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32
V123210 發表於 2019-3-23 10:31
第240章:反擊的開端

    日起東方,天色大亮,在伊闕山北側山頂上,公孫豎與竇興、魏青、鄭奭、蔡午等軍中司馬圍坐在一堆篝火旁,靜靜傾聽著蒙仲有關於現況的總結。

    從始至終,公孫豎默不作聲,僅時而長長嘆息,而其餘諸將則低頭看著面前的篝火,魂不守舍。

    昨夜一役,十六萬主營魏軍被秦軍擊潰,近十萬魏卒或戰死或逃亡,僅剩下六七萬人倉皇逃入伊闕山,毫無輜重、幾無餘糧,士卒亦無士氣可言。

    更關鍵的是,三軍主帥公孫喜遭秦軍所擒,生死不明。

    面對著這種種巨挫,莫說大部分尋常魏卒感到不安,就連公孫豎、竇興、魏青等軍中的將領們,此刻亦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見自己講述完現如今的局勢後,久久不見公孫豎開口,蒙仲低聲提醒道:「軍將?」

    一連輕喚了兩聲,公孫豎這才回過神來,滿臉愁容地吐了口氣,沉聲說道:「既……犀武不在,我暫代主帥之位,統領餘下的士卒,諸位可有何異議?」

    圍坐在篝火旁的諸魏將紛紛搖頭,對此毫無異議。

    「好!」

    公孫豎見此點了點頭,旋即轉頭詢問蒙仲道:「蒙師帥,眼下我軍的劣勢,你比我更清楚,就無需我再贅述,我問你,似眼下這般情形,我軍是否還有活路?」

    聽聞此言,圍坐在篝火旁的魏軍諸將紛紛轉頭看向蒙仲。

    在近十雙眼睛的注視下,蒙仲想了想說道:「有!」

    「很好!」

    公孫豎臉上繃緊的面色稍微舒坦了些許,點頭示意道:「說說你的計策。」

    蒙仲抱了抱拳,沉聲說道:「依在下所見,眼下最關鍵的,並非是沒有糧草、沒有輜重,而是軍中的士卒們昨晚被秦軍殺得嚇破了膽,導致士氣大跌。若軍中士卒皆無鬥志,縱使我軍仍有六七萬之眾,仍難免會被山下的秦軍陸續擊破剿殺……因此在下認為,設法恢復軍中的士氣,乃是當務之急。」

    「言之有理。」

    公孫豎點點頭問道:「看來你已有了對策。」

    「是的。」蒙仲點點頭說道:「在下建議,當立刻召集仍有鬥志的士卒,下山搦戰……」

    「與秦軍復戰?」

    諸魏將神色微變,面面相覷。

    「諸魏暫莫發言。」公孫豎壓了壓手示意道:「且聽蒙師帥把話說完。」

    在公孫豎的干涉下,似竇興、魏青、鄭奭等軍司馬並未立刻開口闡述自己心中的疑問,使蒙仲有足夠的時間能逐步講解自己的策略。

    「或許有人會覺得,昨晚我軍慘敗,秦軍士氣如虹,此刻下山再找秦軍搦戰,實為不智,但事實上並非如此。……秦軍士氣再高,終歸昨晚廝殺了整整一宿,早已精疲力竭、飢腸轆轆,反觀我軍,雖早些時候撤入山中的士卒,已在我麾下士卒的安排下用過飯,並且也歇息了數個時辰,此消彼長,只要人數相近,我軍未必不能戰勝秦軍。這是其一。

    其二,我建議下山搦戰,也並非急著要與秦軍復戰,我只要求逼迫秦軍北撤,造成「秦軍畏懼與我軍在白晝間交鋒」的事實,以此激勵麾下的士卒,使軍中的士氣得以恢復,不至於認為秦軍不可戰勝。」

    『原來他是這個意圖。』

    篝火旁的諸將心中頓時恍然。

    「蒙師帥的意思是,以下山搦戰的方式恐嚇秦軍,逼秦軍後撤?」竇興微皺著眉頭問道。

    「正是。」

    「那就是秦軍不撤呢?」

    「秦軍會撤的。」環視了一眼眾將,蒙仲正色解釋道:「諸位只要仔細琢磨,自然就能明白昨夜秦軍夜襲我軍一事,究竟是冒著怎樣的風險?稍有不慎,他這邊未曾重創我軍的主營,然其主營、包括新城,卻反而會被韓軍攻佔。那麼試問,秦軍為何要動用這等凶險的計策?答案只有一個,即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用通常的方法來拚死抵擋,區區十餘萬秦軍擋不住三十萬魏韓聯軍,是故秦軍兵行險招,換而言之,並非秦軍希望使用那樣凶險的計策,而是他們沒有辦法。而眼下,秦軍已重創我軍,原本不到一成的勝算,一夜之間就上升到五六成,七八成,試問在這種情況下,秦軍究竟是否敢衝動為之,讓一干精疲力盡、飢腸轆轆的士卒與我軍復戰?還是說,先暫時撤退,避我軍鋒芒?」

    這條理分明的一番分析,聽得公孫豎與諸將們連連點頭。

    見此,蒙仲抱拳對公孫豎說道:「公孫軍將,接下來的計策,在下亦略有思量,不過,請務必先組織軍隊下山搦戰,逼迫秦軍北撤,借此事使我軍的將士恢復幾分士氣,倘若耽擱至山北的秦軍填飽肚子,恢復體力,在下就沒有多少把握了。」

    「唔!」公孫豎點點頭,旋即沉聲說道:「蒙仲,既然是你提出的策略,我便委任你全權負責。」說罷,他轉頭環視了一眼篝火旁的諸將,沉聲又說道:「你等輔佐蒙仲,不可有異議!」

    說完之後,他可能是不放心,又補充了一句:「眼下乃是我僅存的六七萬軍隊生死存亡之際,我不希望再有人因為私慾,而令出現更多的傷亡,甚至於令我軍全軍覆沒。若誰對蒙仲的計策有何異議,當眾可以提出;但倘若無有異議,則不得違抗!……若非蒙仲昨夜勸我退守伊闕山,我主營十六萬大軍,恐怕已在昨晚被秦軍殺地片甲不留!明白麼?!」

    「喏!」

    竇興、魏青、費恢、鄭奭、蔡午等軍司馬抱拳應命。

    「很好!」公孫豎滿意地點點頭,旋即正色說道:「好了,你們幾人立刻去召集仍有鬥志的士卒,我相信對於昨晚的戰敗,想必仍有不少士卒心存不甘,只要你等按照蒙師帥的囑咐,將秦軍描繪成「只敢背後偷襲、卻不敢正面與我軍交鋒」的無恥之軍,那些尚有餘勇的士卒必然會聽從號令。……蒙師帥,你留下。」

    見公孫豎留下蒙仲,竇興、魏青、費恢、鄭奭等人都猜到公孫豎肯定是有什麼話單獨對蒙仲講,因此很識趣地離去了。

    看著這些位將領走遠,蒙仲抱拳對公孫豎說道:「不知軍將有何吩咐?」

    只見公孫豎疲倦的臉上擠出幾分笑容,誠懇地說道:「蒙仲,其實犀武也好,老夫也好,都知道你的才華遠不止於師帥,但犀武……」說到這裡,他稍稍一停頓,轉口又接著說道:「眼下犀武不在,老夫知道其實你才是擔任主帥的最佳人選,但我恐你不能服從,是故……」

    一聽這話,蒙仲頓時就明白了。

    其實方才他也稍稍有些納悶,納悶於公孫豎居然沒有委任他以更高的軍職,卻自說自話取代了犀武的主帥之職,而眼下仔細一想,公孫豎這分明就是在給他鋪路:倘若公孫豎方才推薦他出任主帥,底下肯定會有魏軍不服;但倘若是公孫豎自領主帥之職,事事詢問蒙仲,這跟蒙仲擔任主帥,其實是沒有多大區別的,更巧妙的是,公孫豎的威望足夠高,足以激勵剩下的魏軍協心合力。

    說白了,即當初在宋國逼陽時,宋太子戴武與他的合作方式。

    可能是見蒙仲不說話,公孫豎會錯了意,好言安撫道:「蒙仲,老夫知道以你的才華,屈居師帥之職未免屈才,待等你的計策順利施行,在軍中積累的些威望,老夫定然會在諸將面前推薦你為『假帥』……」【PS:假帥,即代理主帥。】

    此時蒙仲已回過神來,連忙解釋道:「公孫軍將誤會了,在下不是意思,在下方才只是想到了過去。當初我在宋國時,我宋國的太子戴武,亦是自領主帥之職,卻將軍權放任於我……只要公孫軍將能信賴在下,在下其實更傾向於公孫軍將擔任主帥,這樣能更好地安撫士卒的心。」

    「哦?」

    公孫豎聞言感覺有些不可思議,笑問道:「如此說來,蒙師帥毫不在意那個主帥的虛名?」

    蒙仲亦不過分謙遜,聞言平淡地笑道:「倘在下只是貪圖名爵,在宋國時就能擔任軍司馬之職,何必跑到魏國來屈就師帥一職?……至於眼下這場仗,只要公孫軍將能信賴在下,在下定然會竭盡所能,挽回劣勢。對於我而言,魏國贏得這場仗,至少能力保不敗,這是在下唯一所求。」

    「……」

    聽完蒙仲這一番話,公孫豎感覺頗有些不可思議。

    平心而論,他與蒙仲的相處時間也不多,無法判斷蒙仲的這番話是否出自真心,但從蒙仲誠懇的態度來看,公孫豎最終還是選擇相信。

    點了點頭,公孫豎鄭重其事地說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放一放再說。……蒙仲,我把剩餘六七萬魏卒的生死存亡,皆拜託給你了。」

    聽聞此言,蒙仲當即抱拳回應:「軍將……不,請假帥放心!」

    說罷,他轉身朝著山下走去,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公孫豎又喊住了。

    只見公孫豎看著回過頭來的蒙仲,臉上露出幾許複雜神色,欲言又止,良久他嘆息道:「沒事了,你去吧。」

    「……」

    蒙仲默默地抱了抱拳,什麼話都沒有說便離開了。

    他其實能猜到公孫豎最後究竟想說些什麼,無非就是希望他想辦法營救公孫喜。

    說實話,倒也不是蒙仲厭惡公孫喜,不肯搭救,問題是這件事實在很困難。

    公孫喜是什麼人?大名鼎鼎的「犀武」,魏國的名將,此番秦軍好不容易抓到公孫喜,豈會輕易被他魏軍奪回去?

    毫不誇張地說,就算是秦軍被魏軍擊潰,那些秦國的士卒都會將公孫喜帶到秦國的王都咸陽,由秦王嬴稷親自發落。

    而正是因為「救回公孫喜」這件事異常艱難,是故公孫豎方才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免得給蒙仲增添更多的壓力,畢竟當務之急,是讓他們麾下六七萬魏軍重新振作起來,營救公孫喜這件事雖然重要,但與前者相比,也必須得延後。

    在蒙仲下山的途中,陸續聽到竇興、魏青等軍司馬正在激勵山上的敗卒。

    就跟他囑咐的那般,此刻唯一能激勵魏卒的方式,就是儘可能地貶低秦軍,將悍勇的秦軍貶低成「只懂得偷襲的鼠輩」,只有這樣才能號召那些在昨晚戰敗後心存不甘的士卒。

    這不,不到半個時辰,蒙仲、竇興、魏青、費恢、鄭奭、蔡午等軍司馬,便聚集了一支約一萬六千人左右的軍隊。

    雖然這個兵力並不足以壓制秦軍,但勝在這些魏卒仍有與秦軍復戰的鬥志。

    再加上山底下那道防線的守軍,魏方勉強湊出了一支近兩萬人的軍隊,在蒙仲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前往魏軍主營方向。

    而此刻的魏軍主營,已徹底被白起軍、衛援軍這兩支所攻佔,唯獨向壽尚未按約前來與白起匯合,白起猜測可能是仍被阻擋在雒水。

    當然,儘管並非盡善盡美,但白起已經很滿意了。

    昨晚參與夜襲魏營的軍隊,刨除掉未能按約匯合的向壽麾下三人軍隊外,有他與衛援麾下總共八萬軍隊,而魏軍主營這邊的軍隊,白起估測約有十六萬,率八萬秦軍攻破十六萬魏軍,一夜之間擊潰其中十萬魏卒,且嚇得其餘六七萬魏軍倉皇逃入伊闕山,誰還能奢求更多?

    唯一讓白起感到有些許不滿的,即己方的士卒傷亡也有點多,約有兩萬左右。

    這些傷亡,主要是從昨晚夜襲的「中段」陸續增多,即他白起軍猛攻魏營中營,而衛援軍則猛攻魏營東營的那會兒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那時候,西營、中營、東營、南營的魏軍已逐漸反應過來,這使得秦軍未能像之前擊破後營那般迅速擊破這些營區,甚至為此付出了諸多的傷亡。

    包括之後韓軍派來援兵,與魏軍匯合一同進攻秦軍,白起、衛援等人亦是付出了不小的傷亡,這才勉強將兩者擊退。

    當然,白起並不懊悔,雖然這場仗他付出了兩萬人的傷亡,但魏韓兩軍的傷亡情況,卻近乎是他的五倍,這已經是古往今來少有的大捷了。

    更何況,通過昨晚那場夜襲,魏軍已幾乎被他打殘了,韓軍姑且就算半殘,魏韓兩國三十萬聯軍,一個全殘一個半殘,剩下的戰事無疑就會輕鬆許多。

    相比較之下,有他麾下的士卒抓到了魏軍的主帥公孫喜,這只能算是意外的驚喜。

    約卯時二刻,擊退魏韓兩軍的秦軍士卒,勉強撲滅了魏軍主營的火勢,且此後駐紮在這座已被大火焚燒了過半的營寨中。

    而白起,則在南營的一處帳篷中,召見麾下的諸秦軍將領,讓後者就昨晚的戰況,逐一向他稟報。

    期間,部將仲胥提到了伊闕山的魏軍:「白帥,據底下的士卒稟報,昨晚時有魏軍的敗卒逃奔伊闕山,末將手底下的兩名部將率軍前往追擊時,卻在伊闕山的山腳被魏軍擊退……」

    「此事我已知曉。」

    白起點了點頭,旋即寬慰道:「據我派人窺視,伊闕山上山下的魏軍敗卒,大概仍有至少五萬,不過不要緊,那些魏卒士氣全無,又無糧草,待我軍歇整一日恢復元氣,即日便可將其剿盡,相比之下,我倒是更顧忌暴鳶麾下的軍隊……」

    頓了頓,他對諸將說道:「因此我決定,全軍歇整至今日正午,在此之後,季泓,你率三萬軍隊駐紮在此,逐步剿殺伊闕山一帶的魏軍,衛援,你率領麾下軍隊沿著香山回援主營,期間我仔細權衡一番,到底是先順勢剿滅魏軍,還是先進攻韓軍……」

    帳內諸將皆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這位秦軍將領早已對白起這位新任主帥佩服地五體投地,畢竟不是誰都能在以寡敵眾的情況下取得似這般那般的大捷。

    搞不好他十三萬秦軍,這次能一口氣擊潰魏韓三十萬聯軍,倘若真能做到,那他們可就一戰揚名了。

    就當帳內諸將正歡歡喜喜地討論著究竟是先殲滅魏軍還是先進攻韓軍時,忽然有士卒在帳外急切地喊道:「急報!有魏軍直奔我軍而來,兵數頗多!」

    『什麼?』

    剎那間,帳內一片安靜,諸秦軍將領面面相覷,就連白起一時間也有些失神。

    有魏軍直奔他秦軍而來?

    來做什麼?

    找死麼?

    「走,去瞧瞧。」

    丟下一句話,白起當即起身走出帳外,其餘諸將緊跟其後。

    片刻後,白起等人便來到了南營,也是整座魏軍主營保留地最完整的營區,不像北營、中營、東營、西營四個營區,基本上已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只剩下一片焦土。

    待等來到南營,白起與諸將登上營門附近的哨塔,登高眺望營外,只見在南營外的郊土上,約有兩萬魏卒正整齊地列隊,來勢洶洶。

    『居然……敢來搦戰?』

    白起頗感不可思議。

    就連他也沒有想到,昨晚被他們殺地那麼慘的魏軍,今早居然趕來搦戰?呵呵,簡直是來找死!

    然而就在這時,忽聽遠處的那兩萬魏軍齊喝一聲,那洪亮、中氣頗足的聲音,讓白起微微一愣。

    『這些魏卒……』

    皺了皺眉,白起錯愕地發現,遠處那些士卒似乎已經過歇息整頓,以至於中氣頗足,根本不像是鏖戰一宿又餓了一宿肚子的樣子。

    轉念再一想,白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而此時在魏軍的陣列中,竇興、魏青兩名軍司馬來到陣列前方,朝著對面佔據他營寨的秦軍罵喊道:「秦國的狗崽子,昨晚趁我軍不備才僥倖取勝,今日我爺爺我就在這裡,何以不敢出戰?!……來!再戰!」

    待他說完後,他身後的兩萬魏軍魏卒亦是朝著秦軍大罵,且越罵面色更凶,彷彿是想到了他們昨晚被秦軍殺地無力還手時的羞辱。

    不得不說,秦軍的將領們被這些魏軍罵懵了,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現在是什麼情況?

    明明是他們在昨晚重創了魏軍,將十六萬魏軍殺得僅有六七萬逃奔伊闕山,可眼下這幫殘兵敗將,卻為何敢到他們面前耀武揚威?

    想到這裡,秦將孟佚、仲胥二人當即抱拳請戰:「白帥,請允許末將二人帶兵出戰,將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殺個精光!」

    出乎諸將的意料,白起久久沒有回應。

    『……這可真是沒想到啊,居然抓住這個點派兵前來搦戰,是看準我軍士卒此刻精疲力盡、飢腸轆轆麼?可我軍縱使昨晚損失了約兩萬,仍有六萬之眾,對面的魏軍最多兩萬餘人,他們何來的自信能擊敗我軍?……等等!為何這些魏軍只顧罵戰,卻不立刻進攻?原來如此……我懂了,對方是想通過這個方式,使魏軍恢復士氣。』

    「還真是狡猾……」輕笑一聲,白起問左右道:「伊闕山上,目前是何人統領魏軍?」

    左右面面相覷,旋即有部將仲胥說道:「似乎是公孫喜的副將,公孫豎。」

    『公孫豎?』

    白起微微皺了皺眉,因為據他對魏軍諸將的瞭解,公孫豎只是一個替公孫喜打下手的將領,每逢公孫喜率軍出征,皆由公孫豎負責後勤糧草輜重的運輸,雖說資歷不低,但幾乎沒聽說過公孫豎立下什麼赫赫戰功。

    一個管後營的老將,居然有這份見識,精準地抓到了秦軍後力不濟的破綻,果斷率領殘軍前來搦戰?

    還真是小瞧了這個公孫豎。

    『麻煩了……』

    注視著遠處的魏軍,白起皺著眉頭思索著對策。

    就像蒙仲所判斷的那般,原本是白起沒有辦法,這才兵行險招夜襲魏軍,但眼下秦軍的優勢很大,因此白起在希望保住優勢的情況下,難免有所遲疑,遲疑是否應該派兵應戰。

    難道他是擔心打不過麼?

    還真是!

    正所謂強弩之末、矢不能穿魯縞,他麾下秦軍士卒鏖戰一整宿,事實上在昨夜夜襲的後半段,即擊退韓國軍隊的時候就已經很勉強了,全靠著擊破魏軍的高昂士氣,才使得諸秦軍士卒的精神短時內凌駕於肉體之上,以至於發揮出遠超平日的戰鬥力。

    但說到底,這也屬於透支精力,一旦激動的心情平復下來,疲倦自然會照舊襲來。

    派這些士氣高昂但精疲力盡的士卒應戰?

    別說派兩萬人,使人數與魏軍持平,就算派四萬人,白起也沒有把握。

    但問題是,若他秦軍不應戰,豈非是變相助漲了魏軍的士氣?

    「嘁!」

    白起在心中暗罵對方的狡詐。

    若出戰,明擺著是經過歇整的魏軍佔便宜,他麾下士卒難免會付出許多傷亡;若不出戰,他秦軍豈非坐實了「只敢偷襲的鼠輩」這個帽子,使魏軍擺脫了對他們的畏懼?

    想來想去,橫豎都是魏軍佔便宜。

    『不!不能在此刻退縮,否則必然會叫伊闕山一帶的魏軍重新養成氣勢……』

    在經過反覆的思想後,白起終於下定了決定。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在魏軍的陣列前方,看到了一個足以令他銘記一生的面孔。

    『那是……』

    頓時間,白起面色微變。

    明明此前他已逐漸淡忘左肩的箭創,但此時此刻,他卻下意識用手捂向了左肩,死死按著那邊的箭創。

    他畢生難忘,當日那個站在伊水河灘冷漠注視他逃離的身影。

    那是他白起至今為止,唯一一次直面死亡。
V123210 發表於 2019-3-25 07:03
第241章:升溫

    「對面的秦國狗崽子,若有膽量便出營再戰!躲在營內算什麼本事?!」

    「來!再戰!」

    「卑鄙無恥的狗崽子……」

    在南營外的空地上,兩萬餘魏軍持續朝著遠處的秦軍士卒怒罵著,且因為秦軍既沒有回罵、亦不曾出營應戰的關係,這兩萬魏軍士卒越罵越凶、越罵越來勁。

    趁著麾下士卒痛罵秦軍的時間,河東魏將竇興暗自警惕地注視著遠處的營寨。

    『秦軍竟……當真不敢出營應戰?!』

    竇興頗覺不可思議。

    要知道對面的秦軍,那可是剛剛在昨晚擊潰他魏韓聯軍的秦軍,他十六萬主營魏軍,以及前來援助的至少五萬韓軍,這多達二十餘萬聯軍,在一夜之間皆被對面的這支秦軍擊破,然而就是這樣一支秦軍,此刻卻被他們區區兩萬魏軍堵著營門大罵,這簡直不可思議。

    「時機抓得太好了……」

    在竇興身旁,魏青帶著幾分感慨說道。

    聽聞此言,竇興微微點了點頭。

    他知道魏青說的是誰,即他們軍中那位「蒙師帥」。

    如今事後回想,多半那位蒙師帥在昨晚就已經想好了這招反制之策,以至於當敗軍退入伊闕山時,那位蒙師帥第一時間便叫其部下煮飯,為敗退至伊闕山的魏卒充飢,以便在此刻,在秦軍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空檔,抓住這唯一的一次關鍵機會,趁機反制。

    平心而論,若將此事說開,其實這招一點都不難,哪怕是傻子是能想到,對面的秦軍在苦苦鏖戰一宿後,待次日天明肯定是他們最疲軟、最無力的時候,但不得不說,若置身其中,有幾人能高瞻遠矚到這種地步呢?

    不說別人,就拿他竇興來說,當兩個時辰前,當他親眼看到他魏韓聯軍被秦軍擊潰時,他當時心中只有三個字——全完了,又哪裡有工夫去想如何反制秦軍?

    想到這裡,竇興就越發覺得那位「蒙師帥」心機確實是深,不可思議地抓住了這唯一一個反制機會,硬生生挫傷了秦軍的銳氣。

    就當竇興暗暗這麼想著的時候,蒙仲乘坐戰車來到了陣前,與竇興、魏青二人的馬車並道停駐。

    「情況如何?」蒙仲問道。

    「如師帥所見。」

    作為堂堂的軍司馬,而且還是河東魏軍的猛將,竇興發自肺腑地朝著蒙仲抱了抱拳,匯報導:「秦軍果然不敢妄動。」

    不得不說,堂堂軍司馬向軍職級兩級的師帥抱拳匯報,這在等級森嚴的軍中,還真是極為罕見的事。

    在旁,魏青亦下意識放低姿態問道:「蒙師帥,難道我軍就只能這樣麼?倘若進攻的話,不知能有幾分勝算?」

    聽聞此言,竇興也是頗為在意的看著蒙仲。

    蒙仲當然知道似竇興、魏青等河東魏軍的驍將們對於昨晚潰敗於秦軍手中一事倍感不甘,聞言搖頭寬慰道:「我知道兩位司馬急切欲擊破秦軍,但還是請兩位稍稍克制。對面的秦軍……我估測是我軍這兩萬餘人的數倍,雖鏖戰一宿力氣不支,但終歸有人數上的優勢,若強行進攻,我怕我方也會損失慘重……不如一步一步來,先振作我軍的士氣。只要我軍的士氣得以振作,那麼這場仗還能繼續下去。」

    竇興、魏青二將點了點頭,遵從了蒙仲的指示。

    也難怪,畢竟若是沒有蒙仲的補救,他們根本不會想到趁著這個點來反制秦軍,他們最多就是死守伊闕山,白白錯過了這股秦軍最虛弱的時候,然後就是這股秦軍在歇整一日後恢復力氣,趁著新敗魏韓兩軍士氣正盛,一舉將退入伊闕山的魏軍全部擊潰——或許這才是他們原本的命運。

    而蒙仲,則硬生生扭轉了這場仗的走勢,將六七萬魏軍敗兵從懸崖峭壁上又給拉了回來。

    正因為如此,竇興、魏青皆願意聽從蒙仲的指示,畢竟後者是挽救了他們整整六七萬敗軍的「嗯主」。

    「話說回來,僅兩萬餘人還是太少了。」

    在回顧了一眼身後方的魏軍後,蒙仲皺著眉頭對竇興、魏青二人說道:「兩位司馬不妨派人回伊闕山,將此刻我軍堵著敵軍營門怒罵的事誇大幾分告訴山中的士卒,再告訴他們,秦軍其實不堪一擊,奈何我方的兵力遠遠不如對方,否則,定能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竇興當然聽得懂蒙仲的意思,無非就是用誆騙、用貶低秦軍的手段激勵那些失去鬥志的魏軍士卒,讓更多的人能參與到今日的行動中——是否順勢進攻秦軍其實並不重要,關鍵就是藉機讓那些失去鬥志的魏軍士卒重新豎立起「秦軍其實不堪一擊」、「秦軍只是擅長偷襲」等虛假的信心。

    雖說虛假的信心並不足以真正地使那些敗卒們振作起來,但至少是一個開始,能讓他們抵消昨晚對那些秦軍的恐懼,否則,那餘下的幾萬魏軍士卒基本上是廢了,縱使毫髮無損地逃回魏國,日後恐怕也無法再作為一名可用於與秦軍交戰的士卒。

    「這個法子有效麼?」魏青微微皺眉說道:「我觀有些魏卒已被嚇破了膽。」

    蒙仲聞言淡淡笑道:「膽氣也是可以慢慢培養的。……並且,世人有盲從的特點,眼下我軍兩萬餘堵著數萬秦軍而怒罵,對方卻不敢出營,此事傳到伊闕山,那些恐懼秦軍的士卒自然會慢慢減少對秦軍的恐懼……正所謂三人成虎,當連續有三個人皆謊稱他們看到了蒙虎,其餘的人就都會感到恐慌。此刻也是一樣,我等陸續派人回伊闕山,向那些士卒匯報戰況,反覆描述秦軍在我軍面前死守不出,那麼自然而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我等……」

    「高見!」魏青點點頭說道:「在下立刻就去安排。」

    瞥了一眼魏青離開的背影,竇興再次將目光投向遠處的秦軍,忽然他忍不住說道:「話說回來,對面的秦軍還真實誠,被我軍一番惡罵,他們卻絲毫不予還嘴。」

    「怎麼說對方也是『勝師』,而我軍不過是『敗軍』。」蒙仲笑著說道:「勝師若與敗軍打嘴仗,豈不是墜了勝師的顏面麼?」

    見蒙仲說得有趣,竇興不禁笑了起來。

    然而事實上,蒙仲這話可不是開玩笑,事實上對面的秦軍早就想跟營外的魏軍對罵,但是卻被秦將季泓給阻止了。

    用季泓的話說,他們乃是一舉擊潰了二十萬魏韓聯軍的勝師,怎麼能跟一幫殘兵敗將鬥嘴?這豈非是拉低了他秦軍的威勢?

    可不還嘴對罵,任由營外的魏軍用粗鄙不堪的言辭辱罵他們,秦軍上下亦是肝火大起,恨不得此刻就殺出營外,將那幫嘴裡不乾淨的魏軍殺地片甲不留。

    「白帥,下令出擊吧!」

    「是啊,白帥!」

    一群將領圍住白起,紛紛抱拳請戰。

    但白起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用目光死死地盯著遠處正與竇興談笑風生的蒙仲,臉上寫滿了凝重。

    『……原來是他麼?』

    死死盯著遠處的蒙仲,白起暗暗想道。

    正如蒙仲所說的那般,秦軍這回被魏軍卡了一個關鍵的時間段,著實是難受。

    不誇張地說,只要給白起一日、不,半日的時間,也就是說營外的魏軍在今日午後前來搦戰,白起定會毫不猶豫地下令出營應戰,讓對面那幫殘兵敗卒再次領教一下他秦軍昨晚先敗魏軍、後敗韓軍,以八萬軍隊擊破二十萬魏韓聯軍的悍勇。

    但這會兒,他秦軍士卒鏖戰一宿,正是最疲倦的時候,恰好給魏軍卡了一個關鍵的時間。

    難受!

    難受至極!

    明明是在昨晚一舉擊潰了二十萬魏韓聯軍的勝利之師,然而此刻卻被區區兩萬餘魏卒堵著營們罵,而最可惡的是,偏偏他們暫時還沒有能力出營教訓這幫敗軍!

    從古至今,豈有勝師窩囊到這種地步?豈有敗軍囂張到這種地步?

    不過話說回來,在刨除掉一切感情成分後,縱使白起亦不得不承認,這招反制之策實在巧妙。

    「不得出戰!」

    半響後,白起沉聲說道:「士卒們應該還有隨身攜帶的乾糧,叫他們立刻填飽肚子,好生歇息,待午後若營外的魏軍還敢逗留……到時候便全軍出擊,令其覆亡!」

    聽了白起這話,眾將們再相互看了兩眼後,倒也沒什麼意見,畢竟這確實是最穩妥的策略。

    就這樣過了約半個時辰,陸陸續續地有一撥又一撥的魏軍從伊闕山一帶而來,加入到了那兩萬魏軍的隊伍中。

    看到這一幕,白起心中亦是著急。

    他很清楚,對面的兩萬魏軍,本來應該是那六七萬魏軍中最後一部分尚有餘勇的軍隊,但漸漸地,剩下四、五萬原本士氣全無的魏卒,逐漸被這幫人帶活了士氣。

    正如白起所猜測的那般,在蒙仲的吩咐下,魏將魏青陸續派人到伊闕山一帶喊話,將這邊的情況告訴駐紮在伊闕山的魏卒——原本那些魏卒已被秦軍嚇破了膽,可忽然得知他們兩萬餘同澤竟能堵住秦軍的營們怒罵,且「嚇」地對方不敢出營,那些魏卒難免產生了遐想。

    莫非秦軍真的只是一幫只敢偷襲的鼠輩?根本不敢與我軍正面交鋒?

    正所謂謊言說一千遍就會成真話,在魏青陸陸續續派人的哄騙下,原本那些被秦軍嚇破膽的魏卒,亦逐漸振作了起來。

    彼此都是魏卒,既然我的同澤能嚇到秦軍不敢出營,那我也行啊!

    於是乎,越來越多的魏卒加入到了蒙仲的麾下,使蒙仲麾下的軍隊從最初的兩萬人,迅速暴增,在短短一個多時辰內,就暴增到了四萬餘,接近五萬,整整翻了一倍多。

    這讓秦軍壓力倍增,也讓白起壓力倍增。

    起初,在營外僅有兩萬餘魏軍的情況下,白起自忖他秦軍與魏軍的勝算在五五左右——他秦軍勝在士氣高昂、人數眾多,而魏軍則勝在體力相對充沛。

    可漸漸地,魏軍的人數趕上來了,雖說他白起麾下的秦軍也已抓緊機會歇息了一個多時辰,但別忘了,魏軍的士氣也已得到了提高,兩相抵消,白起反而覺得己方的勝算有所下跌,已變成了四六的局面——秦軍四、魏軍六。

    「師帥。」

    待大致估算己方的兵力已達到四萬餘人時,魏青湊近蒙仲問道:「已有許多士卒加入了我等,且士氣逐漸高漲,不若趁此機會進攻秦軍?」

    「……」

    蒙仲聞言回頭看了一眼他身後的魏軍士卒們。

    不得不說,鑑於秦軍的「暫不反抗」戰術,魏軍的士氣迅速得以回升,越來越多的魏卒逐漸堅信他們昨晚之所以敗給秦軍,只是因為秦軍無恥的偷襲了他們,這由個蒙仲、魏青等人「錯誤」、且「有意」灌輸給麾下魏卒的主觀,使得他身後的魏卒逐漸消除對了秦軍的恐懼,甚至於有些不將秦軍放在眼裡。

    比如說,蒙仲就看到有些士卒脫掉了甲冑,故意用粗鄙的言辭羞辱對面的秦軍,激對方出營進攻。

    說實話,魏軍這會兒的狀態其實很危險,畢竟秦軍又不是真的用泥捏的,雖說是偷襲,但對方怎麼說也是一舉擊潰了二十萬秦韓聯軍,著實是一支非常強勁的軍隊。

    但即便如此,蒙仲還是沒有阻止他麾下的魏卒們,因為他此刻急需魏軍恢復士氣,哪怕因此稍微有點膨脹——雖說敗軍變得膨脹這聽上去挺可笑的。

    『趁著我軍士氣回升,順勢進攻秦軍麼?……有幾分勝算呢?』

    蒙仲神色凝重地注視對面的秦軍,仔細思忖著。

    『不妙……不妙……』

    就當蒙仲暗自思忖之時,白起仍死死盯著他。

    『……有段時間了,那傢伙沒有再跟旁邊那名魏將說笑,從始至終盯著我軍……他這是在權衡,他在思忖是否要趁勢進攻我軍……不能再繼續放任魏軍了,必須想辦法打斷魏軍的氣勢,否則不等午後,魏軍說不定會率先向我軍進攻……』

    想到這裡,白起心中閃過一個主意。

    他轉頭問季泓道:「聽說昨晚有我軍的兵卒抓到了公孫喜?」

    「對。」

    季泓點點頭,有些奇怪於白起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提起公孫喜。

    「好,立刻將公孫喜帶到我帳中!」

    丟下一句話,白起直奔自己的兵帳。

    片刻之後,便見季泓帶著兩名近衛,押著五花大綁的公孫喜來到了白起的帳內。

    只見此刻的犀武,頂著一頭花白而凌亂的頭髮,臉上有好幾道傷痕,甚至有些仍在滲血,全身的衣甲亦是遍佈血污。

    不難猜測,這位魏國的名將昨晚必然是經歷了一番惡戰,只可惜不幸失手被擒。

    「跪下!」

    將公孫喜帶到帳內後,押解他的兩名秦卒抬腳在公孫喜的腿窩一踹,讓公孫喜不由地單膝跪倒在地。

    然而僅僅一瞬間後,公孫喜便再次站起了來,倨傲地冷哼一聲,臉上滿是對秦卒的輕蔑與不屑。

    「你這傢伙……」

    其中一名秦卒大怒,正要再給公孫喜一點顏色看看,卻被白起抬手阻止:「不得對犀武無禮!……退下吧。」

    「……喏!」

    那兩名秦卒聞言退至帳外,使帳外只剩下白起、季泓、公孫喜三人。

    此時,只見白起臉上堆笑,朝著公孫喜拱手抱拳說道:「久仰犀武威名,然今日才方得意見,方才白某麾下的士卒對犀武無禮,還望犀武莫要見怪。」

    「哼!」

    公孫喜倨傲地冷笑一聲,瞥了一眼白起與季泓二人,淡淡問道:「向壽呢?他不是要見老夫麼?」

    白起聞言微笑著說道:「犀武誤會了,向將軍並不在此地,且欲見犀武的,也並非向將軍,而是在下。」

    「你?」

    公孫喜聞言上下打量了幾眼白起,冷笑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

    聽到這話,季泓臉上閃過幾絲不快,畢竟,若前幾日子他對白起還有幾分懷疑,但在昨晚成功偷襲魏軍且順勢擊敗魏韓二十萬聯軍後,他已對白起佩服地五體投地,又豈會容忍公孫喜這般傲慢地對待白起?

    於是他立刻喝道:「這位乃是我秦軍主帥,希望犀武說話客氣一點!」

    「主帥?」

    公孫喜狐疑地看了幾眼白起,皺眉問道:「你秦軍的主帥,不是向壽麼?」

    「此前確實是向將軍。」

    白起簡單解釋了一句,旋即抱拳說道:「在下白起,現任十餘萬秦軍主帥。」

    『……向壽,被撤了?』

    公孫喜面色驚疑不定。

    其實有件事他一直很在意,即秦軍近段時間的動向。

    就拿最初蒙仲告訴他,告訴他秦軍或有可能偷襲他魏軍時,公孫喜本能地不予相信,其原因就在於他很瞭解向壽,很清楚向壽根本不會採取那般凶險的計策。

    但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有誤,秦軍果真是如蒙仲所言的那般,兵行險招對他十八萬魏軍展開了突襲,這讓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向壽何來的膽量採取這種戰術?

    而如今,他終於明白了,因為秦軍換帥了,制定策略的不再是向壽,而是眼前這個自稱白起的小子!

    『若早知如此……』

    腦海中閃過蒙仲勸說自己的情景,閃過昨晚他十八萬魏軍被秦軍勢如破竹擊潰時的情景,公孫喜心中唯有悔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犀武笑什麼?」白起不解問道。

    以公孫喜的倨傲,自然不會在敵人面前道出自己心中的懊悔,只見他嘲笑道:「老夫笑向壽這個愚才,終究是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給取而代之了……」

    一句話羞辱兩個人,縱使是白起,面色亦沉了下來。

    要知道,他與向壽的關係親近,伊闕山一行若非是向壽拚死保護,他白起說不定早就被那名「魏軍師帥」砍死了,更別說公孫喜還連帶著羞辱了他。

    『……這個不知死活的老匹夫!』

    在心中暗罵一句,白起考慮到公孫喜的用途,勉為其難忍了下來。

    只見他臉上堆笑對公孫喜說道:「犀武,今日白某使士卒將你請來,不為其他,只希望犀武歸順我秦國……」

    不得不說,白起想得很好,只要他能說服公孫喜投降他秦國,再讓公孫喜出面到營外喊降,勸說營外那些魏卒,姑且不論那些魏卒是否會聽從公孫喜的話投降,但絕對可以打斷魏軍的氣勢,讓魏軍至今為止努力回溫的士氣一下子跌到低谷。

    到那時,他白起再派營內秦軍全軍出擊,必定能將那些魏軍敗卒全部趕盡殺絕。

    只要這公孫喜願意歸降!

    然而,性情倨傲的公孫喜卻只是輕蔑地瞥了一眼白起,譏笑道:「老夫縱橫沙場時,你這乳臭未乾的小毛孩還你你娘懷裡吃奶咧,有何資格勸老夫投降?」

    『……老匹夫!』

    再次被公孫喜羞辱,白起深深吸了口氣壓制心中的怒火,勉強擠出幾分笑勸說道:「犀武,據在下所知,令兄犀首,最初便在我秦國擔任國相……」

    「休要再提此事!」

    公孫喜打斷了白起的話,冷笑道:「此事我兄亦悔恨終身!……我兄初為秦相,助秦王破那蘇秦「合縱六國」之策,然而秦王薄情寡義,只因張儀那匹夫幾句挑唆,便將我兄逐出秦國。哈哈,可憐張儀那匹夫亦無好下場,縱使他為秦國出謀劃策,來回奔波,可最終,亦難免落得個被秦國驅逐的局面,只能返回魏國,鬱鬱而亡。……他二人的下場,便是你等日後的下場!」

    說罷,他傲然說道:「要殺就殺,老夫不願降也!」

    「……」

    白起的目光冷淡了幾分,忍著心中的怒氣又勸說道:「犀武,魏韓兩國此番三十萬聯軍,已有半數被白某所破,昨晚破魏軍,明日破韓軍,三十萬聯軍便盡皆葬身於此。……魏國已注定敗亡,我勸犀武明智抉擇。」

    公孫喜聞言冷笑道:「我魏國有兵甲百萬,縱使今日戰敗,仍有數十萬甲兵,且今魏王聰穎,治下賢臣不計其數,似你等庸才,豈能戰勝?」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白起,輕蔑說道:「只因老夫一時不察,遂成你豎子之名!然你這乳臭未乾的小毛孩竟如此狂妄,竟自以為是欲勸降老夫,何其可笑?!」

    「……」

    白起再也按耐不住,怒聲斥道:「既不願降,那你就死在此地吧!……來人,把這老匹夫給我拖出去!」

    話音剛落,當即便有兩名士卒入內,欲架住公孫喜。

    「死便死,有何畏懼?……老夫自會走!」

    一抖肩膀掙脫了那士卒的夾持,公孫喜輕蔑地瞥了一眼白起,昂首闊步走出帳外。
V123210 發表於 2019-3-25 07:04
第242章:對攻之戰

    「白帥,當真要將公孫喜處死?」

    在返回南營轅門的途中,季泓私底下對白起說道。

    原來在近代,雖然在戰場上斬殺敵將時有發生,但卻極少殺死己方所俘虜的敵方大將,一般都是作為國與國之間的博弈籌碼。

    就拿公孫喜來說,像這位被稱為「犀武」的魏國名將如今被秦軍抓獲,按照以往不成文的規矩,秦軍會好吃好喝招待著公孫喜,直到秦軍主帥派人押解到秦國的都城咸陽,獻於秦王,然後由秦王親自勸降。

    若到時候公孫喜不肯為秦國所用,則秦王再派使者前往魏國,用公孫喜交換魏國一兩座城池。

    一般情況下,魏國都會接受這樣的條件。

    想當年,孫臏被其同門師兄、魏國的名將龐涓迫害到裝瘋賣傻的地步,然而後來孫臏助齊國的田忌在「桂陵之戰」中擊敗龐涓,並將其俘虜後,孫臏也並未就此殺死龐涓,隨後,在齊國請楚國介入那場魏、趙戰爭,迫使魏國與趙國停戰後,齊國最終還是將龐涓放回了魏國。

    總的來說,各國通過這種「交易」形式,即得到了實惠的利益,又表現出了己方「愛才」、「不忍殺之」的一種態度。

    但白起對此不屑一顧。

    留著公孫喜做什麼?

    這公孫喜既然鐵了心不肯歸順秦國,留他何用?

    至於用公孫喜交換魏國的城池,既有他白起在,何須用這種方式來得到魏國的城池?

    既留之無用,不如殺之,看看能否打斷營外那些魏軍的氣勢。

    在白起的授意下,早已被繩索五花大綁的公孫喜,先是被人在嘴裡塞上了布團,旋即就被兩名秦卒推到了營門。

    『這小毛孩究竟意欲何為?』

    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左前方的白起,公孫喜心中閃過幾絲困惑,不明白白起為何叫人將他帶上營外。

    難道是準備在營外將其處死麼?

    『話說回來,營外人聲何其嘈雜?』

    公孫喜頗為困惑地看著營門。

    而就在這時,伴隨著一陣隆隆聲,營寨南側的轅門緩緩敞開,旋即,一隊隊秦卒迅速湧到營外,整齊戰列。

    『唔?』

    對面魏軍陣列前方的蒙仲微微皺了皺眉。

    鑑於魏青的建議,從方才起,蒙仲便在衡量「若此刻大舉進攻秦軍」的勝算。

    說實話,縱使他已想盡辦法聚攏了四萬餘魏軍,但考慮到對面的秦軍人數更多,蒙仲並不是很有把握,因此他遲遲沒有下達進攻的命令。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對面的秦軍居然自己打開了轅門,擺出了一副欲與他魏軍一決勝負的架勢。

    『這……不應該呀。』

    蒙仲皺著眉頭思忖著。

    在他看來,雖說他固然是沒有擊敗秦軍的把握,但秦軍被他們卡了一個極其關鍵的虛弱期,也未必有把握擊敗他們,怎麼可能主動出營應戰?

    這才過了多久?

    不到一個時辰而已,縱使對面的秦軍在這段期間抓緊工夫歇息,可那些鏖戰一宿、疲倦至甚至脫力的秦卒,又哪裡是區區一個時辰的歇息就能恢復過來的?

    『搞不懂……』

    思忖了一下後,他對竇興、魏青二將說道:「不管對面有何詭計,叫士卒們提高警惕終歸是沒錯的。……若秦軍果真要與我軍廝殺,那就與他們打,眼下這個時候,我軍未必會輸。」

    「嗯!」

    竇興、魏青二將點點頭。

    而就在他們三人正在商議時,忽見對面的秦軍陣列向兩旁散開,旋即,有一隊秦卒押解著公孫喜來到了陣前。

    「那是……」

    「犀武!」

    竇興、魏青二人驚呼一聲,面色頓時大變。

    而蒙仲亦再次皺起了眉頭。

    畢竟在這個時間段,秦軍將公孫喜五花大綁的押出來,這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是……』

    就當蒙仲、竇興、魏青等人看到公孫喜的時候,公孫喜亦看到了他們,看到了遠處那多達四萬餘的魏軍。

    『我麾下的軍隊……怎麼會在這裡?……他們這是在搦戰麼?明明秦軍昨日大敗我軍,他們如何還敢到此搦戰?等等,為何秦軍固守不出?』

    公孫喜的臉上浮現濃濃的驚愕,他著實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得不說,公孫喜終歸是戎馬一生的宿將,縱使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但在經過仔細琢磨之後,他還是弄懂了眼下的情況:即他麾下的軍隊,趁著秦軍昨晚鏖戰一宿的虛弱期,重整旗鼓前來搦戰,彷彿一根魚刺卡在了秦軍的咽喉。

    『漂亮!漂亮的反制!……秦軍鏖戰一宿,此刻極其虛弱,他們絕對不敢輕易出戰,如此一來,我軍的士卒就能趁機在士氣上扳回一局,重整旗鼓!……這是多麼精準的眼力!』

    在心中大加讚許著,公孫喜的心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

    是誰?

    是誰想出了這招反制秦軍的高明計策?

    『豎?……不,應該是那小子……』

    不多時,公孫喜便在對面魏軍的陣列前方,看到了站在戰車上的蒙仲。

    剎那間,他感覺自己的臉龐一片炙灼,又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羞愧湧上心頭。

    「……犀武,今日在下在伊闕山山頂北側附近,撞見了一隊假扮韓卒的秦軍奸細……秦軍不會無緣無故派士卒前來送死,既然他們冒險派人到伊闕山來窺視我軍營寨全貌,那麼就只有可能是想知道我軍營寨西邊的部署情況……在下懷疑,秦軍是想偷襲我軍的西側!」

    「……犀武,香山的秦軍跨伊水而偷襲我軍,在下認為這只是秦軍的詭計。……話說回來,秦軍棄實力相對較弱的韓軍不顧,率先設計我軍,這越發能證實在下的判斷是正確的:秦軍正謀圖對我魏軍下手!」

    「……秦軍放著十萬韓軍不管不顧,繞到雒水試圖偷襲我軍主營,這意味著秦軍已經認識到一味死守只有敗亡,唯有奇襲我軍,率先擊破我十八萬魏軍,他們才有些許勝算!……在明知此事的前提下,就單單因為唐直、焦革兩位軍司馬駐軍於雒水,秦軍便知難而退了?依舊採取一味死守,最終迎來注定的敗亡?……還是說,他們決定在不驚動唐直、焦革兩位軍司馬的情況下,繞到我軍的北側,繼續對我軍主營發動偷襲?犀武覺得這兩者,哪個可能性更大?」

    蒙仲的這幾番話,當日犀武聽在耳中不以為然,但此刻回想起來,著實令他滿心羞愧,以及懊悔。

    白起小兒算什麼?!

    他公孫喜麾下亦是一位極其出色的謀將,從始至終皆準確把握到了秦軍的動向,所謂料敵於先,莫過於此!

    可恨他公孫喜傲慢、自負,不肯聽從這等良言,才有昨日之敗!

    敗地不冤!

    『……這小子眼下位於竇興與魏青二人當中,看來必定是豎對這小子委以重任……好,甚好,我公孫喜雖敗,但我魏軍尚有一口氣在,白起小兒休想輕易擊潰我餘下的兵卒……』

    正想著,公孫喜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白起故意將他帶到營外,帶到他麾下的那些魏軍兵將面前做什麼?

    『難道……』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公孫喜頓時有了一個不好的預感。

    而就在這時,白起拉扯公孫喜身上的繩索,與另外幾名秦卒一同硬生生將公孫喜拽到陣列前,旋即厲聲喝道:「對面的諸魏卒聽著,你等的主帥公孫喜,已淪為我秦軍的階下囚!」

    聽了這話,明顯可以感覺四萬餘魏軍士卒的氣勢為之一滯,原來那些滿臉放肆不停辱罵秦軍的魏卒們,此刻彷彿是被什麼給噎住了似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犀武……被秦軍抓到了?」

    「犀武?」

    「犀武被抓了?」

    片刻,四萬餘魏卒當中便響起了竊竊私語聲,明顯可以發現有些士卒臉上已再次出現了驚慌。

    這也難怪,正所謂「兵是將的膽、將乃兵的魂」,一般在一支軍隊中,主將、主帥永遠是最核心的靈魂,而如今乍一聽說自己一方的主帥竟被秦軍所擒,可想而知這四萬餘魏卒心中的惶恐與不安。

    「糟糕了……」

    竇興皺著眉頭看著身後一片嘩然的魏卒們。

    正是因為考慮到「主帥被擒」一事幹係甚大,恐引起數萬敗卒的絕望,因此在數個時辰前,當蒙仲等人得知公孫喜不幸被秦軍所擒獲後,公孫豎與竇興、魏青等軍司馬立刻封鎖消息,對底下的士卒謊稱犀武為了斷後身負重傷,因此由公孫豎擔任假帥,代為指揮軍隊,根本不敢透露公孫喜已被秦軍所擒的消息,就怕剩下的六七萬魏軍在得知此事後新生絕望,一哄而散,各自逃亡。

    可沒想到,這件事還是被秦軍給揭穿了。

    「卑鄙……」

    魏青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著,但卻想不出任何辦法。

    縱使是蒙仲,此刻亦有些束手無策。

    『很好、很好……』

    見對面四萬餘魏軍明顯已經出現動搖,白起心中頓時大喜。

    倘若是四萬餘體力充沛、士氣回升的魏卒,縱使他麾下仍有六萬餘軍隊,也未必有把握擊潰對方;但倘若這四萬魏軍軍心動盪……哼!

    暗自冷笑一聲,白起附耳對左右吩咐道:「傳令下去,以我斬下公孫喜首級作為訊號,營內的諸軍一同殺出!」

    而此時,公孫喜亦看到了對面那些魏卒的動搖。

    「嗚嗚(不!不!)」

    他激動地掙紮著,奈何有幾名秦卒死死制住了他。

    「不許擅動!」那幾名秦卒惡狠狠地警告著,但公孫喜卻絲毫不為所動,縱使全身被繩索五花大綁,縱使嘴裡被塞著布團,縱使被幾名秦卒奮力壓制,他仍使出渾身的力氣,瞪著眼睛朝著對面的魏軍「大喊」。

    「嗚嗚(不許動搖!)」

    「嗚嗚(進攻!進攻!)」

    「嗚嗚(秦兵此刻極其虛弱,此時不攻,更待何時?!)」

    「嗚嗚(蒙仲!竇興!魏青!)」

    『犀武……』

    蒙仲面色有所動容。

    他隱約能夠猜到公孫喜對他們的示意,可奈何……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魏卒們,只見他們一個個或垂頭喪氣、或滿臉惶恐,再也沒了方才的氣勢。

    而此時,竇興與魏青二人亦在私底下議論。

    「犀武……那是在示意我軍進攻吧?」

    「應該是……只是士卒們的氣勢被打斷了,這還怎麼打?」

    束手無策!

    在白起祭出公孫喜的情況下,蒙仲、竇興、魏青等魏軍將領皆束手無策。

    「嗚嗚(蠢材!蠢材!)」

    「嗚嗚(你等倒是下令進攻啊!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士卒們的士氣跌到谷底,繼而被秦軍殺地片甲不留麼?!)」

    心中大罵著蒙仲、竇興、魏青三人的「懦弱」,公孫喜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了站在他身旁不遠處滿臉得意笑容的白起。

    『豎子!小兒!』

    只見公孫喜怒從心氣,使出僅剩的力量,一抖身體掙脫了兩名秦卒的壓制,隨後硬生生拉扯著另外兩名秦卒,奮力撞向白起。

    「砰」得一聲,措不及防的白起頓時被公孫喜撞地身形一個踉蹌。

    只可惜,公孫喜此刻全身被繩索五花大綁,就連嘴裡亦被塞上了布團,縱使能趁白起不注意將其撞了個踉蹌,也再沒有其餘能傷到白起的手段。

    「老匹夫,我看你真的是活膩了!」

    因為公孫喜的關係當眾出了醜,白起心中惱怒,當即喝道:「給我架好他!」

    聽聞此言,那四名秦兵當即強行按住公孫喜,令其雙膝跪地,就彷彿臨刑的犯人。

    旋即,只見白起鏘地一聲抽出了腰間的佩劍,一劍斬向公孫喜的頭顱。

    「噗——」

    鮮血四濺,公孫喜頭顱落地,在地上翻滾兩圈,逐漸失去光彩的雙眸,正好對著遠處的魏軍。

    『進……攻……』

    他無聲地吶喊著。

    「老匹夫!」

    甩了甩劍刃上的鮮血,白起舉劍指向對面四萬魏軍,厲聲喝道:「全軍……」

    而就在這時,對面的魏軍陣列中響起一聲嘶吼。

    「諸君,犀武至死寧死不屈,不肯屈服於秦軍,難道我數萬兵卒,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無動於衷麼?」說到這裡,蒙仲在戰車上拔出利劍,指向正前方,嘶聲力竭地喊道:「殺秦軍,為犀武報仇!」

    在四萬餘魏軍的前幾列,有不少魏卒皆看到了公孫喜臨死前的壯舉,倍受震撼,此刻聽到蒙仲的激勵,一時間亦怒火填胸,拋卻恐懼、拋卻迷茫,奮力大聲回應。

    「殺秦軍!為犀武報仇!」

    「殺秦軍!為犀武報仇!」

    「殺秦軍!為犀武報仇!」

    起初只有數千人,但在幾聲之後,便迅速擴大了四萬餘魏卒。

    那聲勢,就連白起亦有些震驚,當即快速下令道:「全軍進攻!」

    而與此同時,遠處站在戰車上的蒙仲亦同時下令道:「全軍進攻!」

    「喔喔喔——!!」

    四萬魏卒、六萬秦軍,這兩方的軍隊就彷彿兩股洪流,朝著彼此奔進。

    『總算是……』

    終於看到自己麾下的魏軍士卒以恐怖的氣勢發動了突襲,公孫喜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拜託了,豎,拜託了,煩人的小子……』

    ……

    ……

    「殺——!」

    只不過是眨眼工夫,四萬魏軍與六萬秦軍便撞到了一起,彷彿怒濤拍石,濺起無數的血花。

    一方是體力相對充沛、又因為主帥被辱殺而滿腔怒火的哀兵,一方是剛剛以八萬擊破二十餘萬魏韓聯軍且取得大捷的得勝之兵,儘管是四萬對六萬,但無論是蒙仲還是白起,此刻都無法準確把握這場仗的走勢。

    放眼之處,到處都是奮力廝殺的兩軍士卒,前排的步卒剛一倒地,後排的步卒便緊跟而上,一寸不退、一寸不讓。

    『居然……在魏軍面前殺死公孫喜,居然沒能動搖魏卒的軍心,然而變成眼下這種……真該死!』

    暗罵了一句,白起當即下令道:「傳令王溫,魏卒此刻怒火攻心,令其率中軍徐徐後退,再命孟佚、仲胥二將率兩翼軍隊包抄過去,將魏軍圍而殺之!」

    「喏!」當即就有傳令兵依言而去。

    然而片刻之後,便又有士卒傳來了最新的戰況:「啟稟白帥,我軍兩翼遭到了敵軍的截擊!」

    「……」

    白起微微皺了皺眉,此刻早已登上一輛戰車的他,登高眺望著遠處,尋找著魏軍的指揮。

    只眨眼工夫,他便找到了魏軍的「本陣」,一個僅僅只有二十幾名士卒的本陣,以及那個讓他記憶猶新的身影。

    『還以為他會趁著魏軍氣勢正盛,採取中軍突破,沒想到……居然是個如此謹慎的人麼?不過,如此謹慎,卻居然僅僅留下二十幾人在身邊……這算是對你自身武藝的自負麼?』

    白起抬手摸了摸右側脖頸處那已結痂的血痕。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傢伙的武藝,確實要在他之上。

    「季將軍。」

    他轉頭對站在旁邊一輛戰車上的季泓說道:「那邊即是魏軍的本陣,請你親自率領一支輕兵,將其截殺!」

    「喏!」

    季泓抱了抱拳,當即帶著兩千餘士卒繞過正面戰場,朝著魏軍的「本陣」處而來。

    此刻在魏軍的本陣處,只有蒙仲、榮蚠、蒙傲與二十餘名宋兵。

    正當蒙仲注視著戰場,準備隨時發號施令時,忽然榮蚠指著南側急聲說道:「師帥,有一支秦軍試圖繞襲我等!」

    「……」

    蒙仲瞧了一眼遠處,旋即皺著眉頭說道:「還真是好眼力……」

    「族、族兄。」

    為蒙仲駕馭戰車的族弟蒙傲嚥了嚥唾沫,忍不住說道:「那邊的秦卒看起來人數不少的樣子……」

    「是啊。橫豎守不住本陣,那索性就不守了……」說著,蒙仲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沉聲說道:「千萬別倒下了,你手中的大旗!」

    榮蚠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高舉的「魏」字軍旗,斬釘截鐵地說道:「師帥放心,在下縱使死,也絕不會令這桿旗幟倒下!」

    「好!……那就直奔戰場!」

    「直、直奔戰場?」蒙傲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問道:「族、族兄,你是說,咱們衝到這十幾萬人的戰場中麼?」

    「是啊。」蒙仲眨了眨眼睛說道:「咱們藏在四萬魏卒當中,那支奔咱們而來的秦軍,不就找不到咱們了麼?」

    「呃……」

    『雖然聽上去很有道理,但總感覺哪裡不對……』

    蒙傲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走!」

    隨著蒙仲在蒙傲肩膀上一拍,蒙傲下意識地一抖韁繩,面色煞白地駕馭著戰車直奔眼前那十萬人的戰場。

    而在他身後,榮蚠與二十餘名宋兵高舉旗幟,緊跟其後。

    「軍將!我軍的旗幟……」

    有魏卒察覺到了他們軍隊的旗幟,當即稟報於軍司馬竇興。

    正在浴血奮戰的竇興轉頭一瞧,便瞧見他們那桿「魏」字主旗,此刻正迅速朝著這邊戰場而來。

    「有膽魄!」

    稱讚了一句,竇興高舉利劍,厲聲吼道:「此戰,只有勝,無有退!殺秦狗,為犀武報仇雪恨!」

    「殺秦狗,為犀武報仇雪恨!」

    「殺秦狗,為犀武報仇雪恨!」

    數萬魏軍的氣勢再次出現匪夷所思的提升。

    「擋住!擋住魏軍!」

    與此同時,秦將王溫亦嘶聲力竭地喊著。

    雖說白起命他徐徐後退,為兩翼軍隊包抄魏軍創造機會,可似眼下的情況,他中軍分明快被魏軍鑿穿了。

    喂喂喂!開什麼玩笑!魏國的士卒原來是這麼悍勇的麼?比昨晚的魏卒勇猛了不止一倍吧?

    忽然間,從旁有士卒驚呼道:「將軍小心!」

    「怎麼?」

    王溫當即回過神來,便瞧見有一輛戰車迎面朝著自己衝來。

    「砰!」

    兩輛戰車徑直撞在一起,從魏軍的戰車上,跳上來一名年輕的魏將,手持利劍朝著王溫殺來。

    「乳臭未乾的小子亦敢來送死?!」

    王溫提劍迎上,沒想到對面那名年輕魏將武藝著實不俗,幾番力拚下來,反而是王溫感覺後繼無力,手臂酸麻不已,顯然是昨晚鏖戰一宿導致脫力,此刻尚未完全恢復。

    「噗!」

    利刃刺透了王溫的胸膛,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迎面那名魏軍小將,滿臉不甘之色。

    「我王溫竟然……竟然死在這種無名小輩手中……」

    「你他娘的說誰是無名小輩啊!」

    將面前那個秦將一腳踹下戰車,那名魏軍小將,不,是蒙仲麾下的第一猛士蒙虎,一腳踩在翻倒的戰車欄杆上,掃視著底下那群面露驚色的秦軍士卒。

    「老子乃是自封的「魏國第一猛士」蒙虎,記住這個名字!」

    「……」看著自吹自擂的蒙虎,副將曹淳微微搖了搖頭。

    冷不丁一轉頭,曹淳忽然看到魏續正用讚賞的目光看著蒙虎,旋即在注意到他的視線後,惡狠狠又瞪了他一眼。

    『……這傢伙,什麼毛病?』

    不知什麼情況,曹淳感覺魏續與他的關係是越來越差了。

    「緊隨旅帥!殺秦軍為犀武報仇!」

    「喔喔——!!」

    而與此同時,蒙仲亦帶著榮蚠等人殺到戰場中,以及那桿「魏」字的主旗。

    看到這桿魏字主旗,四萬餘魏軍士卒彷彿是暫時遺忘了他們的主帥公孫喜已經亡故,自發集結在主旗四周,朝著秦軍發動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四萬餘魏軍在氣勢與戰況上,逐漸壓制秦軍。
V123210 發表於 2019-3-25 07:04
為「殺神白起」單章解釋一波

    鑑於有些書友無法理解白起在上一章的「降智行為」,我索性就發個單章解釋一下,畢竟是「戰神」嘛,不能讓他無緣無故地被誤解。

    鑑於有些書友指白起居然不曉得「哀兵必勝」說法,我先解釋一下。

    首先,「哀兵必勝」不是兵法,並且是被誇大的,它的原句是「哀者勝」,出自《老子(道德經)》六十九章:「……故抗兵相若,哀者勝矣。」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在兩軍實力相當的時候,悲痛的一方可以獲得勝利(勝算較大)。

    並沒有說「必勝」,所以說「哀兵必勝」這個詞被誇大了。

    再解釋「哀兵」這個詞,何謂「哀兵」,老子的意思是指「悲痛的一方」。

    舉個例子,白起在長平之戰後,坑殺了趙國四十萬降卒,近乎殺了趙國一代人,導致趙國家家哭靈,然後在秦國攻打趙國邯鄲、即將覆亡趙國的時候,舉國趙人奮起反抗,擊敗了強大的秦軍,直接導致秦國一統六國的進程被延後,這些趙人,就可以理解為「哀兵」,因為他們都有相同的、對秦國的憎恨。

    其實說白了,哀兵的首要條件就是「眾志成城」、「同仇敵愾」、「萬眾一心」,也就是所謂的軍心。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一支軍隊真能做到「眾志成城」、「同仇敵愾」、「萬眾一心」,哀不哀其實也不要緊了。

    ——可以視為,「哀」,即「體會共同的痛處」,這相當於促成「眾志成城」、「同仇敵愾」、「萬眾一心」的一個方式,跟「背水一戰」是相同的道理:所有人都不想死,想要活命,而想要活命就必須擊敗敵軍,那麼自然而然就團結起來了。

    光一個「哀」的情緒,其實是不頂用的——你能「哀死」活生生的敵兵麼?

    再來解釋上章的魏軍,魏軍算不算哀兵?

    其實嚴格來說,魏軍談不上是哀兵,所謂的哀兵,是指軍中士卒都受到了相同的痛處、羞辱——就好比魏軍堵著營門罵秦卒,其實秦軍才是哀兵的一方。

    而公孫喜的死,是否會讓魏軍轉變為「哀兵」呢?

    其實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公孫喜做到像吳起那般,讓每一名士卒都甘願為其而死。

    再說文中魏卒的反應,人的第一情緒是恐懼,當公孫喜被殺的時候,普通魏卒的第一反應是:犀武被殺了,我怎麼辦?這場仗還怎麼打?要麼我自己趕緊逃命。

    這才是人的正常反應。

    而不是齊刷刷地考慮為公孫喜報仇——士卒的恐懼才剛剛開始,根本來不及為公孫喜的死而感到憤怒。

    只有那些公孫喜的心腹死忠才會想著為其報仇,而一般的魏卒,當意識到秦軍即將展開全面進攻的時候,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犀武死了,這場仗贏不了了」、「咱們趕緊各自逃命。」

    聯合起來為主帥報仇?不存在的,借用書評一位書友的比喻,這打仗與下象棋有異曲同工之處:你的將帥被人將死了,車馬炮俱在也不頂一點用,照樣還是兵敗如山倒的局面——主要是因為軍隊制度的不完善,還沒有「團長死了營長頂替」這種形式,主將、尤其是像公孫喜這種名將,他一死,在當時基本上就是樹倒猢猻散的局面——像文中所描寫的,魏卒居然還不逃,這基本上就只有在小說裡才會出現,屬於奇蹟了。

    所以說,如果列位書友日後有幸穿越到古代,遇到像白起所面臨的這種情況,不要懷疑,就像白起所做的那樣,當著敵軍的面殺掉對方的主帥,然後全軍出擊,99%肯定是大獲全勝的。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還被對方反將一軍,打個五五開,甚至是被反過來壓制,那你就肯定是遇到了接近光武帝劉秀那種級別的位面之子,打不過的,趕緊投降,抱住對方大腿,說不定日後還能混個開國功臣。

    換而言之,上一章不是白起降智,而是作者給主角開了個掛,若換做在現實而非小說中,魏軍99%的幾率是肯定當場崩潰,然後被秦軍殺地片甲不留。

    然而在小說嘛,縱使是只有1%幾率、甚至是0.1%幾率的奇蹟,也未必是不會出現的。

    作者:抱歉了,武安侯,本來這場你99%能贏的,但劇情需要,你懂的。

    白起:……mmp。
V123210 發表於 2019-3-27 23:00
第243章:暫止的交鋒

    「殺!」

    「殺秦狗為犀武報仇!」

    諸魏卒們嘶喊著諸如這類的口號,在軍中那桿主旗的引領下,悍勇地朝著秦軍發動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可憐強悍如秦軍,剛剛在昨晚夜裡擊潰了魏韓二十餘萬聯軍的秦軍,此刻竟被四萬餘魏軍壓制的竟抬不起頭來,這讓秦軍上下都有些難以置信。

    『難道公孫喜的死,竟讓這些魏卒如此憤怒?』

    縱使是白起,此刻亦難免有些呆懵。

    因為按理來說,主帥一死,其麾下的兵卒十有八九都會一哄而散,然而對面的魏軍卻反其道而行,因公孫喜的死反而變得愈發勇猛,說真的,這種事白起從未聽說過。

    他並沒有注意到,其實魏軍中喊的口號並非只有那句「殺秦狗為犀武報仇」,至少蒙仲不是,他始終在從另外的口號激勵著麾下的魏卒,比如「秦軍快撐不住了」、「我軍即將取勝」等等等等,其實這些口號,才支撐著魏軍越戰越勇。

    當然,口號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在於秦軍的疲軟——秦軍昨晚以八萬擊潰二十萬魏韓聯軍固然恐怖,但也讓秦軍上下為此透支了巨大的體力與精力,倘若白起能借公孫喜的死動搖魏軍的士氣,那固然沒有影響,可似如今這般兩軍展開對攻,秦軍疲軟的劣勢很快就暴露出來。

    這不,秦軍中軍司馬級別的將領「王溫」,竟被魏軍的旅帥蒙虎給斬殺了,而且還是頗為輕鬆,若放在平日裡,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節節敗退!

    在魏軍的猛攻下,秦軍可謂是節節敗退,逼得白起只能下令麾下軍隊退守營寨,借這座營寨阻擋這支彷彿發了狂的魏軍。

    由於有營寨的阻隔,魏軍的攻勢難免受到的遏制,但反過來說,魏軍的士氣也再次得到了提升,而且是實打實的提升,畢竟他們成功擊退了秦軍,擊退了這支昨晚曾重創他們的秦軍。

    「師帥。」

    魏青命士卒駕馭著戰車來到了蒙仲身側,低聲與後者商議道:「秦軍已撤入營內,正面進攻恐怕不易,若是繼續進攻,不如進擊側翼……」

    秦軍此刻駐守的營寨,其實就是此前的魏軍主營,在昨晚的戰火中已被摧毀了西營、中營、北營、東營,只剩下一座南營,因此與其正面進攻營寨,不如迂迴繞過南營,進兵西營的廢墟,那裡幾乎是沒有什麼防禦設施的。

    當然,這是魏青的看法,至於蒙仲,其實他根本就不想再繼續這場戰爭。

    或者更乾脆點說,今日這場廝殺,其實是在他預料之外的——他最初的打算只是帶著麾下四萬餘魏軍到秦軍面前耀武揚威一番,借此恢復他魏軍的士氣,萬萬沒有想到對面的秦軍竟會在陣前當眾將公孫喜殺死。

    不得不說,回想起這件事,蒙仲此刻仍是心有餘悸,畢竟一名主帥對一支軍隊的影響實在太大,正常來說遇到這種情況,魏軍十有八九是會當場崩潰的。

    好在公孫喜臨時前的豪邁,感染了一部分魏卒,否則,蒙仲實在不敢想像他單憑一句軟綿綿的「為犀武報仇」,就能將這些失去主帥、陷入恐慌的魏卒從潰敗的邊緣拉回來。

    「先……先撤退。」

    在思忖了片刻後,蒙仲對魏青說道。

    聽聞此言,魏青不解地看了一眼蒙仲:「撤退?」

    「唔。」蒙仲點點頭說道:「與其強攻有營寨庇護的秦軍,不如坐等他主動撤出這片營寨。……我軍氣勢已成,對面的秦軍應該明白他們已經無法剿滅我等,我想秦軍十有八九會選擇主動撤退,介時我軍只需隨軍掩殺即可……」

    「原來如此。」

    魏青恍然地點點頭,可旋即,他又低聲問道:「可底下這些士卒……如何向他們解釋?」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問題,要知道他們方才可是實打實地喊出了「殺光秦狗為犀武報仇」的口號,如今見秦軍撤入營內,蒙仲等人卻又想見好就收,那麼試問如何向士卒們解釋這件事呢?

    想了想,蒙仲低聲說道:「就說……今日先收斂犀武的屍骸,待來日再取這些秦軍的性命。」

    「唔……」

    魏青想了想,覺得這話倒也解釋地說,便點點頭認可的蒙仲的主意。

    片刻之後,魏軍中便傳開了蒙仲的命令:叫這些秦狗再多活一兩日,先收斂犀武的屍骸,不可令我魏國的英雄暴屍在野。

    魏軍的士卒當然不會拒絕這種大義凜然的理由,當即停止了對營寨的進攻,在眾多的屍骸中翻找公孫喜的遺體。

    「魏軍……在尋找公孫喜的屍體。」

    在營寨內的哨塔上,秦將季泓皺著眉頭對白起說道。

    「唔。」

    白起聞言平淡地說道:「魏軍想要撤離了……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又不曾攜帶攻營的器械,自然不會強行攻打營寨。」

    「那……就讓他們帶走公孫喜的屍體麼?」

    「一具屍體而已,留它何用?」白起平淡地說道。

    以白起的智略,他稍稍一想便看穿了蒙仲的心思,無非就是不希望以付出巨大傷亡的代價強攻這座營寨罷了。

    但對此白起並不介意,他巴不得這些魏軍趕緊滾蛋——蒙仲考慮到魏軍的傷亡,不願意強攻營寨,白起亦考慮到此刻他秦軍士卒體力透支,亦不想再跟魏軍繼續廝殺下去。

    由於雙方的默契,魏軍帶走了公孫喜的屍體,也帶走了在此戰中戰死的士卒屍體,而秦軍則從始至終也沒有用弓弩射擊的方式再次激怒魏軍,雙方頗有默契地打了一場虎頭蛇尾的戰爭。

    原因很簡單:即秦魏兩軍都並非在最佳狀態!

    「魏軍撤了……」

    「魏軍撤退了……」

    待親眼看到那四萬魏軍撤離後,營寨內的秦軍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得不說,此刻諸秦軍兵將心中有種羞愧乃至羞惱的感覺,要知道他們可是在昨晚以八萬兵力擊潰了二十餘萬魏韓聯軍的勝師,然而今日卻被區區四萬魏軍打地抬不起頭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不過白起卻明白,今日魏軍之所以能做到「以敗卒戰勝勝師」,其中原因無非就是時機卡地好,剛好抓住了他秦軍鏖戰後的疲軟期,否則只要過個一日,四萬魏軍幾乎是沒有可能壓制六萬秦軍的——公孫喜死不死,都是這個結果。

    此時,季泓在旁問道:「白帥,魏軍既然已經撤退,我軍接下來作何安排?」

    聽聞此言,白起頗感惆悵地吐了口氣。

    不錯,魏軍雖然暫時撤退,可他秦軍又將何去何從呢?

    在他原本的打算中,先讓麾下的士卒歇整一波,然後便立刻對韓軍、或者逃入伊闕山的魏軍動手,一舉殲滅這最後的魏韓聯軍,如此一來,這場戰爭的勝利便穩穩落到了他的囊中。

    然而今日魏軍的反制,卻徹底打亂了白起的計畫。

    這下好了,伊闕山的六七萬魏軍因為這場仗,士氣重新被盤活,眼下他秦軍非但很難再殲滅這股魏軍,甚至於,都沒辦法繞過這支魏軍去襲擊韓軍。

    再想想他十三萬秦軍,兩萬傷亡,其餘十一萬中有六萬在此地,只有五萬兵力在雒水、在他秦軍主營,還要兼顧對新城的防守,若換做尋常秦將,恐怕早已下令撤回主營了。

    但問題就在於,魏軍不會如此輕易放任他們返回主營的。

    白起很清楚,方才魏軍之所以沒有強攻營寨,這只是因為魏軍沒有隨軍攜帶長梯、沖車等戰爭器械,強攻營寨勢必會付出巨大傷亡,因此暫時撤退,坐等他秦軍主動退離營寨,以便到時候隨軍掩殺——這種招數,幾乎都快用爛了,白起哪怕是用膝蓋想,都知道對面的魏軍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那麼問題就來了:他秦軍,到底退不退?!

    苦苦思索的好一會兒,白起還是無法得出結論,他喚來了將領衛援,吩咐後者在東營的那片廢墟上重新建造營寨——最起碼弄點防禦設施,不至於在短時間內被魏軍攻破。

    沒想到衛援率軍離開後僅半個時辰,便派人回來向白起匯報,說魏軍有一支兵力搶先一步在伊水西岸駐紮,此刻正在建造營寨。

    『這是要切斷我軍從東側撤離的路線啊……』

    白起頓時心中瞭然。

    此刻他六萬秦軍想要撤離這一帶,向東渡過伊水、撤到河對岸的香山,這條路徑顯然是最快最便捷的,但很可惜,魏軍已經提前做好了防備。

    不難猜測,只要他白起膽敢下令全軍從東渡伊水,魏軍絕對會在他們半渡之際立刻發動總攻,強行留下他秦軍一半軍隊,圍而殲之。

    當然,他秦軍也可以向西撤退,但問題是,此地往西,在雒水一帶,還駐紮有萬餘魏軍,只要稍稍阻擋他們一下,待等伊闕山一帶的魏軍趕到,他秦軍就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

    按照這麼看,似乎沿著來路向北撤退才是唯一的退路?

    但事實上,這條路線在白起看來卻是最糟糕的,首先,這條路線先向雒陽方向撤退,然後西渡雒水,繞一大個圈,最終才回到位於韓軍主營南側的秦軍主營。

    途中的距離究竟有多遠?整整兩三百里,倘若被魏軍抓到他秦軍撤離的準確時機,沿途發動追擊,說不定他六萬秦軍通通都要死在撤退的路上。

    哪怕魏軍沒有抓到機會,讓他白起等人順利跑了,魏軍也能順勢強攻新城——等到他白起率領六萬秦軍繞一大圈回到新城,黃花菜都涼了。

    當然,這些只是關於撤退的想法,其實白起還可以繼續與魏軍死磕,畢竟伊闕山的魏軍是幾乎沒有什麼糧草的,除非韓軍借糧,否則剋日必定斷糧,而韓軍的糧草根本無法供養如今殘存的至少十六七萬聯軍。

    因此白起尋思著,魏韓兩軍說不定會因為糧草的關係而自行崩潰。

    就當白起在營寨兵帳中權衡利弊,思考著他秦軍接下來的退路時,蒙仲已率領著小勝一場的四萬魏軍,返回了伊闕山一帶。

    迎接他們的,是伊闕山上下剩餘兩三萬秦捽髮自肺腑的歡呼聲。

    這些敗卒為何而歡呼?是單純因為同澤擊敗了強大的秦軍麼?當然不止,他們是為了自己終於看到了活命的希望而歡呼。

    見此,魏將竇興很不高興地冷哼了一聲,因為他很清楚這幫魏軍敗卒究竟是為什麼而歡呼。

    不過蒙仲倒不在意,畢竟怕死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他也怕死,害怕自己死後母親、妹妹、妻子孤苦無依。

    想到這裡,他私底下寬慰竇興道:「竇司馬就莫要計較了,眼下我軍唯有上下團結一致,才能扭轉勝敗。」

    竇興聞言點點頭,命士卒將公孫喜的屍體與頭顱帶上來。

    跟魏青、費恢、鄭奭、蔡午等軍司馬差不多,竇興對於蒙仲還是心存幾分敬意的,畢竟蒙仲今日這招精準抓住秦軍虛弱期的「敗軍反制」,可謂是一下子就盤活了伊闕山一帶六七萬的魏軍,假若沒有蒙仲獻出這個計策,他六七萬魏軍恐怕難以逃脫被秦軍殺到全軍覆沒的結局。

    片刻之後,蒙仲、竇興、魏青、費恢幾人將公孫喜的首級與屍體來到了假帥公孫豎面前。

    看到幾十年的老兄弟竟落得個屍首分離的下場,公孫豎不禁老淚縱橫,用顫抖的語氣說道:「將……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告訴老夫。」

    見此,蒙仲便將此戰的經過一五一十告訴公孫豎,並在最終帶著幾分遺憾、幾分愧疚說道:「假帥,以當時的情況,在下實在沒有辦法解救犀武……」

    聽聞此言,竇興、魏青、費恢等人亦是羞愧地低下了頭。

    「不怪你,不怪任何人,要怪……就怪他自己。」

    半響後,公孫豎長長吐了口氣,勉強平復地心情,滿臉苦澀地說道:「是他不肯聽良勸,導致兵敗身亡,還險些令我十八萬魏軍全軍覆沒……」說到這裡,他又看了一眼地上公孫喜的屍體,不忍地撇開了頭,吩咐自己身邊的近衛道:「來人,先將犀武的遺體搬到營內,叫人細心將屍首縫補。」

    「喏!」

    幾名近衛抱抱拳,一個抱起公孫喜的首級,兩個抬起公孫喜的屍體,離開了諸人的視線。

    看著這幾名近衛,蒙仲忽然想到了公孫喜的近衛公孫度,從昨晚他與公孫喜分道揚鑣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過公孫度,想來在公孫喜遭秦軍抓獲的期間,公孫度已戰死在沙場上。

    想到這裡,蒙仲微微嘆了口氣,感慨戰場上人命賤如草芥,指不定什麼時候,你所熟悉的人就會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甚至於,連屍首都找不著。

    「蒙仲,接下來你有何打算?」在平靜了片刻後,公孫豎詢問蒙仲道。

    見此,蒙仲抱了抱拳,正色說道:「在下猜測秦軍多半會選擇撤兵,是故今日放棄強攻營寨……」

    「你的判斷沒錯,接著說。」公孫豎點了點頭。

    「喏!」蒙仲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在下對秦軍的策略,無非就是趁其撤兵之時予以追擊,為此,在下已拜託鄭奭、蔡午兩位軍司馬以麾下軍隊重新駐紮於伊水西岸,只因為切斷秦軍東渡伊水、逃往香山,倘若秦軍仍執意選擇這條路線,我軍便可以半渡而擊,最起碼能留下秦軍一半兵力……」

    「唔。」公孫豎認可地點了點頭:「倘若能強行留下秦軍一半兵力,這場仗我方總算是稍微能挽回些劣勢……」

    說到這裡,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皺眉問道:「蒙仲,如何追擊秦軍,老夫相信你的才能,就不過問了,眼下我軍面臨著一個難題……」

    蒙仲聞言說道:「假帥指的是軍糧吧?」

    「唔。」公孫豎點了點頭,說道:「你麾下的佐官樂毅,老夫已詢問過那名年輕人,他告訴老夫,你等山營內的存糧早已告罄,前兩日問韓軍討要的糧草,此刻亦所剩無幾……對此你有何對策?」

    蒙仲想了想說道:「此事在下已經考慮過,可使士卒們在伊水上游築造水壩,既能蓄水捕魚,充當口糧,又可防備秦軍試圖東渡伊水……若秦軍膽敢強行渡河,我軍只需毀壩放水,便可重創秦軍。」

    「不錯的計策。」公孫豎點點頭,但旋即又抬頭說道:「但築造水壩、蓄水捕魚,不足以養活伊闕山一帶我六七萬魏軍士卒……哪怕老夫已下令收集戰場上的死馬、傷馬,割肉作為口糧,亦遠遠不足……因此老夫覺得,有必要去一趟韓軍的營寨,與暴鳶當面商議此事,希望韓軍可以再給我軍一些糧草……蒙仲,你跟老夫一同前去。」

    蒙仲當然明白公孫豎把他帶去做什麼,無非就是讓暴鳶認識一下他,雙方彼此好有個配合,莫要再向先前那般各自為戰,以至於三十萬聯軍非但沒有戰勝十餘秦軍,還險些被秦軍所擊敗。

    「喏!」

    蒙仲抱了抱拳說道:「且容許在下先安排一下部署。」

    說著,他便對竇興、魏青等軍司馬做出了安排:「竇司馬,在下懇請你接下來駐軍於伊闕山的西北側,一方面防止秦軍向西逃亡,一方面盡快派人聯繫唐直、焦革兩位軍司馬,他二人麾下至少仍有萬餘兵力,可替我軍切斷秦軍往西逃奔的路線。……至於魏司馬與費司馬,兩位且駐守山下的防線,緊緊盯著秦軍的一舉一動,若秦軍有撤退的跡象,即可出擊追擊,務必要咬住秦軍的尾巴,不可令其逃脫。」

    「明白!」

    「包在我等身上。」

    竇興、魏青、費恢等人抱拳領命。

    不得不說,若換做在以往,這幾位軍司馬絕不會如此聽信蒙仲這等尚未弱冠的少年的命令,只不過,這次蒙仲確確實實是拯救了伊闕山一帶六七萬魏軍。

    看到這一幕,公孫豎驚訝之餘,心中暗暗點頭。

    在徒步前往韓軍營寨的途中,公孫豎對蒙仲說道:「據老夫看來,你已逐漸被竇興、魏青等軍中的司馬所信賴,老夫便推薦你擔任假帥……」

    蒙仲愣了愣,連忙說道:「假帥不必如此,只要假帥肯信賴在下……」

    「你聽老夫把話說完。」

    公孫豎壓了壓手,繼續說道:「我啊,其實並不懂什麼兵事,只是憑著與犀武的關係,才有如今的地位,假若沒有你出現,那一晚,我恐怕亦只能聽從犀武的指示,聯合韓軍共同抗擊秦軍,最終落得個兵敗身亡,十萬河東魏軍盡皆全軍覆沒的下場……蒙仲,你知道河東軍的覆亡意味著什麼麼?」

    蒙仲想了想,謹慎地說道:「意味著……秦國或會進攻河東?」

    「這是必然的。」

    公孫豎捋了捋鬍須,沉聲說道:「秦國素有踏足中原的志向,此前是犀武駐守河東,才使秦國稍有顧慮,如今犀武不在了,而我河東軍亦折損過半,縱使這場仗聯軍能擊敗秦國,秦國多半亦會再次組織兵力,進攻河東!……河東乃我魏國殷富之地,若失去那片土地,我魏國必將元氣大傷。」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蒙仲的肩膀,縱使因為公孫喜的死倍感悲傷,但仍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老夫知道你很有才華,但你太過於年輕,且此前在我魏國無甚名氣……但假如你能代替犀武在這場仗擊敗秦軍,老夫便能舉薦你為河東守。老夫相信這對於我河東來說是一件好事,而對你來說,也絕非是一件壞事,考慮一下。」

    這有什麼值得考慮的?這簡直就是驚喜啊!

    魏國的河東,那是魏國的半壁疆土,若能成為河東守,這就意味著已成為魏國舉足輕重的人物,這對於穩固「魏宋之盟」極為有利。

    「多謝假帥!」

    「先別急著高興。」公孫豎笑著說道:「此事得經過大王的認可,再者,若你此戰不能戰勝秦軍,老夫可不會在大王面前推薦你。」

    『戰勝秦軍麼?』

    蒙仲有些興奮地舔了舔嘴唇。

    在他看來,眼下魏韓聯軍與秦軍雙方互有優劣勢,接下來就看彼此如何使計用詐,讓己方獲得更大的優勢。

    『……有機會的!還有機會扳回劣勢,戰勝秦軍!』

    蒙仲暗暗想著。

    於是在前往韓軍營寨的途中,蒙仲一言不發,思索著擊敗秦軍的策略。
V123210 發表於 2019-3-27 23:00
第244章:暴鳶


    「大司馬,不能再坐以待斃!」

    「是啊,大司馬,軍中的士卒已經有出現嘩變的跡象,必須立刻做出對策……」

    「大司馬……」

    「大司馬……」

    在韓軍的帥帳中,諸軍司馬級別的韓軍將領圍著主帥暴鳶勸說,勸說暴鳶立刻採取行動,無論是趁機進攻守備空虛的秦軍主營或新城,還是攻打伊闕山北面那支在昨晚夜襲了魏軍主營的秦軍,總之不能坐以待斃,因為此刻韓軍士卒的狀態非常嚴峻,隨時都有可能嘩變自潰。

    「夠了!」

    開口喝止了麾下的部將們,暴鳶抬手揉著額頭,倍感疲倦地說道:「讓我……靜一靜,都先退下吧。」

    「……喏。」

    諸韓軍將領面面相覷,幾番猶豫之後,最終陸陸續續退出了帥帳,只剩下暴鳶獨自一人坐在帳內,手扶額頭長吁短嘆。

    『公孫喜啊公孫喜,老子這回可真是被你給害慘了……』

    暴鳶暗自咒罵著。

    公孫喜有私心,他暴鳶從一開始心中就很清楚,明明魏軍有十八萬之眾,且其中魏武卒多達十一二萬,卻要他十萬韓軍作為進攻秦軍的先鋒——這十萬人,可是他韓國最後的精銳了。

    不過不要緊,只要這場仗能戰勝秦軍,哪怕明知被公孫喜佔了便宜,暴鳶也願意忍著。

    可公孫喜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被秦軍輕易給襲了主營!

    雖然暴鳶至今還未徹底弄清楚秦軍的主力怎麼忽然間會繞到魏軍的後方,但這並不妨礙他向公孫喜表達鄙夷——你魏軍明明在我軍後方,竟然還會被秦軍抄了後路?你們那十八萬人到底在幹什麼?難道他麼是擺設麼?!

    昨晚深夜,當收到魏軍的求援消息時,暴鳶在心中將公孫喜罵地狗血淋頭。

    但罵歸罵,援兵還是得派遣的,就像公孫喜自信滿滿的斷言那般,暴鳶確實不會坐視魏軍被秦軍擊潰,無論是為了魏韓兩國的關係,還是為了想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於是,昨晚深夜暴鳶派遣了五萬兵力,命韓足、周奎等將領前往救援魏軍。

    然而今早,韓足、周奎等將領卻率領敗卒逃回了營寨,並告訴了暴鳶一個噩耗:他們戰敗了!

    開什麼玩笑?!

    十八萬魏軍,再加上他五萬韓軍,這總共二十三萬軍隊,一夜之間就被秦軍擊潰了?要知道秦軍總共的兵力也不到十五萬啊!

    經過仔細詢問暴鳶才知道,當韓足、周奎等人率領援軍抵達魏軍主營時,魏軍主營早已失守,十八萬魏軍當時已被秦軍攻破四個營區,局勢岌岌可危,成千上萬的魏軍四散逃亡,以至於最後與韓軍一同反擊秦軍的,可能只有寥寥四五萬人。

    魏軍四五萬,再加上五萬韓軍,合計十萬兵力,仔細想想其實也有幾分勝算的,但……戰敗了!

    魏韓聯軍的首次合戰,就這樣敗給了秦軍。

    在得知此事後,暴鳶簡直氣地吐血。

    要知道在魏軍還未抵達這片戰場的時候,他韓軍與秦軍就早已展開了戰爭,雖然秦軍的兵力要比他韓軍多上一些,但考慮到韓軍具有強弩的優勢,其實秦韓兩軍的優劣勢倒也並不明顯,原以為在十八萬魏軍抵達之後,便可一口氣碾壓秦軍,可沒想到,魏軍竟然敗得如此離奇。

    你們當真是來救援我韓國的麼?確信不是來添亂的?

    暴鳶其實很想如此質問公孫喜一番,因為他這次的確被公孫喜坑得太慘了。

    本來劣勢並不明顯,結果昨晚為了救援魏軍最起碼搭上了兩萬餘的傷亡,關鍵是還沒打贏秦軍,以至於當敗軍撤退軍營後,他軍中的士氣一落千丈,以至於此刻營內有許多士卒都在瘋傳:十八萬魏軍已被秦軍徹底擊潰,下一個就輪到我們。

    十萬、不,他麾下剩餘的八萬多韓軍士卒,徹底地陷入了恐慌,除非他暴鳶能在短時間內想出擊破秦軍的辦法,否則,他八萬韓軍不用等秦軍殺到,或將自行崩解潰敗。

    而這一切,都拜公孫喜所賜!

    那個自私、傲慢、固執、愚蠢的混蛋!

    在心中怒罵了公孫喜一番,暴鳶的心情這才逐漸平復下來,冷靜地思考著對策。

    據韓足、周奎等人回報,魏軍基本上已經完蛋了,雖說可能還有六七萬的兵力逃到了伊闕山,但就暴鳶來看,這些魏軍被秦軍擊潰剿滅,恐怕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那麼問題就來了:他韓軍該怎麼辦?

    究竟是繼續援助魏軍,跟魏軍一起完蛋,被秦軍趕盡殺絕;還是索性拼一把,趁著秦軍的主力目前仍在伊闕山的北側,驟然發兵攻打秦軍的主營,繼而順勢奪取新城與宜陽?

    幾番苦思冥想,暴鳶還是沒能做出抉擇。

    『也不曉得公孫喜那個混蛋死了沒,沒死的話,怎麼到現在還不派人來通個氣?』

    抓了抓頭髮,暴鳶懊惱地想道。

    而就在這時,忽有一名士卒進帳稟報導:「大司馬,魏軍的公孫豎前來請見。」

    「公孫豎?」

    暴鳶愣了愣。

    他當然知道公孫豎,公孫喜最信賴的部將,但話說回來,公孫豎此人主管魏軍的後營,以往公孫喜並不會派此人來與他韓軍交涉,基本上都是竇興、魏青等負責打仗的軍司馬,因此當得知來人乃是公孫豎時,暴鳶亦不禁愣了一下。

    不過當反應過來後,他還是立刻就命士卒將其請入:「快快有請!」

    片刻之後,就站在帳口附近的暴鳶,遠遠便看到公孫豎領著幾名衛士朝這邊走來。

    他立刻迎了上去:「公孫軍將。」

    「暴帥。」

    暴鳶看了一眼不遠處駐足觀瞧的麾下士卒們,抬手請道:「公孫軍將,咱們入帳再細談吧。」

    「好!」

    在暴鳶的邀請下,公孫豎帶著蒙仲走入了暴鳶的帥帳,其餘衛士,則留在帳外等候。

    一進帳內,暴鳶就急不可耐地問公孫豎道:「公孫軍將,是犀武派你前來的吧?不知貴軍如今是什麼情況?是否還有餘力對抗秦軍?秦軍又有何異動?」

    面對著暴鳶這一連串的提問,公孫豎猶豫了片刻,旋即沉重說道:「暴帥,有個噩耗我想說在前頭,犀武……犀武他身故了。」

    「……」

    聽聞此言,暴鳶驚駭地張大了嘴,彷彿是受到了什麼重大打擊似的,面色一下子黯淡無光,口中喃喃說道:「完了、全完了……」

    見暴鳶這幅模樣,公孫豎趕緊說道:「暴帥暫莫急著下結論,雖然犀武不幸亡故,但我魏軍已頂住了秦軍的壓力,重新團結了起來。不瞞暴帥,今早我軍對秦軍發動了攻勢,小勝一場……」

    「……」

    暴鳶表情古怪地看著公孫豎,那眼神彷彿是在表述:你在逗我吧?

    昨晚二十幾萬魏韓聯軍被秦軍打地節節敗退,今早你領著一幫敗軍,卻擊敗了秦軍?

    開什麼玩笑?

    不過仔細想想,暴鳶又感覺公孫豎實在沒有騙他的意義,除非公孫豎已投降了秦軍,為秦軍算計他暴鳶而來。

    但平心而論,這個可能性極低。

    見暴鳶一副古怪表情,公孫豎亦猜到前者多半對此心存懷疑,便笑著說道:「暴帥莫急,且聽罷詳細經過再說。」說著,他示意身後的蒙仲道:「蒙仲,你將今早那場戰的經過告知暴帥吧。」

    「喏!」

    蒙仲抱了抱拳,便將他們魏軍今早與秦軍的交鋒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暴鳶,期間也包括公孫喜是如何被秦軍所殺,這一番講述,只聽得暴鳶驚嘆連連。

    良久,暴鳶才回過神來,忍不住感慨道:「這實在是……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也是,原本暴鳶以為魏軍已經徹底完蛋了,被秦軍全軍覆沒只是時間問題,可沒想到,逃入伊闕山的魏軍居然抓住了秦軍的虛弱期,巧妙地以一場驚險的小勝扳回了士氣。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魏軍雖然吃了一場敗仗,兵力折損小半,但好歹仍有六七萬人,甚至於,算上尚未逃遠的魏卒,魏軍或許還能湊出一支接近十萬人數的軍隊,且士氣也因為小勝了秦軍一場而有所保證——總而言之一句話,即魏軍還具有戰鬥力!

    「趁著秦軍昨晚鏖戰一宿,精力衰竭,今早驟然對其發難……這著實是一招高明的計策!」暴鳶一邊稱讚著,一邊詢問公孫豎道:「莫非是公孫軍將的妙策麼?」

    「我不懂兵事,豈想得出這等計策?」公孫豎搖了搖頭,旋即用手拍了拍蒙仲的肩膀,鄭重其事地向暴鳶介紹道:「是此子的計策!……雖然此子年輕,軍職也只是一介師帥,但考慮到他才能卓越,又拯救了我六七萬魏軍,我準備委任此子代替犀武指揮我剩餘的魏軍,繼續與秦軍作戰,只要暴帥這邊沒有什麼異議。」

    最後那句純粹就是客套了,暴鳶哪有資格對魏軍內部的決定指手畫腳?

    暴鳶驚訝地上下打量著蒙仲,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低聲問道:「蒙師帥,據老夫所知,昨晚有魏卒前來我軍營寨討要糧草,莫非是蒙師帥麾下的兵卒?」

    蒙仲隱隱能猜到暴鳶聯想到了什麼,也不隱瞞,如實說道:「是的,我想讓暫時敗退的士卒能有食物充飢,歇足體力,以便清晨時能反制秦軍。」

    『那個時候……公孫喜還在死守其主營吧?這小子,居然那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反制秦軍的策略……嘖嘖。』

    用驚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蒙仲,暴鳶發自內心地稱讚道:「似你這等高瞻遠矚的小輩,老夫幾未見過。……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可能是因為已得知魏軍還有一定的戰鬥力,暴鳶心中的焦急稍微緩解了幾分。

    他招呼著公孫豎與蒙仲在帳內的坐席入座,旋即詢問蒙仲道:「蒙師帥是哪裡人?」

    蒙仲當然明白暴鳶這是想摸摸他的底細,亦不隱瞞,詳細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也省卻了暴鳶繼續詢問。

    「在下是宋國蒙邑人士,最初師承莊夫子,學習道家思想,後來又由莊夫子代守為名家弟子,拜入惠子門下,去年孟夫子見在下有些才智,亦收了在下為弟子……」

    『道、名、儒三家弟子?而且還是莊子、惠子、孟子三位聖賢的弟子?』

    暴鳶驚地目瞪口呆,他萬萬也想不到眼前這名少年的師承竟然如此恐怖。

    「……前些年,在下曾有幸前赴趙國,在趙主父身邊擔任近衛司馬,沙丘一事後,在下返回宋國,曾在我宋國太子戴武殿下麾下,與戴不勝、戴盈之幾位軍司馬一同抵擋齊國的入侵。……後因宋國與魏國結盟,在下便來到了魏國,聽聞秦國出兵攻打韓國,於是央求魏王與犀武,隨軍出征……」

    這簡簡單單一番自我介紹,暴鳶卻聽得心中極為震撼,其原因就在於蒙仲的「資歷」,簡直完美!

    道、名、儒三家弟子,師承莊子、惠子、孟子,參加過宋滕戰爭、當做趙國武靈王的近衛司馬、參與過沙丘宮變,回宋國後又參與了齊宋戰爭,以尚未弱冠的年紀出任一軍司馬,助宋國太子戴武擊退齊國名將匡章,這小子的資歷簡直是不可思議!

    「精彩!」

    在斟酌了片刻後,暴鳶撫掌稱讚了蒙仲那堪稱精彩的經歷,笑著說道:「方才公孫軍將曾言,將由蒙師帥全權指揮魏軍,說實話老夫心中還有些不安,沒想到,蒙師帥年紀雖輕,竟是身經百戰……」

    「談不上身經百戰,只是稍有些見解而已。」

    「欸,蒙師帥這麼說就過於自謙了,至少蒙師帥今早以反制秦軍來挽回魏軍士氣的這招妙棋,著實是精妙!」說到這裡,暴鳶頓了頓,不動聲色地試探道:「那麼以蒙師帥來看,接下來魏韓兩軍該如何抵抗秦軍呢?」

    「自然是拋卻成心、通力合作。」

    「……」聽到這兩句話,暴鳶著實有些意外。

    他當即就聯想到了公孫喜,在他看來,公孫喜就是私心太重,才被秦軍有機可趁。

    現如今公孫喜身故了,魏軍推出來一個叫做蒙仲的年輕人執掌軍隊,雖說這名年輕人的師承與資歷都頗為完美,且才智亦不可小覷,但暴鳶仍感到有些擔憂。

    畢竟若魏韓兩軍無法拋棄成心、真正聯合起來,所謂的魏韓聯軍,不過就是一個徒惹人笑的笑話罷了。

    可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的第一句話,即是向他表達了通力合作的善意。

    「願聞其詳。」暴鳶鄭重說道。

    見此,蒙仲亦不廢話,直接說出了他的打算:「我要貴軍的營寨,以及軍營內的全部糧草,作為交換,我魏軍會為貴軍拖住伊闕山北部的秦軍主力,讓貴軍有足夠的時間去攻打新城。」

    說實話,在聽到蒙仲這話的前半段時,暴鳶心中是想發火的:感情你所謂的合作,是奔著我軍的糧草來的?

    但蒙仲的後半段話,卻讓暴鳶覺得還有點意思。

    「蒙師帥的意思是,讓老夫將這座軍營讓給貴軍?」暴鳶想了想問道。

    「是的。」蒙仲點點頭,詳細解釋道:「昨晚一役,我軍損失慘重,雖今早僥倖小勝秦軍挽回了些許士氣,但我八九萬魏軍的糧草問題,卻成為了當前最嚴峻的問題,若是我軍能得到貴軍的全部糧草,就能繼續與秦軍作戰……」

    「那我軍的兵卒怎麼辦?」暴鳶皺著眉頭問道。

    蒙仲的回答非常直接:「去奪秦軍的糧草。……比如秦軍的主營,比如新城、宜陽,相信這點地方秦軍肯定有存放糧草,若是暴帥能盡快打下新城與宜陽,自然無需為糧草而發愁。」

    暴鳶似笑非笑地說道:「你這小子很狡猾啊,明明是你魏軍失去了全部糧草,你卻要將這份損失轉嫁到我韓軍頭上,叫我軍士卒去拚命……」

    聽了這話,公孫豎的眼眸中亦是帶著幾分笑意。

    就像暴鳶所說的,當他在途中聽蒙仲提出這個主意時,他的第一反應其實也是這般:「這小子太狡猾了!」

    「魏韓聯軍分什麼彼此呢?」

    蒙仲笑著說道:「更何況,我魏軍也並非白要貴軍的糧草,我軍為會貴軍拖住秦軍的主力,讓暴帥有足夠的時間攻取新城與宜陽,倘若暴帥此番能趁機奪取兩城,仔細想想,其實還是暴帥佔了便宜呢。」

    「哈哈哈。」

    暴鳶哈哈大笑,旋即指指蒙仲對公孫豎道:「此子能否勝任代替犀武的重任,我不做評價,但論機智狡猾,這位蒙師帥絕對在犀武之上!」

    公孫豎微微一笑,他知道暴鳶那句「機智狡猾」並非惡意,而是善意,畢竟蒙仲提出的建議,其實對於魏韓兩軍來說是雙贏的:魏軍得到了韓軍的糧草,而韓軍則得到了收復新城、宜陽二城的機會,誰也沒有佔誰的便宜。

    在這一點上,蒙仲確實要比公孫喜聰明,或者乾脆說識趣,不討人嫌,不像公孫喜,哪怕這次魏軍是為了援助韓國而來,但公孫喜還是要藉機削弱韓國的軍隊,且不肯讓韓國佔一絲一毫的便宜,結果導致被秦軍抓住了破綻。

    否則,三十萬聯軍合力進攻,絲毫不給秦軍喘息機會,縱使秦軍主帥乃是白起,在如此懸殊的兵力差距下,也只能退守新城、宜陽,哪有一晚上輕易就擊破二十餘萬聯軍的機會?

    「好,此事老夫同意了!」

    在調侃了蒙仲幾句後,暴鳶果斷地答應了這件事。

    畢竟這是一樁雙贏的提議。

    隨後,公孫豎、暴鳶、蒙仲三人又就當前的戰況做了一番商量與討論,足足聊了一個時辰,公孫豎與蒙仲這才告辭離去。

    待等公孫豎與蒙仲離開之後,暴鳶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不得不說,蒙仲掐准秦軍虛弱期驟然反制這招,非但拯救了六七萬伊闕山一帶的魏軍,拯救了唐直、焦革二人駐紮在雒水的魏軍,其實也拯救了暴鳶麾下尚存的八萬韓軍,否則若是魏軍果真一戰而亡,韓軍勢必崩潰嘩變,到時候秦軍隨便展開一波攻勢,韓軍便立刻敗亡。

    而眼下,魏軍尚有餘力拖住秦軍的主力,在得知此事的情況下,韓軍的士卒也能稍微安心一些,不至於立刻就在絕望中嘩變逃亡。

    這場仗,還能打!

    當即,暴鳶便召來了麾下的軍司馬們,將方才他與公孫豎、蒙仲二人商量出的結果告訴了諸將。

    『以昨晚的慘敗,魏軍居然還能反制秦軍?』

    不得不說,但凡得知昨晚魏軍慘敗的韓軍將領,皆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

    但不可否認,這確實是一件好事:在魏軍願意竭盡全力拖住秦軍的情況下,他韓軍是有機會順勢攻取新城、宜陽那兩座城池的。

    而這兩座城池,對於韓國重關重要!

    倘若在這場戰爭中擊退秦軍算是勝利,那麼,奪回新城、宜陽,那便是暢勝!便是大捷!

    韓王會為此授予他們名爵與土地。

    只見在諸將面前,暴鳶鄭重其事地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隨身準備三日口糧,待今晚魏軍派來軍隊接管這座營寨,我軍所有兵卒,立刻直奔秦軍主營,先攻下那座營寨,然後順勢取新城!」

    隨著最後一個字的落下,暴鳶重重一攥拳,以表明他對秦軍主營、對新城的勢在必得。

    「喏!」

    諸韓軍將領抱拳應命。

    片刻後,待這道命令下達之後,營內韓卒們的緊張與不安情緒得到了緩解,原本那些因為得悉魏軍潰敗而感到恐慌,甚至幾乎快引起嘩變的士卒們,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期間,暴鳶又派軍司馬韓足向魏軍運了一批糧草,畢竟據他所知,蒙仲並不打算將所有魏軍都撤到他韓軍的營寨中,大部分還是要留在伊闕山的北部,替韓軍拖住秦軍的主力。

    傍晚時分,公孫豎與蒙仲回到了伊闕山。

    在返回山營的途中,他們到伊闕山東側的伊水河岸轉了一圈。

    在那一帶,有許多魏軍兵將按照蒙仲的吩咐,在伊水上築建水壩,一方面是震懾秦軍,杜絕秦軍東渡香山撤退的可能性,一方面則是為了蓄水捕魚,畢竟韓軍營寨的糧草也不是很多,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好歹要養活八萬餘的魏軍。

    視察完魏卒們築建水壩的情況後,公孫豎與蒙仲來到了伊闕山北的魏軍防線,召來軍司馬魏青、費恢二人,詢問秦軍有何動靜。

    魏青與費恢表示,秦軍毫無異動。

    「毫無異動?」

    蒙仲在聽到這話後愣了愣,皺著眉頭問道:「秦軍沒有絲毫準備撤離的跡像麼?」

    「並沒有。」

    魏青搖搖頭說道:「據監視秦軍的士卒所言,秦軍非但沒有準備撤離的跡象,反而還在增築營寨。」

    聽了這話,公孫豎皺著眉頭對蒙仲說道:「似乎與你預料的有些出入。」

    「唔……」

    蒙仲微微點點頭。

    思忖了片刻後,他皺著眉頭說道:「秦軍既不打算撤離,可見我軍今早的小勝,他們並不服氣,仍試圖等其軍中士氣恢復元氣後,再與我軍展開一番惡戰……我軍得做好應戰的準備。」

    「有把握麼?」公孫豎問道。

    蒙仲想了想說道:「為穩妥起見,希望能借用一下犀武的威望。」

    說著,他附耳對公孫豎低聲說了幾句。

    聽罷後,公孫豎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略帶惆悵與悲傷的笑容,搖搖頭說道:「我想犀武非但不會介意,反而還會感謝你……不過,我想犀武最希望的,還是能擊敗秦軍。拜託了,蒙仲!」

    「喏!」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25
第245章:大戰前夕

    夜色,逐漸深沉。

    在伊闕山的山上山下,已陸續升起了許多篝火,許多魏卒們圍坐在篝火旁,大口大口咀嚼著手中的飯糰。

    亦有一部分個別的魏卒,揣著飯糰,等著篝火旁那逐漸傳來噴香的烤魚下飯。

    這些是今日負責砍伐樹木、築造水壩的魏卒,因此軍中用捕網的捕獲的第一批魚,就分給了這些付出重大勞力的士卒們。

    總得來說,此刻魏軍軍中的士氣還算不錯,畢竟他們今早面對秦軍時小勝了一場,這讓至少一半左右的魏卒都逐漸開始堅信:他們魏軍是最強的,秦軍只是一幫只懂得偷襲的鼠輩。

    當然,其實真相絕非如此,但包括蒙仲在內,魏軍的諸將領們並不打算「澄清」這個事實,畢竟他魏軍此刻最需要的,即重新豎立面對秦軍時的信心,哪怕是有士卒會為此心態膨脹亦在所不惜。

    或許有人會覺得,昨晚二十餘萬魏韓聯軍被秦軍殺地節節敗退,竟還有人會輕視秦軍?

    答案嘛,自然是有的,畢竟今早最初的時候,僅兩萬名魏卒就堵著秦軍的營寨痛罵,「嚇」地營內的秦軍據守不出,這同樣也是事實——雖然在真相上,秦軍根本不畏懼魏軍,他們只是恰巧被魏軍卡主了虛弱期,不想冒著付出巨大傷亡的代價,意氣用事與魏軍廝殺。

    「……我跟你們說,當時你們還沒來,咱兩萬餘人堵著秦軍的營寨大罵,愣是罵地營內的秦軍不敢出營應戰……」

    「……將領們不是都說了,秦軍只是一幫只懂得使詭計的鼠輩,叫他們在白晝與我軍廝殺看看?他娘的,想起前一晚上的事就感到窩火,那日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聽旁邊有人叫我,醒來一看,秦軍那幫狗崽子就已經殺到營內了……」

    「……當時北營已經丟了吧?」

    「可不是嘛!我當時連秦軍那幫狗崽子幾時殺入營內的也不知曉……」

    在一堆篝火旁,幾名老卒講述著被秦軍夜襲當晚的經歷,引起了從旁魏卒們的好奇。

    「幾位老哥此前是哪個營的?」

    「北營的。」

    「北營?嚯……」

    幾名老卒的回答,讓在旁許多魏卒們都小小吃了一驚。

    要知道在此刻的伊闕山,山下山下的魏軍基本上都是西營、中營、東營、南營四個營區的魏卒,其中以南營的魏卒數量最多,即軍司馬費恢麾下的軍卒。

    至於哪個營區的魏卒最少,那自然就是北營了,北營的主將公孫豎,曾幾何時手底下亦有過一、兩萬的魏卒,其中不乏魏武卒,結果秦軍夜襲魏營那一晚,這一、兩萬魏卒連發生了什麼情況都不得而知,就被秦軍輕鬆攻入,在營內大肆屠殺,以至於北營魏卒十不存一,幾乎全軍覆沒。

    而這幾名老卒竟然還能活到現在,這真的是運氣使然。

    畢竟那一晚上的戰況極其慘烈,就連公孫喜麾下河東軍的軍司馬們,亦在那晚不幸戰死了四人——其中有一名軍司馬據說剛走出兵帳就被秦軍所殺,其餘三名軍司馬則是在召集麾下士卒的過程中被秦軍士卒所殺,不能不說死地確實冤枉。

    倘若是換做在其他時候,在魏軍有所準備的時候,魏軍斷然不至於出現如此重大的傷亡:還沒怎麼開打,就有四名軍司馬戰死。

    可能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兵帳的關係,近兩日諸魏軍士卒們只能圍在篝火旁,裹著身上的衣甲入睡,這導致許多魏卒都難以入睡,以至於有許多人圍在篝火旁,閒著沒事聊起了前天晚上他魏軍失利的事。

    就像此刻,因為被那幾名北營老卒勾起了話題,篝火旁的魏卒們亦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了那一晚的戰況。

    對於那一晚,大多數魏卒基本上都是一個類似的記憶:從睡夢中睜開眼睛,還沒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己方就已經戰敗了,或者說陷入了絕對的劣勢。

    正因為如此,有不少魏軍對於這場失利心存不甘。

    「喂,那邊的幾位老哥,那一晚上的事我看還是儘量少提起吧?」

    忽然,在不遠處的樹下,有一名魏卒出言提醒,提醒著篝火旁那幫口無遮攔的袍澤。

    聽聞此言,篝火旁的那些魏卒亦好似意識到了什麼,頓時緘口不言,包括那幾名北營的老卒。

    但旋即,另外一個方向就有一名年輕魏卒對此不以為然地笑道:「沒事,咱們的那些軍司馬,其實對此亦氣個半死,我聽說人,今早在秦營……就是咱們曾經的那座營寨外,就數竇興、魏青、費恢、鄭奭、蔡午那些軍司馬們罵地最凶,我聽說竇興竇司馬還衝到一箭之地內,朝著秦軍那幫狗崽子大罵,有膽量你們就出來,咱們再殺過!……愣是沒有一名秦軍膽敢出營。」

    「哈哈哈!」

    「竇司馬啊……唔,竇司馬是勇的……」

    貶低秦軍的一番言論,聽得諸魏軍士卒們眉開眼笑,繼而稱讚起了軍司馬竇興的勇武。

    既然已得知軍中的將領們對此並不忌諱,反而跟他們一樣為此滿腔憤怒,諸士卒們忍不住繼續聊了起來。

    聊著聊著,就不免有人提到公孫喜。

    「犀武……他果真身故了麼?」

    當一名目測才二十幾歲的年輕魏卒不識趣地提起公孫喜時,這處篝火旁那原本歡快的氣氛,難免變得有所沉重。

    良久,才有一名三十幾歲的魏卒嘆息說道:「是啊。……我親眼看到的。」

    「親眼看到?」從旁的魏卒們投來了好奇了目光。

    「是啊,今早的時候,我有幸被排在前列……哦,我是魏青魏司馬麾下的。」這名三十幾歲的魏卒解釋道。

    聽聞此言,當即便有魏卒忍不住問道:「快說說,犀武到底是怎麼遇害的?我聽說,犀武是被秦軍給擒獲了吧?」

    那名三十幾歲的魏卒聞言沉默了片刻,沉聲說道:「關於犀武是否被秦軍所擒……大概是了。那晚我軍逃入伊闕山的時候,我聽人說,是犀武帶著一部分人斷的後,以免被秦軍殺死更多的人。至於犀武是如何身故的,今早我瞧得很真切,他是被秦軍的狗崽子在陣前斬下了頭顱……那群該死的秦國狗崽子!」

    說著,他隨手操起身邊一根木柴,狠狠丟向面前的篝火,只聽啪地一聲,篝火火星四濺,驚得圍坐在篝火旁的其餘魏卒們趕緊後避。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一名魏卒被火星燙到了手,痛地他忍不住開口罵人:「哎喲,燙死我了,你小子幹嘛呢?」

    「抱歉。」那名三十幾歲的魏卒苦笑了一下,澀澀說道:「只是想到了犀武的死,心裡有些窩火……」

    聽他這麼一說,原本很激動的那名魏卒,逐漸冷靜下來,而其餘魏卒們,亦默默嘆了口氣。

    此時,就聽這名三十幾歲的魏卒苦澀說道:「犀武……他是個好人。我是河東「蒲阪」那邊的,想必你們也知道,自從我魏國丟掉了西河後,秦國的狗崽子就一刻不停地對我河東用兵,有一年秦軍攻入蒲阪,我的父兄皆被秦狗所殺,最後是犀武及時帶兵感到支援,擊退了秦國的那些狗崽子。……那年的戰事,家中的田地全被秦軍給踐踏殆盡,家中沒有餘糧過冬,又是犀武派人發放軍糧,救濟了蒲阪人……」說著,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篝火旁的袍澤們,鄭重其事地說道:「是故,待我母親過世之後,我毅然相應徵召,加入了犀武麾下的軍隊,一來是以此報答犀武,二來也是想殺死更多的秦人,為我眾多的蒲阪人報仇雪恨!」

    「原來如此……」

    篝火旁的諸魏卒們恍然大悟。

    旋即,亦有一名魏卒忍不住開口道:「犀武……人真的很不錯,我也是河東軍的,不過我是安邑人,比方才那位來自蒲阪的老兄幸運些,秦軍倒是很少攻到安邑。記得我剛從軍的時候,也不懂軍中的規矩,也不認得犀武,有一次晚上我當值巡營,見有人在營內晃悠,我就上去喝問……你們猜猜是誰?」

    「不會是犀武吧?」諸魏卒們好笑地說道。

    「可不是麼!」那名魏卒一拍大腿,一臉記憶猶新的說道:「那時,我差點沒被嚇死,心想這下完了這下完了,可結果怎麼著?」

    說到這裡,他嘿嘿一笑,壓低聲音說道:「結果,犀武非但沒有責怪我,反而稱讚我忠於職守,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就是這兒。」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肩,一臉陶醉的模樣引起從旁魏卒們一陣嫉妒的起鬨。

    也是,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向公孫喜這種魏國名將,更別說被後者拍著肩膀稱讚,大多數魏軍對公孫喜的印象,仍只停留在「那是我魏國名將」的程度而已。

    就像此刻,當先前那幾名魏卒講述他們與公孫喜之間的故事時,有些魏卒就只能一臉羨慕地聽著,這些人其實對公孫喜並沒有太多的感覺。

    「喂,那邊的,大半夜不睡覺吵什麼呢?」

    此時,有一隊巡邏士卒走了過來。

    見此,篝火旁有一名年紀最大的老卒立刻起身,在看了一眼對方的衣甲後,嚴肅地匯報導:「回稟這位上官,夜裡風大,弟兄們睡不著,是故閒聊幾句。」

    原來,這隊巡邏的衛士,隊率是一名旅帥。

    「哦。」

    那名旅帥聽到解釋也不過多怪罪,點點頭頗能理解地說道:「山上的風確實是大,不過你們可以安心,公孫軍將與那位蒙師帥,已經與韓軍的主帥暴鳶達成了默契,過幾天他們就會把營寨交給我方,到時候一部分人就可以移駐到韓軍的營寨,不必再在山上吹風受苦了。」

    「有這事?」

    「韓軍竟然願意將他們的營寨讓給我們?」

    「公孫軍將到底是使了什麼法子?」

    得知此事後,諸魏卒們大感驚詫。

    「這我怎麼知道?」

    那名旅帥翻了翻白眼,旋即擠到篝火旁蹲了下來,口中說道:「讓點位置,讓我烤烤火,這山上的風真是大,可他娘的老子待會還得接著巡邏……」

    聽聞此言,諸魏卒們皆笑了起來。

    「說起來,你們方才還聊什麼呢?」在篝火旁搓了搓手,那名旅帥隨口問道。

    在片刻的沉默後,那名三十幾歲的魏卒低聲說道:「在聊……犀武的事。」

    「犀武啊……」

    那名旅帥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繼而變得有些陰沉。

    他微微吐了口氣,用低沉的語氣說道:「犀武……真的是可惜了,堂堂的名將,竟死於奸人的詭計……那幫秦國狗崽子,他們畏懼我們,畏懼犀武,不敢與我軍正面交鋒,只會耍詭計、耍陰謀……」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幾分狠色,咬牙切齒地說道:「更可惡的是,秦人非但不以為恥,反而以此為榮,今日我隨幾位軍司馬前往秦軍那邊,秦狗畏懼我們襲營……你們沒聽錯,當時咱們就只有三四萬人,而秦軍的人數是咱們的兩倍,可他們仍舊畏懼咱們,於是將犀武帶到陣前,以犀武作為威脅,威脅我軍退兵,然而,犀武不肯秦軍的詭計得逞,縱使被繩索綁著,仍瞧準時機,將一名秦將撞倒在地……最終不幸被那些秦狗所殺。……犀武,是好樣的!不愧是我魏國的名將,頂天立地的男兒!」

    聽著這名旅帥繪聲繪色地講述當時公孫喜如何反抗,接著又如何被秦軍所殺害,在旁的魏卒們皆聽得心中火起,一個個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忽然,有一名年輕的魏卒怯生生地問道:「旅帥,您說……咱們能擊敗秦軍麼?沒有犀武指揮……」

    那名旅帥看了一眼那年輕的魏卒,冷笑著反問道:「你看咱們今早前去秦軍那邊搦戰,那些秦人敢出來?他們除了偷襲,一無是處,根本不敢與咱們正面交鋒!」說著,他攥了拳頭,沉聲說道:「咱們還有至少八九萬人,縱使失去了犀武,還有公孫軍將,還有竇興、魏青、費恢、梁習等幾位悍勇的軍司馬,足以殺光那些秦人,以慰犀武與眾多犧牲的同澤在天之靈!」

    聽聞此言,從旁的魏卒們頓時感覺心中備添底氣。

    片刻後,那名旅帥站起身來,提醒諸魏卒道:「好了,我得接著去巡邏了,防止你們這幫兔崽子睡前不熄篝火,把整座山給點燃了,叫咱們幾萬人給你們陪葬。……早點睡,說不定明早軍將們就會再次攻打秦軍。」

    「旅帥慢走。」

    諸魏卒們笑嘻嘻地相送這名旅帥。

    「行了!有這份心,看好篝火,要是跑了點火星,小心我扒了你們的皮。」

    「哈哈哈,旅帥放心。」

    伴隨這一番笑罵聲,那名旅帥帶著手底下的魏卒離開了,他們沿著山路走了一段,來到了另外一片篝火地。

    「喂,那邊的,大半夜不睡覺吵什麼呢?」

    「哦,回稟上官,咱們只是隨口聊了幾句,立刻就睡了。」

    「哦……聊什麼呢?」

    「就是那個……犀武的事。」

    「犀武啊……」

    在那片篝火旁,在那些魏卒們略帶驚慌的注視下,這名旅帥再次在篝火旁停了下來,蹲下身一邊烤著火,一邊神色陰沉地嘆了口氣。

    「犀武……可惜了……」

    而與此同時,蒙仲正站在山頂上,負背雙手注視下山下山下的點點篝火。

    良久,有一名將領走到蒙仲面前,抱拳說道:「蒙師帥……」

    蒙仲轉頭一瞧,抱了抱拳作為回禮:「梁司馬。」

    原來,來人正是河東軍的軍司馬之一,梁習。

    說實話,以梁習他作為河東軍軍司馬的身份,本不至於對一名師帥如此恭敬,只不過,眼前這位並非尋常的師帥。

    如今擔任著假帥的公孫豎陸陸續續地向軍司馬們釋放了一些訊息,比如說,軍中事務全部交由蒙仲這位年輕的師帥處理,更有甚至,今日在回到山中途中,公孫豎還有意在諸軍司馬面前表示,只要蒙仲能擊敗秦軍,他便在魏王面前推舉蒙仲為河東守。

    平心而論,梁習當時聽到這話,足足錯愕了許久。

    蒙仲?

    一名尚未弱冠的少年,公孫豎居然要推薦他為河東守?

    不說竇興、魏青、費恢等其餘軍司馬對此是個態度,他梁習心中是有些不舒服的。

    可轉念一想,梁習對此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畢竟若沒有蒙仲這名少年,他們六七萬魏軍早就被秦軍趕盡殺絕了,哪還有什麼反擊秦軍的可能?

    蒙仲有才能、有計策,但著實太過於年輕,而更要緊的是,因為有公孫喜在前,似梁習等將領難免會下意識地將蒙仲與公孫喜相比,而就目前看來,梁習認為蒙仲還遠遠不及公孫喜。

    這也難怪,畢竟似竇興、魏青、梁習等人並不瞭解蒙仲,在他們的印象中,蒙仲只是一個善於用計的將領,僅此而已。

    「梁司馬,情況如何?」蒙仲詢問梁習道。

    梁習聞言正色說道:「情況很不錯,據在下手底下的部將匯報,他們很輕鬆就勾起了士卒對犀武之死的憤慨,對秦軍恨之入骨。」

    「唔。」

    蒙仲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今晚諸士卒們普遍聊起犀武,其實並非是士卒們心血來潮,而是蒙仲、竇興、魏青、費恢、梁習、鄭奭、蔡午等軍司馬以及他們手底下的將領們、以及一些心腹士卒們刻意引導的。

    比如那名三十幾歲的魏卒,那名碰巧經過的旅帥,其實這些都是蒙仲等人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為了勾起士卒對「犀武被秦軍辱殺」一事的憤慨。

    《老子》曰:……抗兵相若,哀者勝矣!

    這並非是可以百戰百勝的兵法,只是從人性的角度預測戰爭的勝敗。

    作為道家弟子,蒙仲當然是熟讀《老子》,他覺得老子這句話確實很有道理。

    雖然已經與韓軍主帥暴鳶達成了協議,用「拖住秦軍主力」作為代價,以換取整座韓軍營寨以及營寨內的糧草,但蒙仲很清楚,面對山下的秦軍,他魏軍其實仍然是處於劣勢的。

    別看今日凌晨魏軍小勝一場,但那只是因為秦軍士卒當時在前一晚上的廝殺中過度透支了體力,而他蒙仲所率領四萬魏卒,則是在伊闕山填飽了肚子,又歇息了數個時辰,因此秦軍自然不是他魏軍的對手。

    可如今,種種跡象表明秦軍並不打算撤退,而是準備在歇足體力後再次與他們廝殺,介時,魏軍能否再次擊敗秦軍,說實話蒙仲也沒有多大把握。

    其中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士氣。

    刨除掉唐直、焦革二人仍駐守在雒水一帶的魏軍,此刻這座伊闕山一帶的魏軍,人數約有六七萬,論總共的兵力與對面的秦軍主力相差無幾,但士氣……哪怕截止目前,恐怕也只有一半魏卒仍認為他們可以擊敗秦軍,其餘的魏卒則仍對秦軍心存忌憚,甚至是恐懼。

    蒙仲認為,務必要趕在秦軍主動對他們展開進攻之前,儘可能地助漲己方魏卒的士氣。

    因此,他借用了犀武的威望。

    既然已決定以「殺秦軍為犀武報仇」作為口號,那麼蒙仲自然要想辦法讓軍中的士卒都接受這個觀點。

    因此,他做出了一些列的安排,總而言之就是貶低秦軍、抬高公孫喜。

    平心而論,在對待士卒方面,公孫喜遠遠不如魏國曾經的名將吳起,可話又說回來,公孫喜至少也沒虧待過他手底下的士卒——指河東魏軍。

    再比如,像那名三十幾歲的魏卒所說的,有關於公孫喜當年率軍救援蒲阪,開放軍糧救濟平民等等,這些確實是真事,但此事足以襯托公孫喜的品性麼?

    其實嚴格來說,那只是公孫喜的本分而已——公孫喜是魏國的河東守,而蒲阪就是河東(郡)的一座縣城,他當然有義務救援蒲阪、擊退秦兵、救濟當地的平民。

    此事有功,但不足以論及品德——公孫喜若真的宅心仁厚,就不會在韓國國人正遭受秦人入侵的情況下,仍試圖算計暴鳶,結果落得個被秦軍擊破、連自己也被秦軍殺害的下場。

    但是,為了擊敗秦軍,蒙仲不介意對公孫喜做一番美化,讓魏軍士卒上下都認為失去公孫喜是一件非常的遺憾的事,然後再將士卒們的這份遺憾,逐漸轉化為對秦軍的憎恨,以此作為媒介,使魏軍們上下一心,團結一致。

    『若是我所料不差,秦軍明日……最多後日就會對我軍發動進攻,畢竟他們是長途奔襲而來,糧草亦不充足,與其到時候陷入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轉頭望向山下秦軍的方向,蒙仲暗暗想道。

    他絕不會讓秦軍恢復元氣,絕不會!

    畢竟秦軍一旦恢復元氣,他麾下的魏軍就未必能穩贏。

    「傳令下去,明日再次出擊攻打秦軍!山上山下所有魏卒,全員出擊!」

    「喏!」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26
第246章:戰場立信

    四月十三日,天晴,有陰雲。

    天明時分,按照蒙仲的安排,樂毅與河東軍的軍司馬梁習,率領五千名魏卒前往韓軍營寨,履行與暴鳶的約定,接管韓軍營寨。

    在完成與韓軍的交接著,韓軍營寨這座建立在伊闕山南部的軍營,便會成為魏軍當前的主營。

    既然是主營,本當派重兵把守,畢竟若這座營寨再被秦軍偷襲了,那魏軍可就徹底完蛋了,甚至還會拖累到韓軍,因此蒙仲原本打算分個兩萬人駐守,將梁習、鄭奭、蔡午三位軍司馬麾下的軍隊全部拉到那座軍營,只帶著竇興、魏青、費恢三位軍司馬,以及雒水一帶的唐直、焦革兩位軍司馬,合計近六萬魏軍負責追擊秦軍的重任,然而秦軍的反應,卻使蒙仲不得不放棄了原本的打算。

    秦軍,拒絕撤離,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決定再次與魏軍正面交鋒,本著先下手為強的心思,於是蒙仲便在四月十三日這一天,嘗試對秦軍發動猛攻。

    或許有人會覺得很納悶,魏軍根本沒有時間打造長梯、沖車等攻營器械,如何攻打據守營寨的秦軍?

    而事實上,這回魏軍並不需要這些器械。

    原因很簡單,因為秦軍一定會出營應戰,只要他們有與魏軍正面交鋒的心思,否則,倘若再像前一回那樣被魏軍堵著營門搦戰卻不敢出擊,這勢必會對秦軍士卒的士氣造成很大的負面印象。

    說白了,若今日秦軍退縮了,自然而然也就再無足夠的士氣與魏軍正面交鋒了。

    鑑於今日很有可能演變成秦魏兩軍的決戰,縱使是蒙仲,心中亦不禁有些忐忑,以至於在前往秦營的途中,他繃著臉,思忖著待會兒鼓舞士氣的發言。

    卯時三刻,蒙仲攜竇興、魏青、費恢、鄭奭、蔡午等幾位軍司馬,率領六萬多魏軍,浩浩蕩蕩地來到了距離秦營約四五里左右的地方。

    這附近一帶都有秦軍的巡邏士卒,這些人在看到兵力龐大的魏軍後,立刻火速回營稟報,蒙仲也懶得派人追擊他們,他下令魏軍原地駐步,以便做最後的鼓舞。

    「……往前看,我魏國的士卒!」

    叫族弟蒙傲駕馭著戰車停在己方軍隊的陣列前方,蒙仲手指著遠方那座營寨,聲音高昂的說道:「那裡原本乃是我軍的主營。……在兩日前,在四月十一日那個叫我等刻骨銘心的日子,秦人繞後偷襲了那座主營,以遠遠少於我軍的兵力,擊敗了我方,帶給了我十八萬魏卒刻骨的恥辱,迫使我等棄守營寨、逃入伊闕山。……犀武已被秦軍辱殺,而那些可恨的秦人,仍試圖將我等趕盡殺絕。……貪婪,這是秦人歷來的本性!從張儀任秦相起,我魏國便成為了秦國最為針對的國家,秦人無所不盡其極地削弱魏國,為何?因為他們畏懼!畏懼我魏國!因為我魏國曾是這片天空下最強大的國家,而我魏國的士卒,曾是這片天空下最為悍勇的猛卒!若不能削弱魏國,秦人寢食難安。……犀武,他大意了,他沒有料到秦人竟是那般詭計多端,以至於被秦人在那一晚偷襲得逞,使我十八萬魏卒折損過半……我想,在那一晚後,秦人怕是都在偷笑,可能他們認為,這場仗已勝券在握,我等這些殘兵敗卒,已不足以對他們造成什麼威脅。……他們太小瞧我魏國的士卒,當年我魏國的名將吳起能憑五萬武卒擊潰五十萬秦軍,而如今,我軍總共仍有八九萬人,其中的武卒亦仍有近五萬,豈能容忍對面的秦人用看待戰敗者的目光看待我們?倘若是堂堂正正地擊敗我軍,我服,可似兩日前那場夜襲……諸位難道咽的下這口氣麼?」

    「嚥不下!」

    在竇興、魏青、費恢等軍司馬的帶頭怒吼下,魏卒們的情緒很快就被調動起來。

    「不錯,說什麼都嚥不下這口氣。」

    攥著拳頭揮舞了一下,蒙仲掃視著眼前彷彿汪洋般的魏卒,大聲喊道:「那麼今日,就讓秦軍見識一下我魏國男兒的勇武!我在此大膽預測,三日之內,我軍必定大破秦軍,以我魏軍的方式,堂堂正正擊敗那些秦人,為犀武,為在那一晚不幸被秦人所殺的士卒們報仇雪恨,以一場暢快淋漓的大捷向世人宣告,我魏國的軍隊,仍是當年所向無敵的軍隊!沒有人可以阻擋我軍的鋒芒!沒有人!」

    「……沒有人!」

    數萬魏卒的陣列中響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聲浪,此起彼伏。

    見麾下的魏卒的情緒調動的差不多了,蒙仲揮手一指遠處的秦營,沉聲喝道:「全軍聽令,徐徐向前。……無需心急,因為這場仗的勝利,終究是屬於我方!……魏軍,必勝!」

    「必勝!」

    「必勝!」

    六萬餘高舉著手中的兵器,情緒逐漸高漲。

    而與此同時,在伊闕山北部的秦營內,白起已經從前來報訊的巡邏士卒口中得知了魏軍傾巢而動的消息,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樣,白起確實並不準備撤離——其實嚴格來說,不是他不想撤退,而是他知道魏軍絕對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

    否則,魏軍搶先一步駐軍伊水做什麼?在伊闕山東側的伊水築造水壩做什麼?這就是為了阻斷他秦軍從東渡伊水撤離到香山麼?

    撤軍,就勢必會被魏軍抓住破綻狠狠發動一波追擊,在明知此事的情況下,白起決定與魏軍正面交鋒。

    畢竟他秦軍不是沒有勝算。

    再怎麼說,他麾下的軍隊也是曾在一晚上擊破了魏韓二十餘萬聯軍的強軍,昨日被魏軍小敗,那只是因為被魏軍抓住了他秦軍後力不濟的虛弱期而已,只要他麾下的士卒恢復體力,區區伊闕山的魏軍敗卒,何足掛齒?

    正是抱著這份想法,白起昨日在魏軍撤退後,便令全軍士卒歇養,恢復體力,待歇養兩日後,再對伊闕山一帶的魏軍發動總攻——沒辦法,畢竟秦軍是長途奔襲而來,他們的軍糧也不充足,必須盡快擊敗魏軍,否則必將陷入被動。

    記得在做出這個決定後,白起最擔心的就是魏軍無休止的騷擾與進攻。

    這不,他的預感應驗了,對面的魏軍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明明昨日剛剛通過一場僥倖的小勝恢復了一些士氣,今日魏軍便傾巢而動,聚集五六萬人再次前來進攻,這明擺著就是不希望他麾下的秦卒徹底恢復透支的體力。

    對此白起只能無奈地表示,對面的魏軍眼光相當毒辣。

    「白帥,怎麼辦?」

    聞訊而來的大將季泓詢問白起道。

    白起聞言沉默了片刻。

    按照他的本意,今日他是不希望與魏軍爆發戰爭的,畢竟據他的瞭解,他軍中的士卒尚未完全恢復——畢竟透支體力這種事,根本不是歇息半日、一日就能徹底恢復的,就好像一個平日裡只能跑十里的人,你突然叫他一口氣跑了三十里,那麼這個人縱使睡過一覺,次日醒來仍會感覺全身肌肉痠痛。

    眼下他軍中的士卒就是這種情況。

    體力與精力,在經過昨日下午以及晚上的歇息後已逐漸恢復,但普遍出現手腳痠痛的情況,嚴重點的士卒,甚至連兵器都握不穩,被人隨便拍一下手臂說不準就連手中的兵器都會掉落,就這種狀態,怎麼跟魏軍拚死廝殺?

    「要是魏軍明日再來就好了……」

    白起頗感惆悵地說了句。

    他猜測,可能是他下令增建營寨的舉動讓對面的魏軍猜到了什麼。

    但對於此事,白起也沒什麼辦法,畢竟他秦軍佔據的,只是曾經魏軍主營的一個南營而已,除了南邊防禦能力較強,其餘西側、東側、北側,就只有一片廢墟,幾乎是沒有什麼防禦設施的,作為一名擅於偷襲的將領,白起當然不能留著這種破綻——萬一魏軍也對他們搞一次夜襲呢?

    正是這個原因,哪怕白起事先也預料到增建防禦會暴露他秦軍接下來的戰略方針,但還是下令士卒們簡單地建造了一些防禦。

    「實在不行的話,今日不如就暫時守營吧?」

    見白起面露遲疑之色,季泓在旁建議道。

    聽聞此言,白起搖了搖頭,皺著眉頭沉思道:「公孫喜已死,如今指揮魏軍的那個人,我不清楚是否是我所認為的那個人……不,那等精準的眼力,多半是他!此人頗為狡猾機智,他知道我軍目前正是疲憊的時候,是故一次又一次主動出擊……就拿今日來說,就算我軍死守不出,他照樣會下令進攻,大不了進攻防禦相對薄弱的西、東、北三側就是了。」

    說到這裡,他長長吐了口氣,皺著眉頭又說道:「今日魏軍殺至,咱們死守不出,被魏軍堵著營門進攻;明日魏軍再來,咱們又死守不出,再被魏軍堵著營門猛攻。這一來二去的,我軍豈還有什麼士氣可言?……一旦士氣洩了,那就再無挽回劣勢的機會了!」

    「……」季泓默然地點了點頭,他也覺得白起的觀點是正確的。

    「出戰吧!」

    長長吐了口氣,白起沉聲說道:「但願今日能與魏軍殺個平分秋色……倘若不幸失利,就推脫魏軍卑鄙無恥,在我軍元氣尚未恢復之時趁機前來進攻,軍中士氣應該不至於會有太大的影響,畢竟咱們怎麼說也是一晚上擊敗了魏韓二十幾萬聯軍的勝師,士卒們的底氣還是很足的,小小的失利,不算什麼。」

    「白起考慮地周全。」

    季泓小小稱讚了白起一聲,但不可否認,白起的觀點無疑是正確的。

    就眼下這種情況,據守不出就等於默認了「無法戰勝對面魏軍」這件事,這對於軍中士氣是最傷的,遠比戰死成千上萬的秦卒還要傷。

    考慮到這個問題,白起立刻就下令軍隊主動出擊。

    話雖如此,其實最終也只有三萬秦卒被派到營外,而且還緊挨著營寨佈陣,稱這是主動出擊說實話著實有些勉強,但不管怎麼樣,秦軍至少是走出了營寨,在無形中讓營內的秦卒明白:我方並不畏懼魏軍!

    話說回來,至於這三萬秦卒在經過今日的廝殺後傷亡幾何,縱使是白起也難以顧及了。

    「踏踏——」

    「踏踏——」

    伴隨著腳下大地的顫動,遠處的六萬餘魏卒徐徐而來,逐漸與營外那三萬秦軍的陣列拉近距離。

    『唔?還要往前?』

    在敞開的營門位置,白起站在一輛戰車上眺望著遠處的魏軍,看著看著就皺起了眉頭。

    一般兩軍交鋒,雙方軍隊至少會預留兩里地的空間,以防止突發情況——要知道一旦距離過近,雙方士卒很有可能提前爆發總攻這暫且不論,對於兩軍將領而言這也不是什麼好事,畢竟若距離過近,一旦戰場上出現什麼變故,主帥是很難立刻反應過來且及時作出對策的。

    片刻後,在白起皺著眉頭的注視下,魏軍在距離三萬秦軍僅一里地的情況下停止了前進。

    此時從白起的視角再看魏軍,就彷彿視線內鋪天蓋地都是魏軍,縱使是驕傲如白起,此刻亦難免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握緊了戰車上的欄杆。

    『原來如此……仗著人多,有意對我軍施加壓力。』

    白起看似不屑、實則甚為忌憚地冷哼了一聲,口中輕喃道:「很自信嘛……」

    而與此同時,似竇興、魏青、費恢等軍司馬亦在暗自嘀咕。

    至於嘀咕什麼,自然是嘀咕己方的陣列過於靠前,都快跟對面營外的秦軍碰到一起了。

    此時,蒙仲站在一輛戰車上,徐徐來到了陣列前方。

    見此,作為先鋒將領的竇興,立刻命士卒駕馭馬車,與蒙仲並行停靠。

    「蒙師帥,我軍的陣列過於靠前了吧?」他忍不住問道。

    聽聞此言,蒙仲淡笑著回道:「不好嗎?待會竇司馬屠殺對面秦卒時,也可以少跑兩步。」

    「哈哈哈哈。」

    竇興被蒙仲的話逗樂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此時蒙仲這才低聲解釋道:「我只是藉機給對面的秦軍施加壓力而已……」

    「我明白。」

    竇興點點頭,旋即看著蒙仲欲言又止。

    與秦軍挨得近或遠,對他來說其實無所謂的,畢竟他是前軍的主將,注定是第一個與對面的秦軍交手,他只是擔心蒙仲而已,怕兩軍挨著太近,蒙仲無法對戰場上的局勢改變及時做出應對。

    彷彿是看出了竇興的顧慮,蒙仲誠懇說道:「請竇司馬務必要信任在下。」

    竇興盯著蒙仲看了半響,忽而爽朗笑道:「那是自然!……就仰仗蒙師帥作為在下的後盾了。」

    「竇司馬放心。」

    簡單聊了兩句後,竇興瞧了一眼對面的秦軍,舔舔嘴唇說道:「看來秦軍並不打算搶攻,那就由我先攻!……蒙師帥,還有什麼話告訴士卒們麼?」

    聽聞此言,蒙仲回頭瞧了一眼身後黑壓壓的六萬餘魏卒。

    雖然在前來的途中,他已做過一番激勵,調動了魏卒們的情緒與士氣,但究竟有幾分效果,說實話蒙仲自己也沒有什麼把握。

    據他猜測,可能有不少士卒對於這場仗仍沒有多少信心,或者更乾脆說,是他指揮這場仗的他沒有多少信心。

    『……豎起對我的信賴麼?』

    想到這裡,蒙仲忽然靈機一動,朝著身後的魏卒聲色洪亮的說道:「對面的秦卒,遠非我軍對手,在我看來,只要諸位能發揮出應有的實力,半日內足以將其擊潰!……為了激勵諸位,倘若我軍今日能在半日內擊破秦軍,我便請假帥給所有士卒記一功,記住,只有半日!待等日到正中,我會下令停止今日的戰事。」

    『……』

    竇興錯愕地看向了蒙仲。

    此時此刻,他實在不明白蒙仲究竟在幹什麼。

    要知道這會兒已經是辰時前後,距離正午只剩下兩個時辰,在兩個時辰內擊潰秦軍?你蒙仲真當對面的秦軍是泥捏的?你就算在有把握,也不至於膨脹到這種地步吧?

    而與此同時,白起與營外的秦卒們,亦遠遠地聽到了蒙仲的那一番話,氣得咬牙切齒。

    尤其是白起,只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蒙仲的身影,心下暗暗冷笑:半日內擊破我軍?何等狂妄!我看你如何在半日內擊破我白起麾下的軍隊!

    「竇司馬?」

    蒙仲當然能感覺到無數道充滿困惑、或讚賞、或憤慨、或敵意的目光,但他絲毫不以為意,轉過身示意著竇興。

    此刻他臉上那平靜的笑容,讓竇興微微一愣,旋即立刻就明白過來:這小子肯定又有什麼主意。

    不過這與他無關,他竇興只要專注於多殺秦卒就好。

    『……為了犀武,為了死去的部卒……』

    抽出腰間的利劍垂直舉在身前,竇興閉上眼睛默默地說了句,旋即,他再次睜開眼睛,舉劍指向正前方,沉聲喝道:「進攻!」

    「喔喔喔——」

    前軍三個方陣,足足三萬魏卒齊聲高喝,手持著兵器衝向對面的秦軍,彷彿潮水一般。

    見此,秦軍那邊亦有將領季泓當即大聲喝令:「應戰!」

    在將領們的命令下,同樣是三個方陣的三萬秦軍,立刻高舉手中兵器,而下一息,如潮水一般的魏軍,便好似怒濤般湧到了面前,狠狠拍在三萬秦軍這塊岩石上。

    「殺——!」

    秦魏兩軍頗有默契地爆發出一股響徹天地般的吶喊。

    天空,一片陰雲遮蔽了太陽,底下,六萬餘名秦魏兩軍的士卒彷彿野獸般咆哮,以手中鋒利的兵器作為爪牙,展開了血腥殘酷的廝殺。

    一時間,刀光劍影紛飛,到處都是殘肢斷臂與殷紅的鮮血,六萬餘名血性男兒的彼此混戰與廝殺,場面為之激烈,彷彿就連天地都失去顏色。

    「殺!」

    一名魏卒殺死一名秦卒,繼而被另一名秦卒所殺。

    一名秦卒殺死一名魏卒,旋即就被另一名魏卒所殺。

    沖在戰場最中心地帶的雙方士卒,他們的存活時間,可能僅僅只是幾個呼吸。

    「放箭!」

    秦軍營地內,忽而射出一波箭矢,籠罩住營外正在廝殺的魏卒與秦卒,使雙方的士卒都出現了傷亡。

    蒙仲抬頭瞧了一眼半空中的箭矢,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秦軍既沒有足夠的弓弩也沒有足夠的箭矢,所謂的箭矢攻擊,只是聊勝於無。

    就好比魏軍,此刻亦有約兩千餘名弓弩手正朝著秦軍的陣列以及秦軍的營內射擊,但對此,秦軍主帥白起亦不在意。

    因為彼此都清楚:對方的弓弩手根本維持不了許久,這場仗的關鍵,還是在於步卒。

    「命魏青、費恢二將出擊!」

    見正面戰場已經交火,蒙仲當即派人向魏青、費恢二將下令。

    接到命令後,魏青、費恢二人分別率領各自麾下的軍隊,分別對西營、東營兩片廢墟展開了進攻,試圖突破這兩地,對秦營展開三面夾擊。

    但由於白起已在西營、東營兩片廢墟上建造了不少簡單的防禦設施,並且又提前部署了軍隊,因此魏青、費恢二將短時間內倒也辦法突破秦軍的阻擊。

    而接下來的混戰,蒙仲這位指揮其實就起不到太多幫助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盯著戰場上正在奮戰的己方士卒,在己方因為傷亡而逐漸落入下風時,及時派上增援,僅此而已。

    雖說他有意留下鄭奭、蔡午兩位軍司馬的軍隊,防備秦軍伏兵在外,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事實證明,秦軍並沒有這個意思。

    兩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在秦魏兩軍士卒陸續付出許多傷亡的情況下,悄然流逝。

    秦軍主帥白起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中的太陽,旋即又看向正面戰場,嘴角不禁露出幾絲嘲諷的笑容。

    不可否認,魏軍的攻勢著實很猛,從始至終隱隱壓制他秦軍一籌,但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白起很清楚地感覺到,魏軍的攻勢已開始逐漸變得疲軟。

    『哼,說什麼在半日之內擊破我軍,結果卻連營寨都未攻入,還真是會說大話啊……』

    白起暗自嘲笑著。

    而此時,蒙仲亦早已發現他魏軍那逐漸變得疲軟的攻勢,心下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些秦卒透支了體力,短短一日應該難以恢復才對。可即便如此,還是擋住了我軍的攻勢,真是不可小覷……』

    他不動聲色暗暗搖了搖頭。

    雖然此前他說了一番諸如「秦軍不堪一擊」、「半日內擊破秦軍」這樣的大話,但說實話,這些話他只是用來鼓舞軍心的,他自己絲毫沒有當真。

    但即便如此,秦軍的強韌還是超乎了他的預測。

    「鳴金。」

    忽然,他平靜地對身邊的魏卒吩咐道。

    左右魏卒愣了一下,看了看他們魏卒仍佔據上風的前方戰場,又抬頭看了看天空,臉上露出了難以理解的神色。

    「蒙師帥,您……您方才說什麼?」

    「鳴金,收兵。」

    蒙仲淡然地重複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26
第247章:戰場立信(二)

    『觀秦軍今日的反擊,著實要比昨日強勁許多,看來經過了昨日的歇養,秦軍已恢復了些元氣……不好辦了呢,竇司馬。』

    在魏軍的陣列前往,軍司馬鄭奭環抱雙臂注視著正前方的戰場,心中暗暗祈禱著竇興此番能夠擊敗秦軍。

    像蒙仲所說的「秦軍不堪一擊」這種話,那只不過是用來激勵士氣的,而在鄭奭等軍中司馬們看來,如今他魏軍與對面秦軍的情況,根本難以共存,他魏軍一個勁地想著壓制秦軍,想趁秦軍尚未恢復元氣時儘可能地將其重創,而對面的秦軍亦是如此——一旦秦軍徹底恢復元氣,他魏軍必然是頭一個遭殃的。

    『……明明已幾次攻至營門,但……就差一口氣啊……』

    鄭奭越看越著急,恨不得率領麾下士卒一擁而上,協助竇興軍一同進攻秦軍。

    但很遺憾,此刻正前方的戰場人滿為患,不足以再容納更多的魏卒,在這種情況下,縱使他與他麾下的士卒擠上前去,亦無濟於事。

    「叮叮叮——」

    「叮叮叮——」

    左側的方向,傳來了敲擊銅鉦所發出的鳴金聲。

    起初鄭奭還未沒反應過來,直到那鳴金聲響起第三遍時,他這才回過神來,滿臉驚愕地轉頭看向本陣方向。

    『收兵?怎麼回事?』

    皺皺眉,鄭奭當即命車上的士卒駕馭著戰車,載著他前往左側的本陣。

    由於兩地相隔不遠,沒過多久,鄭奭便來到了本陣,看到了立於戰車上的蒙仲。

    「蒙師帥。」

    待戰車靠近後,鄭奭抱拳詢問道:「莫非發生了什麼變故?」

    「唔?」蒙仲可能是在琢磨鄭奭口中的變故究竟指的什麼,稍微愣了一下,旋即搖搖頭說道:「並無變故。」

    見此,鄭奭愈發不解,詢問道:「既然並無變故,蒙師帥何故下令鳴金?」

    「哦,你說這個啊。」蒙仲淡淡一笑,回答道:「我說過正午收兵,眼下已是正午了。」

    「……」

    聽聞此言,鄭奭張了張嘴,竟說不出話來。

    的確,今日開戰前這位蒙師帥的確說過那樣的話,但鄭奭並未當真,畢竟在他看來,是否撤退、幾時收兵,這得看具體的戰況,就好比眼下,他魏軍明明還佔據優勢,然而這位蒙師帥卻毫不猶豫地放棄了這份優勢,下令鳴金收兵……這簡直兒戲!

    鄭奭不明白,實在不明白。

    在斟酌了一下後,他正色說道:「蒙師帥,天色尚早,何必急著收兵?您看,我軍目前還佔據上風……」

    聽著鄭奭的話,蒙仲注視著正前方的戰場。

    他當然知道他魏軍如今還佔據上風,只不過這一點點的優勢,並不足以助他魏軍攻入眼前那座營寨罷了。

    別看秦軍的傷亡比他魏軍要重,但人家再怎麼說也是牢牢扼守著營寨,寸步不讓,以至於軍司馬竇興麾下的魏卒,始終無法突破秦軍的封鎖。

    在西營、東營那兩片廢墟的戰況亦是如此:不可否認他魏軍中的士卒們發揮地已經很出色,但若前提是想要擊敗秦軍,攻破這座營寨,那麼顯然魏卒們還不夠努力。

    更要緊的是,在經過長達兩個時辰的廝殺後,蒙仲注意到他魏軍士卒的攻勢已逐漸變得疲軟,因此他斷定今日幾乎已經沒有可能擊敗秦軍,是故果斷下令鳴金撤退。

    畢竟在他看來,若無法一鼓作氣擊敗秦軍,那麼即便繼續這場仗,那也只是毫無意義地彼此消耗兵力罷了。

    縱使最終僥倖打贏了,似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勝仗,也只是純粹用己方士卒的性命堆砌起來的勝仗罷了,既無法用來震懾秦軍,亦無法用來鼓舞己方士卒的士氣。

    純粹就只是打贏了一場仗,僅此而已。

    這有什麼意義呢?

    他蒙仲當然希望擊敗秦軍、取得勝利,但前提是,他並不希望魏軍——尤其是河東軍出現太大的傷亡。

    公孫喜已經過世,倘若河東魏軍再損失慘重,今明兩年若秦國發兵攻打魏國的河東,魏國拿什麼去抵擋秦國軍隊的攻勢?

    這是從大局著眼,而就蒙仲個人的觀點來說,他並不認為完全靠士卒性命堆砌起來的勝仗,足以被稱作勝利。

    「蒙師帥?蒙師帥?」

    見蒙仲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鄭奭當即出聲提醒。

    此時,就見蒙仲注視著戰場,沉聲說道:「鄭司馬所言極是,但在下亦有在下的考量。」

    「……」

    鄭奭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麼。

    記得以前就曾提過,此次魏國救援韓國的十八萬魏軍,總共分為三部分,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是公孫喜直屬的河東魏軍,其次是翟章一系的河內魏軍,再然後就是河南——即大河以南魏國領土上駐紮的魏軍,自龐涓死後,河南魏軍的地位便從此一落千丈。

    而鄭奭就是河南魏軍一系的將領,又豈敢在蒙仲面前堅持己見,得罪這位軍中的「少貴」呢?

    畢竟公孫豎有意提拔蒙仲的事人盡皆知,蒙仲等同於可以視為河東魏軍的一員,可能竇興、魏青、費恢等人憑著資格老尚敢質問蒙仲,但鄭奭不敢。

    「在下……明白了。」朝著蒙仲抱了抱拳,鄭奭欲言又止。

    可能是注意到了鄭奭強行克制自己情緒的神色,蒙仲輕聲說道:「鄭司馬,請給予在下更多的信賴,事後在下自會向諸位解釋的。至於眼下,請鄭司馬回到軍中,隨時為竇、魏、費三位司馬斷後,以免秦軍趁機追擊。」

    「……喏!」

    鄭奭猶豫了一下,最終抱了抱拳,乘坐著戰車離開了。

    而與此同時,蒙仲派出的傳令兵,已將鳴金聲傳到了前方戰場。

    在聽到身後方的鳴金聲後,正在浴血奮戰的魏卒們無不倍感錯愕。

    「司馬,本陣處傳來鳴金聲,命我等收兵撤退。」

    「老子聽得到!」

    在語氣惡劣地吼了一句提醒他的士卒後,滿身血污的竇興惱火地轉頭看著本陣方向。

    『那小子……在搞什麼鬼?!』

    他心下暗罵著。

    平心而論,竇興對於蒙仲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雖然在他看來,蒙仲這小子再出色也無法與他們曾經的主帥公孫喜相提並論,但不可否認確實很機智、很有謀略,無論是趁秦軍虛弱驟然反制,還是與韓軍交易,得到了他魏軍目前最需要的糧草,這幾樁事都辦地非常漂亮。

    可此刻的鳴金這算是怎麼回事?!

    要知道截至目前為止,他麾下魏軍仍然是穩穩壓制秦軍一頭,哪怕至今都還未攻入營寨。

    「司馬,怎麼辦?」

    左右近衛詢問著竇興的意見。

    聽聞此言,竇興轉頭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秦營。

    在他看來,他與他麾下的魏卒們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攻破秦營,可沒想到蒙仲卻命令他們在這種關鍵時候撤退。

    「他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語氣凶惡地從嘴裡迸出幾個字,竇興面色鐵青地下令道:「傳令下去,我軍……撤退!」

    「喏!」

    最終,竇興還是克制了下來,因為他知道,似當前的情況,他們魏軍上下唯有團結一致,才能擊敗秦軍而存活下來,倘若他與代公孫豎指揮大軍的蒙仲發生了衝突,勢必會影響到整個魏軍的軍心。

    片刻之後,正在西營、東營兩片廢墟浴血奮戰的魏青、費恢兩位軍司馬,亦陸續注意到了來自己方本陣一帶的鳴金聲。

    就跟鄭奭、竇興二人一樣,魏青、費恢二將亦是滿心錯愕,完全想不通蒙仲為何會在他魏軍尚有機會攻破敵營的情況下選擇撤退——這不是才正午麼?直到日落西山,還有足足半日的光景啊!

    但在猶豫半響後,魏青、費恢二將還是順從了本陣的命令,率領兵卒徐徐後撤。

    不得不說,蒙仲這道撤兵的命令,非但令三軍魏卒滿心困惑,甚至於就連秦軍亦倍感錯愕。

    只見在秦營南營門內的哨塔上,白起站在哨塔上注視著魏軍彷彿退潮般迅速撤退,心中倍感意外。

    「想不通,猜不透……」

    他喃喃自語著。

    他著實感到很不可思議,明明那個「魏軍師帥」,在兩個時間前還在誇口,誇口半日內擊破他秦軍——這話當時讓他白起與諸多秦軍兵將感到無比的憤怒。

    按理來說,既然對方誇下這等海口,著實不應該在魏軍尚有餘力的情況下輕易撤退。

    『……難道這是故意引誘我軍追擊的詭計?』

    白起皺著眉頭思忖著。

    可據他仔細觀察營外的魏軍,又感覺不像是什麼詭計。

    「白帥。」

    哨塔下,傳來了秦將孟軼的喊聲:「魏軍撤退了,是否趁機追擊?」

    「不!」

    白起擺了擺手,注視著營外的魏軍,搖搖頭說道:「魏軍此番退兵,頗為詭異,我等姑且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而在白起制止麾下部將的期間,竇興、魏青、費恢三位主戰的軍司馬,已在鄭奭、蔡午兩軍的保護下,迅速撤離秦營。

    回頭一瞧秦軍並未出營追擊,竇興、魏青、費恢三人不約而同地將軍隊丟給自己的副將,自己則親自來到本陣處。

    因為怕引起軍中魏卒的誤會,竇興強忍著憤色,也不敢說得太大聲,壓低聲音問道:「蒙師帥,我軍明明尚有餘力,何故鳴金收兵?」

    然而出乎竇興、魏青、費恢三人意料的是,蒙仲笑著壓了壓手,旋即輕聲對他們說道:「三位稍安勿躁,且先配合我一下。」

    還沒等竇興、魏青、費恢三人反應過來,就見蒙仲故意大聲嚷道:「三位司馬問我為何鳴金收兵?!」

    聽到蒙仲的叫嚷,周圍那些正徐徐撤退的魏卒們,皆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這邊。

    他們驚訝地看到,那位年輕的「蒙師帥」正指著竇興、魏青、費恢三位軍司馬呵斥著。

    「……面對秦軍那種不堪一擊的對手,我認為足以在兩個時辰內將其擊破,可結果……」說到這裡,蒙仲搖了搖頭,故作大失所望地說道:「太過於令我失望!」

    「……」

    竇興、魏青、費恢三人面面相覷。

    鑑於蒙仲方才的小聲提醒,他們三人此刻被蒙仲一番喝罵,倒也不覺得生氣。

    問題是,他們直到現在還沒弄懂蒙仲究竟想要做什麼,縱使有心「配合一下」,卻也不知該說什麼,無奈之下,他們三人索性就裝出心虛理虧的樣子,低著頭任憑蒙仲朝著他們喝罵。

    「羞恥!這是羞恥!」

    在明知道有無數魏卒看著這邊的情況下,蒙仲故意大聲說道:「秦軍根本不堪一擊,除了偷襲,他們還會什麼?我等乃是魏國的軍隊,是天底下最強大的軍隊!對付這種對手,只需半日!超過半日,有何面目自稱魏卒?甚至自稱武卒?」

    說到這裡,他環視了一眼週遭的諸魏卒,長吐一口氣,沉聲說道:「我知道,此刻有許多人像竇司馬、魏司馬、費司馬這般,對我下令撤兵一事感到困惑,感到不解……然而,在這場仗開打之前,我就與在場諸位相約,相約在正午之前擊破秦軍,我認為這個期限綽綽有餘!……三位司馬,你們認為呢?」

    竇興、魏青、費恢三人漸漸已經猜到了蒙仲的用意。

    在彼此對視一眼後,魏青故作羞愧地說道:「蒙師帥所言極是,只是今日的秦軍反抗尤為……」

    「我不想聽這些藉口!」

    蒙仲壓手打斷了魏青的話,旋即轉頭質問竇興道:「竇司馬,你乃犀武麾下首屈一指的猛將,你來解釋一下。」

    「我……」竇興故作羞愧的樣子,故意猶豫了半響後,這才低頭說道:「我……我大意了……」

    「是啊,你大意了。」蒙仲點了點頭,在環視了一眼週遭的諸魏卒後,沉聲說道:「我認為,在場的所有人都大意了。不錯,對面的秦軍固然不堪一擊,遠非我軍的對手,但請諸位牢記一件事,對面的秦軍就算再弱,那也是一個個與咱們一模一樣的人,活生生的人,且人數與我方不相上下,他們被逼到絕路,亦會奮力反抗!……若是爾等抱著這般輕敵的態度與其廝殺,別說兩個時辰內擊敗對方,就算十天、二十天,亦別想擊敗秦軍!」

    『輕……敵?』

    『這場仗我們輕敵了?』

    周圍的無數魏卒們面面相覷。

    其實大部分魏卒此刻都有種認知差:明明秦軍「很弱」,且今日這場仗他們也壓制了秦軍,但不知為何就是沒辦法攻入敵軍營內。

    正是這種認知差,使得有不少魏卒很是困惑:秦軍究竟是「很強」,還是「很弱」?

    事實上,秦軍當然悍勇,說什麼秦軍不堪一擊,那只是蒙仲、竇興等軍中將領為了鼓舞士氣的話而已,其實也有一部分魏卒已經在今日的廝殺中感覺出來了,但蒙仲此刻的這番話,就讓他們有些迷惑:原來不是秦軍強悍,而是我方輕敵了麼?

    「你們太輕敵了!……就因為從我口中聽到一句『今日必定能擊潰秦軍』,你們就覺得這場仗的勝利唾手可得?」蒙仲一臉憤怒地注視著附近的魏卒們,憤慨地喝道:「驕兵必敗!似你等這般輕敵,與驕兵何異?!」

    「……」

    附近的魏卒紛紛低下了頭。

    見此,蒙仲長長吐了口氣,沉聲說道:「今日……姑且就算了。我再給你等一次機會,待明日,明日咱們捲土重來,再次進攻這座秦營,到時候,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輕敵怠戰,明日,務必要在正午之前,擊破秦營!……到時,我會親自懇請公孫軍將,為爾等所有人記功!……可曾明白?!」

    「明白!」

    諸魏卒齊聲喊道。

    「很好!」

    滿意地點點頭,蒙仲大聲下令道:「既然如此,就讓秦軍再多苟活一日。……撤兵回營,用飯歇息!」

    「喔喔——!」

    成千上萬的魏卒振臂吶喊一聲。

    『厲……害!』

    看著諸魏卒臉上的神色,竇興、魏青、費恢三人對視一眼,心中的怨憤早已煙消雲散。

    與此同時,魏軍那聲吶喊,也已轉到了白起耳中。

    記得片刻之前,白起還在暗暗譏笑蒙仲大言不慚,說什麼要在半日內擊潰他秦軍,結果卻大失顏面。

    然而此刻,他已經笑不出來了。

    『居然將今日正午前沒能攻破我軍的原因強行歸咎於『輕敵』……真有你的!』

    右手死死地抓著哨塔的欄杆,白起暗罵著某個人的狡猾。

    他大概已經猜到了他的對手、即那名「魏軍師帥」的奸計,以至於此刻的他心中有種極其強烈的危機感:待魏軍明日再來攻營時,他麾下的秦軍多半是擋不住了。

    倘若那六七萬魏軍都相信了那名「魏軍師帥」的謊言,認為能在兩個時辰內擊破他秦軍——六萬餘魏軍皆堅信能在兩個時辰內擊破他秦軍,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來人,請季泓將軍到帥帳議事。」

    「喏!」

    片刻後,秦將季泓遵令來到帥帳,見白起正站在帳內,便抱拳問道:「白帥,您找我?」

    「唔。」

    白起轉過身來,在思索了一下後對季泓說道:「季將軍,你立刻著手準備,我決定今晚突圍。」

    「突圍?」

    季泓愣了愣,不解地問道:「白帥,您不是要與魏軍決戰?」

    「打不過了。」白起搖了搖頭。

    聽聞此言,季泓表情古怪地說道:「魏軍今日的攻勢的確很猛,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沒能攻入營寨……」

    「我並非指這個。」

    白起搖了搖頭,旋即解釋道:「你沒有注意到方才魏軍撤退時的騷動麼?那個狡猾的傢伙,居然將今日的失利歸於『輕敵』,不過確實巧妙……非但無損於其魏軍的士氣,反而令那些魏卒更加堅信能擊敗我軍……六萬餘魏卒皆堅信能擊敗我軍,季將軍你應該能明白這是何等可怕的一件事。……若我軍今晚不選擇突圍,坐待等明日魏軍再來,待等明日正午之前,我軍必定被魏軍所破!」

    「當、當真?」季泓驚詫地說不出話來:「就只是因為一番話?」

    「這就是謀略!」白起長長吐了口氣。

    此刻他心中亦著實有些無奈,原以為殺掉公孫喜後他就能輕鬆擊潰餘下的魏韓聯軍,結果卻不知從哪蹦出一個連他白起都感到忌憚的對手,用一連串的反制手段,硬生生把一幫殘兵敗將給盤活了,甚至於,反過來對他秦軍造成了嚴重的威脅。

    「莫要再遲疑了,今晚突圍!」白起沉聲說道:「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考量:一方面是目前的魏軍鋒芒太甚,而另一方面,我今早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魏軍丟了這座營寨,失去了全部糧草,可為何其麾下六萬餘魏卒卻並無飢色?答案只有一個,即韓軍將他們的糧草給了魏軍……足以養活六七萬魏軍一段時日的糧草,暴鳶未必會輕易答應,倘若他的答應了,除非魏軍向他許諾了令他無法拒絕的提議,比如說,由魏軍拖住我軍,給韓軍偷襲新城的機會……」

    聽聞此言,季泓面色頓變,當即壓低聲音說道:「若新城被韓軍攻陷……」

    「若新城被韓軍攻破,他日我秦國若再發兵攻伐韓國,就得付出更大的代價,我知道。……是故之前我才希望盡快擊破魏軍,繼而順勢追擊韓軍,只可惜……」說到這裡,白起長長吐了口氣。

    聽聞此言,季泓壓低聲音問道:「若突圍……向哪個方向突圍?」

    「西邊吧。」白起稍一思索便回答道:「東渡伊水是不可能了,魏軍在上游築了水壩,雖然我看他們主要是為了蓄水捕魚,但若我軍從此經過,他們未必不會毀壩放水,到時候我軍必然被大水所淹;往北從雒陽繞行的話,耗時過久,恐無法及時回援宜陽、新城;唯有從西邊強行突圍……」

    「西邊的雒水,有一兩萬魏軍駐守著……」季泓皺眉說道。

    「事到如今,唯有強行突破……」

    白起沉聲說道:「切記,儘量莫要驚動伊闕山一帶的魏軍,否則我軍必將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

    「喏!」

    季泓抱拳領命。

    目視著季泓走出帳外的背影,白起坐到帳內的矮桌後,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平鋪在矮桌上行軍圖,思索著種種對策。

    畢竟他麾下亦有足足六萬的秦軍,刨除這兩日的傷亡也仍有五萬多,五萬多人夜間移動,白起亦沒有把握能瞞過魏軍的耳目。

    倘若魏軍得悉了他們的目的,趁機率兵追擊,到時候他們該如何應對,這即是白起此刻正在考慮的。

    忽然,他心中湧現一個不錯的主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26
第248章:入夜


    當晚,戌時前後,竇興、魏青、費恢等魏軍的軍司馬們,陸陸續續從伊闕山上的山營中回到自己的駐地。

    在今日白晝間,待魏軍在正午時分從秦營撤離後,蒙仲便召集了軍中的這些位軍司馬。

    在會議中,蒙仲為戰場上的事向這些位軍司馬道了歉,比如鄭奭。

    鄭奭當時提醒蒙仲的本意自然好的,但蒙仲為了使自己的策略能夠順利施行,當時只能選擇隱瞞,卻用不算客氣的語氣阻止鄭奭繼續談論這件事。

    「當時在下實在不好提前透露,是故……多有得罪了,鄭司馬。」

    「哪裡哪裡。」

    面對蒙仲的道歉,鄭奭連連擺手。

    不得不說,對於蒙仲今日的「鳴金撤兵」,此前鄭奭的確有很大的不滿與困惑,但直到他弄懂其中的奧妙後,他對蒙仲就非但沒有絲毫的不滿,反而是佩服地五體投地。

    可不是嘛,今日「強大」的魏軍卻被「不堪一擊」的秦軍擋住了攻勢,按理來說,他們這些軍中將領的那個謊言——即「秦軍不堪一擊」的謊言難免會被魏卒所質疑,但就因為蒙仲那一番話,使得魏軍上下皆將今日的失利歸咎於己方的輕敵,軍中士氣依舊飽滿,甚至於,又越來越多的魏卒開始堅信他們必定將取得勝利。

    似這種奇思妙想,著實折服了好些人。

    比如竇興。

    今日在戰場上,竇興是最憤怒的那個,而在他弄懂蒙仲的用意後,這位驍勇的軍司馬笑地合不攏嘴,非要用酒水向蒙仲道歉。

    好吧,其實其他軍司馬都覺得竇興是藉機想要喝酒,不過誰也沒有在意,包括蒙仲,畢竟按照目前的趨勢,待明日他魏軍再次進攻秦營時,十有八九就能一舉攻破那座營寨,使他魏軍能洗刷掉先前的恥辱。

    為了不掃諸將的興致,蒙仲最終還是在山營與諸將喝了幾碗酒,至於這些酒水,自然是從韓軍那邊得到的,韓軍的主帥暴鳶,是個挺喜歡喝酒的人,如今這位帶著幾萬韓軍前往進攻秦軍主營與新城,他營內所儲藏的酒水,自然就便宜了魏軍。

    「那小子,著實厲害……嗝。」

    在返回各自駐營的途中,竇興與魏青、費恢二人結伴而行,在途中閒聊著有關於蒙仲的事。

    或多或少地,他們三人都知道公孫豎有意提攜蒙仲出任河東守,接替公孫喜此前的職務,但在此之前,他們三人對此卻不以為然。

    蒙仲那小小年紀,竟想成為他們河東軍的主帥?

    若放眼以往,似竇興、魏青等人恐怕會笑掉大牙,只不過考慮到此事是公孫豎的意思,且蒙仲雖然年紀但確實拯救了他們六七萬伊闕山一帶的魏軍,因此竇興、魏青等人都無顏反對,只能保持默認的態度。

    可默認,並不代表他們就支持。

    畢竟在他們看來,蒙仲是遠遠不及他們原本的主帥公孫喜的。

    但今日這件事,卻讓竇興、魏青等人真正見識到了蒙仲在戰場上的「狡智」,以及他那叫人不得不信服的用兵策略。

    「……當時我盤算過,倘若像鄭司馬所說的那般繼續進攻,或有兩成機會能攻破秦營,但我軍的損失會非常大;倘若將希望寄託於明日,則有七八成勝算能擊潰秦軍,是故,我舍今日而求明日。……若主帥沒有萬全的把握,充其量只是叫麾下士卒前去白白送死,似這般毫無意義的戰事,縱使最後僥倖打了勝仗,我認為亦不足以稱之為勝利。」

    回想起蒙仲方才在軍議中所提出的觀點,竇興等人一邊談論,一邊讚賞著蒙仲的品德與為人。

    他們逐漸感覺,那位「蒙師帥」無論是品德、為人,還是在戰場上的謀略,似乎比較他們原本的主帥公孫喜皆只高不低……

    當然,似這種想法,竇興、魏青、費恢等人那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犀武就是犀武,那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不過,讓蒙仲出任他河東軍的主帥,那也並非一件壞事就是了。

    「好了,就在此分別吧。」

    從伊闕山的北側下了山,竇興與魏青、費恢二人抱拳告別,畢竟後兩人駐紮在山北的防線上,而竇興則駐軍在伊闕山的西北角,彼此並不同路。

    魏青笑著與竇興抱拳告別,期間揶揄道:「今夜能安心入睡麼?」

    據他所見,自正午從秦營撤兵返回後,竇興就有些興奮過頭。

    當然,其實不只是竇興,事實上魏軍上下,都有些興奮過頭,因為這些人都堅信一件事,即明日定能擊破秦軍。

    「你說在我?哈哈!」

    被魏青揶揄了一句,竇興哈哈大笑著說道:「必須得安心入睡,否則明日哪有精力擊破秦軍?好了,我走了。」

    在魏青、費恢二人的笑聲中,竇興與他的幾名近衛找到了來時的戰車,乘著戰車徐徐離去。

    正如魏青所言,今日竇興確實有些興奮過頭,因為他已確確實實地看到了擊敗秦軍的希望,看到了為公孫喜報仇的希望。

    『再過幾個時辰,那些秦人就將迎來他們的死期!』

    心中默想著,竇興回到了自己的駐軍營寨。

    轉眼便到了亥時前後,就當伊闕山一帶的六萬餘魏軍士卒懷揣著「明日必定攻破秦軍」這種強烈的念頭安然入睡時,秦軍主帥白起,則已命令麾下五萬餘秦軍,悄然向西邊撤離。

    魏軍的大致部署,白起非常清楚:以伊闕山為中心,西北方向有竇興駐守,北面是魏青與費恢二將,東北、即伊水一帶,則是鄭奭、蔡午二將,這三個魏軍駐地彼此連成一線,確保了他秦軍無法南下返回其主營。

    為了不驚動這三支魏軍,秦軍不惜繞了些路程稍稍朝北面迂迴,更不敢用火把照明,五萬餘秦兵在漆黑的夜色下,悄悄朝著西邊的雒水進發。

    至於那座營寨,白起亦不敢下令放火焚燒,免得被魏軍得悉——其他人他不敢保證,但他印象中那個「魏軍師帥」卻是狡猾地很。

    然而遺憾的是,縱使白起已這般小心謹慎,但他麾下秦軍的行動,還是被魏軍的斥候發現了端倪。

    仔細想想倒也並不奇怪,畢竟那是整整五萬秦軍的夜間行動,縱使魏軍對秦軍今晚撤離一事毫無預測,但秦軍在漆黑的夜裡行軍,又怎麼可能不發出一點響動?——反之,只要發出一些響動,這就足以引起魏軍斥候的警惕。

    拜前一次秦軍夜襲所賜,魏軍上下在夜裡普遍都對秦軍抱持相當高的警惕心。

    「司馬、司馬。」

    亥時三刻,就當竇興躺在他駐營的草棚內,滿懷期待地幻想明日他將如何擊破對面的秦軍時,便有麾下的士卒火急火燎地闖入了草棚。

    「司馬,有我的斥候送回消息,說秦軍正在大規模向西邊行軍。」

    「……」躺在草榻上的竇興愣了一下,緩緩坐起了身形,此刻他的臉上滿是迷惑之色。

    秦軍大規模向西面行軍?

    為何?

    難道是為了偷襲雒水一帶的唐直、焦革二人?

    還是說,秦軍是打算……撤離?

    『……不會真打算就此逃走吧?』

    臉上露出幾許古怪之色,竇興站起身來,皺著眉頭在草棚內來回踱步,思索著秦軍那番詭異舉動的意圖。

    『應該是想逃了……蒙師帥今日的那番舉動,可能也被秦軍看在眼裡,秦人或也覺得他們明日或難守住營寨,是故趁夜逃離……哼!那些秦人,也就只有這種程度的膽量了。』

    暗自鄙夷了一番,竇興當即喚來近衛沉聲下令道:「立刻派人到山營將此事稟告蒙師帥,另外喚醒營內的士卒,告訴他們,我軍將立刻出兵追擊秦軍……對了,再派人通知魏青、費恢二人,叫他們立刻派人前往秦營打探消息,看看那些秦軍是否已棄營而逃。」

    說到這裡,他眼眸中閃過幾絲恨意,咬牙切齒地從牙齒縫間迸出一句話來:「事到如今,豈能容他們如此輕易地逃離?!」

    「喏!」幾名近衛應命而退。

    隨後,竇興立刻點起營內的麾下軍隊,追趕秦軍而去。

    大概是子時前後,魏青、費恢二人先收到了竇興的消息。

    「秦軍或欲在今夜逃竄?」

    當得知此事後,魏青與費恢二人面面相覷。

    不得不說,別說他倆沒有想到,其實就連蒙仲也沒想到秦軍居然會如此果斷地撤離,畢竟最近兩日,白起麾下的秦軍,有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正在準備與魏軍一決勝負——誰會料到秦軍突然間改變主意,準備撤兵離開?

    「難道是蒙師帥今日的那番舉動,引起了秦軍的警惕?」魏青私底下對費恢說道。

    費恢想了想,旋即皺著眉頭說道:「倘若果真如此,那麼,秦軍的主將著實不可小覷。」

    的確,有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怠。

    一個懂得審時度勢、知曉進退的將領,不說他是否能屢屢擊敗他的對手,但至少他不會輕易被人擊敗。

    而這,就是一名將領最基本的素養。

    「派人去秦營瞧瞧動靜吧。……我軍的兵將都憋著勁等著明日一舉擊破秦軍,豈能叫這股秦兵輕易就從咱們眼皮底下逃離?」

    「嗯!……我另外再派人向蒙師帥傳個消息。」

    「好!」

    簡單商量了兩句後,魏青、費恢二人立刻派人前往秦營打探消息。

    期間,魏青召集了他麾下的軍隊,倘若秦軍果真連夜撤離,他將立刻率軍追擊。

    約大半個時辰後,蒙仲帶著榮蚠、蒙傲以及十幾名宋人近衛,來到了魏青、費恢二人駐守的防線。

    在見到魏青、費恢二人後,蒙仲皺著眉頭問道:「情況如何?」

    聽聞此言,魏青立刻抱拳稟報導:「在下於大半個時辰前,已派人前往秦營打探消息,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此時,蒙傲忍不住小聲問道:「族兄,秦軍當真撤了麼?會不會有詐?他們不是正準備與我軍一決勝負麼?」

    「唔……」

    蒙仲沉吟地低頭思忖。

    『失策了,我只想著如何擊敗秦軍,卻忽略了秦軍那邊的反應……不過話說回來,秦軍的主將直覺相當敏銳啊,若他今晚不撤兵,明日定然被我軍擊破……可能是料想到了此事,那傢伙果斷撤兵……果斷!著實果斷!』

    在思忖此事的同時,蒙仲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那個曾在伊闕山僥倖從他手中逃脫的人,那個前幾日於秦魏兩軍陣前親手殺死了公孫喜的人——一名被秦軍卒稱為「白帥」的年輕人。

    思忖了片刻後,蒙仲冷靜地對魏青、費恢二人說道:「我方才收到了竇興竇司馬的消息,他已經率領麾下士卒前往追擊秦軍。同時在收到這個消息後,我亦立刻派人示警於唐直、焦革兩位軍司馬,秦軍未必能輕鬆渡過雒水逃離……因此我等也無需太過著急。」

    「唔。」魏青、費恢二人點了點頭,在心中暗暗稱讚蒙仲這個年輕人做事確實仔細周祥。

    稍過片刻,便有魏青、費恢二人此前派出去的斥候送來了有關於秦營的現況消息:此時的秦營,已經是一座空營了,營內除了一些傷勢重到無力逃亡、只能默默等死的秦卒以外,再無任何秦卒。

    此事已足以證實,秦軍確實是已全軍撤退。

    「他娘的,真逃了?」

    得知此事後,魏青忍不住驚呼一聲,滿臉惱火。

    他立刻對蒙仲說道:「蒙師帥,在下懇請立刻率領麾下士卒追擊秦軍,助竇興一臂之力。」

    「唔。」

    蒙仲點點頭同意了。

    見此,魏青立刻離去,只留下蒙仲、榮蚠、蒙傲、費恢幾人。

    此時,費恢見蒙仲滿臉凝重,笑著說道:「秦軍此舉,也算是不戰而逃吧?……還記得前幾日,這支秦軍趁我軍不備,夜襲我營,真是難以想像這樣一支軍隊,在短短幾日後竟會被我軍逼得不得不在深夜逃竄……這皆是蒙師帥的功勞啊!」

    「費司馬過譽了。」蒙仲謙遜地說道:「此乃我魏軍上下團結一致所致!」

    「對、對。」費恢用讚賞、佩服的目光看著蒙仲,旋即,他好似想到了什麼,抱拳說道:「既然秦軍已棄營而逃,那座軍營……在下以為不如派些士卒前往收復?」

    蒙仲當然明白費恢的意思,畢竟那座營寨,是秦軍前幾日硬生生從他魏軍手中奪過去的,代表著他魏軍的恥辱,哪怕如今在蒙仲看來,這座營寨從戰略角度考慮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但還是得派兵收復,畢竟這關係到他魏軍的顏面或尊嚴。

    「嗯,麻煩費司馬了。」

    「豈敢。」

    待費恢離去後,蒙仲負背雙手站在夜空下,長吁短嘆。

    見此,蒙傲好奇問道:「秦軍自忖不敵我軍,連夜撤離,可我見族兄你似乎並不高興?」

    蒙仲勉強對族弟擠出了幾分笑容:「是啊,完全高興不起來……」

    的確,白起連夜撤離的舉動,直接打亂了蒙仲此前擬定的戰略部署——本來蒙仲打算著,待擊敗這股秦兵後,花個幾日清繳剩餘的秦軍,繼而立刻揮軍西進,協助暴鳶攻打新城、宜陽。

    而如今,這個想法算是徹底泡湯了。

    「姑且,先在此等候竇興、魏青他們的消息吧。」

    蒙仲這般對榮蚠、蒙傲幾人說道。

    丑時前後,秦將孟佚、仲胥二人,率領成千上萬的秦軍對唐直、焦革二人駐守的雒水魏營發動了夜襲。

    然而戰況卻不像秦軍所預測的那般順利。

    首先,雒水魏營的東側有著長達數十丈的防禦縱深,這裡遍佈鹿角、哨塔,明顯就是為了防備「主營」方向而設的。

    其次,唐直、焦革二人對於東側的守備亦是格外的森嚴。

    這並不奇怪,在秦軍夜襲魏軍主營之後,秦將向壽的攻勢最終被魏將唐直擊退,這使得向壽無法按約與白起匯合,以至於白起軍當時在奮力對抗公孫喜與韓軍的援兵時,再無足夠的兵力追殺逃入伊闕山的魏軍,以至於被蒙仲抓住機會反制秦軍——不得不說,唐直這次事件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關鍵性作用,沒有他拚死擊退向壽的數萬秦卒,說不定十八萬魏軍當真會在一夜之間覆亡,縱使是蒙仲亦無力挽回。

    至於焦革,他可比他的好兄弟唐直倒霉的多,他那晚率領麾下軍隊前往增援主營,卻剛好撞見秦將王溫,縱使拼盡全力,亦無法阻擋秦軍擊破主營,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在次日凌晨時分帶著殘兵敗卒逃回雒水營寨,與唐直合兵一處。

    說實話,就當時的情況而言,唐直與焦革對戰況已經徹底絕望,因為據他們所知,主營的十六萬魏軍,以及韓軍派來的五萬援軍,合計二十餘萬魏韓聯軍,已在一夜之間被秦軍擊破——二十幾萬軍隊都敗了,就當時他們手底下寥寥一萬五千左右的兵力,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可沒想到,待等當日的中午,公孫喜的副將公孫豎便派人與他們取得了聯繫,並且告訴他們一個好消息:他魏軍仍有六七萬軍隊,且剛剛趁著秦軍虛弱之際,小勝了一場。

    正是這個喜訊,支持著唐直、焦革二人繼續駐軍在雒水一帶,助伊闕山的魏軍切斷了秦軍向西撤退的道路。

    而在此期間,為了防備來自「主營」方向秦軍的偷襲,唐直、焦革二人亦命士卒在雒水魏營的東側增建了許多防禦設施,這不今晚就用上了。

    「戰況如何?」

    在得知營寨遭到襲擊的消息後,原本已在帳內入睡的唐直,立刻來到了營寨的東側營門,向負責守備的部將甘富詢問具體情況。

    甘富立刻稟報導:「營外的防禦幾乎全部淪陷,值守的士卒已撤入營內,傷亡……在六百人左右。」

    『眨眼工夫,就有六百餘人傷亡?看來營外的秦軍數量極多……』

    唐直忍不住皺了皺眉。

    對於營外那些防禦設施的陷落,他絲毫不覺得可惜,因為在他看來,那只是為了讓他營內的士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而設的,毀了就毀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相比之下六百餘名士卒的傷亡,才讓他感到懊惱與痛心。

    思忖了一下後,唐直沉聲問道:「秦軍擅夜襲,夜戰於我軍不利,叫士卒們死守營寨、靜等援軍即可。」

    鑑於伊闕山一帶尚有他魏軍六萬餘主力,因此唐直倒也沒什麼心慌。

    他登上哨塔,觀望著營外秦軍的攻勢。

    看著半響,他心中便升起了幾許疑問,因為他感覺秦軍的這撥攻勢似乎並不兇猛。

    不,確切地說,秦軍一開始的攻勢是非常兇猛的,眨眼工夫內便攻陷了他營寨東側長達幾十丈的防禦縱深,但在他營內魏卒被驚動,快速進入防禦狀態後,秦軍的攻勢不知為何忽然就緩了下來,彷彿是以一副拖拖拉拉的狀態在攻打他營寨,跟前幾日從西側偷襲他營寨的秦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不太對勁……」

    唐直喃喃嘀咕道。

    「什麼不太對勁?」

    此時,焦革已聞訊而來,在爬上哨塔後,剛好聽到唐直這句喃喃自語。

    「我說秦軍攻打我營寨的力度……」

    回頭朝著焦革點頭示意,唐直向營外秦軍的方向努了努嘴。

    焦革眯著眼睛觀察了半響,皺著眉頭說道:「確實……我也感覺秦軍這次的攻勢並不怎麼上心,前幾日我在主營那邊遇到的秦軍,那可是相當勇猛的……」

    得到了焦革的證實,唐直心中不免增添了幾許狐疑。

    忽然,他轉頭對焦革說道:「焦革,你說是否有可能……秦軍這次不是為了夜襲咱們,而是為了拖住我營的軍隊,趁機強渡雒水……」

    「強渡雒水?為何強渡雒水?」焦革下意識地回了幾句,旋即臉上露出幾許驚詫,睜大眼睛說道:「你是說……秦軍想逃?!」

    唐直點了點頭,低聲問道:「有沒有這種可能?」

    聽著這話,焦革心中不由地升起幾許恍惚:他伊闕山一帶的魏軍主力,原來是這麼猛的麼?

    前兩日才被秦軍殺地慘敗,在一夜之間失去了近十萬的軍隊,不久之後連主帥犀武都被秦軍所殺,然而在這種絕對不利的情況下,他伊闕山一帶的魏軍主力仍然扭轉了勝敗,力壓秦軍,逼得秦軍連夜逃亡?

    還是說,在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的統帥下,他伊闕山一帶的魏軍主力化腐朽為神奇,硬生生扳回了劣勢?

    「我……我不知……」

    焦革不敢輕易做出判斷,以免影響唐直的判斷,因為他知道唐直此刻正在思索著是否要主動出擊。

    焦革一直認為唐直很勇猛,絲毫不在河東軍的竇興之下。

    「……」

    聽了焦革的話,唐直皺著眉頭思忖著。

    就在這時,營外的東南方向,大概在距離三五里左右的地方,忽然爆發了一股喊殺聲。

    『那個方向……那個距離……是追擊逃亡秦軍的我軍主力遭到了伏擊麼?』

    唐直思索了片刻便猜出了結論,同時也證實了自己原本的猜測。

    他不清楚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但似乎秦軍真被逼得只能連夜撤離。

    那麼問題就來了,他該怎麼辦?

    究竟是扼守營寨,眼睜睜看著秦軍強渡雒水逃出生天,還是冒著被秦軍設計伏殺的危險,率軍出營阻擊秦軍,聯合伊闕山一帶的魏軍主力,將這股秦軍牢牢釘死在這片土地上?

    「焦革……」

    「什、什麼?」

    好似預感到了什麼,焦革心驚膽顫地看著這位好兄弟。

    『別拖我到營外找死……千萬別拖我到營外找死……』

    心中正默唸著,焦革便看到唐直臉上露出了豪爽的笑容。

    「我前一陣子怎麼說來著?縱使被打發到這種地方,咱們也不會撈不到功勞,這不,功勞一個一個地自己找上門來。……今晚又是一樁大功,不取簡直是愧對你我,愧對上蒼啊!」

    「……我中了邪才會信你這話!」

    焦革的眼角抽搐了兩下,咬著牙從嘴裡迸出幾個字。

    「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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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