樣一件人物俱全的事,竟然思索不出所以然來,放著眼下這多人無法處理,如若換了唐璇,定然早已解決了這些疑問。

  漫漫長夜在沉默中溜去,不時傳出來蘭、蓮、菊、梅四婢輕微的呻吟之聲。

  好不容易,盼到了東方發白。

  金黃的陽光,逐走了黑暗,天色大亮,上官琦站起身來,走到窗口處,揚手打開了一扇窗門。迎面吹進來一陣寒風,使他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舒展了一下雙臂,覺到自己度過了生平中最長的一夜。

  回頭望去,只見唐璇仍然緊閉著雙目,似是仍然睡得十分香甜。

  鼻息聲清晰可聞,顯然並未遇到意外。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呢?當真是費解得很。」

  他盼望午時早些降臨,雖然他還不知道哪一刻有些什麼變化,結局是好是壞。

  盼望的日子,顯得特別的緩慢,每一寸光陰,都似過了一年般的悠長。

  這是個清朗的天氣,陽光普照下,山風也變得溫暖了許多。

  突然,響起一陣縹緲的簫聲,斷斷續續的進入耳際。

  那簫聲似是相距得異常遙遠,聽上去,如有似無。

  這簫聲的啟示,使上官琦突然想起了那黑衣長髮人,不禁心中一動,暗自忖道:「難道此事和他有關不成?」

  室中一片平靜,被點了穴道的男女一個個都閉上雙目,依靠在牆壁上,似是睡了過去。

  但聞那悲切的簫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上官琦窮盡了心智,愈想愈覺眼下的形勢茫然錯綜,莫可理解。

  沉悶的等待中,太陽終於爬上了屋頂,距離中午時分已然不遠。

  上官琦目顧了唐璇一眼,只見他甜睡如故,絲毫看不出將要清醒的樣子。

  他雖然極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但仍然無法按捺下那激動的心潮,目注那黑衣女子,高聲說道:「喂!你說他中午時分神志可以清醒,此言是真是假?」

  那黑衣女子望望那背上中刀的女子,似是已氣絕死去,心中登時泛升上來一股怒意,道:「她本來可以有救,但你卻耽誤了她的性命。」

  兩人各有所指,但言語之間聽來,卻是極易生出誤會。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

  那黑衣女子道:「你耽誤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又驚又怒道:「我哪裡耽誤了他?」

  黑衣女子道:「她身受刀傷,並非無救。你點了我的穴道,使我無能出手相救,但你自己也不肯出手救她,豈不是你耽誤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目光一掠另一個僵挺在地上的黑衣女人,道:「你說的是她麼?」

  黑衣女道:「自然是她了。」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道:「我是問的唐先生。」

  黑衣女道:「你急什麼?現在還不到正午時分。」

  上官琦道:「到了正午時分,他如還不能醒來,你們都別想活就是。」

  這時,蘭、蓮、菊、梅四婢和那巧手張,都已睜開了雙目凝神而聽。

  上官琦心中一動,目注巧手張,伸手一指那黑衣女子道:「你可認識兩人麼?」

  巧手張望了那黑衣女子一眼,搖搖頭道:「從未見過。」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道:「當真是叫我越問越糊塗了。」

  他不再多口追問,他已知道眼下的微妙複雜的局勢已非自己的智慧能夠解決了,只有等待著到中午時分唐璇醒來再說。

  雖然不足一個時辰,但在上官琦來說,卻是一個漫長的等待。

  相距午時愈近,上官琦愈覺著心情緊張,因為唐璇的生死之間,即將在他雙目注視之下揭開,如若唐璇就此一眠不起,他縱把室中所有之人碎屍萬段,也是無法使他獲得重生。

  在將近午時的一刻,上官琦因過於緊張,而出了滿頭大汗。他圓睜著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唐璇。

  日移中天,竿影直立,已到了中午時分,但唐璇仍然是沉睡不醒。

  上官琦神情激動,緩緩拿起了案上匕首,目光一掃室中之人,冷冷說道:「如若我大哥不能在午時醒來,你們都將為他償命,也許你們死得很冤枉,但害死你們的不是我……」他揚起手中匕首,指著那黑衣女人,道:「真正的兇手是她。」

  那黑衣女人眨動了兩下眼睛,迅速地閉上了雙目.欲言又止。

  原來她已發覺了上官琦的激動神情充滿著殺機,一句話或一個字的失錯,立時將招致殺身之禍。

  上官琦回顧了一下窗外的日影,緩緩下了木榻,揚起手中的匕首,直向那黑衣女子走去。

  那黑衣女子目睹上官琦滿臉殺機,目光中忽然流露出無限畏懼之情,低聲說道:「你再等一會好麼,唐先生就要醒過來了。」

  上官琦冷冷說道:「我已經等不及了。」

  那黑衣女兩道眼神投注在唐璇仰臥的木榻之上,低聲說道:「快看啊!他就要醒過來了。」

  上官琦回頭望去,唐璇果然翻動了一下身子,緩緩伸動一下雙臂。

  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因為他們的命運都系諸唐璇能否及時地清醒過來。

  只聽唐璇輕輕籲一口氣,竟然睜開了雙目。

  上官琦沉喝一聲:「大哥!」拋了手中匕首,急急奔了過去。

  唐璇目光轉動,打量了一下室中的情形,緩緩地坐起了身子。

  上官琦心中充滿了重重的疑問,忍不住問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唐璇微微一笑,低聲說道:「怎麼?你點了她們的穴道麼?」

  上官琦道:「如若大哥再晚醒片刻,這些人都將死在我的匕首之下。」

  唐璇目光忽然落到那僵臥地下的女子身上,一躍而起,訝然說道:「怎麼?她死了麼?」

  上官琦怔了一怔,只覺腦際中疑問,又加多了一層,急急說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唐璇己然蹲下了身子,附耳在那黑衣女子身上聽了一陣,搖頭嘆道:「沒有救了。」目光連連閃動,顯然也在思索一件難題。

  那依壁而坐的黑衣女子,長嘆一聲接道:「本來她還有救,但這位相公卻延誤了她的性命。」

  唐璇抬起頭來,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她傷在什麼人的手中?」上官琦一皺眉頭,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了,她進入此室之時,背上已中了一把匕首,深沒及柄,傷中要害……」

  那靠在壁上的黑衣女子接道:「如不是你劈她一掌,她不會立時就死。」

  上官琦怒道:「就算是我殺她,你又怎麼樣?」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不用生氣,你解開他們的穴道,這些人都是無辜的。」

  上官琦道:「大哥,這一夜半日之中,發生的變化事故,已把我鬧昏了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唐璇道:「事情看來是複雜得很,但揭穿了,不過如此。你先解開她們穴道,咱們再慢慢地談。」

  上官琦依言走了過去,拍活蘭、蓮、菊、梅四婢,以及那黑衣女和巧手張的穴道。

  只聽幾人長長吁一口氣,一齊醒了過來。

  巧手張舒展一下雙臂,望著唐璇說道:「先生,這是怎麼回事?俺老張也被鬧得糊糊塗塗了!」

  唐璇揮手笑道:「你回到廚下去,作碗麵給我送來,我腹中飢餓得很。」

  巧手張心中雖然不願,極願能聽個水落石出,瞭然內情,但他平日對唐璇十分敬畏,對他之言不敢不聽,只好緩步走了出去。

  上官琦擔心那黑衣女子突然發難,傷了唐璇,暗中運氣戒備。

  那黑衣女穴道解開之後,立時奔了過去,抱起那僵臥在地上的黑衣女的屍體,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道:「妹妹呀!你死的好冤枉啊!」

  上官琦愈看愈覺糊塗,心中的疑問也愈來愈多。轉眼向唐璇望去,只見他端坐在一張木椅之上,默然不言,任那黑衣女放聲而哭。

  蘭、蓮、菊、梅四婢,卻是垂手站在一側,肅然不語。

  這四個身世坎坷、際遇不幸的少女,似都養成了驚人的忍耐之力,對任何加諸身上的虐待,都逆來順受。

  那黑衣女哭了一陣,突然抱起那屍體的面孔,仔細地看了一陣,臉色突然大變,緩緩說道:「他們當真的殺了我的妹妹……」目光一掠,望著上官琦道:「錯怪你了,致命的是她那背後的一刀。」

  上官琦道:「怎麼?你好像知她傷在什麼人的手中?」

  黑衣女點點頭,道:「我知道。」

  上官琦道:「什麼人?」

  那黑衣女子緩緩把兩道目光,移注到唐璇身上,道:「先生可知道……」

  唐璇搖手阻住那黑衣女,道:「我都明白了,你們也該退出去休息一下啦。令妹不幸死去,而且又是為我而死,我自然要想個妥善的辦法,使死者瞑目,活者能夠找回那失去的自由,遠走高飛,過一生快樂歲月。」

  那黑衣女子黯然嘆息一聲,抱起那僵臥在地上的屍體,出室而去。

  蘭、蓮、菊、梅,都隨著那黑衣女的身後走了出去,室中只餘下了上官琦和唐璇兩人。

  上官琦長長嘆息一聲,道:「大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快要糊塗死了。」

  庸璇道:「這本是一件很單純的事情,但由於人心的險詐,使它變得複雜了。」

  上官琦道:「那兩個突然出現在這莊院中的黑衣人是什麼人?」

  唐璇道:「歐陽幫主未雨綢纓,三年前,已派人隱居於此山一處密谷之中,為我煉製幾種藥物……」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我想得不錯,果是歐陽幫主。」

  唐璇道:「他是一片好心,他已早知我身體難當繁劇,終將有一天會突然病倒不起,但我自己對身體上事,一直諱莫如深,使人無可預測,但仍然瞞不了歐陽幫主、他暗中邀請了無數名醫,研究我的身體,為我尋長生之方。」

  上官琦突然一揚劍眉,接道:「有一件事,小弟心中始終想它不通,要請教大哥。」

  唐璇道:「什麼事?」

  上官琦道:「大哥縱然不喜武功,但當知習武強身之事。始若大哥能夠稍具武功基礎,身體也不致這等虛弱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已是壽限將到之人,告訴你也不妨事。我生具缺陷,奇經八脈中,三脈不通,肢骨過軟,實非練武體質。如若勉強習武,那將是冒著絕大的危險。昔年我恩師都無把握使我強行習武,何況他人呢?」

  上官琦茫然說道:「有這等事?」

  唐璇點頭笑道:「千真萬確。兄弟,天下沒有完滿的人生,不論是何等才智、何等武功之人,都無法追求到真善美的境界。每一個人生中,都將留下些缺憾。」

  上官琦點點頭道:「大哥說的是。」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該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常常是一個美好和另一個美好衝突,不論是何等智慧的人,也只能抉擇,無能兼得,正和有白天就有夜晚一樣,一個名揚四海、天下皆知的人,在他的生活中,可能是充滿著寂寞,在他的心靈上可能劃滿了創痕……」

  上官琦忽覺出唐璇的語聲中,充滿著淒涼、幽傷,不禁心中一動,轉眼望去,只見唐璇雙目中蘊蓄兩眶淚水,炫然欲滴。

  這是他自和唐璇相識以來從未遇上過的事情。他為人達觀深沉,不論在何等的情景下,總是一副笑臉迎人,此刻,卻是難以自制住心中的悲傷,流下淚來。

  唐璇似是警覺到自己失常的情態,舉手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接道:「如若我不是天性上有著無法彌補的缺陷,如果我能學習武功,今日武林形勢,只怕又是一番景象。」

  上官琦默默地聽著,不插一言。

  唐璇習慣抓起枕邊的摺扇,搖了兩搖,又道:「那時,我也許不會像今天這樣安於現實,也許會生出了不甘屈居人下之心,也許我早已想辦法謀殺了滾龍王。」

  上官琦長長嘆一口氣,道:「大哥說的不錯,人生必須要帶有一些缺陷。」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能想通了其間道理,那很好……」微微一頓,又道:「兄弟,咱們義結金蘭,論情義,你是為兄生平中第一知己,我雖然和歐陽幫主相處十幾年的時間,但那是屬於公誼,我們相互信任,推心置腹,但我們卻從未說過私人事情。」

  上官琦聽得似懂非懂的說道:「大哥有什麼吩咐,只管請說。」

  唐璇探首望著窗外,突然站起身子道:「走!咱們到外面花園再談吧。咱們這種不拘形式、聚首閒談縱論江湖的時光,只有今日這一個下午了。」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什麼?大哥,你……」

  唐璇微笑接道:「兄弟不要擔心,我心願未完,如何能甘心於此時撤手塵衰。」

  上官琦道:「請恕小弟愚蠢,不解大哥言中之意。」

  唐璇道:「今夜初更時分,為兄的就要閉室研繪一幅圖案。」

  上官琦道:「不知需多少時間?」

  唐璇道:「多則一月,少時十日。」

  上官琦道:「繪圖案何用?」

  唐璇道:「我要身死之後,留下個制服滾龍王的陷餅,才能死得瞑目。」

  上官琦道:「大哥繪好圖案之後,咱們兄弟豈不還有聚首之日?」唐璇道:「那將耗盡我所餘的精力。圖案繪完為兄縱然不死,亦將心神交瘁。」

  上官琦接道:「大哥可否把繪製那圖案時限拉長一些,把十日延成三月,或可保得健康。」

  唐璇道:「萬一我活不過三月時限,那豈不有負此生?」

  上官琦沉吟了片刻,道:「小弟可否隨在身側相護,也免得再遇上什麼凶險之事。」

  唐璇淡淡一笑,道:「你如伴隨我同居於一室之中,只怕要妨害到我思考的運用。」

  上官琦道:「這一次遇上的險事,已使我心驚膽寒,萬一再有凶險之事,小弟趕援不及,豈不要造成終身大憾?」

  唐璇道:「此處隱秘,知道的人不多,料想在一月之中,不致有人找上門來。」

  上官琦道:「歐陽幫主是否有謀兄……」忽然覺著此言太過冒昧,倏然住口不言。

  唐璇搖頭笑道:「兄弟不用多疑,歐陽統待我很好,他為了想療治好我的病勢,曾經暗派高手,請來了很多名醫,這些人就住在咱們這山莊下一處隱秘之地。此事由窮家幫中左右二童主持,除了歐陽幫主之外.恐怕連關三勝等也不盡瞭然……」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接道:「如果我的料想不錯,歐陽幫主是應該昨夜趕到,遲遲未來,必遇大變。唉!只怕這一場變故,要大大地傷損到窮家幫的實力……」語至此處,微微一頓,雙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接道:「兄弟,如若為兄的死去之後,當今之世,能夠制服滾龍王的人物實在不多,所以,我必須在死亡之前安排下對付他的辦法,但必得兄弟助我才行。」

  上官琦愕然說道:「要我相助?」

  唐璇點頭應道:「不錯,我身後諸事事宜,都要煩請兄弟代辦。」上官琦道:「以我才智,如何能挑得起這副沉重的擔子?」

  唐璇笑道:「兄弟智能雖難和滾龍王一較長短,但就當今武林中人物而論,兄弟的才智也算得上上駟之選。」

  上官琦雙目中閃動堅毅的光芒,道:「大哥只管吩咐吧!小弟自當全力以赴,是成是敗,那就非我所計。」

  唐璇點頭笑道:「今夜我入關之後,不論何人,都不能驚擾於我,一概擋駕。」

  上官琦道:「如若來人是歐陽幫主呢?」

  唐璇沉吟了片刻,道:「也不能讓他驚擾到我。」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記下了。大哥還有什麼吩咐?」

  唐璇道:「我繪好那一幅圖案之後,當分條述明煩兄弟代辦之事,還望兄弟依我之意,不可稍作變動。」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遵命辦理。」

  唐璇長嘆一聲,道:「愚兄死去之後,窮家幫已難是滾龍王的敵手,為兄的實不願眼看十年之功,毀於一旦,因此必得尋一位繼承我衣缽之人。」

  上官琦道:「大哥可曾尋到了麼?」

  唐璇點頭嘆道:「尋到了,而且那人非兄弟相請,恐不肯加入窮家幫中和滾龍王對抗。」

  上官琦道:「小弟可和那人相識麼?」

  唐璇道:「不但相識,而且你們的交誼,深過為兄甚多。」

  上官琦道:「似此等才智之人,兄弟搜遍枯腸,想不出是哪一個?」唐璇道:「你們間的關係,十分微妙!」

  上官琦心中突然一動,道:「大哥可是說的那連雪嬌?」

  唐璇道:「不錯。就為兄所見之人中,她是唯一可和滾龍王一較智力之人,所差的只不過是兵略提調,如若能得用兵之略,對抗滾龍王,並非難事。」

  上官琦突覺一陣黯然之感泛上心頭,緩緩垂下頭去,說道:「兄弟和她談不上半點情意,只怕她未必肯聽我之言。」

  唐璇微微一嘆,道:「連雪嬌生長在險惡狡詐的環境之中,養成了她一種堅忍不拔的性格,但她久處在滾龍王積威之下,也生出了一種強烈的畏懼之心。她雖有和滾龍王鬥智之能,但卻缺少了抗拒滾龍王的勇氣,這一點,必得兄弟給她幫助。」

  上官琦道:「似此等無可捉摸之事,實叫小弟有著無從下手之感。」

  唐璇道:「這一點兄弟不用發愁,到時間你自會勸說於她……」

  話至此處一頓,緩緩抬起臉來,望著天際一片飄動的白雲,道:「不過,你必須要付出無與倫比的代價,才能使她集中才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上官琦道:「恕小弟難解大哥言下之意,不知要我付何種代價?」唐璇道:「終身的相思痛苦。」

  上官琦呆了一呆,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0 16:12
第八十五章 捨己為人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道:「連雪嬌幼小受盡了折磨苦難,坎坷身世,險狡的環境,使她產生了常人難及的忍耐,遇事每每能權衡到大局的利害得失,但她如一旦浸沉於美好的情愛生活之中,即將使她雄心消沉,生出了畏苦避難之心……」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道:「兄弟,我不忍說下去了。」

  上官琦神色屢變,顯然他內心有著無比的激動,良久之後,才緩緩說道:「小弟記下了。」

  唐璇道:「苦了兄弟,但卻挽救天下武林同道兔於浩劫,也使無數蒼生得兔於流離失所的戰亂之苦。」

  上官琦嚴肅他說道:「大事底定之日,滾龍王授首之後,小弟當遁身空門,永不再履紅塵。」

  唐璇道:「你相中與佛無緣。」

  上官琦道:「難道要我以身相殉?」

  唐璇搖頭道:「你不是早夭之相。」

  上官琦舉手搔了一下頭皮,道:「這個小弟就猜它不著了。」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道:「你要長期忍受那相思折磨,以激勵她好勝之心,建立不世功業。」

  上官琦忽然覺出自己內心之中,對連雪嬌有著強烈的愛慕,垂下頭去,默然不語。

  唐璇目光環掃了一下滿莊山花,低沉他說道:「兄弟,我知道,在你內心之中,已對那連雪嬌生出了強烈的愛慕之意。」

  上官琦急急接道:「大哥……」叫了一聲,語聲卻突然中斷。

  唐璇輕輕地咳了一聲,笑道:「只不過你不願和袁孝去爭奪而已。唉!這是一場勢不均、力不敵的情場之戰。袁孝除了武功之外,才智外貌都難和你競爭,但他優點卻也是這些條件。」

  突聽一聲長鳴傳來,一隻巨鷹掠著兩人的頭頂而過。

  唐璇望著那消失於空際的蒼鷹,接道:「你那位袁兄弟,渾樸純厚,不善心機,因此,他也不知相讓之理。他心中對那連姑娘有幾分愛慕,就能表達出幾分虔誠。」

  上官琦道:「大哥說得不錯。」

  唐璇道:「因此這一仗,兄弟己處於必敗之勢,除非你能變得像那隻掠空而過的蒼鷹一般,忘去了人性……」

  上官琦尖聲叫道:「大哥!不要再說下去了。」

  唐璇兩道目光,盯注在上官琦身上望了一陣,道:「兄弟,冷靜些。日暮黃昏之後,我就要閉居室中,那地方當是我葬埋生機之處,也許你再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大哥請恕小弟失言。」

  唐璇淡然一笑,道:「另一個人比兄弟更為痛苦。」

  上官琦已有些神志茫然,說道:「哪一個?」

  唐璇道:「連雪嬌連姑娘……」

  他微微一頓,又道:「她武功愈高,內心之中的遺恨也將愈深。」上官琦突然一抱拳道:「大哥不用再說了,小弟一人縱然受盡了折磨痛苦,也將為我天下武林同道著想。」

  唐璇微微一笑道:「豈僅如此而已。」

  上官琦道:「還要小弟做些什麼?」

  唐璇道:「連雪嬌肯為窮家幫主謀大事,那要兄弟動之以情;她敢和滾龍王對陣交戰,那要兄弟給她勇氣……」

  他微微一頓,又道:「你要面對著玉人,忍受著痛苦折磨。」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只怕難以自己……」

  唐璇接道:「你必須要自我克制。當你想到那千千萬萬生靈,安危都繫於你一念之間時,你將會忘去了自己的苦難。唉!兄弟,沒有缺陷的人生,決無法留給世人的懷念。」

  上官琦黯然說道:「小弟記下了。」

  唐璇爽朗地大笑一陣,道:「這也是咱們兄弟最後一次談話了。你心中有什麼為難疑慮之事,不妨都說出來吧!」

  上官琦勉強壓制下心中的悲苦,強作歡顏,他不願在唐璇僅有一段歡笑時光中給他增加上一些黯然的調悵。

  這一個下午,兩人都儘量談論些歡樂的人生,誰都未提以後那些悲苦的事。

  太陽沉下了西山,唐璇抖一抖身上的落塵,望著滿天彩霞,說道:「兄弟,人生像傍晚的雲彩一般,想光耀燦爛,必將難以長久。」緩緩舉步行去。

  上官琦一直緊緊地追隨在他的身後,走到書室門前。

  唐璇緩步進入書室,回頭笑道:「兄弟不用進來了。」

  上官琦知他一進此室,今後是否還能夠相見,甚難預料,不禁神傷,黯然說道:「時光還早,咱們再談一會如何?」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上官琦道:「那兩個黑衣女子之事,大哥還未說清楚。小弟深覺保護責任重大,內心中一直憂苦不安,萬一禍起蕭牆,變生肘腋,兄弟救援不及,豈不是終身大恨?」

  唐璇低沉地嘆息一聲道:「如若為兄的料斷不錯,歐陽幫主當可在最近十日之內來此……」他輕輕嘆息一聲,道:「左右二童雖然未和咱們見面,但我想來定然負有保護咱們的責任,也許還有很多窮家幫的高手化裝作獵人樵夫,散佈在這山莊四周,至於那兩個黑衣女子,自然都是左右二童手下的人,她們只不過是受人利用而已……」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怎麼?難道窮家幫中,還有陰謀暗算大哥的人麼?」

  唐璇道:「歐陽幫主來此之時,當可查明真相。小兄己是不久人世之人,縱然是有人故意謀害,也不放在我心上了。」

  上官琦嘆一口氣,不再言語。

  唐璇緩緩閉上了書房的木門,低聲說道:「兄弟,從此時起,不要再驚擾我了。」

  上官琦道:「大哥的食用之物呢?」

  唐璇道:「我早已儲在書房之中,自炊自食,不勞費心。」

  上官琦目注那兩扇木門,抱拳一個長揖,道:「大哥多多保重,小弟當常守室外,如有需要之處,呼叫一聲即可。」

  只聽木門一聲輕響,閉了起來。

  上官琦搬了一把木椅,就在唐璇的書室外面坐了下來。

  蘭、蓮、菊、梅四婢雖然輪流替上官琦送上菜飯,但她們已不似上官琦初來時所見那樣活潑,都變得沉默了。對上官琦,她們似是已生出了一種深沉的畏懼之心。

  匆匆三日,安靜度過,唐璇緊閉的書室房中,除了日夜高燃一支明亮燭火之外,聽不到一點聲息。

  上官琦耐不下好奇之心,幾次巡行窗外,想一窺唐璇究竟在室中做些什麼,但那書室門窗緊閉,又垂著厚厚的幔子,不論何等過人的目光,除了可見那透出的燈光之外,也看不到別的事物。

  第四日中午時光,雪梅匆匆行來,遙對上官琦施了一禮,說道:「有人求見唐先生。」

  這一些時日之中,雪梅亦似和上官琦拉了一段很長的距離,不似初見時那般言笑無忌。

  上官琦似是感到自己近來對這四個如花美婢太過嚴肅了一些,當下極其柔和他說道:「什麼人?」

  雪梅搖搖頭道:「不認識。」

  上官琦眉頭微聳,略一沉吟,道:「是男人還是女人?」

  雪梅道:「一男一女。」

  上官琦霍然站了起來,走到廳門口處,道:「帶他們進來見我。」雪梅應了一聲,轉身而去,片刻之後,帶著兩人而入。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緊隨雪梅身後之人果然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大約十五六歲,背上插著寶劍;女的一身黑衣,面目娟秀,大約有十八九歲,手中捧著一個白色的玉盒。

  上官琦心中一動,想起了唐璇之言,在這山莊之下的隱秘之處,暗藏窮家幫中左、右二童兩個高人。心念在想,口中卻沉聲問道:「閣下貴姓,要找何人?」

  那男童雙目閃動,打量了上宮琦一陣,道:「在下要找唐先生。」上官琦道:「唐先生不能見客。」

  那男童回顧了那黑衣女子一眼,道:「你說的可就是這一位麼?」那黑衣女子點頭應道:「正是此人。」

  那佩劍童子兩道炯炯的眼神投注在上官琦的臉上,打量了一陣,道:「閣下貴姓?」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在下上官琦。」

  那男童翻手一摸劍把,說道:「閣下和唐先生是何親誼?」

  上官琦道:「唐先生乃在下的義兄……」微微一頓,又道:「大駕何人,身份尚未見告?」

  那男子道:「左童張方……」他眼中流露出懷疑的目光,道:「咱們好像從未見過?」

  上官琦道:「兄弟在窮家幫中,尚是客居的身份。」

  左童張方看去年歲不大,但做人處事,卻是有著一股老到之氣,沉吟了半晌,輕輕咳了一聲道:「在下一未接幫主之命,二未得先生之諭,實無法信得閣下之言。」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在下也是一樣,窮家幫左右二童名氣雖重,可惜在下和他們緣慳一面。你雖自稱左童張方,那也是難讓在下深信。」

  張方目光一掠那黑衣女子,道:「這女子和你見過一面,你總該認識她了吧?」

  上官琦目不斜視,望也不望那黑衣女子,口中卻冷冷地答道:「你如有什麼事,問我也是一樣。唐先生閉室籌思天下大事,只怕十日半月之內,也是無法接見大駕。」

  左童張方道:「閣下既非窮家幫人的身份,這幾句話,豈不有喧賓奪主之嫌?」

  上官琦道:「我應義兄唐璇相邀,為他盡力,全屬私誼。別說是閣下,就是歐陽幫主的大駕親到,也得要等到限期屆滿,才能和我義兄相見。」

  左童張方臉色一變,道:「任憑你舌翻蓮花,也難使在下相信。」上官琦道:」事實俱在,你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左童張方刷地一聲,拔出背上長劍,道:「不見唐先生一面,在下實難罷休。」

  上官琦目光一轉,暗暗忖道:「左童之名,原來是左手用劍。這等大反常道之行,如非盜名欺世,定然是不好對付,不可輕視於他。」心念一轉,暗中提聚了一口真氣,凝神戒備,口中卻朗朗說道:「在下雖非窮家幫中之人,但和唐先生情誼深重,同是一路人,何苦為一兩句意氣之言,鬧得動手相搏?」

  左童張方道:「你雖殺害了我派遣而來的送藥人,但念你是為救唐先生,因此在下並未放在心上。」

  上官琦接道:「午夜深更,人蹤乍見,來勢又鬼鬼祟祟,如若換了閣下,只怕也是難免出手。」

  張方道:「所以,我們忍讓不問。」

  上官琦接道:「大駕今日來此,不知為了何故?」

  張方道:「不敢相欺,兄弟乃是奉了歐陽幫主的密令,暗中保護唐先生的安全,這幾日來我等暗中窺查,一直未見過唐先生之面,實叫人難以放得下心,形勢相迫,不得不來驚擾。如若無法見得先生之面,今日之局,只怕難有善果。」

  上官琦肅然說道:「在下可以奉告張兄,唐先生現閉居書室之中,不能接見外客。」

  張方道:「在下無法信得閣下之言。」

  上官琦道:「別說張兄,就是歐陽幫主親身駕臨.也不能見他。」張方冷笑一聲,道:「如若能見先生,憑得先生一言,我等無不遵從。如若不能見得先生之面,你縱然說得天花亂墜,也難使人相信。」

  上官琦道:「你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左童張方一揮手中長劍,劃起一片銀芒,道:「如若我一定要見呢?」

  上官琦劍眉聳揚,森寒他說道:「在下既然相陪唐先生而來,還望張兄能相信在下。」

  張方搖搖頭說道:「這個恕難做到。」

  上官琦冷笑一聲,緩緩轉過身子,不再理會左童張方。

  他冷漠的神態,使左童張方感到了一種莫大羞辱,登時怒火高張,厲聲說道:「站住!」

  上官琦回頭一笑,道:「你要幹什麼?」

  左童張方道:「閣下如再不答應,今日之局,勢非要鬧成一場凶險……」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怎麼?你可想打架麼?」

  左童張方道:「情勢所迫,只好領教一番了。」

  上官琦道:「在下已久聞窮家幫左、右二童之名,想來定然是身負絕技之士了。」

  左童張方道:「閣下不信,那就不妨試試看是否是浪得虛名?」

  兩人言語衝突,都已無法下台,局勢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上官琦不再言語,暗中提聚真氣,兩道炯炯的眼神盯注在左童張方的臉上,蓄勢戒備。

  張方利劍一展,冷冷說道:「請亮兵刃。」

  上官琦道:「在下就以雙手接你幾招。」

  左童張方怒道:「好狂的口氣。」長劍一掃,橫斬過去。

  他左手用劍,出手的劍路也是大反常道,使人有著一種莫測高深之感。

  上官琦口中雖是說得滿不在乎,內心之中並未輕視強敵,待劍勢將要近身,才陡然向後躍退兩步,避開一劍,但一退即上,揚手一指「畫龍點睛」,找上張方左手握劍脈穴。

  左童張方吃了一駭,想不到此人這等豪勇剽悍,赤手一擊,竟然是直欺中宮而上,分明有意輕視自己,心中又氣又怒,長劍一揮,刷、刷、刷連劈三劍。

  這三劍凌厲惡毒,兼而有之。他又是左手用劍,攻來之勢,反道而行,更使人有著無法接架之感。

  上官琦也被張方這反道而來的劍招迫得向後退了兩步,心中亦是大為驚愕地忖道:「此人劍招,這般怪異辛辣,倒是不可輕視。」當下一提真氣,雙掌蓄足勁力,振臂劈去。

  這一掌力道猛惡,非同小可,掌勢未到,一股暗勁已自撞擊過去。

  上官琦施展空手人白刃的招術,指點掌劈,竟然把左童張方的劍勢封住。

  張方一面揮劍搶攻,一面暗暗忖道:「此人武功高強,實是生平未遇的勁敵。看來今日之戰,憑我一人之力,只怕是難以勝他,久戰下來,難免落敗,不如早些招來右童,用左右雙劍挫他。」

  原來這左右二童,有一套大異常人的戰法,一個左手用劍,一個右手用劍,雙劍聯手出敵,配合得天衣光縫,增加的威勢,實非兩人個別和人相搏發揮的總合能及。心念一轉,劍勢疾發兩招,迫得上官琦向後退了一步,回對那黑衣女子說道:」此人武功高強,非我一人之力能夠制服於他,你快去請李爺過來。」

  那黑衣女應了一聲,轉身疾奔而去。

  上官琦心頭一凜,暗暗忖道:「左童一人,已是這樣難於應付,如若再加右童,縱然未必落敗,但亦將大費一番手腳,必得早些把此人制服。」

  念頭轉動,雙掌之勢,突然加緊。剎那間,掌影飄飄,指風疾勁,全都是進手招術。

  兩人經過這一陣時間搏鬥之後,上官琦已能逐漸適應左童張方反道而行的劍招,不似初動手時那等生疏。這一加緊搶攻,威勢大見凌厲,左童張方登時迫落下風,手中長劍有些施展不開。

  要知上官琦的武功,不但已可列入當世武林第一流的高手,而且他所學十分博雜、詭奇,將各家之長熔於一爐,當真是神妙無方,使人無法測出高深。

  張方只覺手中劍招全被對方的指力、掌影封死,施展不開,不禁心頭大為焦急起來。

  上官琦已逐漸控制全局,佔盡了優勢,但他心頭但然,未存傷人之心.只想左童張方在自己掌力迫逼之下,棄劍認輸。

  哪知左童張方在連番受挫之下,竟然激起了拚命之心,怒喝一聲,劍招忽變,寒芒暴閃,連擊三劍,灑出了一片劍花。攻勢猛烈,勁道凌厲,寒芒閃處,劃破了上官琦的左臂衣袖,傷及肌膚,鮮血淋淋而下。這一來,激怒了上官琦,冷笑一聲,欺進而上。右掌「流雲掩月」

  封住了左童張方的長劍,左手疾施一招「火中取栗」,巧妙異常地疾翻而出,扣住了張方的左腕,五指內勁齊發。

  左童張方只覺左腕一麻,全身勁力,頓然失去,長劍已人了上官琦的手中。

  上官琦左腳也同時飛出,踢了過來。

  左童張方眼看上官琦左腳踢來,但卻無法閃避,砰然一聲,正中左腿之上。

  這一腳踢得甚重,左童張方一個身子整個地飛了起來,摔出五六尺外。

  他生平從未受過如此的折辱,心中的痛疼較之身體感受尤重,呆呆地望著上官琦,良久之後,才一躍而起,直向上官琦衝了過去。

  上官琦看他臉上充滿著激怒之色,怒目圓睜,形態可怖,當下縱身躍向一側,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張兄這般瘋狂相撲.可是存心拚命麼?」

  左童張方怒聲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縱身而上,一拳掃去,他腿上傷勢痛疼正烈,行動間大為遲滯。

  上官琦輕輕一閃,避開掌勢,說道:「張兄雖然被在下踢了一腳,但張兄亦刺了兄弟一劍,如此相抵,雙方仍是不勝不敗之局。」他自追隨唐璇之後,人已變得持重甚多,雖在動手相搏,仍能衡度大局。

  這當兒,突然一條人影閃電一般地奔了過來,右手提劍,衣著和張方一樣,年歲身材也相彷彿。

  不用動問,上官琦已知來人定是窮家幫的右童。

  來人奔進兩人之處,停下身來,暗一打量形勢,走近張方身傍,低聲說道:「你是勝還是敗?」

  上官琦搶先接道:「我們是一場不勝不敗之局,張兄刺我一劍,我踢了他一腳。」

  張方卻輕輕嘆息一聲,道:「我敗了,而且敗得很慘,被他奪了兵刃,踢倒在地。」

  右童望瞭望上官琦手中的長劍一眼,低聲對左童張方說道:「咱們武功是平分秋色,半斤八兩。你既然鬥他不過,我自然也不行了。

  咱們唯一勝他的機會,就是左右雙劍合壁。可惜你眼下身上受傷,手中無劍……」

  左童張方自和上官琦動過手後,已知他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右童之言,雖然有些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但卻說的都是句句實言,沉吟了好久,答道:「這話不錯,咱們單打獨鬥,都非他敵手,如想制服於他,勢非得雙劍合壁不可。我此刻傷勢已然大愈甚多,只要一柄長劍,咱們就可以聯手而出了。」

  上官琦眼看兩人低聲相議,心知在商量對付自己的辦法,心中暗自忖道:「如果兩人合手而出,這一場惡戰,定然是十分慘烈,不鬧得有人傷亡,恐難休止。」

  只見右童探手從小腿上高腰快靴裡拔出一把匕首,把長劍交給了左童張方,並肩向前行來。

  上官琦看兩人的目光之中暴射出閃閃凶光,不禁心頭一凜,忖道:「看來這兩人已然動了真火,存心要跟我拚命了。」

  就在他心念一轉之間,左、右二童已然欺身攻到。左童張方首先發難,長劍一揮,當先點向上官琦前胸。

  右童匕首緊隨長劍攻到,卻是削向下盤。

  上官琦看兩人分攻的部位,以及那來勢方向,使人有著極難兼顧的感覺,立時向後疾退四步,避開了兩人合手一擊。

  哪知左、右二童從小就在一起,十餘年來形影不離;兩人的武功、機智,又都在伯仲之間,情如手足,心靈相通,聯手對敵的變化,常有大出意外的奇招克敵。

  上官琦雙足剛剛站穩,右手長劍還未來得及提起劈出,右童已如隨形之影,疾攻而到,匕首一揮,劃向右臂。

  上官琦吃了一驚,忖道:「好快的身法。」橫裡跨開兩步,讓開右童匕首,右手長劍正待反擊出手,忽見左童一劍刺了過來,正好是自己閃避的位置。

  這一劍來得迅快無比,迫得上官琦還未完全著地的右足,急急提起,右手奪得的長劍反臂撩出,噹的一聲,架開了左童一劍。

  剛剛封架開左童劍勢,右童的匕首,已然欺近了身子,揮展之間,化出三點流動的寒芒,分襲三處要害大穴。

  上官琦一咬牙齒,仰身倒臥地上,才算把右童近身的一擊避開,長劍疾揮「法輪九轉」.嚴密的劍光,有如白雲舒展,逼退了左右二童。

  上官琦大吃一驚,利劍一揮,「劃分陰陽」,擋右童的匕首,陡然一吸丹田之氣,身子騰空而起,橫飛開八九尺遠,落著實地,說道:「兩位且慢動手,在下有一言奉告。」

  左童張方左手長劍一揮,道:「你可是自覺不敵了麼?」

  上官琦不理左童譏諷之言,道:「兩位的武功高強,在下已經領教,但彼此毫無仇恨,那自是用不著以命相拚。兄弟只想把事情說明。」

  右童接道:「你說吧……我們洗耳恭聽。」

  上官琦道:「唐先生確然是閉關書室,研繪一種圖案。在下雖然無法具體說出他繪製的何等圖案,但卻關係著貴幫的命運和整個武林的劫數。他在閉關書室之前,曾經再三地告誡於我,不論是誰均不得驚擾於他,就算是貴幫中歐陽幫主的大駕親臨,也不能直接和他相見……」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在下陪唐先生來此之時,不但是應唐先生之請,而且亦是貴幫歐陽幫主的邀約,由貴幫中武相關三勝親自送在下到此。」

  左童張方冷冷說道:「任憑你舌翻蓮花,我等未見得唐先生,總是難以相信。」

  上官琦臉色微變,沉思了片刻,道:「兩位一定要見麼?」

  左童張方道:「不見唐先生之面,咱們今日必將有一方死亡。」

  上官琦凝目沉思了片刻,道:「好吧!兩位一定要見,必得依在下之言。」

  張方道:「只要能證實唐先生仍然健在,我等無不遵從。」

  上官琦道:「既是如此,兩位請隨我來。」

  左右二童相互望了一眼,緊隨在上官琦身後而行。

  上官琦帶兩人行近書房,放輕了腳步,低聲說道:「唐先生就在這書室之中。」

  左右二童仔細望去,只見木門緊閉,窗簾垂掩,除了可見透出的燈光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不禁一皺眉頭,道:「這叫我等如何能證實先生確在室中?」

  上官琦暗提真氣,右掌按在窗縫之上,緩緩說道:「兩位請順著在下手掌看去。」力透掌心,一股內勁直透而入。

  只見那低垂的窗簾,緩緩飄了起來。

  左右二童順著他手掌望去,果見唐璇正伏案疾書,案上一片零亂,堆滿了各種書冊和塗滿了數字的亂紙。

  左童張方長長吁一口氣,疾退兩步,抱拳對上官琦一揖,道:「得罪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這也難怪兩位,在下也有失禮之處。」

  左童張方緩步退後數尺,說道:「咱們相搏,不過是意氣之爭,主要是要證實唐先生的安危。先生既然健在,咱們自然用不著再打了。」

  右童緩緩把匕首藏人高腰靴中,說道:「我們兄弟剛才多多得罪。大駕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琦笑道:「不敢,不敢。在下久聞二位之名,今日一戰,方知盛名不虛。」

  這當兒,突聽一陣長嘯之聲,傳了過來。

  左右二童聞聲色變,急急對上官琦一拱手,齊聲說道:「改日我等再來謝罪。」

  急急轉身,聯袂疾奔而去。上官琦望著兩人的背影,轉眼間消失不見,不禁自言自語地讚道:「窮家幫中人才濟濟,看來果不虛傳。」

  忽聽步履聲響傳了過來,上官琦轉眼望去,只見雪梅手捧白紗,姍姍而來,臉上微帶驚怯之情,說道:「公子可要包紮傷口麼?」

  上官琦不忍拒絕於她,緩緩伸出傷臂,說道:「有勞姑娘了。」

  雪梅嫣然一笑,道:「能為公子效勞,小婢榮幸得很。」小心翼翼地包好了上官琦的傷口。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0 16:12

第八十六章 死而後己


  匆匆十日,一晃而過,左右二童再未來過,幽居的山莊中一片平靜。

  蘭、蓮、菊、梅四婢,逐漸地又對上官琦親近起來。

  上官琦心中,雖然悶了甚多疑問,但也一心一意衛護唐璇的安危,等待著唐璇出來,無心追查其他疑問。

  這日中午時分,上官琦正坐在唐璇緊閉書室門外閉上眼睛養息,雪梅突然急急行來低聲說道:「公子,山莊外有人求見。」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什麼人?」

  雪梅道:「小婢不識。」

  上官琦怕中人調虎離山之計,不敢遠走,略一沉吟,又道:「他們一共來了幾人?」

  雪梅道:「小婢未能看得清楚,大約有十幾人之多。」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他們現在何處?」

  雪梅道:「等待在山莊之外。」

  上官琦道:「可有那日的左右二童帶路?」

  雪梅道:「未見兩人。」

  上官琦道:「請他們那帶頭之人,到此相見,但只許一人進來。」雪梅道:「小婢記下了。」轉過身子,急步而去。

  來人是誰,上官琦未見之前,有著一種莫可預測之感。左右二童的武功,他已知之甚深,兩人如聯袂出手,足可擋得住當世第一流高手中頂尖人物,但來人竟能在毫無警兆之下,闖過了左右二童的攔截,直人山莊中來。

  這情形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左右二童被人誘開,或是已遭殺害;二是來人是窮家幫中高手。

  忖思之間,雪梅已帶著一個全身灰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上官琦凝目望去,不禁微微一呆。

  敢情來人竟然是歐陽統幫主,只見他滿臉風塵,隱隱現出倦容,臉色也黑了甚多,人則更見清瘦。顯然,這位雄才大略、才氣縱橫、身負絕技的雄主,身心都經過一段痛苦的折磨,步履沉重,神情嚴肅。

  上官琦急急迎了上去,抱拳一揖,道:「上官琦見過幫主。」

  歐陽統停下腳步,微微一笑,道:「不敢。先生的病體可有起色麼?」

  上官琦長嘆一聲,道:「他正在運用自己僅餘的生命潛力……」歐陽統微微一怔,道:「怎麼?他沒有養息病勢?」

  上官琦道:「他自知已難久於人世,故而不願浪費去寶貴的生命。」

  歐陽統道:「唉!先生現在何處,可否帶我去見他一面?」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大哥人室之時,曾經再三告誡於我,不論何人,均不能驚擾於他,還望幫主能原諒。」

  歐陽統道:「窮家幫一戰大敗,八英、四十八傑傷亡甚重。先生十年苦心為我們窮家幫培養出來的強大實力,竟由我策謀失誤,傷損大半。本座必須得面見先生,一則請教眼下拒敵之策,二則還問他幫中復興的大計……」

  他輕輕嘆息一聲,接道:「唉!先生在幫中之日,還看不出什麼,想不到他一旦離開,窮家幫就似失去了耳目之馬,處處落在滾龍王預佈的陷餅之中。幸賴幫中弟子們個個奮不顧身,苦戰了四晝夜,才算破圍而出,但傷亡之重,損失之大,實我窮家幫創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

  上官琦聽得雙眉聳動,道:「目下的情勢如何?滾龍王現在何處?」

  歐陽統道:「那是一場慘烈絕倫的惡戰,滾龍王步步設下陷餅,我們卻步步中伏。四十八傑,力戰一十二個時辰,未得片刻喘息,八人活活累死當場,十二人身受重傷。八英傷了一半,關三勝斷了一臂,費公亮中了滾龍王一記內功掌力,震傷內腑,奄奄一息。總計窮家幫死亡四十人,輕重傷不下百人。這一戰,可算大傷了幫中元氣……」

  上官琦忽然想起了唐璇在閉居書室之前曾和人說過,窮家幫難免一場劫數,雄才大略的歐陽統實難與陰險毒辣、狡計百出的滾龍王決戰於沙場之上,不禁長長嘆息一聲,接道:「唉!這些事果然都被我大哥不幸言中了。」

  歐陽統先是一怔繼而長嘆一聲,道:「先生當真有鬼神莫測之能。」

  上官琦接道:「幫主雖然有著火急之事,只怕也無法見得先生之面。」

  歐陽統沉吟了一陣,道:「事關窮家幫的生死存亡,上官兄可否設法通融一下,使在下能夠早和唐先生見上一面。」

  上官琦大感尷尬,急急說道:「幫主言重了。我那大哥乃窮家幫之人,幫主之命,自是不該有違,但他在閉居書室之時,曾經再三告誡於我,無論何人,均不得打擾於他。」

  歐陽統沉吟不言,但面色之上卻流現出深沉的痛苦神情。

  上官琦看得心中十分不安,但又覺無法安慰於他,只好別過頭去,不敢多看。

  只聽歐陽統長長嘆息一聲,道:「窮家幫大損元氣,幾乎己無法再和滾龍王對抗,只好暫避銳鋒,隱退不戰,但滾龍王卻乘勝追襲,盡出高手,分追我窮家幫中之人。就目下情勢而論,在下的處境十分險難,是否再傾幫中全力,作孤注一擲,還是暫避敵鋒,化整為零,散避於江湖之中,徐圖再起,必須得請教先生一下。」

  上官琦大是為難,沉吟了良久,道:「這個,這個在下實是無法答覆。我既不能有違大哥之命,亦不能不答應幫主。」

  歐陽統道:「可否有勞上官兄,先帶在下去唐先生書室之外。」上官琦只覺難再推拒,只好說道:「好吧!但在下必先得幫主應允才好。」

  歐陽統道:「上官兄儘管請說。」

  上官琦道:「如若咱們未能決定之前,幫主不得驚擾我大哥……」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幫主和我大哥,那是公誼、主屬之分;在下和唐璇誼屬私情。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答應了大哥,自應力行承諾,這一點尚請幫主原諒。」

  歐陽統道:「上官兄說得不錯,未得你答允之前,在下決不驚擾到先生就是。」

  上官琦轉過身道:「既蒙賜諒,感激不盡,在下為幫主帶路了。」轉過身子,大步行去,到了唐璇閉居書室,停了下來,說道:「我大哥就在此室之中。」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刻歐陽幫主若要闖門而入,驚擾我大哥,我勢必只有奮身全力,阻攔於他,縱要一戰,也在所不惜。」

  他暗暗嘆息一聲,只因他雖然作了這決心,心頭實也痛苦已極,但親疏有別,他權衡輕重,也只有如此決定。

  只見歐陽統突地一抹面上汗珠,轉身筆直走向那門戶。

  上官琦心頭一震,雙臂立刻佈滿了真力,便待橫身而起。

  但就在這剎那之間,歐陽統卻又突地停留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

  歐陽統凝目望去,雙門緊閉,重簾低垂,聽不到半點聲息。

  異樣的沉寂之中,四下都瀰漫著一種神秘而莊肅的氣氛,令人如進廟堂,如人神殿,情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

  上官琦的面色,也變得異常凝重,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凝注著歐陽統。

  只見歐陽統神情沉重,雙手互絞,望著那緊閉的門戶,呆呆地愕了半晌,竟然在門外往來蹀踱起來,步履越來越急,額上已滲出汗珠。

  他顯然已在極力控制著闖門而入的衝動,那滿頭的汗珠,正顯示著他心中的痛苦。縱然如此,他腳下卻仍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上官琦暗暗鬆了口氣,但覺自己的掌心也沁出了冷汗。

  歐陽統目光茫然凝望遠方,緩緩移動腳步,額上的汗珠滾滾而落。

  上官琦跟著他走了過去,只見他一直走到方才人門之處,又轉過身來,長長嘆息一聲,沉嘆道:「本座今日才知道,縱是生死存亡閃於一線的惡戰,卻也不如內心交戰之激烈。那控制內心慾望的艱苦,若非當事人誰也無法瞭解萬一!」他黯然一笑,接道:「但本座此刻心情卻覺得輕鬆得很,只因無論如何,在下總算是未曾驚擾了唐先生。」

  上官琦肅然道:「幫主的胸襟氣度,確非常人能及。」

  歐陽統笑道:「本座方才望著那緊閉著的門戶,心中雖然忍不住有闖入的衝動,又想故意放重腳步,驚動唐先生,但轉念之間,又想到唐先生正以無比的智慧來為我窮家幫苦心策劃,在下若是驚動了他,豈非萬死不足贖罪?」

  他面上雖然帶著笑容,但這笑容卻已充滿了痛苦。

  一代雄主的歐陽統,顯然正逐漸失去他主裁事物的能力,和滾龍王這一戰,已使他信心完全動搖,對唐璇的倚望也是愈來愈重。他已深覺無能憑仗一己之力,和滾龍王對抗武林之中。

  上官琦目睹歐陽統臉上的神情逐漸地轉變,似是正思慮一件重大難決之事,心中大是惘然,暗道:「他遭逢大挫,滿懷希望而來,但我卻使他這等失望。」

  忽聽歐陽統長長嘆息一聲,緩緩坐了下去。」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他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頭頂之上緩緩滾著汗水,不禁黯然一嘆,低聲說道:「幫主,你怎麼啦?」

  歐陽統緩緩睜開眼來,說道:「我很好,只不過有些疲倦,休息一下就好了。」

  上官琦很想說兒句慰藉之言,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對這樣一個英雄人物,遭受大挫慘敗,實有著無從說起之感。

  歐陽統微閉雙目,突然啟動了一下,接道:「上官兄不用為本座擔心,我就在這地方休息一下。不怕上官兄見笑,我已經七日夜沒有休息過了,此刻只覺身心兩疲,難再支持了。」

  上官琦道:「幫主儘管休息。」

  歐陽統微微一笑,緩緩閉上了雙目。

  上官琦放眼望去,只見隨護歐陽統來此之人,一個個的都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養息。

  顯然,這些人都已經過了長久的惡戰,未獲得過片刻休息,這時,陡然停了下來,體力已無法再支持下去。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也在原地坐下。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雪梅急急地奔了過來。

  上官琦一皺眉,喝道:「什麼事?」

  雪梅急急說道:「唐先生,他……」

  歐陽統霍然睜開眼睛,急急說道:「唐先生怎麼樣了?」

  雪梅道:「唐先生暈過去……」

  上官琦一躍而起,抓住了雪梅的皓腕,道:「現在怎麼樣了?你這賤婢,膽敢闖入書室!」他急怒交迸,不覺之間,用力甚大。

  雪梅只覺腕骨欲裂,痛得全身微微抖顫,急急說道:「公子,你先放開我,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上官琦手一鬆,放開了雪梅說道:「快說,唐先生如有損傷,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

  雪梅流淚說道:「小婢天膽,也不敢擅闖唐先生的書室……」

  上官琦接道:「那你又怎麼知道唐先生暈了過去?」

  雪梅道:「唐先生自己開了房門出來,呼叫公子,但只叫出一聲,人就暈了過去。」

  上官琦大感尷尬,道:「錯怪你了。」急急向書室奔去。

  歐陽統似是已經忘去了疲倦,霍然挺身而起,追在上官琦身後。

  急急行去。

  兩人行到書室,齊齊為之一呆。只見唐璇伏在書桌之上,案上堆滿繪成的圖案,正中一幅,足足有三尺見方,似是剛剛繪成,尚未來及移開,卻被吐出的一口鮮血沾染大半。

  上官琦驚叫一聲,急急行近了唐璇身側,叫道:「大哥,你怎麼樣了?」他一連呼了數聲,卻不聞唐璇的相應之聲,不禁心頭大急,暗中運集了功力,一掌按在唐璇背後的「命門穴」上,左手卻探向唐璇的鼻息,只覺氣息仍存,口鼻間不停地呼吸。

  上官琦暗中用力,迫出一股真氣,攻人了唐璇的「命門穴」。

  要知上官琦的功力,已然十分深厚,這一股真氣深入內腑之後,立時催動了唐璇的氣血,迅快地在全身通行。

  只聽唐璇輕輕嘆息一聲,醒了過來。

  上官琦急急叫道:「大哥醒醒,歐陽幫主來探望你了。」

  仍在暈迷中的唐璇突然睜開了雙目,叫道:「歐陽幫主來了。」

  歐陽統急急接口說道:「先生辛苦了。」

  唐璇轉動一下神光盡失的雙目,憑藉兩耳聽覺,緩緩把一張臉探到歐陽統身前四五寸處,才停了下來,道:「屬下雙目視力已失,難見一尺外的景物,不知幫主駕到,還望恕罪。」

  歐陽統眼看唐璇變成了這等模樣,心頭大慟,制不住淚珠兒奪眶而出,道:「先生不用客氣,快請閉上雙目養息。哪怕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尋到使先生復明的藥物。」

  唐璇淡淡一笑,道:「不行啦,縱然人世間確實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也無法使我生命延續下去。幫主不用多費心了!」

  語聲微微一頓,摸索著坐了下去,道:「幫主來得正好,趁屬下迴光返照,有幾句重要之言告訴幫主。」

  歐陽統本是求謀而來,間幫中復興大計,見唐璇這等神情,早已肝膽欲裂,哪裡還能問得出口,當下說道:「先生慢慢他說吧,本座洗耳恭聽。」

  唐璇道:「幫主不用灰心,滾龍王一時之勝,無礙於江湖大局。」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你……」

  唐璇接口說道:「你不用騙我了,要知我此刻已如油枯之燈,隨時可能熄滅去生命的火焰,但死前這一刻,我還能保持著清醒的神智。

  幫主有什麼垂詢之事,儘管請說。」

  歐陽統知他所說非虛,當下說道:「本座人謀不善,大敗在滾龍王的手中,傷亡慘重,元氣大損。」

  唐璇點頭嘆道:「滾龍王一方的傷亡如何?」

  歐陽統道:「咱們常常陷入滾龍王的預佈陷餅之中,以致還擊無力,也難調集人手和滾龍王展開一場決戰。唉!如非先生平日號令森嚴,幫中弟子們個個用命,只怕這一戰,窮家幫早已經瓦解冰消了!」

  唐璇揮手打斷了歐陽統的話,接道:「我知道了。屬下這迴光返照的清醒,只怕難以撐得多久時光,不能聽幫主多說……」一陣急咳,又吐出兩口鮮血。

  上官琦急急扶住唐璇,說道:「大哥,你……」

  唐璇搖搖手說道:「不要動我……」

  上官琦駭然退開,不敢多言。

  唐璇長長喘一口氣,道:「屬下能夠清醒多久,那是難以預料,幫主請用心聽了。」

  歐陽統長長吸一口氣,振起精神,道:「先生請說。」

  唐璇道:「屬下死後,幫主必得重用兩人。」

  歐陽統道:「不知是哪兩個?」

  唐璇道:「連雪嬌和上官琦……」又是一陣急咳,接道:「論智謀行略,那連雪嬌是唯一能和滾龍王抗拒之人,但她久為滾龍王威勢所懾,難以放手和滾龍王決勝於疆場之上,必得由上官琦從旁相輔,給予她拒敵的勇氣……」

  歐陽統道:「本座當謹記先生之言。」

  唐璇道:「連雪嬌雖然是女流之輩,但才氣縱橫,不讓鬚眉。幫主如不能以禮賢下士之禮對待於她,只怕她難以甘心受用。」

  歐陽統道:「先生薦介,本座自當對她優厚有加。」

  唐璇道:「我死之後,身後之事已盡交上官琦辦理,幫主不用多費心了,只要派幾個管理銀錢之人,但來人必得聽從上官琦的吩咐。」

  歐陽統道:「先生放心,就是傾盡全幫財富,本座亦是不惜。」

  唐璇道:「昔年本幫鼻祖手創此幫之初,立志不聚積錢財,縱然取得的不義之財,亦必得散分與貧苦人家,故以窮家幫為名,但屬下死後這筆費用非同小可,傾盡幫中財富,也是不足應用。」

  歐陽統道:「約略而言,先生大概需多少錢財?」

  唐璇道:「估計所需,總在三百萬兩銀子之上。」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這等巨大的數子,確非幫中所能取得,本座當另行設法籌謀,先生放心就是。」

  唐璇接道:「我要在這座山莊為自己造一座巨大的墳墓。」

  歐陽統道:「先生為窮家幫瘁勞心神,身後建築一座引人憑弔的巨大墓宅,那也是應該的事。」

  唐璇淡然一笑,也不解說,接道:「還有一件,尚請幫主答允,那就是凡是參與此事之人,一律得聽上官琦的管理。」

  歐陽統道:「這也不是難事,本座立時傳下令諭,凡是窮家幫弟子,只要他用得著,任他挑選就是。」

  唐璇道:「修建這座巨墓,用不著咱們窮家幫的人了。」

  歐陽統道:「為什麼?」

  唐璇道:「屬下已在圖案之上,詳細地註明了築建之法;只要上官琦一人監工依圖建造,也就是了。」

  歐陽統道:「修築巨墓,豈不要大批的工人麼?咱們幫中不乏此等人才,那不用求諸於外了?」

  唐璇突然長嘆一聲,道:「我這一生之中,從未做過絕事,這次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做了。有勞幫主下令,替屬下尋百名泥工,五十名鐵工,五十名木工,這些最好都是罪大惡極之人,個個都是該死之人才好。」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何以這班人都要是罪大惡極的該死之人呢?」

  唐璇道:「不敢欺瞞幫主,這班人依我圖樣築成巨墓之後,自己也是難以活得了。」

  歐陽統道:「可是要把他們全都殺死麼?」

  唐璇道:「雖非全都殺死,但也是活不成了……」語音微微一頓,接道:「我這巨墓圖案,設計得十分奇怪:凡是築墓的工人,有如春蠶作繭自縛,當他作完了工作之時,自身亦被活活困入了巨墓之中,墓中存糧,足供他們三年之用。」

  上官琦只聽得心頭微震道:「三年之後呢,這兩百人可都要活活餓死在巨墓之中麼?」

  唐璇道:「不出三年,滾龍王定會拆毀去我這巨墓,這班人的生死,也只好由他們了。」

  上官琦心頭凜然,但卻未再追問。

  只聽唐璇接道:「連雪嬌、滾龍王總是有著一段父女之情。滾龍王雖有殺女之心,但連雪嬌恐難有弒父之意。這一狠一緩之間,常有千里之差,是以兩人今後在江湖上的形態,恐將是一個互有勝負之局,似這般纏鬥下去,實難說要鬧到幾時才能休止。如若我不能在死亡之前安排下殺死滾龍王的陷阱,三十年間,天下蒼生大半無安寧之日,戰亂流離,劫難重重。」

  歐陽統嘆息一聲,道:「二百工人好尋,但他們卻未必個個都有該死之罪。」

  上官琦接口說道:「如若那滾龍王三年內不來拆你之墓,二百工人豈不都要活活餓死在巨墓之中。」

  唐璇道:「我生前縱容了滾龍王行霸江湖二十年,如若死時再不能下得毒心,又將為武林中造成三十年殺戮浩劫。」

  歐陽統道:「先生心意既決,本座立時就傳令趕辦。」

  唐璇道:「還有一樁事,萬望幫主記下。」

  歐陽統道:「還有什麼?先生儘管請說。」

  唐璇道:「此刻形勢,已萬難和滾龍王作正面之戰,幫主最好能暫避敵銳。」

  歐陽統道:「這個本座照辦就是。」

  唐璇道:「在這段時期之中,還有一件為難之事。」

  歐陽統道:「什麼為難之事?」

  唐璇道:「屬下這座巨大的墓宅,工程雖然談不到浩大,但卻需要盡極靈巧,估計時限最快也要半年時光。」

  他重重地咳了一陣,又吐出一口鮮血,接道:「在這半年時光之中,如若被滾龍王找來此地,不但要前功盡棄,今後數十年內也難再有制他之人了。」

  歐陽統道:「本座當調集幫中所有的高手,守住這山莊要道,以防滾龍王率眾來犯。」

  唐璇道:「如若幫主調集幫中高手來此地,那無異告訴滾龍王此地之密。」

  歐陽統道:「那要如何?」

  唐璇道:「幫主一面要暫避滾龍王的銳鋒,不可和他正面決戰;一面要虛張聲勢,放出謠言,不惜傾盡全幫之力,洗雪失敗之仇;一面派人和九大門派中掌門之人聯絡,擺出一副非打不可的姿態。」

  歐陽統道:「本座記下了。」

  唐璇人已不支,身子搖了兩搖,一跤跌摔在地上。

  上官琦趕過去扶他起來,道:「大哥,你休息一會再說如何?」

  唐璇淒然一笑,道:「我已經說不多,大概還可以說上十幾句吧……」一陣急咳,連吐了三大口鮮血出來。

  歐陽統垂淚說:「先生之言,字字金玉,還有什麼,快請說吧!」唐璇道:「左、右二童,才堪重任,幫主不妨將二人躍於要位。」歐陽統道:「記下了。」

  唐璇道:「姜士隱武功卓絕,但他太過高做,幫主如想用他,不妨以好友結交,他自會為咱們幫中出力。」

  歐陽統道:「本座當照先生之意去做。」

  唐璇道:「我已替幫主羅致了上官琦,但他只能以客居身份從旁相輔,不可正式人幫……」一陣急咳,又是幾口鮮血吐出。

  上官琦暗提真氣,右掌心頂在唐璇背後的命門穴上,道:「大哥,小弟助你一臂之力,有什麼話,快些說吧!」

  唐璇只覺一股熱流由身後攻了人來,將要中斷的元氣忽然一振,說道:「屬下死訊,最好暫不張揚出去。」

  歐陽統流淚接道:「先生囑咐之事,本座件件照辦,先生請安心就是。」

  唐璇突然抓住了上官琦的手臂道:「兄弟,今後三十年武林形勢和你關係相連,你要為天下蒼生著想了。」

  上官琦道:「大哥放心,小弟都記下了。」

  唐璇道:「那很好,扶我到榻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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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人才鬼雄


  上官琦依言扶著唐璇走近木榻,但覺他全身重量完全倒依在自己身上,雙腿似是已失去了作用,不禁黯然一嘆,道:「大哥,我抱你上床去吧!」

  只見唐璇雙目一閉,垂下頭去,不再答上官琦相詢之言。

  上官琦伸手摸去,唐璇的鼻息已斷,敢情已經死去,登時一呆。歐陽統似看出情形不對,急步行了過來,道:「上官琦,先生他……」但感喉頭一甜,一口熱血衝了上來,竟是接不下去。

  這位一代雄主,在連驚大變之下,已然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上官琦鎮靜一下混亂的神志,急快地把唐璇屍體抱上木榻,回手扶住了歐陽統,道:「幫主珍重。」

  歐陽統慘然一笑,道:「我很好,先生可是死了麼?」

  上官琦道:「氣息已絕,縱然傾盡天下靈藥,也難使他復生了。」歐陽統目光茫然,仰臉發呆,口中緩緩他說道:「我痛失一位知己,世間少一才人,可是天要亡我們窮家幫麼?」身軀搖了幾搖,仰身向後跌去。

  上官琦雙手用力抓緊了歐陽統,緩緩扶他坐下,道:「幫主珍重。」要知歐陽統大遭挫敗而來,窮家幫傳曆數代的基業,在他手中造成極盛,又在他手中遭到大挫,面臨著存亡絕續的關頭,滿懷希望而來,問唐璇復興大計,想不到竟是趕來奔喪,一腔熱望,盡皆幻滅,怎不叫他悲痛難抑!

  他在極端的睏倦之下,再經此變,雖負有絕世武功,也是承擔不了。

  上官琦揚手一掌,輕擊歐陽統「玄機」穴上,說道:「幫主請節哀順變,窮家幫千百名弟子都還得你領導。」

  歐陽統長長吐出一口悶氣,說道:「有勞相勸,我不要緊,坐息一會,就可復元了。先生遺物,有勞上官兄先行整理一下,也許有很多事物不能讓別人看到……」

  上官琦道:「幫主但請安心休息吧!」

  歐陽統實己到精神不支之境,就在唐璇房中席地而坐,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上官琦望著唐璇的遺體,黯然長嘆一聲,拜了幾拜,順手拉起榻上一幅白色的單子,掩住了唐璇遺體。

  對這位胸羅玄機的才人,上官琦有著無比的敬重,但對他閉居書室的這半月的成就,又懷著好奇感覺,隨手閉上室門,緩步走近案前,整理唐璇的遺物。

  只見滿桌上堆滿了紙片、圖案,每一幅圖案上都注著密集的小字。這圖案大部都繪製得十分精緻,但有幾張卻顯然十分潦草,顯是後面幾張,已到精力不繼之時。

  上官琦仔細看那圖案,都已經編了號碼,似是這些圖案都有著連環性。上官琦依序看了兩張之後,不禁心神專注。原來這圖案是繪製的墓宅築建之法,構思精密,極盡奇妙。上官琦雖然不解築建之學的原理,但唐璇已在那圖案之上極為詳盡地註明了築建之法,上官琦聰明過人,自是極易瞭然。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耳際間響起了歐陽統的聲音,道:「上官兄,請用點酒飯再看如何?」

  看案上銀燭高照,原來天已人夜,也不知何人替他點起了案上的燭火。

  上官琦收起了桌上的圖案,極為仔細地疊放在一起,起身說道:「有勞幫主相候。」

  歐陽統內功精湛,經過這一陣調息之後,精神已大見好轉,面色已見紅潤,拱手說道:「上官兄看過唐先生遺物了麼?」

  上官琦道:「已看大半。」

  歐陽統道:「先生這墓宅,不知要幾時動土?」

  上官琦道:「那是越快越好了。」

  兩人談話之間,已然行入廳中,桌上早已擺好了酒菜。

  蘭、蓮、菊、梅,四婢早已在一側侍候。

  左右二童,並肩而立,一見歐陽統和上官琦行了過來,齊齊欠身作禮。

  歐陽統一揮手,道:「兩位不用多禮。」拱手禮讓上官琦入了坐位。

  四婢執壺奉酒,歐陽統連敬了上官琦三杯,說道:「本座已傳諭隨來之人調請工人去了。大約七日之內,工人即可趕到,那就有勞上官兄留此監工了。」

  上官琦道:「適才在下閱讀大哥遺物,果然是才華橫溢。他胸羅之能,當真是無所不包……」微微一頓,接道:「大哥生前為人,胸懷仁慈,但死後遺物中,卻是充滿著殺機。世間君子,死後丈夫……」

  歐陽統道:「唉!他如能早日下得狠心,今日的滾龍王也不致有這般氣焰了。」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沉默延續了一刻之久,歐陽統才緩緩說道:「唐先生的後事,我當另行派人辦理,上官兄不用再分精神。本座在此地留上一日.明晨離此他往,屆時當再和上官兄見上一面。上官兄如若有什麼需要,不妨列具一張清單,只要力能所及,本座定當遵辦。」

  上官琦欠身說道:「在下仔細閱完大哥的遺物之後,再向幫主稟告。」

  歐陽統道:「上官兄儘管請便。」

  上官琦站起身來,拱手一禮而去。

  他取了唐璇的遺物,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之中,反覆細看唐璇所繪的圖案,心中忽生不忍之感,暗暗想道:「如若當真遵照他這圖案設計,建造一座廣大的墓宅,這兩百工人全部都要陷身在他的墓中。如若那二百工人真正皆是大惡不赦之人,那也罷了,但這短短的時間,到哪裡去找那許多惡人?窮家幫中弟子,在歐陽統急令分遣之下,難免要情急敷衍,找人充數。」

  他生具俠性,雖然對唐璇敬愛甚深,但對此等之事,卻有著不願苟同之心,一時之間,難作決定,面對孤燈,愁思重重。

  突然一陣步履之聲起自門外,雪梅手托木盤出現門口。

  她已對上官琦有了畏懼之心,不敢再擅自闖了進來,肅立門外,柔聲說道:「公子可要吃碗夜點?」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道:「你怎不進來?」

  雪梅道:「小婢不敢打攏公子。」

  上官琦道:「不妨事,你進來吧!」

  雪梅緩步而入,放下手中木盤。盤中放著一個磁碗,雪梅輕伸皓腕,取下碗蓋,說道:「這碗蓮子湯,請公子趁熱吃下。」

  上官琦看她溫婉嬌怯,對自己似是仍舊存有強烈的畏懼,想到這段時日之中對她粗暴舉動,心中大是不忍,輕輕嘆息一聲,道:「唐先生病勢沉重,我這幾日的心情亦受了甚大影響,言語和行動之上難免有些粗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雪梅黯然說道:「賤婢怎敢懷恨公子?」

  上官琦道:「那你吃了這碗蓮子湯吧!」

  雪梅怔了一怔,道:「這個賤婢不敢。」

  上官琦微微一嘆,道:「我腹中尚未有飢餓之感,棄之未免可惜,你吃了也是一樣。」

  雪梅搖搖頭,合上碗蓋,道:「賤婢在室外侍候,公子如若腹中飢餓,呼叫小婢一聲即可。」

  上官琦見她畏怯之情,心知她已對自己存極深的戒心,決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暗暗嘆息一聲,忖道:「想不到我上官琦竟然變成了這等粗暴之人,使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這般畏懼於我。」

  一宵時光,上官琦一直在研究唐璇的遺物,果然唐璇已料到上官琦對那兩百築建墓宅的工人定有著深深的同情,是以留書作了很多說明。

  他說滾龍王心懷叵測,不只以得到武林霸主為滿足,如若一旦讓他成了武林霸業,天下蒼生都將卷人戰亂流離之中。歐陽統之才,雖難和滾龍王抗拒於江湖之上,但他胸襟宏大,就當今武林而論,實是唯一可和滾龍王抗拒之人。遺囑上官琦,必須全力相助。遺書上又說到,凡使人傾慕的英雄人物,大都一生在痛苦、寂寞中度過,任何一個自私的人,都無法留給追慕的事蹟。兩百個工人雖然都將被自己親手築建起的墓宅活活困在其中,但他們的生機並未全絕,而且生大於死。在他的預料之中,滾龍王一年之內必將找到這處墓穴。

  上官琦發覺了心中的疑懼之事,都在他預料之中,而且又留書解釋,耿耿於懷的活葬工人之事,釋然不少。

  唐璇遺書,件件暗藏玄機,愈讀興致愈高,不覺間度過長夜,天色大亮。

  晨光中,雪梅又緩步走了進來,手托木盤,遙站於室角之處,兩道目光微帶心悸,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寒夜已過,公子可覺腹中飢餓?」

  上官琦放下正在研讀的一幅圖案,笑道:「天已經大亮了,倒是有些飢餓。」

  雪梅緩移蓮步,行近桌旁,說道:「公子請先進這碗羹湯,賤婢這就到廚下取食用之物。」

  上官琦搖頭笑道:「這一碗羹湯已經夠了,你去稟告歐陽幫主一聲,就說我立刻過訪。」

  雪梅道:「歐陽幫主已走了多時。」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幾時走的?」

  雪梅道:「五更時分,他見公子正專注全神讀書,不便打擾,要小婢報告公子。」

  上官琦道:「他還說些什麼?」

  雪梅道:「他說他已急令幫中弟子尋找工人,遲則十日,快則七日,即可把工人請到。」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就只如此麼?」

  雪梅點點頭,道:「說完就匆匆而去。」

  上官琦道:「知道了。你如疲倦,儘管去休息吧。」

  雪梅道:「賤婢已睡過一陣,公子一夜閱讀,也該睡一下了。」

  上官琦道:「有勞帶上房門,我當真要躺一下了。」說完和衣躺上床去,雪梅替他蓋上被子,悄然退出。

  他躺在床上之後,腦際之中卻一直想著唐璇遺書中很多的奇奧之事,哪裡還能夠睡得著?上官琦浸沉於唐璇的遺書之中,不覺之間,過了數日。

  這日中午時分,雪梅匆匆奔人室來說道:「窮家幫左、右二童,求見公子。」

  上官琦自和兩人動手相搏過一次,對二人的武功甚是敬慕,當下站了起來,道:「快快請他們兩位進來。」

  雪梅剛剛轉過身子,左、右二童已並肩而入。

  原來兩人早已等候在上官琦臥室外面。

  兩人齊齊抱拳,欠身說道:「我等奉了幫主之命,帶兩百工人,聽候調遣。」

  上官琦笑道:「工程須得早些動手,要他們進來吧,至於兩位卻是不敢勞動。」

  他這本是句客套之言,卻不料左、右二童早得歐陽統的吩咐,要左、右二童不論何事,都不可和上官琦有所爭執,是以兩人聽得上官琦的話後,默然應命而退。

  片刻工夫,兩百工人齊齊湧入了小莊之中。

  上官琦依照唐璇遺書上指定的工作細則,立時動手。這些工人之中,雖然有著極豐富的經驗,但心地終是不夠靈巧,有些更是偷工減料,急求速成。

  上官琦一個人轉來轉去,單是修改錯誤,已感大難應付,自是無法指揮他們的進度了。

  三日時光,匆匆而過,上官琦默察工程,三日所作還不到二日工程,不禁心頭焦急起來,暗暗忖道:「這樣拖延下去,原以四個月完工的時間,豈不要拖到半年以上?大哥精於計算,任何事都費過了一番心血,他列出每日的工程進度,我如不能循此而進,只怕是無法完成。」

  細想工程進度,並非是工人們體力不能勝任,問題出在矯正錯誤之上,耽擱了時間。

  上官琦正感為難之際,忽見雪梅送茶而來,心中一動,暗暗忖道:「我何不召來蘭、蓮、菊、梅四婢,相助於我……」心念一轉,目注雪梅笑道:「去請你那三位姊妹過來,我有事要請四位幫幫忙。」

  雪梅微一猶豫,似是想要問一下什麼事情,但話未出口,人卻轉身而去。

  片刻工夫,蘭、蓮、菊、梅,齊齊室中。

  上官琦給她們講解了工程進度,要她們分頭監工。

  四婢都是聰明伶俐之人,上官琦講過一遍,四人都己記牢,復誦出來,一點不錯。

  工程在四婢協助的督促之下進展大快,每日都可按唐璇遺書上預定進度完成。

  不知歐陽統是否已有部署,三月時光中,既不見窮家幫有人來此,滾龍王也似是不知消息。總之,三個月平安而過,那墓宅的工程,在上官琦和四婢日夜監督之下,已然完成了十之七八。

  上官琦暗中留心四婢,看她們督工認真,毫無絲毫的可疑破綻可尋。兩百個工人,在四個如花似玉、駕聲燕語的大姑娘督促之下,不完工,實有些不好意思。這工程能得這般順利,四婢立功第一。

  匆匆又過了半月。這日,天色近午時分,這墓宅的工程已經完成了十成之九,但上官琦的心情卻是愈來愈覺矛盾,唐璇這工程設計,極盡奧秘,雖然大功將成,但那兩百個工人仍然不知自己即將親手把自己關人這座巨大的墓宅之中。但上官琦心中明白,工程完成之時,機關自行發動,這些工人都將陪著唐璇的遺體,被關入墓宅之中。

  歐陽統告別之日,帶走了唐璇的屍體。眼看工程將要完成,仍然不見將唐璇屍體送回,而且三四個月的時間不見窮家幫有一個人來,情理上也有些說不過去。

  正自焦急之時,突聽一個嬌脆的聲音起自身後,道:「公子,歐陽幫主駕到。」

  上官琦回頭看去,只見那說話的正是雪梅。這一段時間中,她們辛苦督工,膚色都已曬黑,看上去強健了不少,心中歉然,微微一笑,道:「這些時日中,你們都辛苦了。」語音微微一頓道:「歐陽幫主現在何處?」

  雪梅道:「現在莊外等候。」

  上官琦站起身來,說道:「只有歐陽幫主一個人麼?」

  雪梅道:「還有唐先生的靈樞。」

  上官琦站起身來,直向莊外奔去。

  只見歐陽統背負雙手站在莊外,滿臉風塵之色,顯然,他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來。

  上官琦一抱拳道:「不知幫主駕到,有失遠迎。」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上官兄為我們窮家幫之事日夜勞苦,在下這裡感激不盡。」

  上官琦道:「不敢,不敢。」語聲微微一頓,又道:「目下墓宅工程已將告成,不知大哥遺體曾否帶到?」

  歐陽統回首指著一片叢林,道:「唐先生遺體已到,不知何時安葬?」

  上官琦道:「此刻就可以下土了。」

  歐陽統黯然嘆息一聲,高舉右手一揮。只聽那叢林之中,響起了一聲長嘯,緊接著嘯聲相接,一聲接一聲地傳了過去。

  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叢林出現一座高大的白色傘蓋。

  十餘個身著素麻、身披重孝之人,走在白傘前面,帶路而來。

  上官琦仔細地看那白傘之下,罩著一具白色的棺木,心中甚覺奇怪,脫口道:「幫主,那棺木沒有漆過麼?」

  歐陽統道:「那是一具白玉鑿成的棺木。據聞那塊美玉,乃世問極為難得的涼玉,可保得先生的遺體不壞。」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幫主設想真是周到得很。」

  歐陽統道:「本座離此之時,想到唐先生遺體久留此地,只怕難以保得好久時光,故而離開此地之時,並派人帶走了唐先生屍身。」

  上官琦道:「幫主的設想,當真是周到得很。」

  兩人談話之間,那白色傘蓋已然接近莊口。

  上官琦先對那石棺一揖,才仔細看了石棺一眼,只見白玉無暇,一片潔白,果是極難見得的好玉。

  前面那些身披重孝之人,竟都是窮家幫中高手。

  歐陽統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兄,本座有一個不情之求,不知上官兄可否賜允?」

  上官琦道:「幫主請說。」

  歐陽統道:「本座想隨唐先生的靈樞,同入墓宅中看看。」

  上官琦道:「大哥遺書之中,並未談起此事。幫主如想深入墓宅,在下自是不便阻攔。」

  歐陽統道:「如此有勞上官兄帶路了。」

  上官琦望了那玉棺一眼,道:「除了幫主之外,最好不要再有其他之人。」

  歐陽統點頭應了一聲,下令披孝的窮家幫中弟子一齊退回叢林,親自動手抬著玉棺一端,說道:「那就有勞上官兄了。」

  兩人神力驚人,玉棺雖極沉重,但在兩人而言,自是輕而易舉。

  上官琦這數月中,除了督工之外,都在研究唐璇遺書、圖案,對這墓宅的道路甚是熟悉。兩人穿行在曲折盤旋的墓宅道路之中,行到唐璇書中指定停柩之處。

  歐陽統一路行來,處處留心查看,但除了覺著這墓宅中道路曲折盤旋之外.並未看到什麼機關,心中甚是奇怪,說道:「上官兄,這墓宅中機關重重,殺機步步,何以本座竟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呢?」

  上官琦道:「大哥才華過人,常人難及萬一。墓中機關重重,但必要得大功全成之日.封了最後一道鐵門,機關就即自行運轉了。」

  歐陽統啊了一聲,默然不言。他素知唐璇之能,自是不會不信,但一路行來,不見一點機關的跡痕,心中又有些奇怪,想到這墓宅之中,如真有機關,何以一點也看不出來呢?心中在想,手卻未停,移放好唐璇的靈樞,對玉棺拜了下去。

  上官琦也陪他拜了玉棺一拜,兩人起身退出。

  歐陽統出了墓宅,低聲對上官琦道:「這墓宅幾時可以完工?」

  上官琦道:「今夜子時,可以封墓。」

  歐陽統道:「何以要選擇在夜晚呢?」

  上官琦道:「大哥的遺書上特別指定要在晚上子時。這工程一直在白天趕築,晚上從未趕過,但封墓卻指定是要在深夜,想來那是定然有他的作用了。」

  歐陽統道:「先生之能,實非常人能夠預測。」

  上官琦突然想起一件事,低聲對歐陽統道:「目下大功即成。此刻離封墓也不過還有幾個時辰,但墓中的存糧,似乎尚不足三年之用,要怎生想個法兒把這批糧食運入墓中?」

  歐陽統仰臉望望天色,道:「此時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山下有糧早已備好,我們搬運上來就是。」

  上官琦道:「此時大功將成,人人皆知。如若把大批存糧運入墓中,只怕要引起工人的懷疑。」

  歐陽統略一沉吟,道:「這個,要有勞上官兄了。」

  上官琦道:「請教高見。」

  歐陽統道:「目下這班工人,都認你是這墓宅設計監工之人。如若你留在墓中指揮他們存放食糧,或可消去他們甚多疑慮。」

  上官琦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歐陽統立時下令,要窮家幫中弟子搬來了大批食糧,堆積墓宅之外。

  上官琦深入墓中,指揮那修築墓宅的工人搬運食糧,依照唐璇圖案上的說明,分頭放好。雖然也有幾個動了懷疑之心,但見上官琦尚在墓中,疑念減去不少。

  天色入夜,墓宅中,點起了一盞盞的長明燈。

  這燈平時不點,還看不出方位有什麼奇怪之處,一點起,只有光影交錯,那原本就綜錯盤旋的道路,更顯得複雜曲折,不易辨認。

  上官琦緩緩退到了墓門所在。眼看著存糧即將運完,天色也已過了二更,他心中卻是愈感矛盾,望著天上的繁星出神。

  最後一批存糧,運入了墓宅,但墓口外面,卻站了十幾個修墓工人不肯入墓。

  上官琦緩步走近幾人,沉聲說道:「你們何以不幫助搬運食糧,站在此地作甚?」他說話的心情,十分矛盾、感傷,但口氣卻咄咄逼人,神情肅穆莊嚴。

  這些工人,似是對上官琦十分敬畏,大部分疾快地奔入了墓中,但卻有一個身材乾枯瘦小的大漢,靜靜地站著不動。

  上官琦冷冷說道:「你怎麼站著不動?」

  那枯瘦的工人答道:「在下想多活一些時日。」

  上官琦心中一跳,暗自想道:「此言如被那墓中的工人聽見,只怕要引起群疑。」當下放低聲音,道:「你這話是何用心?」

  那工人道:「在下十年之前,曾經親自埋葬了一對十餘歲男女,使他們以身殉葬。當時,我如存心暗中拯救他們,並非什麼難事,但我卻因貪圖厚利,忍心把那兩個童子活活葬在墓中。」

  上官琦心頭黯然,口中卻言不由衷地問道:「那為什麼?」

  那工人道:「因為那死亡之人富甲一方,他的兒子,用百兩銀子替他選購了一對童男、童女陪葬,我替他們建了停身的墓穴,也親自封起了那扇鐵門。如今事過十餘年,我卻越想越是不安。」

  上官琦哦了一聲,心中感慨叢生。

  只聽那老工人接道:「在我築建那墓穴之時,在那隔絕人間的一重鐵門之內,也存了三年的食糧。今日目睹這運糧之舉,使我回想起昔年之事……」話至此處,陡然一頓。

  上官琦冷哼一聲,道:「怎麼樣?你可是懷疑到,你們二百人一起要殉葬在墓穴之中麼?」心中卻是暗自忖道:「大哥呀,大哥,你生前為人處事,胸襟是何等寬大、仁慈,為什麼死後卻是這般的殘忍?要小弟親眼看到,親手所逐兩百之眾,活活地殉葬於你的墓穴之中,這是何等的悲慘之事,叫小弟如何能下得了手?」

  想到了傷心之處,不禁黯然一嘆。

  只聽那枯瘦的工人說道:「我這一生之中,不知犯了多少罪惡,偷墳竊墓,專以盜取死人之物,雖受千百人的咒罵,但我卻行之若素,唯獨對那活活埋葬一對男女之事耿耿於懷,終生難忘。」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不良禁地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去偷開墓穴,把那一對男女放出來呢?」

  那工人搖頭說道:「大凡此等人家,定是財勢甚大之人,墓前有人看守,何況那座墓穴是我親自所建,青石堆砌,堅牢異常,實非一人之力在一宿之間可破……」微微一頓,黯然笑道:「這也許是一場報應。

  我下手活埋一對童男、童女,如今身臨其境,被葬墓中。」緩步向墓中行去。

  上官琦望著他的背影,黯然嘆息一聲,舉步相隨在他的身後。他心中矛盾異常,步履間也顯然有氣無力,如若這時那工人突然翻身逃走,他將會毫不猶豫地放走他。

  突然間響起一陣凌亂的步履,驚醒了呆呆出神的上官琦。

  轉眼望去,只見一大群工人急急向墓外奔來,他們似是已經預感到不幸,爭先恐後,蜂湧奔來。

  上官琦微微一愣,伸手拉上鐵門。

  一陣驚呼叫喝,遙遙傳來,緊接著響起了一陣蓬蓬之聲,似是有人揮拳飛腿,擊打著那扇鐵門。陣陣拳腳,直似擊打在上官琦的心上一般,使他的身心皆顫,腦際中一片空白,眼前幻起二百工人生生被活葬的慘景。

  忽然間,鐵門顫動,響起一陣軋軋之聲。鎚打鐵門聲音,忽然消去。

  上官琦神志恢復,心知墓中的機關已然發動,湧集在門口的工人都已退了回去。

  他黯然嘆息一聲,回過頭去,只見歐陽統背著雙手,遙站在七八尺外,不禁長長吁一口氣,道:「在下作了一次殘酷的兇手,生葬了兩百活人。」

  歐陽統道:「上官兄不用自責過深,唐先生一向仁慈,這等安排,必有作用,縱然這兩百個工人,確然會活活餓死墓中,那也不會白白死去。」

  上官琦又是一聲長嘆,欲言又止。

  歐陽統道:「上官兄為築建此墓,數月中倍極辛苦,目下大功告成,也該好好慶祝一下。本座已為上官兄備了酒席,談不上有慰辛勞,不過聊表寸心。」

  上官琦道:「這個在下如何敢當?」

  歐陽統道:「上官兄不用多客氣,酒席之間,本座有些事討教。」

  上官琦道:「討教我是擔待不起,但有所知,無不答言。」

  歐陽統道:「那就走吧!」轉身帶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0 16:12

第八十八章 不請自至


  上官琦隨在歐陽統的身後,出了山莊,直向一處叢林中走去。林中有一片兩丈方圓的草地上,果然已擺了一張桌子,碗、筷早已備好。

  上官琦左右望了一眼,不見他人,不由問道:「怎麼?就咱們兩個人麼?」

  歐陽統道:「本座在天亮之前又要他去,想藉這席酒,請教上官兄目下江湖間一些重大之事。」

  上官琦聽得怔了一怔,道:「這個,在下才難勝任,只怕有失厚望了。」

  歐陽統道:「上官兄不用再多謙辭,你為我們窮家幫勞心勞力,本座感激不盡。」

  上官琦道:「在下和唐璇既有盟約,對他遺命自是應該全力貫徹。」

  歐陽統笑道:「不敢相欺,除了本座之外.窮家幫的高手大都集中此地了。」

  上官琦道:「難道滾龍王找上山莊來了?」

  歐陽統道:「話雖如此,但上官兄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我們窮家幫。唉!這段時日之中,本座雖然常來此處,但唯恐驚擾到你,故而未現身相見。」

  上官琦訝然道:「怎麼,幫主這些時日之中常來這墓地中麼?」歐陽統道:「上官兄猜得不錯。兩月之前,滾龍王屬下四侯突然各率高手急馬兼程而來,幸得本座早已準備,立時調集了幫中弟子,設下伏兵,交手數次,強敵始終難以越過雷池一步,雙方形成了一個對峙之局。」

  上官琦道:「目下強敵可曾撤走麼?」

  歐陽統道:「不但未曾退走,而且滾龍王已親身趕來。據說,他聽得唐璇死訊之後,當時仰天大笑三聲,目空四海他說道,從此天下再無能和他決勝千里的敵手了。」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他這話雖是說得狂妄一些,但也有一半實話。大哥的才氣,那自是常人難及萬一了……」微微一頓,又道:「滾龍玉到此之後,可和咱們動過手麼?」

  歐陽統道:「他似是畏懼唐璇偽死誘敵,故而不敢深入。」

  上官琦道:「這麼說將起來,敵我雙方,目下還是個對峙之局麼?」歐陽統道:「本座已下令召請幫中兩位息隱甚久、不問江湖之事的前輩趕來相助,如若形勢迫人,那只有和滾龍王硬拚一場!」

  上官琦道:「此事不可造次。但此事已該早在大哥的預料之中,不知是否已有安排?」

  歐陽統道:「因此要請教上官兄,唐先生臨終之前,或是死後的遺物之中,可有什麼對敵之策麼?」

  上官琦凝目沉吟了良久,道:「這些在下一時也想不起來,容我仔細地想上一想。」

  歐陽統道:「先生生前,算無遺策。唉!如若他能多活幾年……」忽聽一聲長嘯傳了過來。

  歐陽統臉色一變,道:「這嘯聲似在三道嚴卡之內,莫非滾龍王已上了山來不成……」說話之間,瞥見一條人影閃奔而至。

  那人來勢奇快,轉眼間已到了兩人身側,正是左童張方。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可是有了什麼警訊麼?」

  張方道:「不知何人,藉夜色掩護上山來了……」

  歐陽統怒道:「既不知來人是誰,為什麼不出手攔阻呢?」

  張方道:「據我聽到傳言,似因來人武功奇高,無法出手攔阻。」歐陽統臉色漸見緩和,沉聲問道:「你可知來了幾個人麼?」

  張方道:「似乎是兩三個人。傳訊言中,說來人捷如飛鳥,多則三人,少則兩人,決不會一人就是。」

  此際,一陣天風吹散了濃結雲氣,一輪明月破雲而出。清輝如水,驅走了夜的陰暗。

  歐陽統伸手端起了桌上一杯酒,道:「上官兄請盡此杯。」

  原來兩人到這林中之後,言語問一談人正題,彼此之間,隔桌對立,連坐也未曾坐下。上官琦端起面前酒杯,道:「多謝幫主。」舉杯一飲而盡。

  歐陽統道:「濃雲散,明月輝,上天助了我等一臂之力,上官兄請獨坐片刻.本座去看看來的是何等人物?」

  上官琦道:「幫主何不帶在下同行?」

  歐陽統道:「上官兄數月來未得休息,本座實不便再啟齒相擾。」上官琦道:「幫主去後,在下一人在此,也是坐立不安,倒不如護隨幫主一行。」

  歐陽統道:「既是如此,咱們齊去看看。」

  左童張方帶路,兩人並肩出了樹林。

  此時,月光更見明亮,山地積雪,迎月相映,遙遙望去,似一片通明世界。

  突然間,左面山均之中,響起了一聲長嘯,遙遙傳來。

  歐陽統指著那嘯聲傳來之處,道:「我已在那裡派出了一十二道暗卡,聽那嘯聲,他似是已進入六道暗卡之後。」他知不是滾龍王率眾攻來,心頭緊張頓消,選擇了莊院前一處形勢最高的大岩石上,藉月縱目四顧,流覽四周景色。

  上官琦緊傍在歐陽統身側而立,極盡目力,四外搜望,想看出一些蛛絲馬跡出來。但見月華如水,白雪生輝,一片清明景色,哪裡有一點人蹤?突然間,又是一聲嘯聲傳來,上官琦聽那嘯聲傳來的方向,似是已和適才那嘯聲相隔了數十丈的距離。

  緊接著嘯聲不絕如縷,連續傳來。

  顯然,窮家幫埋伏在山谷中的暗卡已然發現了敵蹤,但卻無法攔得住對方,只有連連長嘯示警了。

  上官琦聽那嘯聲,雖然此起彼落,但那嘯聲傳來的方位,一直不變,似是那發出嘯聲之人,雖然連連傳警,但卻一直守在原位未動。

  歐陽統苦笑一下,回頭對上官琦道:「不知是何等人,武功如此高強,十數道暗卡竟是攔不住他們。唉!來人如果是滾龍王那面人物。

  縱非滾龍王本人,亦將是他四大侯爵中人。」

  上官琦道:」不錯,來人的武功確然不錯,單是他的輕身功夫,決不在你我之下。」

  忽然嘯聲急促,連續傳來。

  上官琦聽那嘯聲愈來愈近,似是來人直向小丘的莊院中闖來。

  突然間響起了一聲大喝,道:「什麼人?」聲音清晰可聞,似是就在十數丈外。

  歐陽統表面之上雖然能保持著鎮靜,但內心之中卻是大為震駭,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好快的來勢,窮家幫一十二道暗卡竟是攔他不住、看來是對這莊院中來。」

  上官琦道:「幫主說得不錯。」

  月光中,瞥見幾條人影由夜暗中閃出,兵刃閃光,一排橫立。

  顯然,愈近這山莊,歐陽統派的人手愈多。這群人眼看敵人衝進,一排橫立攔住了去路。

  上官琦極盡目力望去,只見那列陣待敵之人,總在六人以上。

  歐陽統臉色凝重,全神貫注在那列陣待敵之處。

  突然間,躍出一條人影,直向那列陣中衝出。

  歐陽統冷哼一聲,道:「好大的膽子!」

  但見人影閃動,一陣交錯之後,兩條人影由那混亂的人影中交錯而出,直向莊院中奔行過去。

  兩人身法奇快,眨眼之間,已把那阻路之人甩在了數丈之後。

  歐陽統臉色大變,沉聲說道:「我去會會來人。」話出口,人已如離弦弩箭一般,急向那兩條奔來人影迎去。

  上官琦急聲接道:「在下和幫主同去。」喝聲中疾飛而起,緊追在歐陽統的身後。

  雙方之勢,快擬奔雷,一來一迎之間,眨眼已極接近,只聽來人一聲歡呼道:「大哥!」一掠數丈,直飛過來。

  上官琦已看出來人正是袁孝,心頭亦為之大喜,歡呼一聲:「兄弟,你一個人來的麼……」語聲一頓,暗暗忖道:「我明明看到他們來了兩人,何必多此一問?」

  心念未完,忽覺一陣香風拂面而來,一條人影,疾如流矢一般,越過了窮家幫的攔阻之人,落到了袁孝的身側接道:「還有賤妾,一齊來探望上官兄。」

  上官琦目光一轉,拱手笑道:「連姑娘。」

  連雪嬌盈盈一笑,默默不語。

  歐陽統舉手一揮,目光環掃了窮家幫守在四周的人群一眼,道:「兩位嘉賓,都是我們窮家幫中的貴客,你們還不退去,守在此地作甚?」

  四周環守的窮家幫的人手立時應命散去,片刻間走得一個不剩。

  歐陽統一抱拳,道:「不知兩位駕到,本座……」

  上官琦急急接道:「我來替幾位引見引見……」一拉袁孝接道:「袁兄弟,這位是歐陽幫主。」

  袁孝一抱拳,道:「歐陽幫主。」數月不見,他的口齒,似又清楚了甚多。

  歐陽統急急抱拳還了一禮道:「咱們見過了幾面,袁兄也許已記不得了?」

  袁孝連連應道:「記得,記得……」他說話雖然清楚了甚多,但如遇上拗口之言,或是長篇大論,仍是無法說得十分連貫,但他卻似已學到了藏拙之能,兩個「記得」之後,頓然不言。

  上官琦指著連雪嬌道:「這位是連姑娘。」

  歐陽統陡然憶起唐璇之言,急急欠身一禮,道:「連姑娘,本座心慕連姑娘已久。」

  連雪嬌微微一怔,但不過剎那之間,已恢復了鎮靜之容,笑道:「久聞歐陽幫主之名,今宵有幸一會。」

  歐陽統道:「林中現已備有酒席,兩位請入林中小坐片刻如何?」連雪嬌望了上官琦一眼,笑道:「告訴你一個消息。」

  上官琦道:「什麼事?」

  連雪嬌道:「我可以不死了,那附骨針已被我取了出來。」

  上官琦欠身抱拳,道:「恭喜姑娘。」

  連雪嬌突然嘆息一聲,道:「山居幽靜,賤妾本不擬再歷塵寰,但你那袁兄弟和賤妾都十分想念你……」

  袁孝急急接道:「不錯,不錯,連姑娘想念大哥,很深,根深……」他全無半點心機,說出之言,句句真實。

  連雪嬌粉臉上突然泛現出一陣紅暈,接道:「你亂說的什麼?」

  袁孝呆了一呆,茫然不知所措,肅然而立,再也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歐陽統藉機讓客,抱拳說道:「夜深露重,請入林中吃上幾杯水酒,也好逐逐寒氣。」

  上官琦一把拉住了袁孝,說道:「兄弟,咱們吃酒去。」當先舉步。向前行去。

  四人步入林中,桌上的酒筷、菜餚,已經擺好。

  歐陽統敬了三人一杯酒後,緩緩把目光投注到連雪嬌臉上,道:「姑娘這次出山,不知意欲何往?」

  連雪嬌道:「小女子有如斷根浮萍,天涯海角,行蹤無定。」

  歐陽統道:「如若姑娘不覺得窮家幫實力太小,本座極歡迎姑娘留住在窮家幫中。」

  連雪嬌先是一怔,繼而淡淡一笑,道:「目下貴幫正在和滾龍王決勝江湖,我卻是滾龍王膝下義女。」

  歐陽統道:「本座決不敢勸逼姑娘和令尊對抗於兩陣之上。」

  連雪嬌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頭來,目註上官琦道:「上官兄,小妹有幾句話,不知問得當是不當?」

  上宮琦道:「連姑娘儘管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連雪嬌道:「上官兄可已加盟窮家幫中了麼?」

  歐陽統急急答道:「上官兄仍然是客居身份,要走便走,想停便留。」

  連雪嬌啊了一聲,道:「假如難女留此呢?」

  歐陽統道:「那自是和上官兄一般,任憑留去。」

  連雪嬌目註上官琦,笑道:「我和你袁兄弟回歸他故居,見到了兩位上代奇人遺骸。」

  上官琦心頭一動,忽然想起石洞中金刀和絲囊之密,當時他雖未動那幾具遺骸,但此事卻一直在他腦際之間盤旋不息,此刻忽然聽連雪嬌談了起來,回憶更覺清晰。

  只聽連雪嬌接道:「我聽袁兄弟說,你早已見過那幾具遺骸。」

  上官琦道:「不錯。前輩高人的遺骸,在下不敢妄動。」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你倒很君子。」

  上官琦道:「不敢當。」

  連雪嬌道:「你可見過他們屍骸旁遺下之物?」

  上官琦道:「見過了,但不知是何來歷?」

  連雪嬌神秘一笑,道:「此物人見人愛,不說也罷。」

  歐陽統輕輕咳了一聲,起身說道:「在下去去就來,三位請坐片刻。」

  連雪嬌道:「幫主儘管請便。」

  歐陽統微微一笑,起身而去。

  林中的空場上,只剩下上官琦、連雪嬌和袁孝三個人。

  袁孝心地渾厚,雖對上官琦掛念很深,但口齒笨拙,難以說出相思之苦。連雪嬌雖有著千言刀語,但卻有著無從開口之感。

  上官琦面對著終日裡紊繞心儀的玉人,心中卻想著唐璇死前的遺言,更是感慨叢生,不知如何開口。

  三個人呆呆地坐著,過去了許多時光。

  還是袁孝打破了沉寂,道:「大哥,我們在山居之中雖然快活,但卻很想念你。」他口齒不清,說來總是詞不達意。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我也很想念你們。」

  連雪嬌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們尋來此地找你,你可知為了什麼?」

  上官琦略一沉吟,笑道:「不知道。」

  連雪嬌道:「於今江湖之上,滾龍王和窮家幫實力最強。雙雄勢難並立,自然要有一番爭戰。這一戰,勢均力敵,只怕不是短短的一兩年間,分得出勝敗。滾龍王實力較強一籌,但窮家幫卻得九大門派暗中相助……」她仰望明月,長長舒一口氣,道:「你既非窮家幫中人物,亦非那滾龍王的屬下,何苦要趟這次渾水?倒不如和我們同隱山林,做嘯風月,豈不落一個耳目清淨?」

  上官琦輕輕嘆息一聲道:「你說得太晚了。」

  連雪嬌道:「哪裡晚了?」

  上官琦道:「窮家幫視作於城的唐璇死去了……」

  連雪嬌道:「唐璇死去了,於你何干?」

  上官琦道:「他臨終遺言,要我相助窮家幫抗拒那滾龍王。」

  連雪嬌道:「你答應他沒有?」

  上官琦道:「自然是答應了。唉!你二人的盛情,看來只有心領了。」

  連雪嬌秀眉一揚,道:「滾龍王最怕的就是唐璇。唐璇一死,世間只怕再也沒有制服滾龍王的人了。」

  上官琦道:「有倒是還有一個,只怕她不肯捨卻清靜,投身這江湖是非之中。」

  連雪嬌道:「哪一個?」

  上官琦道:「就是你連姑娘。」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賤妾何能?敢得如此譽獎。」

  上官琦道:「除你之外,滔滔人間,再難有抗拒滾龍王的人了。」連雪嬌笑道:「你何苦開我這樣玩笑。」

  上官琦道:「此言千真萬確,豈同玩笑兒戲?」

  連雪嬌道:「哼!我知道啦,定然是那唐璇胡說八道,扯到了我的頭上。」

  上官琦道:「生前君子,死後丈夫。胸羅玄機,才霸江湖。咱們應該尊他一聲先賢。」

  連雪嬌笑道:「先賢就先賢吧!你可是為了唐璇之情,要留在窮家幫中?」

  上官琦道:「他沒有堅留我在窮家幫中之意,縱然留在窮家幫中,那也是出於我的心意。」

  連雪嬌突然輕輕嘆息一聲,道:「傲嘯松雲,悠遊林泉,悶來山巔觀虎鬥,煩時江畔垂魚釣,這等清靜歲月,你不肯去過,為什麼要去趟江湖上這池渾水?」

  上官琦道:「如若人人都存了姑娘一般的想法,豈不要拱手讓滾龍王霸屠武林……」

  連雪嬌接道:「捲入了名利是非中,那是情不得已。你既不為名利,又何苦為人作嫁?」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像我那唐大哥不過是一介書生,根本不解武事,逍遙廬讀書自娛,絕緣江湖中事,但滾龍王一樣的不放過他……」語聲微微一頓,又道:「何況姑娘是滾龍王手下的叛徒,一旦武林底定,滾龍王取得霸主之位,你縱然躲到天涯海角,只怕他非要找到你不可。」

  連雪嬌笑道:「如若能假三年時間,縱然滾龍王找到我,我也不怕。」

  上官琦茫然道:「三年時間?」

  連雪嬌接道:「不錯,三年時間,那已經足夠了,不論江湖如何變遷,都難以影響到我們了。」

  上官琦更是糊塗,緩緩說道:「我不信滾龍王不去找你?」

  連雪嬌道:「滾龍王找到我,他也將知難而退。」

  上官琦道:「恕在下不解姑娘言中之意。」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我聽袁兄弟說,你見過武林三寶。」

  上官琦搖頭說道:「沒有的事。」

  連雪嬌道:「我為追查那武林三寶下落,假扮易容,混入閔府……」

  上官琦道:「這件事,我是早知道了。」

  連雪嬌道:「我在義父滾龍王催迫之下,用盡了各種手段,查問三寶下落,閔府中上上下下被我嚴刑逼供,鬧得天翻地覆,但卻始終問不出三寶所在。」

  上官琦忽有所悟,道:「你可是無意中找到了那三室下落?」

  連雪嬌道:「不錯。袁兄弟帶我到了一處好玩的所在,誰知那轟動天下的武林三室,就在那洞之中……」

  上官琦道:「那洞中有著兩具屍體,對麼?」

  連雪嬌道:「不錯。數十年來,他們都是名震江湖的武林高手,只因彼此想吞沒對方室物,才鬧出自相殘殺之局。」

  上官琦道:「那是個充滿著神秘的地方。」

  連雪嬌道:「不錯,那一片山谷泉水,似是已得天地鍾靈之氣,當真是一片隱身安居的好去處,我們已……」

  忽見上官琦微微一笑,欲言又止。

  連雪嬌摹地驚覺到「我們」兩字有了語病,玉頰微暈,嬌聲嗔道:「你笑什麼?你這人壞透了。」

  上官琦道:「往下說吧!在下正聽得神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0 16:13
第八十九章 繼任文丞


  連雪嬌羞怯一笑,接道:「那地方原是靈秀之地,稍加人工,已然整理得井井有條,雖然說不上什麼洞天福地,但起居倒也十分安適,但袁兄弟常常提起到你,我……」忽覺一股羞意,泛上心頭,緩緩垂下頭去。

  月光下只見她秀眉淡蹩,玉頰微暈,秋波間深藏無限情意,不禁怦然心動,暗暗忖道:「女人家變化當真是大,半年前她還是一個面冷手辣、滿腹狠毒的女魔頭,曾幾何時,卻變得這般嫻靜、溫雅、嬌羞不勝、動人憐愛。」不禁神往。

  連雪嬌秋波閃轉,發覺了上官琦還自望著自己出神,心頭陡然泛起來一陣甜蜜之感,暗道:「原來對我並非無情。」

  只見袁孝一裂大口,說道:「大哥,和我們一起回去吧。連姑娘常常提到大哥,你如能夠答允我們,咱們常處一起,定然過得十分快活。」他忖思了半天,不知暗中練習了好多遍,才說出這番話來,自認說得十分動人、得體,望著上官琦,等待答覆。

  上官琦長長嘆息一聲,仰望明月,微帶黯然他說道:」兩位這番盛情,在下是感激不盡。」

  連雪嬌螃首微抬,看他臉上神情變化無方,不禁心中焦急,接口問道:「怎麼?你可是有心要爭名江猢,逐鹿武林,做出一番事業麼?」

  上官琦嘆息一聲,還未來及答話,連雪嬌搶先說道:「你縱有爭名之心,但目下時機也不甚恰當,不如暫時和我們歸隱在那片樂土之中,再練幾年武功,再行出山不遲。不是我危言聳聽,三年時光,我保你武功大進,抗拒滾龍王並非難事,再有我和袁孝從旁相助,武林霸業不過是早晚間事。」

  上官琦搖頭說道:「連姑娘誤會了,在下哪裡有這等雄心?」

  連雪嬌道:「難道你真要輔助窮家幫、為人作嫁不成?」

  上官琦道:「我答允了大哥相助窮家幫,難道還能反悔不成?」

  連雪嬌道:「你縱然有此心意,但也是力所不能。」

  上官琦突然起身,深深一揖,道:「因此還得請姑娘相助。」

  連雪嬌搖頭說道:「不論行略用謀,武功相搏,目下我都不是滾龍王的敵手。」

  上官琦想到唐璇遺言相托,責任重大,今宵如不能勸說連雪嬌答允下來,讓她離去,不知哪天才能再見。但要他苦苦相求,又難出口,是以心中大感為難,不禁呆在當地。

  連雪嬌秀目轉了兩轉,道:「你怎麼了?」

  上官琦道:「唉!在下早知姑娘追隨滾龍王身側,已為滾龍王餘威所懾,勸留姑娘之言,實是多此一舉。」

  連雪嬌笑道:「好啊!你想用激將之法麼?」

  上官琦道:「姑娘心堅鐵石,縱然激將,也是無用。」

  連雪嬌道:「你明白那就好了。」

  上官琦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四山回鳴,驚飛起林中宿鳥。

  上官琦道:「我那大哥,一生之中,算無遺策,卻不料死前最後一次,卻是算得不對了。」

  連雪嬌道:「他怎麼說?」

  上官琦道:「他說舉世間只有姑娘的才智,方可和滾龍王決勝於武林之中。」

  連雪嬌道:「逍遙先生能這麼看得起我,我很榮幸。」

  上官琦道:「但他卻少算了一件事情。」

  連雪嬌道:「什麼事?」

  上官琦道:「姑娘的膽氣。他忘了你出身滾龍王的門下,武功是滾龍王所傳授,謀略是滾龍王所指教……」

  連雪嬌接道:「武功是他所授,如非另得高人指點,甚難超過於他,這話不錯。但才智聰慧,卻是憑仗天賦,只要解得兵略運籌,青出於藍,徒勝業師,倒非難事。」

  上官琦道:「窮家幫千百英豪,如若硬拚實力,未必就輸在滾龍王的手中。」

  連雪嬌爭勝的豪氣,漸被上官琦激了起來,笑道:「一幫一派之戰,非同一兩人比試可比。火攻、奇襲、伏擊,全憑謀略應用。若逞匹夫之勇,只有徒招覆亡。」

  上官琦道:「你強煞了,也不過是個女人。坐帳論事,紙上談兵。或可有幾分見地,但如真正行令對壘,決戰沙場,只怕難以和鬚眉相爭了。」

  連雪嬌道:「你不用再用話激我……」

  上官琦接道:「今宵一會,再見無期。你即將息隱江湖,咱們不過對月閒話江湖,其實歐陽統也不會真的把窮家幫千百英豪的安危命運交在你一個女子手中。」

  連雪嬌道:「那是他目不識人……」

  上官琦接道:「笑話了,我不信憑你一個弱女子,真正能統率千百位武林豪客?」

  連雪嬌道:「可惜你不是歐陽統。」

  上官琦道:「是又怎樣?」

  連雪嬌道:「如你是歐陽統,我倒希望你借我數月行令大權……」

  只聽一陣朗朗大笑之聲傳了過來,道:「連姑娘不用借了,窮家幫中的金牌敕令,盡皆在此。」

  抬頭看去,只見歐陽統緩步走了過來,手中捧著一個方盒,盒中放著金牌。

  連雪嬌吃了一驚,道:「幫主怎能認真?賤妾只不過說兩句玩笑之言。」

  歐陽統雙手高舉方盒朗聲道:「這盒中九面銅牌,可調遣幫中所有弟子和八英、四十八傑。至於三面金牌,乃敝幫中最高令訊,從我歐陽統起,聾啞二老,盡皆包括其中。」

  連雪嬌搖頭說道:「這個叫我如何敢受?幫主還是收回去吧!」

  上官琦暗暗忖想:「此時此情,如若再被她推拒開去,只怕難再有羅致她入幫的機會。」當下裝作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情說道:「歐陽幫主是何身份,金牌敕令是何等重要之物,豈是和你鬧著玩笑的麼?」

  連雪嬌道:「正因那金牌令非同小可,所以我才不敢接受。」

  上官琦冷冰冰他說道:「怎樣?你剛才說過的話,難道就忘了麼?」

  連雪嬌怔了一怔,道:「這等認真麼?」

  上官琦道:「武林大事,豈有戲言!」

  連雪嬌眼看上官琦一臉莊嚴,字字句句都說得十分認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沉吟了一陣,道:「你是什麼身份,這般質問於我?」

  上官琦呆了一呆,答不出話。

  連雪嬌道:「你既非窮家幫中之人,憑什麼這般認真?」

  上官琦沉聲道:「我已由大哥引見入幫了。」

  連雪嬌道:「當真麼?」

  上官琦道:「只因那歐陽幫主客氣,才說仍是客居身份。」

  連雪嬌笑道:「我調遣你去做事,是動銅牌,還是金牌?」

  上官琦瞠目不知所對,轉臉望著歐陽統。

  歐陽統輕輕咳了一聲,道:「上官兄以客居身份,對我們窮家幫出力,縱然入幫,那也該是居總壇上賓。」

  連雪嬌道:「我只問他聽不聽這金牌敕令?」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女果然利害,我逼她入彀,她竟把我也拖了進來,看來是無法擺脫了。」當下說道:「自然是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連雪嬌望著他那滿盒金牌,低聲問歐陽統道:「總壇上賓,要動金牌還是銅牌,才可調遣?」

  歐陽統望了上官琦一眼,心中好生為難,暗暗忖道:「他在窮家幫尚是客居身份,不論金牌、銅牌,他都可置諸不理。」一時間竟然想不出適當措詞回答於她。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幫主收好金牌敕令,賤妾就要告辭了。」轉目一掠上官琦,接道:「你枉費了一番心機,但我仍然感激你相救之情。我們那居留之地,永遠為你大開著歡迎之門。倦遊江湖,厭惡武林之日,還望能駕臨一敘……」微微一頓,接道:「或是你雄圖大展,獨立門戶,逐鹿江湖霸業之時,賤妾和你袁兄弟都將出山相助,重踏江湖,死而無憾。」

  上官琦眼看功虧一贅,連雪嬌就要告別,想到唐璇的遺囑相托,不禁心頭大急,目注歐陽統急急說道:「幫主不用再為我留情面了。在下既已入幫,豈有不聽令牌調遣之理?」

  歐陽統暗暗嘆息一聲,說道:「調動總壇中護法香主,得用金牌敕令。」

  連雪嬌臉色一整,道:「如若遣派幫主出敵呢?」

  歐陽統道:「同樣的使用金牌。」

  連雪嬌伸手從盒中取出一面金牌,道:「如我傳下金牌令諭,要你出讓幫主之位,事將如何?」

  歐陽統道:「這個,這個……這個得召集三閣一堂以及幫中長老,會商公決後,再召開全幫大會,公推一個眾望所歸之人,繼承幫主之位。」

  連雪嬌道:「這等麻煩麼?」

  歐陽統道:「此乃敝幫中歷代傳下規矩。」

  連雪嬌道:「我如以金牌賜死呢?」

  歐陽統道:「除了本座之外,一律得遵守金牌敕令行事。」

  連雪嬌舉起手中金牌,高聲說道:「上官琦聽候金牌敕令。」

  上官琦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卻應了一聲,大步行了過去,欠身說道:「弟子上官琦,恭候金牌令下。」

  連雪嬌目注歐陽統,道:「我要收下這十二令牌,不知在幫中是何身份?」

  歐陽統道:「遞補唐璇的文丞遺缺。」

  連雪嬌道:「文丞在貴幫是怎麼一個身份?」

  歐陽統道:「權掌十二令牌,名在本座一人之下。」

  連雪嬌道:「這麼說起來,身份是很高了。」

  歐陽統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連雪嬌道:「如若幫中有人不服,那將如何?」

  歐陽統道:「本幫中規令森嚴,從無抗命犯上之人,一違令諭,必受幫規重懲。」

  噹的一聲,連雪嬌投下金牌,道:「上官琦調充文丞隨身侍衛,內代書僮,行作車伕。」

  上官琦呆了一呆,欠身說道:「上宮琦敬遵金牌諭令。」緩緩撿起金牌,雙手棒起,遞了上去。

  連雪嬌接過金牌,放回盒中,目注歐陽統,道:「敢問幫主,這入幫手續,還有何等禮儀?」

  歐陽統道:「姑娘遞補文丞之位,那是幫中僅次於本座的身份,是以必得設案立誓。」

  連雪嬌輕聲嘆息一聲,接過歐陽統手中存放金牌的盒子,說道:「聽命幫主安排。」

  歐陽統道:「今夜已晚,姑娘還是早些休息,明日本座準備好後,再請姑娘拜見歷代祖師。」

  連雪嬌道:「既是如此,幫主請便。」

  歐陽統微微一笑,揮手而去。

  連雪嬌目註上官琦道:「你把我拖入窮家幫中一日.你就執鞭隨鐙地伺候我一日。」

  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反正我也沒有加入窮家幫,金牌也好,銅牌也好,能奈我何?待你明日宣誓加入窮家幫後再說。」心中在想,口中卻微微一笑。

  連雪嬌只作不知,仰臉望瞭望明月,道:「天色不早,我們要休息了。」

  上官琦本想接口,但話將說出之時,突然覺出礙難出口,趕忙嚥了回去,大步向外面行去。

  只聽連雪嬌道:「站住!」

  上官琦只好停了下來,回首抱拳,道:「有何吩咐?」

  連雪嬌道:「我們要休息了。」

  上官琦道:「在下這就去代姑娘準備。」

  連雪嬌緩步走了過去,一面說道:「你可知此刻的身份麼?」

  上官琦道:「窮家幫文丞連雪嬌的高等待衛……」

  連雪嬌道:「還兼鋪床疊被、執鞭隨鐙的書僮、車伕。」

  上官琦暗道:「由得你去說吧!待你明日入幫之後再說。」心中忖思,口中卻連聲應是。

  連雪嬌微微一笑,舉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袁孝緊隨在身後,進了莊院。

  歐陽統早已通知了蘭、蓮、菊、梅四婢,迎候於莊院門口之處。

  四婢早已為三人打掃好了臥室,分頭帶三人入室休息。

  次日清晨,連雪嬌剛剛起床,雪梅已捧上面水,說道:「歐陽幫主已設好香案,帶著幫中高手,恭候姑娘多時了。」

  連雪嬌笑道:「要他們多等一會吧!我還要吃點東西。」

  雪梅靜靜地退到了一側等候。

  連雪嬌似是有意讓歐陽統等,多等上一會,慢慢地洗臉,慢慢地吃飯,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

  她看看等待時間過長,該是有人來催。但她失望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不見再有人來,只有雪梅仍然垂手站在一側。

  太陽爬上了窗子,已然是辰初光景,連雪嬌才緩緩對雪梅說道:「帶我去吧!」

  穿過了一條長廊,到了一座可容百人的大廳堂中。

  廳中高燃著八支紅燭,已然所餘無多,將要燃盡。

  歐陽統率領著十個窮家幫的高手,雁翼般地排列。歐陽統面無慍色,似是對連雪嬌的拖延舉動毫不放在心上。

  連雪嬌目光轉動,發現了上官琦也排在左首一角之中,袁孝卻是不見影蹤,不知他哪裡去了,此人有些渾渾噩噩,陡然間不見他來,連雪嬌實有些放心不下。

  心念轉動之間,忽聽歐陽統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連姑娘,香案早已擺好多時了。」

  連雪嬌心中想著袁孝,口中卻說道:「不知如何一個宣誓入幫之法?」

  歐陽統道:「香案之上,供奉著本幫祖師之位,只要姑娘面對師祖,許下一個重誓,那就算加盟本幫之中了。」

  連雪嬌頭也未回的接道:「這麼簡單麼?」

  歐陽統道:「敝幫立幫的祖師,度量恢宏,不拘小節。」

  連雪嬌突然轉過身來,直對那香案走了過去。

  只要她對那供奉的祖師神位,拜了下去,或明或暗地立下誓言,就算是加盟了窮家幫中。

  只見她面對香案站好之後,突然高聲叫道:「上官琦,你過來。」

  上宮琦一皺眉頭,急急走了過來,道:「有何吩咐?」

  連雪嬌道:「你先在祖師面前立下入幫的誓言。」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我已入過幫了。」

  連雪嬌道:「我要再看你入幫一次。」目光一轉,望著歐陽統道:「幫主,幫中弟子,多拜幾次祖師爺,那該不算有犯幫規吧?」

  歐陽統道:「這個自然。」

  連雪嬌沉聲喝道:「你聽到了吧!」

  上官琦無可奈何,只好對香案後的窮家幫祖師神位,拜了一拜,立下了一個誓言。

  連雪嬌沉聲說道:「你現在已真正是窮家幫中一個弟子了。」

  上官琦暗暗嘆息一聲,答道:「姑娘有何吩咐,在下洗耳恭聽。」

  連雪嬌似是陡然間想起了無限傷心之事,緩緩說道:「你終於又把我拖入了這場是非之中。」

  上官琦苦笑道:「大局底定之日,姑娘仍可回那塊洞天福地,度過下半生清淨的歲月。」

  連雪嬌對神案立了誓言,窮家幫中一群高手立時蜂湧而上,以幫禮拜見。

  歐陽統也一拱手,道:「本座為窮家幫慶幸得人。武相養傷未到,三閣一堂和二十八大分舵主均未能趕來拜見,本座自當再為安排一大盛會,讓他們拜見文丞。」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大敵當前,諸位閣、堂分舵主們,各有重要職司,不用多此繁文縟節了。」

  歐陽統道:「幫中大禮,豈可輕廢!」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幫主之命,屬下無不遵從……」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屬下登山之時,發現了滾龍王的黑衣衛隊、鐵甲騎士出沒在距此數里之處,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小可。滾龍王或已率眾親來此處,既承幫主倚以重任,屬下自當盡我心力,我要查看一下眼下敵情。」

  歐陽統道:「可要本座推薦護駕之人?」

  連雪嬌道:「不用啦,我帶著上官琦和袁孝兩人隨行己足。」說罷向室外行去。

  歐陽統道:「本座在山莊等候。」

  連雪嬌回身一禮,笑道:「日落之前,我當趕返莊院,面稟所見。」

  歐陽統道:「本座不送了。」

  連雪嬌道:「怎敢有勞幫主?」在上官琦、袁孝隨護之下,急步而去。

  歐陽統目注三人遠去,立時對環伺在大廳中窮家幫中弟子說道:「連雪嬌乃唐先生遺言指定承繼他職位之人,今天能得入幫,那是咱們窮家幫中之福。諸位日後對她,當如對待唐先生一般尊敬。」

  窮家幫中甚多弟子,心中原有不服之感,覺著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又是出身在滾龍王的門下,卻掌握了窮家幫中文丞之位,但一聽是唐璇遺言指定之人,心中不忿之氣登時消失。

  要知唐璇在窮家幫中的德能,早已深入幫中弟子之心,對他敬若神人。聽得是唐璇遺言指定,個個都覺再無可抗之議、可商之言,當下齊聲應道:「我等自當遵從唐先生的遺命。」

  歐陽統黯然一嘆,道:「諸位都請返回防守之處嚴督所屬,未得上命,不許擅離一步。」

  環立在大廳四周的窮家幫中弟子齊聲應道:「幫主放心,我等未得上命,戰至最後一人,餘下一隻手臂,亦必將揮動利劍,死守寸地。」

  歐陽統目睹幫中弟子用命神情,心頭稍覺安慰,微微一笑,道:「那連姑娘,乃唐先生遺言指定繼承他的人才,爾等對她,當如待唐先生一般的敬重服從。」

  環列四周的窮家幫中弟子,齊齊應了一聲,各以幫禮告別,急急而去。

  且說連雪嬌在上官琦、袁孝隨護之下,離開了山莊,回顧了袁孝一眼,問道:「你到哪裡去了,怎麼剛才看你不到?」

  袁孝嘻嘻一笑,道:「我見了一個朋友,兩人談話,所以晚來了一步。」

  上官琦暗暗奇怪,道:「他哪來的朋友呢?縱然是有,也不該是窮家幫中之人。」當下問道:「什麼朋友?」

  袁孝道:「你不認識的。」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那人可是窮家幫中的弟子麼?」

  袁孝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上官琦遇上袁孝這等人物,真還是沒有辦法,沉吟了一陣,道:「那人是什麼樣子,你可記得他麼?」

  袁孝道:「他長的樣子,自然是記得了。」

  上官琦道:「你慢慢他講給我聽聽吧。想好再講,不要講錯了。」

  袁孝道:「他長得很矮……」頓了一頓,接道:「很瘦,很難看。」

  上官琦道:「他穿的什麼衣服?」

  袁孝道:「黑色的衣服。」

  上官琦心頭大凜,道:「他可是留著很長很長的頭髮麼?」

  袁孝道:「對啦!你怎麼知道呢?」

  上官琦道:「他手中可曾拿著一管洞簫?」

  袁孝道:「是啊!你定然是見過他了。」

  上官琦道:「此人現在何處?」

  袁孝道:「走啦!」

  上官琦道:「哪裡去了?除了兄弟之外,可有別人看到過他沒有?」

  袁孝聽上官琦句句追問;甚是奇怪,說道:「怎麼?大哥可是想見見他麼?他走不遠的,明天我們還要見面。」

  上官琦道:「見面之前先行告訴我一聲。」

  袁孝道:「好吧。他約我之時,我讓他等待一下,先去找你。」

  上官琦道:「但你不能告訴他。」

  袁孝道:「這個我知道。」

  連雪嬌一直靜靜聽著兩人答問,不插一聲。

  幾人邊談邊走,已然行出七八里路,到了一處三岔路口。

  連雪嬌打量了二下四周的山谷形勢,突然嘆息一聲,道:「這地方形勢險要,群峰環繞,如能把滾龍王屬下之人誘入此地,咱們只要封死四面出路,三面放火,逼他們遁入正北絕谷,不難一舉盡殲,當可先一挫滾龍王的銳氣。」

  上官琦突然想起唐璇死時留下了手著兵略,其間用兵之道,戰陣部署,講述甚多,當下說道:「連姑娘,唐先生臨死遺言,薦你接掌他文丞之職,並為姑娘留下了他手著兵略。」探手入懷,摸出一本絹冊,雙手遞了過去。

  連雪嬌看他舉動之間對自己甚是恭順,心中暗笑,口中卻冷冷說道:「可是他遺言要你交給我麼?」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平常之日,似是隱隱示意過我。」

  連雪嬌接過絹冊,看也未看一眼,隨手放入懷中,說道:「唐璇千算萬算,但他遺漏了一著未曾料到。」

  上官琦道:「不知連姑娘指何而言?」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你對逍遙書生唐璇,似是敬慕甚深。」

  上官琦道:「不錯,我對他十分敬服,公誼私情,我都該這般對他,但如在下說出一事,只怕連姑娘也要對他敬服異常。」

  連雪嬌道:「那倒未必,你說出來聽聽。」

  上官琦道:「他推薦姑娘接掌窮家幫中的文丞之位,此言在當時想來,豈非在說著玩笑麼?」微微一頓接道:「可是誰又想到,你竟然在他墓穴大功告成之夜,自己趕來此地,而且果真的入了窮家幫,承繼了他的職位。」

  連雪嬌略一沉思,道:「他還說些什麼?」

  上官琦道:「他似是說過,今後窮家幫能否在江湖之上立足,和姑娘的關係甚大。」

  連雪嬌道:「我問你他是否告訴你我之間的事?」

  上官琦道:「他是說過姑娘外冷心和,你如和滾龍王決戰於江湖之上,只怕要吃大虧。」

  連雪嬌道:「為什麼?」

  上官琦道:「因為姑娘難免要動昔年父女一場之情,無能下得狠手。」

  連雪嬌笑道:「他想的雖然兼顧全盤,洞燭細微,但他卻沒有料到,我竟然得了武林三寶。」

  上官琦道:「我雖未聽他說過,但料想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堅信不論姑娘受過何等挫敗,但最後終必得勝。」

  連雪嬌忽然一皺眉頭,道:「這地方早已埋伏的有人麼?」

  上官琦道:「這個……」只聽一陣冷厲的長笑傳了過來,山壁一角處,緩步轉出來一個身著青袍、面容肅冷、毫無表情的怪人來。

  上官琦吃了一驚,訝然叫道:「滾龍王……」

  陡見大敵,連雪嬌也不禁為之臉色大變,但她一怔之後,立時又恢復了鎮靜。

  滾龍王一張毫無表情的怪臉上,閃動著一雙圓睜的怒目,神光湛湛地逼注連雪嬌的身上,冷冷說道:「你還沒有死麼?」

  連雪嬌神情已恢復從容鎮靜,淡淡一笑,道:「滾龍王義女早已死去,是被養育她長大的義父親手殺死。現在活著的連雪嬌已非昔年滾龍王的義女了,她已是受著窮家幫千百人愛戴的文丞……」

  滾龍王一裂嘴巴,無聲無息地一個冷笑,道:「那唐璇當真死了麼?」

  連雪嬌道:「死了,不信麼?」

  滾龍王道:「其人詭計多端,生生死死,叫人難辨真假。」

  連雪嬌道:「你可是有些怕他?」

  滾龍王道:「我們同出一師,他那點算計鬼謀,也不在我的心上……」突然間想起連雪嬌何許身份,自己這般和她言來語去,豈不有失身份?當下住口,一聲冷笑,舉手一招,道:「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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