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12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4 10:41
第60章:戰後


    次日上午,軍司馬景敾派來了一隊士卒,帶走了滕虎的屍體。

    蒙仲遠遠地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身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昨晚,動手了麼?」

    這聲音蒙仲太熟悉了,但熟悉中又隱隱有些陌生——曾經的蒙虎,向來嬉皮笑臉,很少會使用這種凝重的語氣。

    顯然,是因為父親的死亡,讓蒙虎這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亦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沒有。」蒙仲如實說道:「他是因為傷勢過重而死的。」

    「為什麼?」蒙虎皺眉看了一眼蒙仲,帶著幾分不悅說道:「為什麼不下手?」

    轉頭看了一眼蒙虎,蒙仲目視著遠去的車隊,輕聲說道:「是啊,蒙擎叔好不容易擒住了殺害我兄長的仇人,我卻眼睜睜看著他因為傷勢過重而死……阿虎,你會生氣麼?」

    「看你有什麼樣的理由。」蒙虎皺著眉頭說道:「如果是因為軟弱,因為不忍心下手,阿仲,我會揍你的,會狠狠地揍你。」

    蒙仲聞言看了一眼蒙虎,從蒙虎嚴肅而認真的眼眸中,他意識到蒙虎並不是在說笑。

    長長吐了口氣,他感慨道:「軟弱嗎?你可是親眼看著我初陣就殺死了至少四名滕國的士卒……」

    蒙虎愣了愣,歪著腦袋想了想,旋即語氣稍稍緩了下來:「那是因為什麼?」

    「是我覺得沒有資格吧。」蒙仲搖著頭感慨道。

    「沒有資格?」蒙虎不能理解。

    見此,蒙仲便解釋道:「昨晚,我與滕虎有一小段的對話,通過對話我能感覺出,那是一位值得被尊敬的敵國君主。……他是為了保護其國人,而我們則是為了宋國,為了完成王命,無論是他在戰場上殺死我們,還是我們在戰場上殺死他,都不是一件單純用善惡對錯可以定義的事。……只是因為義兄惠盎的關係,蒙擎叔將手刃此人的機會交給了我,而軍司馬亦默許我殺死滕虎,這算什麼呢?我根本沒有對滕虎造成一絲一毫的創造,並且,那種人物,也不應該死在我這種無名小輩手裡,那是蒙擎叔用命換來的。」

    蒙虎聞言死死地看著蒙仲的眼睛,見後者的眼睛真誠而堅定,毫無閃躲心虛之意,他臉上終於露出了幾許笑容,寬慰道:「不要那麼說,如果不是你那井闌車的建議,滕虎也不會被逼到冒著危險出城的地步。……只是這樣你不會感到遺憾麼?錯失了報仇的機會?」

    蒙仲聞言長長吐了口氣,搖搖頭說道:「看到滕虎落到那樣下場,我心中就已沒有遺憾了。兄長的仇恨,蒙擎叔也已經幫我報了。……應該說,蒙擎叔是幫我兄長,還有幫那些被滕虎所殺的人報了,至於我,本來就是局外人,夫子曾言……」

    「停停停。」

    蒙虎趕忙阻止了蒙仲:「你那些道家的話我可不想聽,聽得人頭昏腦漲。」

    說罷,他深深看了一眼蒙仲,笑著說道:「我很高興你不是因為臨時的軟弱而放過了滕虎,任其因為傷勢而死。不用在意我父親,我父親那樣頂天立地的男兒,是不屑於對一個即將死亡的人下手的。」

    說罷,他亦長長吐了口氣,問道:「也就是說,我們與滕虎的恩怨了結了?」

    「唔,但我們與滕國的恩怨,卻並未了結。」蒙仲頗有些沉重地說道。

    聽聞此言,蒙虎輕哼道:「也快了吧?滕虎死了,滕人再無任何仰仗,相信只需再一波攻勢,就能攻陷滕城。」

    「未見得。」蒙仲搖了搖頭說道:「昨晚滕虎曾言,他還有兩個弟弟,若他戰死,則他那兩個弟弟將會繼承國君之位,繼續領導滕人對抗我軍……」

    蒙虎聽得很是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呼喚:「阿仲,阿虎。」

    蒙仲、蒙虎二人轉頭看去,便瞧見蒙玟拉著蒙橫的手臂朝著這邊走來——後者似乎有點不情願的樣子。

    「族兄。」蒙仲與蒙虎抱拳行了一禮。

    蒙玟笑著點點頭,隨即對有些不情願的蒙橫說道:「喂,阿橫。」

    只見蒙橫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蒙玟,旋即看著蒙仲、蒙虎二人,在欲言又止了一番後,稱讚道:「我看到你們在戰場上的表現了,阿仲,你做得很好,阿虎,你也不差……」

    「還有呢?」蒙玟在旁催促道。

    聽聞此言,蒙橫眼中閃過幾絲懊惱,但最終還是向蒙仲、蒙虎二人道了歉:「阿仲、阿虎,很抱歉,我那日將你們丟下……我當時以為你們只是軟弱,但……總之,是我小看你們了,你們有能力自己邁過那一道門檻,抱歉。」

    蒙仲與蒙虎當然不會在意,因為他們也明白,族兄蒙橫當時的憤怒,只是因為「怒其不爭」,從本質來說,他也希望蒙仲、蒙虎能借殺死那四名滕人而邁過「殺人」的心靈上的那一關。

    而如今誤會解除,彼此之間自然沒有什麼芥蒂。

    四人邊走邊聊,聊了許多,他們開始聊到了蒙仲,畢竟曾在昨日的戰場上殺死了至少四名滕國的兵卒,因此蒙橫與蒙玟也很擔心蒙仲此刻的心情。

    說實話,由於有蒙擎、滕虎相繼死亡的這件事,蒙仲還真沒去細想當時被他殺死的那幾名滕國兵卒——除了第一個被他殺死的滕兵,後續的他甚至都不記得,因為當時他的腦袋空白一片,只是機械般地遵照蒙鶩給予的指示,哪裡還記得那麼許多。

    聽蒙仲這麼一說,蒙玟與蒙橫紛紛說道:「忘了好,忘了好,根本不用去記,記住了那些人的面貌,反而是給自己找罪受。……喝點酒,睡一覺,過幾日將它徹底淡忘。」

    這是蒙橫、蒙玟作為「前輩」的建議,蒙仲虛心接受。

    聊著聊著,四人又聊到了「前家司馬蒙擎」,也就是蒙虎的父親,他二人盡力地寬慰蒙虎,但蒙虎卻笑著說道:「兩位族兄無需安慰我,我爹是頂天立地的男兒,縱使死了,他也是轟轟烈烈的死去,昨日戰場上所有的宋兵與滕兵,都會牢記我爹的名字……那是單獨討殺了滕虎的男人!」

    看著蒙虎為此自豪的模樣,蒙橫、蒙玟二人面面相覷。

    九月十一日,軍司馬景敾再次攻打滕城。

    此時,滕虎的弟弟滕耆已被滕人從齊國境內召回——滕耆原本欲前往齊國求援,沒想到剛剛過了齊國的邊界,便收到了兄長滕虎戰死的噩耗,忍著心中的悲痛,急忙返回滕城。

    「為何不派兵救援?!」

    在滕耆返回滕城,瞭解了他兄長滕虎的死因後,素來溫文爾雅的他,憤怒地揪住了大司馬畢戰的衣襟,惡狠狠地質問他。

    畢戰羞愧地抬不起頭來,但此時,滕耆的弟弟滕昊卻解釋道:「亞兄,這是兄長的命令。……兄長在離城前叮囑過,命我等死守城池,若他不幸被宋軍圍困,他會自己想辦法脫身,讓我們切忌派兵救援,以免被宋軍有機可趁,導致滕城失守……」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滕耆緩緩鬆開手,悲傷的說不出話來。

    在旁,墨家鉅子丘量亦嘆著氣,代畢戰解釋道:「當時局勢艱難,畢司馬在城郭內阻擋宋軍,城內……並無多餘的兵力救援滕侯。」

    滕耆這才不做聲了。

    片刻後,滕昊小聲說道:「亞兄,兄長生前有命,若他不幸戰死,你即是我滕國的君主。」

    聽聞此言,滕耆深吸一口氣,環視週遭的所有人。

    他知道,兄長滕虎的戰死,讓所有人都六神無主,他必須振作起來,代替兄長繼續守護滕國。

    不過在此之前,他必須先向宋軍索要回他兄長滕虎的遺體,免得兄長的遺體被宋人侮辱。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派人去宋軍營寨,索要兄長的遺體……」

    聞言,墨家鉅子丘量主動說道:「請讓我前去索回滕侯的遺體。……我墨家終歸有幾分薄面。」

    「那就拜託鉅子了。」滕耆感激地說道。

    當日,滕國舉行了簡易的儀式,由滕耆繼任滕國君主的位置。

    而墨家鉅子丘量,則帶著幾名弟子來到了宋軍,見到了軍司馬景敾。

    不得不說,對於這些墨家弟子,景敾其實相當痛恨,因為就是因為這些墨家弟子在幫助滕國,才導致他花了整整兩年餘都沒能攻下滕國。

    但他又不敢扣下丘量,更別說將其殺害,畢竟人家是為了索要滕虎的屍體而來,倘若他將其殺害,非但天下墨家都將視他為仇寇,甚至於儒家也會指責他,攻殲他。

    期間,景敾問丘量道:「滕城可願投降?」

    丘量搖搖頭,如實說道:「滕耆亦繼任滕侯之位,將繼續抗拒宋軍不義的戰爭。」

    這話氣地景敾恨不得拿劍殺了丘量,但考慮到對方乃是墨家的鉅子,景敾沒有這個膽量,於是他對丘量說道:「請容我請示大王。」

    見此,丘量便說道:「請允許用我為質,交換滕侯的屍體,若宋王日後因此責怪司馬你,丘量可以一死,平息宋王的怒火。」

    景敾被丘量糾纏的沒有辦法,最終同意了此事。

    大概三四日後,身在彭城的宋王偃收到了景敾的戰報,這才得知滕虎已死。

    對此欣喜若狂的宋王偃,當即帶著惠盎,親率一支王師前來滕城。

    在宋王偃看來,滕虎一死,滕國便再也無法抵擋他宋國的軍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4 10:43
第61章:戰後(二)

    九月二十日,宋王偃帶著惠盎抵達了滕城外的宋軍營寨。

    當得知滕虎的屍體已交還給滕人後,宋王偃心中微怒,怒斥軍司馬景敾道:「你竟然如此輕易就將滕虎的屍體交還給了滕人?」

    見宋王發怒,景敾嚇得渾身哆嗦,連忙解釋道:「大王息怒,臣原本打算割下滕虎的首級,命人用竹竿挑著在滕城前搦戰,相信此舉定能使滕人氣至瘋狂……」

    聽聞此言,宋王偃面色稍霽,但從旁,惠盎卻搖搖頭平靜說道:「毀人屍身,非仁者所為。」

    宋王偃看了一眼惠盎,沒有說話。

    不得不說,敢在宋王偃面前說這話的,也就只有惠盎,並且,也就只有惠盎在說了這樣的話後,不至於遭到宋王偃的喝斥。

    「對對。」

    聽到惠盎這話,景敾連忙說道:「臣也是考慮到此舉必將毀損大王您仁義的聲譽,是故沒敢那樣做。……再加上有墨家的鉅子前來說項。」

    「那也不必將滕虎的屍首還給滕人,寡人還想瞧瞧,屢屢違抗寡人的滕虎,究竟長什麼模樣……」說到這裡,宋王偃冷哼一聲,轉口道:「算了,今日有惠盎給你解圍,這事就這樣吧,反正滕虎橫豎是死了,將其屍首還給滕人,也不是什麼大事。」

    「大王英明。」

    惠盎在旁恭維道。

    宋王偃瞥了一眼惠盎,輕哼一聲,顯然他不是沒看出來惠盎有意為景敾解圍,至於原因,想來無非就是景敾照顧了惠盎的義弟蒙仲而已——畢竟這個主意,還是宋王偃給惠盎出的。

    見宋王寬恕了自己,景敾暗自慶幸,不動聲色朝惠盎投了一個感激的目光。

    此時,就聽宋王偃問道:「景敾,那墨家鉅子還在軍營中?」

    「是的。」景敾躬身回答道:「臣派了一些士卒看守他,不過據士卒所言,此人根本沒有逃離的意思。」

    「墨家為義而戰,是這樣的。」惠盎用帶著幾分敬佩的口吻說道。

    「哼!」宋王偃再次冷哼了一聲。

    此時,景敾小心翼翼地問道:「大王,您想見見那丘量麼?此人反覆提及,想見見大王您。」

    「見什麼?不見!」宋王偃當即回絕道。

    不得不說,對於墨家當中的楚墨,也就是墨俠派,天下各國可謂是又愛又恨,畢竟主張「兼愛」、「非攻」的墨家弟子堪稱是弱國的天然盟友,每每協助弱國抵擋強國的侵略。

    想當初,在強大的楚國攻打弱小的宋國時,墨家也曾義無反顧地幫助宋國。

    正因為如此,宋王偃也不想得罪墨家,畢竟他也難以保證日後他宋國是否會遭到其他國家的攻伐,畢竟他宋國位於齊、楚、魏三國之間,且這三個國家都與宋國不合——倘若當真不幸遭到被強國攻伐的局面,說不定墨家也會幫助他宋國抵擋他國的進攻。

    這聽上去似乎很不可思議,但事實上墨家就是這樣:這是一群為了實現「天下再無兵戈紛爭」而各處奔走的義士。

    「大王,還是見一見吧。」惠盎在旁勸說道:「無論是墨家幫助滕國,亦或是我宋軍殺死了墨者,這都不至於讓我宋國與墨家結怨,但大王若是拒絕召見墨家的鉅子,這卻會讓天下墨者感覺面上無光,以至於對我宋國產生憤恨。」

    聽聞惠盎的勸說,宋王偃的語氣緩和了下來:「話雖如此,但墨家的那套……縱使寡人不見那丘量,亦能猜到他要對寡人說些什麼……」

    惠盎聞言亦苦笑不已,畢竟宋王偃所說的也是事實。

    但他還是勸說宋王偃道:「即便如此,見還是要見的,並且,還不能失禮。」

    「好好好。」宋王偃無奈地吐了口氣。

    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麼,對景敾問道:「景敾,你在前一份戰報中所言,有人向你推薦了一種叫做井闌車的攻城器械,而這個人,竟是一個叫做蒙仲的小子,是這樣嗎?」

    景敾聞言偷偷瞄了一眼惠盎,見後者毫無表示,也不敢多說什麼,老老實實說道:「回大王話,確實如此。」

    此時,就聽到宋王偃笑著調侃道:「這等攻城利器,你竟不曾將其佔為己有,是因為那小子是惠盎拜託你照顧的義弟麼?」

    聽聞此言,景敾面色頓變,頗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才結結巴巴說道:「大、大王,臣,臣怎麼敢做那樣的事呢?」

    「哼!」

    宋王偃輕哼一聲,旋即對身邊一名衛士道:「去,把那個小子叫過來。」

    「是。」那名衛士抱拳而退。

    片刻後,蒙仲便跟著那名衛士來到了這間兵帳,見到了宋王偃,軍司馬景敾,以及他義兄惠盎。

    「蒙仲拜見大王,拜見惠大夫。」

    「行了。」

    在軍司馬景敾吃驚的目光下,宋王偃隨意地揮了揮手,笑著說道:「小子,那幾日寡人聽你誇誇其談,不曾想你還真有幾分本事,你所獻的井闌車,很好!寡人聽說,正是這井闌車,逼得滕虎不得不放棄死守城池,率軍出城突擊我軍,最終被我軍所殺。……你想要什麼賞賜?」

    蒙仲思索了片刻,問道:「什麼樣的賞賜都可以麼?」

    聽聞此言,惠盎不覺有些意外,畢竟據他所知,他義弟蒙仲可不是貪圖權利財富的人啊。

    不過宋王偃對此毫不在意,聞言笑著說道:「啊,無論是什麼樣的賞賜都可以,哪怕你要寡人將最疼愛的女兒許配給你……哈哈哈哈。」

    說到這裡,他先自己笑了起來。

    而此時,就聽蒙仲正色說道:「既然如此,請大王答應小子,待攻破滕城後,便莫要再屠戳滕人。」

    頓時間,宋王偃的笑聲戛然而止,反觀惠盎,卻是用讚許的目光看向蒙仲。

    「你就這麼在意滕人的死活麼?」

    宋王偃直視著蒙仲,平淡地說道:「小子,你是宋人。」

    那平靜中帶著幾許不悅的聲音,讓軍司馬景敾都不由地暗自嚥了嚥唾沫,但蒙仲卻並不畏懼,正色說道:「小子並非是為了滕人,而是為了我宋國,為了大王您……老子曾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今滕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悍不畏死,大王又如何再用「死」來威脅他們?」

    宋王偃聞言笑道:「你這套說辭……寡人這些年都不知聽了多少遍了,想當年就有一個書生,用這套說辭說服了寡人……」

    說罷,他瞥了一眼正在訕笑的惠盎,無疑,宋王偃口中的書生,指的正是惠盎。

    「不過你所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宋王偃捋著鬍鬚,仔細琢磨著老子的這句話。

    不可否認,道家的詞句總是這般蘊含深刻的道理,讓人不禁為之所折服。

    哪怕是宋王偃。

    良久,宋王偃問蒙仲道:「滕虎雖死,然滕人至今還是不肯向寡人屈服,你還要寡人寬恕他們麼?」

    「與那無關。」蒙仲搖搖頭說道:「所謂戰爭,即是通過戰的方式來達到目的,大王的目的是攻佔滕國,待來日攻陷滕城後,大王的目的已經達到,何必再做殺戮呢?……殺死更多的滕人,難道能讓大王獲得更多的利益嗎?」

    宋王偃想了想,笑著問道:「往日,只有人用『仁義』來勸我,用『利』來勸我,小子你還是頭一個……」說罷,他點點頭說道:「好,只好滕人不再用愚蠢的頑抗來激怒寡人,寡人便從你所言,待攻破滕城後,不再屠殺。」

    見宋王偃的承諾「留有餘地」,蒙仲本來還想再勸,卻瞥見惠盎微微搖了搖頭,彷彿在示意他到此為止,於是便打消了繼續勸說的主意。

    片刻後,惠盎帶著蒙仲在營地內散步,期間,蒙仲詢問惠盎道:「阿兄,你方才為何制止我?」

    「這樣就可以了。」惠盎微笑著解釋道:「君主的話,無異於王令,不可更改,否則君主將喪失威儀。是故,君主素來注意自己的言行,不會輕易許下承諾,把話說滿。方才,哪怕你再行勸說,也不會得到你想得到的承諾,反而會使大王對你心生厭惡,是故點到為止即可。」

    「原來如此。」蒙仲恍然地點了點頭。

    見此,惠盎笑著說道:「先不說這個,我亦見過了景敾的戰報,據戰報所寫,滕虎乃是你蒙氏一族的家司馬蒙擎所擒殺,那是你的族叔麼?」

    蒙仲點點頭,將蒙擎已死的事告訴了惠盎。

    在聽罷蒙仲的講述後,惠盎面色動容,不由地感慨道:「這等猛士,真是可惜了。」

    說罷,他見蒙仲面色黯然,便開導道:「逝者已不可追,阿仲,節哀順變。……對了,反正你心結已消,留在軍中無益,我帶你到鄒國去拜見一位當世的大賢,增漲見識。」

    「鄒國?大賢?誰?」蒙仲好奇問道。

    聽聞此言,惠盎眨眨眼睛說道:「儒家的當世聖賢,你說是誰?」

    「孟子?」

    蒙仲一臉驚訝。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5 19:47
第62章:拜訪孟子


    當晚,待蒙仲將「拜訪孟子」這件事稟告過家司馬蒙摯與少宗主蒙鶩後,便跟著惠盎乘坐馬車踏上了前往鄒國的旅程。

    「此事不需稟報大王嗎?」期間蒙仲很好奇地詢問道,畢竟據他所知,惠盎乃是宋王偃身邊的重臣,雖說宋王偃也不至於一刻都離不開惠盎,但按理來說惠盎也不至於做出「恃寵而驕」的事,理應稟報宋王偃。

    而對此惠盎則解釋道,其實他這次是專程為拜訪孟子而來,原因在於孟子有弟子二度前往彭城,求見宋王偃,懇請宋王偃停止攻打滕國的行為。

    其實早在兩年前時,就有孟子的弟子「萬章」、「公孫丑」、「陳臻(zhēn)」等人求見宋軍軍司馬景敾,勸景敾停止繼續攻打滕國,當時,景敾將這些人打發到彭城去見宋王偃,當時出面接待萬章等人的,即是惠盎。

    據惠盎所說,那次孟子的弟子希望宋國停止攻伐滕國的行為,是孟子的弟子公孫丑、陳臻等人發起,孟子本人並未表態——即並沒有支持,但也沒有反對。

    瞭解到這件事後,惠盎便與萬章、公孫丑、陳臻等人做了一番辯論,表示宋國攻伐滕國的舉動,乃是為了更好的施行王道,這才勉強打發走孟子的那些弟子。

    但是,由於滕國的激烈反抗,宋滕兩軍的廝殺日漸升級,牽扯到了滕國的一般平民,這讓儒家尤為不喜,直到數月前,也就是在宋王偃再次下令徵兵攻伐滕國的那會兒,儒家再次派人前往彭城求見宋王偃。

    在這次前往彭城的儒家弟子隊伍中,出現了兩位不尋常的人物,即孟子的獨子「孟仲」,以及獨孫「孟睾」。

    孟仲、孟睾出現在「勸阻宋王偃」的儒家弟子隊伍中,這豈非意味著孟子亦越來越不能忍受宋國軍隊在滕國的舉動?

    雖然這一次惠盎還是出面勸退了這些儒家弟子,但他卻覺得,有必要親自拜會孟子,聽聽後者的想法,或者將後者解釋一下,畢竟孟子在中原各國都有著非同尋常的名聲——簡單地說,孟子的一句話,或就可稱為齊、魏、楚等國討伐宋國的「名義」。

    所以,與孟子處好關係是非常必要的。

    至於帶上義弟蒙仲,那就是惠盎自己的私心了,或者說,是他作為兄長對弟弟的照拂。

    「阿兄,你是孟子的弟子麼?」

    蒙仲好奇詢問惠盎道,因為據他所知,這位義兄學的特別雜,道、名、儒、法、墨等學派皆有涉及,但從治理宋國的策略就能看出,惠盎其實是偏向儒家的「仁治」的,而「仁治」,恰恰就是孟子的主張。

    惠盎笑著搖了搖頭。

    惠盎是惠子(惠施)的族人,宋國商丘人士,作為宋國人,他首先接觸的即是《老子(道德經)》與《論語》,即道、儒兩家的思想。

    後來,他那位在魏國擔任國相的族叔惠施因為被張儀奪了相位,返回宋國,惠盎才因為這位族叔的關係,開始接觸名家的思想。

    而待等惠盎用「仁」說服了宋王偃,受後者器重參與治理國家政務時,他又開始接觸法家、墨家等學術思想,以補充自己在治國方面的不足。

    至於惠盎與孟子的關係,惠盎曾多次向孟子請教,但也僅僅只是請教——就好比他也一樣向莊子請教過,並非是孟子的弟子,論其中原因,非常複雜,比如說那時作為宋國國相的他,已不適合拜入孟子的門下;比如宋王偃對儒家多多少少抱持成見,不允許惠盎那樣做。

    聊了一陣後,惠盎便向蒙仲簡單介紹了孟子的生平。

    孟子,姬姓孟氏,名軻,鄒國(邾國)人,其祖上是魯國「三桓」之一的「孟孫氏」,在魯國公室與三桓長達百餘年的內鬥中,孟孫氏逐漸勢微,且最終落敗,無奈之下從魯國遷到了作為魯國附庸國的鄒國,並在鄒國安居下來。

    孟子的授業之師,據說是「子思伋(jí)」的門人。

    在儒家弟子中,有兩位非常著名的人都字子思,一位即「原憲」,姑且稱作「子思憲」。

    子思憲是宋人,是孔子的弟子,孔門七十二賢之一,他出身貧寒,性格謹慎、潔身自好,一生安貧樂道,不肯與世俗合流——他的思想有點接近道家的思想。

    據說孔子死後,原憲隱居在衛國,茅屋瓦牖,粗茶淡飯,生活極為清苦。

    此時,他的同窗好友,同為孔子弟子的「子貢」,此時已在衛國當了上大夫。

    有一日,子貢穿著華麗的衣服,乘坐著奢華的馬車,前呼後擁地前來看望原憲,見後者衣冠不整,子貢便關心地詢問道:「你是否是生病了?」

    原憲誠實地回答道:「無財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我沒有病,只不過是窮而已。」

    子貢聞言慚愧地離開了,而子思憲則悠閒地在自己簡陋的家前歌唱宋國的民謠。

    而另外一位字子思的儒家名人,則是孔子的嫡孫「孔伋(jí)」,也就是「子思伋(jí)」,他是孔子的得意弟子「曾子(曾參)」的弟子。

    據說,孔子的兒子「孔鯉」早喪,孔子在他臨終前將孫子孔伋託付給曾參,使後者拜入曾參的門下——按照儒家「道統」之說,孔子傳曾參,曾參傳孔伋,孔伋的再傳弟子傳於孟軻,這即儒家的道統傳承。【PS:非「道統」的儒家內部學派,在悠長的歲月中陸陸續續都被同門打倒,像子張之儒、子思之儒(其實指原憲),包括子夏、荀子等人的思想,都曾被打成異端,有興趣的書友可以自行瞭解。】

    是故,孟子即是儒家當代的「掌門」人物,也是「孟氏之儒」的創始者——在荀子還未「學有所成」的當下,提到儒家就勢必繞不開孟子。

    再說鄒國,鄒國的國君,乃是黃帝的孫子顓頊的後裔,始祖為「晏安」,為曹姓之祖,周武王滅商後,將晏安的後人封在鄒,即鄒國的由來——鄒國的國君為子爵,是故歷代君主皆稱「鄒子」。

    最初的鄒國,並不弱小,是與「苴(jǔ)國」相差無二的國家,在泰山一帶的國家當中,僅次於齊魯兩國,但後來由於內亂,再加上與魯國敵對的關係,鄒國曾出現分裂,從此一蹶不振,成為中原最弱的國家之一,被中原各國所忽略。

    九月二十二日,在經過了短短兩日的路程後,惠盎便帶著蒙仲來到了鄒國,來到了這個現如今只有「一縣之地」的國家。

    當然,「一縣之地」的說法確實有點誇張,畢竟鄒國怎麼說好歹也有兩三座土城,但不可否認,鄒國的全境確實沒有宋國的陶邑大,屬於一天之內就能繞著全國邊界走一圈的小國。

    但是,雖然國土面積小,且國家也很貧窮,但鄒國上下都很和平,與僅隔兩日路程的滕國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不能不說,這是孟子的功勞——他的存在,讓齊、魯、宋等國家都不敢冒犯鄒國。

    在進入鄒國後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馬車駛入了一座小莊園,據惠盎解釋,這即是孟子居住的地方——姑且就稱為「孟子居」。

    在馬車行駛的過程中,蒙仲從車窗觀察這座孟子居,他發現,孟子居的格局與莊子居其實也差不多,充其量就是周圍的房屋、田地多一些,與其說是一座居所,倒不如說像個鄉邑。

    「孟子有很多弟子吧?」

    蒙仲感慨地詢問惠盎道。

    惠盎笑著說出了解釋,據他所說,孟子的弟子並不多,至少比不過號稱有三千弟子的孔子,但弟子歸弟子,隨從歸隨從——哪怕沒有被孟子收為弟子,也願意跟隨在其左右的人,卻也不少。

    這些隨從以及其家眷,再加上孟子的弟子以及其家眷,這就使得孟子居的規模彷彿是一座小型的鄉邑。

    片刻後,馬車在一座彷彿宮殿似的建築前停了下來,旋即,惠盎帶著蒙仲下了馬車,邁步走進了這座建築。

    之所以說這座建築彷彿宮殿,倒不是因為它修建的奢華,而是因為它佔地頗大,想來還是因為孟子的弟子較多的關係。

    走入這座姑且稱作府邸的建築,迎面便是一座門牆,門牆上用大篆字體寫著一個巨大的「儒」字——與蒙仲所瞭解的宋國的字稍有出入,大致還能辨認出來。

    轉過門牆,迎面便是一片空曠的院落,非常大,似乎比整個莊子居還要大,而此時,孟子正在這片院子裡,向諸弟子以及那些願意接受他的思想的隨從們,講述儒家經義。

    儒家是非常講究禮數的,這從座次就能體現出來。

    孟子獨坐在一場矮桌後,面朝諸弟子與隨從,在其面前左右兩側,設有縱向的坐席,這裡坐的大概是孟子的弟子,人人面前有桌,桌上又有書簡。

    而再往前,也就是越靠近惠盎、蒙仲所在的地方,卻是沒有桌的橫向席位,普通的弟子以及隨從們,一個個坐在一張草蓆上,面朝孟子,正襟危坐。

    蒙仲粗略數了數,這才發現院內的人竟有兩三百人之多。

    可能是注意到了惠盎、惠盎二人的到來,坐在最後的儒家門徒中,有一人回過頭來,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旋即又指了指一旁——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可以看到那邊擺放著一堆草蓆。

    見此,惠盎便帶著蒙仲各自取過一張草蓆來,坐在所有人的最後,靜靜聽著孟子授業解惑。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5 22:37
第63章:孟子

    說實話,對於儒家當代的掌門人物孟子,蒙仲還是頗為好奇的,但很可惜的是,此刻他坐在兩三百名儒家門徒的後面,根本看不到孟子的面容,這讓他只能暫時收起對孟子的好奇,靜靜聽著後者的講述。

    「……昔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如果拔你身上一根汗毛,能使天下人得到好處,你幹不干?)

    楊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濟。(天下人的問題,決不是拔一根汗毛所能解決得了的)

    禽子曰:假濟,為之乎?(假使能的話,你願意嗎)

    楊子弗應。

    可見,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翟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楊子主張的是『為我』,即使拔他身上一根汗毛,能使天下人得利,他也是不干的,而墨子主張『兼愛』,只要對天下人有利,即使自己磨光了頭頂、走破了腳板,他也是甘心情願的。)」

    在蒙仲的傾聽下,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平穩地講述道。

    『唔?』

    蒙仲微微一愣。

    此時孟子所講述的,是「楊朱」與墨子的得意弟子、且墨家第二代鉅子「禽滑(gǔ)釐(xī)」的一則對話。【PS:即「一毛不拔」典故的由來。】

    他當然知道孟子所說的「楊朱」是何人,那也是他道家的代表人物,主張「貴己」、「為我」,哪怕已經死去三四十年,但他的思想仍然影響著世人,跟蒙仲的恩師莊子這位「其思想不被世俗所接受」的道家聖賢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但是不可否認,孟子其實有歪曲楊朱思想的地方。

    蒙仲看過他道家聖賢列子所著的《列子》,書上也記載著這段楊子與禽子的對話。

    但是,楊子並不是被禽子說得啞口無言,而是不屑於回答。

    因為在《列子》中,這段對話還有後續——孟子只是截取了前一段而已。

    按《列子》所述,當時楊子不屑於回答,但他的弟子「孟孫陽」則反問禽子:如果讓你的肌膚受到些許損害但給你萬金,你願意麼?

    禽子表示可以。

    孟孫陽又問:若使你斷一肢,卻給你一個國家,你願意麼?

    禽子默然。

    此後孟孫陽又問:若割掉你的首級卻讓你得到天下,你願意麼?

    禽子啞口無言。

    最後孟孫陽對禽子說道:一根毛比肌膚微小,肌膚比一肢微小。然而,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肢體,雖然一根毛只有身體的萬分之一,但你為什麼要輕視它呢?

    禽子啞口無言。

    是的,被說到啞口無言的,其實反而是墨家第二代鉅子「禽滑釐」,而不是楊朱。

    而此刻,孟子只截取了前半段,彷彿顯得楊朱被禽子說得啞口無言似的,這或許瞞得過在場其他人,卻唯獨瞞不了蒙仲這位道家弟子。

    隨後,在孟子講述完這段對話後,陸續出現很多聲音批判楊朱的思想,斥責後者的思想「自私自利」。

    說實話,蒙仲稍稍有點為楊朱感到委屈。

    因為楊朱的思想,根本不是「自私自利」的思想,而是「不利天下、不取天下」,即主張在不侵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使天下變得更好,反過來說,倘若使天下變得更好的前提居然是需要一個人損失利益,這樣的世俗又怎麼能稱作「好」呢?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每個人都要愛惜,保持自我的本性,不要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侵害他人的利益,但也不必為了「使天下變得更好」而犧牲自己的利益,這才是楊朱「貴我」思想真正想要表達的:如果人人都不拔一毛而利天下,也不貪天下大利而拔自己一毛;人人都各自為自己,而不侵犯別人,這樣天下也就太平無事了。

    而如今,楊朱的思想卻被歪曲成「一毛不拔」的吝嗇、自私自利,而且還是被孟子這位儒家的掌握門歪曲成這樣,說實話,這讓蒙仲對儒家、對孟子的印象一下子就跌落了。

    不過,蒙仲並沒有出面揭穿的意思,原因很簡單,一來這是各家學術之間的攻殲,他的老師莊子也曾誇大儒家的害處,各學派間的相互攻擊,這在當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二來嘛,莊子不喜歡楊朱。

    是的,同樣是道家思想的繼承者,莊子非常不喜歡楊朱的思想。

    莊子覺得,如果人人都將「貴己」作為準則,去做那些「不損害自己利益而使天下獲利」的事,就會助長人的「區別心」,而區別心正是人損人利己的前提,這談何「不取天下」?

    因此楊朱思想不過是虛偽的歪門邪說、旁門左道。

    『……還是當做沒聽到吧。』

    聽著諸儒家弟子批判楊朱思想,蒙仲暗暗想道。

    沒有理由為了維護楊朱思想,讓自己的老師莊子因此發怒對不對?

    想到這裡,蒙仲就索性裝作沒聽到,繼續聽著孟子講述經義,或者批判楊朱思想。

    或許有人會覺得,孟子用墨家思想去攻擊楊朱思想,難道是覺得墨家思想更好麼?

    怎麼可能!

    僅片刻工夫後,孟子就開始攻擊墨家思想了,比如墨家的「兼愛」主張。

    據孟子所言,楊朱思想主張人人為己、這是不要君主的言論,而墨家的「兼愛」思想呢,則是不要父母。

    儒家與墨家都提倡「愛」,其中儒家主張「愛有等差」,比如對君主的愛,對父母的愛,對聖賢的愛,對普通人的愛,這都是存在區別的,也理應當存在區別。

    而墨家的「兼愛」思想,則提倡不分等級、不分厚薄親疏,對待親人與對待外人應當一樣,對待君子與對待普通人也應該一樣,因此孟子攻擊墨家思想是「不要父母」的邪說——你像對待父母那樣對待外人,你將父母擺在什麼位置呢?

    是故,孟子狠狠地批判了墨家的兼愛思想,指責「兼愛」是一種不要父母、不要君主的邪說,而不要父母、不要君主的人,就是禽獸——可以說,批判地非常狠。

    隨後孟子又說,當今世上,充斥著楊朱與墨翟的思想,人們要麼倒向楊朱的思想,要麼倒向墨翟的思想,但這兩者都是不可取的,唯一可取的,便是孔子的思想。

    孔子的學說不發揚,就是用邪說欺騙百姓、阻止仁義的施行。

    而仁義被阻止,就是放任野獸去吃人,人們也將互相殘食。

    似這種一家之言,蒙仲姑且也就聽聽,並且他還聽得挺歡樂的,反正儒家批判的楊朱思想與墨家思想,跟他又沒有什麼關係。

    待孟子「噴」完楊朱思想與墨家思想後,他便開始講述他的「王道」、「仁政」思想。

    孟子所提倡的王道,即以仁治國,仁即仁政,即希望君主寬厚仁慈地對待治下的子民,首先要使「民有恆產」,即子民擁有屬於自己的財富,且君主要保護子民的財富不容許遭到侵害。

    在「民有恆產」的基礎上,孟子又主張輕徭薄賦,減少人民的負擔,總結下來,即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主張。

    說實話,對於這些觀點,蒙仲還是非常認可的。【PS:此時的儒家,還不是統治階級的工具。】

    待隨後諸弟子提問時,有孟子的普通弟子提到了滕國,他詢問孟子道:「夫子,我聽說滕國是以仁政治國的國家,為何會淪落被宋國攻伐的下場?這是滕國的失德,還是宋國的失德?且齊國作為強國並未派人調和兩國的陣仗,這是否也是失德的體現呢?」

    聽到這話,蒙仲低聲對惠盎道:「這個人如果是孟子的弟子,恐怕要被除名了。」

    惠盎苦笑一聲。

    但事實上,孟子並沒有生氣,他只是誠實地說道:「滕國被宋國進攻,只是因為滕國國小而已。以大吞小,以強凌弱,這是禮樂崩壞造成的結果。」

    隨後,孟子再次重申了「傚法先王」、「施行仁政」的必要。

    而在這基礎上,天下各個學說都成為了被孟子那些弟子指責、攻擊的對象,唯獨沒有莊子的思想。

    說起此事,蒙仲亦稍稍感覺有點尷尬,因為他的老師莊子雖然是當代的道家聖賢,但他的思想卻並未被廣泛傳播,在當代根本談不上什麼顯學,理所當然,自然也不會被儒家所攻擊——因為沒有必要。

    然而就在蒙仲這樣認為的時候,卻又聽孟子有弟子問道:「宋國攻伐滕國,我儒家前往勸說宋王,但宋國的道家大賢莊周卻無動於衷,坐視宋軍進攻滕國,夫子您如何看待這件事呢?」

    聽到這話,孟子皺了皺眉,因為孟子其實是挺尊敬莊子的。

    就在這時,在縱列的席位中有人輕笑道:「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哪裡會留心宋滕兩國的戰爭,且這場戰爭又會使多少無辜之人受難呢?」

    聽聞此言,在場的儒家弟子們皆輕笑起來。

    這陣笑聲聽在蒙仲耳中,極其刺耳。

    他當即冷笑道:「在你們儒者歪曲諸家經義、以巧偽之說迷惑世人時,難道天下就能因此少了紛爭麼?可笑!」

    「……」

    頃刻間,笑聲戛然而止,在場諸人紛紛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終於在橫向坐席的最後一排,看到了橫眉冷目的蒙仲,以及其身旁面色有些尷尬的惠盎。

    『是惠盎啊,以及……此子方才說巧偽?莫非是莊子的門徒麼?』

    孟子微微睜開眼瞼,看了一眼遠處的蒙仲,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因為據他所知,宋國的大賢莊子,近二十年來從未收任何一人為弟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21:09
第64章:激辯諸儒

    「惠大夫。」

    在孟子的授意下,其得意弟子「萬章」緊步來到惠盎身前,拱手施禮道:「不知惠大夫前來,門徒亦不曾通稟,還請惠大夫莫要怪罪。」

    惠盎連忙回禮道:「先生言重了。惠某進府時,夫子正在講述經義,在下本不該打攪,然在下卻在後席偷聽,若要細論起來,惠某才是那無禮之人。」

    「惠大夫這是說的哪裡話。」萬章笑著說道。

    對於惠盎,萬章的印象還是極好的,僅從惠盎方才進府時見孟子正在授業便靜靜在後面聽客,而沒有打攪孟子講述經義,由此就能看出惠盎的品行。

    更別說萬章對惠盎也熟悉,知道後者雖然不是他儒家弟子,但卻推崇他老師孟子的「仁政」主張,竭力勸說宋王偃以仁政治理宋國,這就足夠萬章對惠盎抱持極高的敬意與親近。

    在寒暄了兩句後,萬章的目光便轉移到了惠盎身邊的蒙仲身上:「惠大夫,不知這位是?」

    惠盎環視了一眼,見許多儒家弟子正因為其弟蒙仲方才的冷笑而對他怒目而視,臉上不由地苦笑一聲,也不知該如何介紹蒙仲,遲疑了半響這才說道:「此子……我弟也。」

    話音剛落,就聽蒙仲在旁淡然自若地補充了一句:「道家弟子,蒙仲!」

    『原來如此……』

    萬章心中恍然。

    很顯然,是他們方才攻訐道家思想的那些話,讓這位道家弟子心中不快了,是故出言諷刺。

    於是他微笑著說道:「既是惠大夫之弟,也請一併移坐吧。……惠大夫,夫子請您入席就坐。」

    蒙仲歪著頭看了一眼萬章,他哪裡會聽不出後者的話外深意:只是看在你兄惠盎的面子上。

    由此可見,蒙仲方才諷刺儒家的話,讓萬章這位孟子的得意弟子亦非常不快,只是看在惠盎的面子上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在萬章的指引下,惠盎與蒙仲二人來到了孟子附近。

    此時,就見惠盎主動上前向孟子行禮道:「許久未曾拜訪夫子,惠盎慚愧,不知夫子安好?」

    孟子微笑著點了點頭。

    對於惠盎這位主張他「仁政」思想的宋國重臣,孟子還是很喜歡的,並且他也明白,惠盎幾乎是宋國當下唯一能影響宋王偃的人,倘若希望宋國施行他孟軻的「仁政」主張,關鍵就在惠盎身上。

    此時,孟子的弟子們已重新排了座位:本來孟子面前是幾排縱向的坐席,分別位於孟子面前的左右,但眼下,孟子左手邊的坐席已被撤走,唯獨留下一個座位,顯然是留給惠盎的。

    至於孟子的弟子,此刻全部坐在了孟子的右手邊。

    「惠大夫,以及惠大夫之弟,請就坐。」

    孟子另外一名弟子請道。

    『這是刁難我弟啊……』

    看到面前僅只有一張坐席,惠盎微微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孟子,卻見後者閉著雙目一言不發。

    旋即,他又看了一眼蒙仲,見他面上帶著幾分冷笑,心中微動,索性就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若無其事地坐在了那張案几後的草蓆上。

    而正如他所預料的,蒙仲故意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四周,旋即搖搖頭笑著說道:「唉,儒家巧偽欺世啊,口口聲聲說什麼禮節,卻讓客人連坐的位子都沒有。」

    話音剛落,就聽對面席位中有一名孟子的弟子調侃道:「怎麼是沒有位子呢?你是惠大夫之弟,何不與你兄長同席呢?」

    諸孟子的弟子聞言輕笑起來。

    此時就聽蒙仲面色自若地說道:「惠大夫雖是我兄,但你們儒士難道是因為這一點才敬重他、為他單獨設座的麼?恐怕不是吧?難道不是因為我兄乃宋國的重臣麼?……我兄因為他在宋國的地位而得到你儒家的尊重,而我,作為在場唯一一名道家弟子,卻落到連坐席都沒有的待遇,這就是儒家講究的禮數啊。」

    「……」

    一番話說得孟子的諸弟子面紅耳赤,難以反駁。

    萬章沉著臉吩咐儒家弟子為蒙仲搬來了一張案几,以及一張草蓆。

    見此,蒙仲施施然坐在草蓆上,盤腿而坐。

    在他坐定後,方才那名調侃他的孟子弟子當即問道:「小子,你是何人的弟子?」

    蒙仲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方才你等笑話莊子,我出言譏諷,然而你此刻還問我是何人的弟子。……你難道真的心中不知麼?果然是虛偽的儒家弟子。」

    聽聞此言,那人反駁道:「雖說你方才維護莊子,但你又沒有說,你既沒有說,我又如何得知?」

    蒙仲聞言說道:「這般顯而易見的事,作為孟子的弟子,居然還猜不到麼?……好吧,你並非虛偽,而是才智不足,是我錯怪你了。」

    「你……」那名儒家弟子頓時氣得面色漲紅,指著蒙仲說不出話來。

    此時,又有一名儒家弟子制止了他,問蒙仲道:「你是莊子的弟子?」

    「正是。」蒙仲平靜地回答道。

    見此,這名儒家弟子拱了拱手,正色說道:「在下「徐辟」,有一事不明請教莊子賢徒,相信足下定能給予解惑。」

    「請講。」蒙仲淡淡說道。

    聽聞此言,徐辟正色說道:「宋國攻伐滕國,乃不義之戰,致使滕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我儒家弟子頻繁勸說宋王停止征戰,但莊子身為宋國人,卻仍隱居世外,對此無動於衷,在下不解,難道是莊子支持這場不義的戰爭麼?」

    蒙仲聞言淡淡地嘲笑道:「我恩師莊夫子,早已年過七旬,你要這樣一位老人跋山涉水,從景亳跑到彭城去勸阻宋王?這就是你儒家尊老的方式麼?」

    「絕非如此。」徐辟連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莊子素來抵制戰爭,現如今,他所出生的宋國興起不義之兵,攻伐滕國,難道莊子就沒有任何表示麼?」

    蒙仲搖搖頭說道:「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位婦人就算手藝再巧,若是沒有米,也做不出飯來。莊師雖是大賢,但奈何世人都不肯遵從夫子的思想,莊師又有什麼辦法呢?……就像你儒家,既是當世顯學,且鄒國又與滕國接近,可這樣還是沒能制止宋滕兩國的戰爭,這就是時機與條件不足的道理。」說罷,他瞥了一眼孟子,微笑著說道:「我亦不曾聽說孟夫子親自前往宋國勸阻宋王,想來也是這個道理。」

    「……」

    孟子稍稍睜開眼睛瞥了一眼蒙仲,一言不發。

    他豈是看不穿蒙仲那「將話題扯到孟子身上」小把戲,只不過礙於身份,懶得跟蒙仲這種小輩計較而已。

    但是他的弟子徐辟,卻因此投鼠忌器,不敢再深入這個話題,免得「牽連」到他的老師孟子。

    然而,徐辟不敢問,但孟子的得意弟子公孫丑卻敢問。

    他對蒙仲說道:「莊子長久居於宋國,然足下卻言宋王卻不肯聽從莊子所言,是否是莊子的思想如世人評價那般,乃無用之物?」

    蒙仲聞言笑著說道:「昔日燕國內亂之際,齊國趁火打劫、出兵伐燕,據說孟子當時就在稷下學宮,何以竟沒能勸阻齊王呢?」

    公孫丑辯解道:「當時燕國內亂,齊國才介入平定燕國的混亂,非不義之戰……」

    蒙仲嘲弄道:「那為何齊國的軍隊最後又被燕國的國人趕了出來呢?明明是事實卻要狡賴承認,難道這就是儒家推崇的品德麼?」

    公孫丑啞口無言。

    旋即,孟子另外一名弟子「樂正」為其辯解道:「齊國最初是為平定燕國內亂,然而後來,齊王卻貪圖燕國的土地,試圖將其吞併。當時夫子亦曾勸阻齊王,奈何齊王不肯聽從。」

    蒙仲點點頭說道:「莊師亦是。」

    樂正頓時語塞。

    『這小子有點辯才啊!』

    孟子的諸弟子心下暗想。

    旋即,又有一名儒家弟子「陳臻」開口說道:「在下陳臻,有一事不明,請教莊子高徒。」

    「請講。」蒙仲淡淡回道。

    「在下亦觀過莊子所著,得知莊子提倡「無慾」,勸教世人克制心中的貪慾,但莊子自身卻又追尋「無慾之慾」,難道「無慾之慾」就不是一種人的慾望麼?倘若是,豈非是莊子前後矛盾?」

    蒙仲聞言搖搖頭笑道:「足下所言,未免叫人發笑。欲乃人性,它可分為兩種,一種是順應天道的「欲」,此謂之「天理」,就好比人要食物才能生存,而過份則為「貪慾」。……莊師所言「無慾」,即是指天理之慾,就好比人初生時,懵懂無知,只知道餓了要啼哭,此即是「天理」,除此之外,無成心、機心,莊師主張無慾,即希望世人捨棄成心,回歸嬰兒時的純真,天理本身就存在於人體內,而足下卻用『追尋無慾之慾』來概括,正好應了我道家聖賢老子的那句話,「道可道、非恆道」,賢兄以『有窮之詞』來概述『無窮之道』,本身就已產生了偏差,奈何還自以為抓到了把柄?……我聽說孟子曾言「人性本善」,闡述善也是人本身存在的「天理」之一,可按照足下的說法,善竟然成了可與人理分離的欲?敢問賢兄,你是希望世人追逐『善』呢,還是捨棄『善』呢?」

    「……」陳臻啞口無言。

    此時,孟子又瞥了一眼蒙仲。

    雖然蒙仲又一次將話題牽扯到了他身上,但這次講述的道理,孟子是認可的。

    他也認為,莊子主張的「無慾」,以及他提倡的「人性本善」,都是人出生時就有的,與人不可分割的「人理」——這世上的人不是缺少善良,充其量只是善良被「貪慾」埋沒了而已。

    因此,沒有追尋善良這種說法,只有找回善良;同理,莊子主張的「無慾」,也不是什麼所謂的「追逐無慾之慾」,而是返回「無慾」時的狀態。

    『這個弟子,莊子教的不錯。』

    瞥了一眼蒙仲,孟子暗暗想道。

    然而,也僅僅只是「不錯」而已。

    繼公孫丑、樂正、陳臻之後,孟子的弟子「屋廬連」問蒙仲道:「在下屋廬連,亦觀過《莊子》,方知通篇皆是謬悠之言、荒唐之言、假托之言,莊子用自身編造的寓言去教導世人,還敢指責我儒家『巧偽』麼?」

    蒙仲聞言搖頭說道:「足下此言差矣。……何謂『巧偽』?巧即狡智、偽即虛假。比如說,你儒家言「君子遠庖廚」,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但不見不聞卻忍食其肉,此巧偽也;一邊說著「君子固窮」這樣的話,一邊卻苦苦追求做官,此巧偽也;一邊說著「農,國之根本」,一邊又輕賤農事,稱「非士所為」,此巧偽也;言「以禮治國」、傚法先王,卻又說「刑不上大夫」,此巧偽也!……」

    在列舉了多個例子後,蒙仲看了一眼有些張口結舌的屋廬連,問道:「還要我舉更多的例麼?」

    屋廬連不知所措。

    見此,蒙仲便繼續說道:「而莊師所述,即使寓言有編造,但道理卻是真的,何以足下卻拘泥於『表象』不放呢?這就好比評價一個人,衣裝只是『表象』,人才是『內在』,難道足下是通過人的衣裝來衡量的一個人的內在品德麼?」

    「……」屋廬連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其實早在蒙仲舉例「巧偽」的時候,他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此後,孟子弟子「公都」接口說道:「在下公都,亦觀過《莊子》,知莊子曾言「學不可傳、業無可援、惑莫能解」,諷刺我儒家言傳身教,可他自己卻收了足下為弟子,授業解惑,這難道不諷刺麼?」

    蒙仲聞言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莊子容易招黑的一點,但蒙仲又如何會讓自己的恩師被指責呢?

    於是他立刻笑著反駁道:「然而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呢!……據說世上有一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謂此『君子方如是也』。然而這樣講究正直的君子,卻因為他人的威脅就乖乖跑到那名威脅他的人身邊出仕做官,足下以為這是否諷刺?」

    此言一出,孟子亦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了蒙仲。

    而萬章、公孫丑等一干孟子的入室弟子,則惡狠狠地盯著蒙仲。

    原因很簡單,因為蒙仲所提及的那個人,即儒家鼻祖孔子,而威脅他的人,則是當時魯國的權臣陽虎。

    然而蒙仲卻毫不畏懼,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冷笑道:「然而,最諷刺的莫過於那句「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這就是儒家提倡的『禮治』,其正直的體現啊!」

    聽聞此言,縱使是孟子,臉上都露出了幾許不滿之色。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句話是孔子為了包庇得意弟子曾子(曾參)所說的,而孟子正是曾子的徒孫。【PS:前文有,就不解釋了。】

    話說回來,不滿歸不滿,孟子對蒙仲亦產生了幾許好奇,因為他發現,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似乎對他儒家思想非常瞭解的樣子,以至於就連一些他儒家的「黑料」都非常瞭解——若不是看過許多他儒家的書籍,是很難瞭解那麼多的。

    看院子裡那些普通的儒家弟子,他們根本弄不懂萬章、公孫丑、樂正等人為何突然間面色大變,且惡狠狠地瞪著那名叫做蒙仲的弟子。

    『喂喂喂,阿仲……』

    看著幾名孟子的得意弟子突然間惡狠狠地瞪著蒙仲,惠盎亦為他弟弟蒙仲捏一把冷汗。

    但同時,他也隱隱有些歡喜,歡喜於義弟蒙仲這位集道、名兩家之長的弟子,竟然能將孟子的諸弟子逼到這種程度。

    正如惠盎所猜測的那般,在蒙仲狠狠「諷刺」了儒家後,他與孟子諸弟子間的辯論變得更加激烈,甚至於已逐漸有了幾分肝火。

    在長達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內,萬章、公孫丑、樂正、公都、屋廬連、陳臻、徐辟等十幾名孟子最得意弟子連環詰難蒙仲,但蒙仲卻對答如流,每每說得前者啞口無言,這非但讓惠盎歎為觀止,就連孟子亦愈發對蒙仲產生了幾許好奇。

    『此子,善於雄辯。』

    孟子在心中暗暗評價道。

    說到雄辯,說實話孟子亦是其中佼佼者,當然,莊子也分毫不差。

    但兩者的弟子,此時的差距就有點明顯,以至於孟子心中也感覺很奇怪,奇怪於莊子究竟從哪裡找到了這麼一個能說會道、能言善辯的弟子?

    不得不說,此時此刻,再沒有敢小覷蒙仲這個看上去年僅十四歲的少年,哪怕是孟子最得意的弟子萬章,此刻也不敢再單純將蒙仲視為『惠盎的義弟』。

    他問蒙仲道:「莊子多以謬悠之言、荒唐之言、假托之言教導世人,你謂之「真善」,而我儒家以真實的言論,向世人闡述道理,莊子卻道『巧偽』,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不公的麼?」

    蒙仲聞言搖搖頭說道:「足下所言,亦不過『表象』而已。」

    說著,他拿起了桌上的碗,端起來喝了一口其中的水,嘖嘖稱讚道:「此水甘甜,這應該是采自清澈的山泉吧?」

    萬章不解蒙仲的意思,但還是回答道:「確實是采自附近山上的山泉。」

    見此,蒙仲點點頭說道:「再來解答足下的困惑。……莊師的思想,意在向世人闡述天地間的道理,就好比這碗水,它之所以甘甜,是因為它的本質是『山泉』,而並非是這只碗使它變得甘甜,換做名貴的玉碗,這山泉還是山泉,並非換了器皿就會讓它變得更好,這即是道理。……我道家講究道德,儒家講究仁德,德是什麼?德即這碗內的水,天地之間本身就存在的『道』,無需在意什麼講述的方式,只需將其中的道理交給世人,而你儒家則生怕世人不知這碗水的甘甜,試圖用光鮮亮麗的碗去裝它,卻反而落了下乘。」

    萬章原本想要反駁,但此時,孟子忽然抬手制止了他,意在讓蒙仲繼續說下去。

    蒙仲並沒有注意到孟子的動作,繼續對萬章說道:「我曾聽說,孔子將『孝』分為三個層次,『其上尊親』,即尊敬父母,『其次弗辱』,不使父母受到侮辱,『其下能養』,即單純養活父母。又說,養而不敬,與養豬狗何異?此乃孔子提倡的孝。

    待等到曾子時,則將孝提升到『孝道』的程度,曾子認為,講求仁愛之人,只有通過孝道才能體現仁愛;講求仁義之人,只有通過孝道才能掌握適宜的程度;講求忠誠之人,只有通過孝道才能真正合乎忠的要求;講求誠信之人,只有通過孝道才能合乎真正的信實;講求禮數之人,只有通過孝道才能對禮有真正的體會;講求強大之人,只有通過孝道才能真正表現出堅強。

    再然後,曾子又說「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將忠於君主亦歸於孝道,並且,又將孝道分為五等,即『天子之孝』、『諸侯之孝』、『卿大夫之孝』、『士之孝』、『庶人之孝』。

    孝,誠然是世上的美德之一,難道僅僅只有你儒家才提倡這些美德麼?

    並非如此,孝、仁、義、禮、智、信,本身就是存在於天地間的美德:烏鴉反哺,仁也;鹿得草而鳴其群、蜂見花而聚其眾,義也;羊羔跪乳、馬不欺母,禮也;蜘蛛羅網以為食、螻蟻塞穴以避水,智也;雞非曉而不鳴、燕非社而不至,信也。

    這些美德,本身就存在於天地之間,而你儒家,教人孝行卻不教人孝理,還硬生生要給這些孝添加那般繁雜的等級……

    我曾聽說,昔日有一名商賈,他尋覓到一個價值千金的夜明珠,希望能將它賣出個好價錢,可他又擔心世人不明白這顆夜明珠的價值,於是便用名貴的木頭雕了一隻裝珠的匣子,將木匣用調製的香料燻製,又用珠寶、寶玉點綴,用美玉連結、用翡翠裝飾,用翠鳥的羽毛連綴。

    終有一日,有一名鄭國人將這只木匣買了下來,卻將其中的夜明珠隨手丟還給了那名商賈。」

    環視了一眼週遭的諸儒家弟子,蒙仲正色說道:「以繁文縟節、巧偽之言使世人迷惑,致使世人末本倒置,就像那名買櫝還珠的鄭人,這豈不就是你儒家一直在做的事麼?我師莊夫子言你儒家巧偽惑世,又有什麼錯呢?」

    話音落下,週遭鴉雀無聲,眾儒家弟子無不啞然,就連孟子亦睜大了眼睛,旋即捋著花白的鬍鬚露出深思之色。

    此時,就聽惠盎咳嗽一聲,指著蒙仲代為介紹道:「咳,雖然有些遲了,但還是容我介紹一下在下的這位賢弟,他乃莊子之得意弟子,同時亦是惠子之代收弟子,集道、名兩家學術之長,宋國景亳人士,蒙仲!」

    「……」

    數百儒生,依舊鴉雀無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21:09
第65章:孟子(二)


    片刻後,孟子將惠盎、蒙仲二人請到正屋,身邊僅留下萬章、公孫丑這兩位最得意的弟子。

    此時,惠盎代蒙仲向孟子道歉道:「夫子,舍弟年輕氣盛,還請夫子莫要責怪他。」

    孟子聞言笑道:「令弟所言,句句在理,何來責怪之說?」

    聽聞此言,惠盎眨眨眼睛笑道:「秀木在前,夫子何不與此子辯之一二呢?世人皆知夫子善於雄辯,喜好雄辯,常人不能及。」

    孟子聞言哈哈一笑,擺擺手說道:「算了吧,老夫豈是喜好辯論,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若換做三十年前,老夫或許會與此子試辯一二,可老夫如今一大把年紀,贏了勝之不武,若輸了,則我儒家顏面無存……老夫豈會做這樣的傻事?」

    在說話時,他笑呵呵地看著蒙仲,神色中並無絲毫惱意。

    見孟子態度如此和藹,蒙仲心中驚訝之餘,亦生好感,便遵從惠盎的暗示,向孟子以及萬章、公孫丑二人道了歉。

    對此,孟子自然是好言寬慰。

    孟子對蒙仲,其實並無惡感,因為前者在一開始,就從蒙仲那句「巧偽」之詞,以及蒙仲那維護莊子的舉動,就猜到了蒙仲「或乃莊子弟子」的事實,此後他靜坐旁觀,就是想試試莊子的這名弟子究竟從其師那邊學到了幾分本領。

    而事實證明,莊子的這名弟子,比他想像的更為優秀,以至於他座下的這些得意弟子,竟無人能辯得過此子,這讓孟子大感意外之餘,亦對其弟子稍稍有些失望。

    可能是注意到恩師的目光不經意地掃了自己二人一眼,萬章、公孫丑二人不覺有些慚愧。

    但他們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辯不過蒙仲這位集道、名兩家學術之長的道家弟子,確切地說,在方才那長達半個時辰的辯論中,他二人與其他的師兄弟,在蒙仲面前一次也沒有佔得上風,雖然他們的質問其實也相當犀利,但對方每每能輕描淡寫地將其化解。

    這份辯才,實在是天下少有。

    「那可真是遺憾啊。」惠盎笑著說道。

    他倒是很傾向於看到孟子親自出面與他義弟蒙仲來一場辯論。

    待彼此於屋內坐下之後,孟子和善地詢問蒙仲道:「小傢伙,你在莊夫子身邊,都看過那些書呀?」

    蒙仲恭敬地回答道:「除我道家的經典外,後輩還看過《法經》、《太公兵書》、《堅白論》、《合同異論》、《孫子》、《吳子》……」

    聽到這些書名,萬章與公孫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們此時才意識到,眼前這名少年其實並不侷限於道、名兩家的學術,竟然還涉及到法家、兵家。

    而對此,孟子亦讚許地點點頭,旋即又問道:「老夫聽你方才與諸子辯論,似乎對我儒家思想亦甚為瞭解,你也看過我儒家的書麼?」

    蒙仲回答道:「後輩的啟蒙書物,即是族學內長輩所教授的《論語》。」

    聽聞此言,孟子雙眉一挑,臉上的笑容就更甚了,連連點頭道:「《論語》好,《論語》好啊。」

    說著,他拋出了幾個《論語》中的提問,詢問蒙仲,但蒙仲卻能對答如流。

    萬章、公孫丑二人微微一愣,旋即他們看向蒙仲時眼中的敵意,亦再次消退了幾分。

    因為在拋開門戶之見後,蒙仲簡直跟一名儒家弟子沒有什麼區別,畢竟此子對《論語》實在是太瞭解了。

    而這,亦讓孟子感到很寬慰,他略帶驚訝地問惠盎道:「宋人都讀《論語》嗎?」

    惠盎聞言便解釋道:「此子乃景亳蒙氏子弟出身,宋國的世族,一般都以《論語》為族子啟蒙。」

    「好好。」孟子既欣慰又高興地點點頭。

    不得不說,在楊朱思想與墨家思想充斥的當世,宋國國內的家族還能用《論語》作為給族內子弟的啟蒙讀物,這就足以讓孟子對宋國的印象改善幾分。

    其實仔細想想,這倒也不奇怪,畢竟儒家的影響力,主要就體現在魯國、宋國、齊國這幾個國家,不過自從齊國誕生了稷下學宮後,儒家對齊國的影響力就逐漸小了。

    就當前的世俗來看,楊朱思想主要傳播於秦、魏、趙、韓這幾個國家;而墨家思想,則主要傳播於齊、楚、秦這幾個國家;至於宋國,則主要還是以道家思想以及儒家思想為主——這裡所說的道家,指的是老子、列子、宋銒為代表的道家思想,蒙仲的恩師莊子雖然被譽為老子、列子、宋銒之後的道家傳人,但世人並不是很接受莊子的思想,就連莊子的摯友惠子也曾笑話為是「無用的學術」。

    聊著聊著,話題便逐漸轉到了惠盎此番的來意上。

    對於惠盎的來意,孟子看得很清楚,無非就是前一陣子他兒子「孟仲」與孫支「孟睾」亦跟隨諸儒家弟子前往彭城勸阻宋王,這讓宋王偃與惠盎等人感到了幾許危機,是故,惠盎特地前來向他解釋。

    「宋王欲行王政麼?」孟子用帶著幾分嚴肅的口吻問惠盎道。

    聽聞此言,惠盎亦嚴肅地回答:「是,宋王欲行王政。」

    這裡所說的王政,跟孟子提倡的「王道」沒有任何關係,只是說宋王要施行其作為君主的權利與責任,說白了就是要攻略其他國家,使宋國變得更強,甚至於挑戰齊國、楚國的地位。

    聽了惠盎的話,孟子皺眉說道:「近幾年,時常有弟子詢問老夫有關於滕國的事,滕國已故的君主滕元公,他與老夫相識數十年,在當今世上,滕元公是唯一一位遵循仁政的君主……」

    說起此事,孟子就忍不住為之感慨。

    跟當年孔子周遊列國一樣,孟子在學有所成後,亦周遊諸國,向各國的君主闡述他的思想,其中,齊國是他最希望爭取的國家。

    大約是在孟子四十五歲的時候,孟子帶著學生、隨從前往齊國,希望能說服齊王施行他所主張的仁政——當時的齊國君主乃是「齊威王(田因齊)」。

    當時,正值魏國與齊國「徐州相王」時期——即在魏國國相惠施的主張下,魏國與齊國相互承認對方的王位,並以此促成「齊魏結盟」,共同抗擊秦國。

    換而言之,齊國當時的風頭很猛,孟子就是在這個時期,帶著學生來到了齊國。

    值得一提的是,孟子前往齊國,是被他的學生「匡章」邀請的。

    匡章是齊國的名士,此人文武雙全,他作為齊國的將領,雖然統帥的戰役並不多,但卻都是足以改變中原格局的戰爭。

    比如「桑丘之戰」,商鞅變法後的秦國,以及鄒忌變法後的齊國,這兩國分列東西的強國首次展開軍事上的衝突,匡章即是齊國軍隊的統帥,他在這場戰爭中,打得秦國俯首稱臣——秦國的君主惠文王,派出使者向齊國求和,並自降身份,稱秦國為齊國的「西藩之臣」。

    此後,秦齊兩國二十年未曾直接開戰。

    再比如「滅燕之戰」,匡章率領齊國軍隊,在短短五十日就攻佔了燕國全境,要不是趙國的君主趙雍請來諸國軍隊聯合討伐齊國,逼得齊威王只能叫匡章率領齊軍從燕國境內撤回,這世上已無燕國。

    再比如「垂沙之戰」,匡章率領齊、魏、韓三國聯軍攻打楚國,大破楚軍,殺楚國的令尹唐昧,使楚國大片領土被聯軍所攻取。

    再比如當前,齊、魏、韓三國正在進攻秦國的函谷關,其聯軍的統帥也正是匡章。

    毫不誇張地說,匡章乃齊國的名將。

    然而,孟子當初前往齊國的時候,匡章還未具有如今這般的地位與名聲,甚至於,還背負上了不孝的惡名。

    這個「不孝」惡名,說來也是無奈,原因就在於匡章的母親生前曾得罪匡章的父親,因此死後被匡父埋在馬棚下,後來匡父過世,匡章沒有改葬其母,論其原因,匡章便解釋道:「我沒有得到父親的允許,若擅自改葬亡母,豈不是背棄了父親?」

    但齊人卻因此指責匡章不孝。

    對此,蒙仲的恩師莊子也曾指責匡章,但孟子卻認為匡章做得沒錯,於是並未責怪匡章,這導致孟子亦連帶著被齊人所厭惡,所排擠,最終,草草結束了第一次遊說齊國的旅程。

    而待等到孟子第二次造訪齊國時,正值「滅燕之戰」前夕。

    當時的匡章已經在「桑丘之戰」中證明了自己的才能,已得到了齊人的認可,因此匡章便再次邀請他的老師孟子前往齊國。

    當時齊威王已死,齊國國君乃是「齊宣王(田辟疆)」,齊宣王並不在乎孟子的「仁政」主張,僅僅將孟子視為一塊金字招牌。

    就好比在「滅燕之戰」前,齊宣王曾詢問孟子,是否應當趁此機會吞併燕國。

    孟子便委婉地勸說道:如果燕人都支持,那你就吞併燕國吧;如果燕人不支持,您還是放棄吧。

    但齊宣王並沒有聽從孟子的勸告,命匡章率軍攻打燕國,結果,非但燕國的國人都聯合起來抗拒齊國,就連趙國的君主趙雍,亦糾集了諸國軍隊,威脅齊國退兵。

    見此,孟子便放棄在齊國施展抱負了想法,因為他已意識到,齊宣王只是將他作為一塊「吸引人才赴齊」的招牌而已,就像齊宣王對孟子所說的:我願意為您蓋一座宮殿,助您招收成千上萬的弟子。

    於是,孟子最終放棄了高官厚祿,帶著弟子又返回了自己出生的地方,鄒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8 20:47
第66章:孟子(三)


    當意識到自己在齊國注定無法推行「王道」、「仁政」的主張後,孟子毅然放棄齊宣王賜予的高官厚祿,帶著諸弟子返回鄒國,僅這一點,就值得蒙仲對這位儒家聖賢心存敬意。

    此後,孟子又講述他前往其他國家的經歷。

    這個「其他國家」,其實也包括宋國。

    孟子最初造訪宋國,是在宋王偃驅逐了其兄剔成君而自立為君之後,孟子意識到宋國將因此出現改變,便前往宋國,希望能施行自己的抱負。

    因為當時的宋國,在孟子看來是非常稚嫩的,不像齊國那般已經有了完善的治國理念,說不定他能說服宋王偃——當時應該稱作宋君偃——施行他所主張的仁政。

    但很可惜,宋君戴偃是一位崇尚武力的君主,以至於孟子這次造訪宋國,最終仍以失敗告終。

    而正是在那段時期,孟子結識了惠盎。

    當時惠盎還很年輕,還並沒有出仕宋國,他唯一被重視的,僅僅只是「惠施的族侄」這一頭銜。

    當孟子在宋國開壇授課時,惠盎也跑去聽,且特地向孟子請教「仁政」主張——這是孟子當時在宋國唯一的收穫。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段時間裡,孟子亦結識了滕元公滕弘——當時的滕弘還是世子。

    過了約一年左右,孟子返回了鄒國,終於決定前往魏國。

    當時的魏國,其實已經衰敗了,但不可否認,魏國一直是當世的「文化中心」,尤其是在惠盎的族叔惠施作為國相的那幾十年,天底下的學者皆紛紛湧向魏國,直到齊國建造稷下學宮,且惠施又被張儀取代,失去了魏國的相位,當世的「文化中心」,這才逐漸向齊國轉移。

    在孟子造訪魏國前,滕國的君主滕定公逝世,滕元公滕弘繼位,他向孟子請教了治國之策,孟子便傾授了「井田制」、「王道」、「仁政」等主張。

    雖然滕元公欣然接受,並兢兢業業按照孟子的主張治理國家,但孟子也明白,滕國太小了,無法真正實現他的主張,於是,他在滕國呆了兩年後,依舊踏上了前往魏國的旅途。

    待等孟子來到魏國時,此時的魏國已被秦國壓得喘不過氣來,魏國當時的君主「魏惠王(即梁惠王)魏罃(yīng)」,便向孟子請教擊敗秦國的辦法。

    但很可惜的是,這位魏王要的是如何盡快擊敗秦國,他需要的是孫武、吳起、孫臏這樣的兵家聖賢,而不是孟子這樣主張仁政的儒家大賢,因此,孟子沒能得到魏惠王的重視。

    第二年,魏惠王去世,「魏襄王魏嗣」繼位,孟子再次拜見魏襄王,可他發現,魏襄王遠沒有其父魏惠王睿智,既急功好利,又不肯聽取他的建議。

    正好這個時候,齊國的齊威王過世、齊宣王繼位,於是孟子便離開了魏國,再次前往齊國,去求見齊宣王。

    待等到二次遊說齊國失敗後,孟子返回鄒國。

    此時,宋國的君主戴偃已自立為王,且這個時候,惠盎已在宋國出仕,用孟子那一番「仁者無敵」的言論,說服了宋王偃。

    得知此事後,孟子感到非常高興,便再次造訪宋國,並在宋國呆了數年。

    但在此期間孟子亦逐漸發現,宋王偃雖然接受了惠盎那一番「仁者無敵」的言論,但其本身崇尚武力的性格卻並未改變,說白了,宋王偃施行仁政的目的,是為了強大宋國的國力,以便於日後攻伐其他國家。

    這讓孟子感到有些失望。

    正巧這時候,魯國的國君魯平公欲重用孟子,讓當時在魯國仕官的孟子的弟子樂正,邀請孟子前往魯國。

    於是孟子便離開了宋國,來到了魯國。

    然而就在這時,魯平公寵愛的臣子「臧(zāng)倉」在君主面前說了一番孟子的壞話,使魯平公改變了主意。

    後樂正將這件事告訴孟子,孟子感慨道:「我不能見魯侯,乃天時也,又豈是因為那個臧倉?」

    感慨之餘,孟子帶著遺憾又返回了鄒國。

    而他的弟子樂正,亦辭去了在魯國的官職,跟著老師返回了鄒國。

    此後,孟子便不再遊走列國,留在鄒國教授弟子學業,並與諸弟子編著《孟子》,即他周遊列國時的所見所聞,以及與各國君主的對話。

    從四十五歲初次造訪齊國,到六十餘歲放棄周遊返回鄒國,孟子有近二十年時間在推行他的主張,前後去過齊、魏、宋、滕等國家。

    而在這些國家中,滕國是唯一完完全全施行他仁政主張的國家,其次是宋國,有所保留地施行了他的仁政主張,至於齊、魏等國家,他的主張絲毫沒有得到重視。

    正因為如此,對於滕國遭到攻擊,孟子是感到非常痛心而憤怒的,然而進攻滕國的恰恰就是宋國,這讓他更為感到痛心——因為宋國施行的是惠盎的仁政國策,而惠盎的仁政國策,其實就是他孟軻的仁政之策。

    因此,宋滕兩國開戰,在孟子看來就彷彿他的兩名弟子自相殘殺,這如何不讓他感到痛心?

    但即便如此,孟子對宋國仍保留著幾分寬容,尤其是當面對惠盎的時候。

    他對惠盎說道:「當年老夫見魏國現如今的君主魏嗣時,就曾對他說過,當今天下國君,沒有一個不嗜好殺人的,倘若有一名君主不嗜好殺人,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會仰望於他,歸附於他,就好比水往低處流,誰能阻擋呢?宋王欲行王政,然殺孽過多,嗜殺的君主,是注定無法奪取天下的。」

    「在下受教。」惠盎恭敬地說道。

    看著畢恭畢敬的惠盎,孟子長長嘆了口氣。

    其實他也明白,惠盎雖然不是他的弟子,但是在王道、仁政這一塊,惠盎卻毫不遜色他真正的弟子,最關鍵的還是在於宋王偃,那位君主還是無法真正領會「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的道理。

    不過即便如此,孟子對宋國仍然抱有期待。

    這份期待,當然不是指宋王偃忽然回心轉意,而是指宋國的太子「戴武」,或者稱「王子武」。

    早在許多年前,當孟子意識到宋王偃尚武的性格難以扭轉後,便建議惠盎注重對於太子戴武的培養,畢竟宋王偃現如今已經五十多歲了,過不了幾年可能就會離世,到時候,宋國將由太子戴武來繼承,倘若太子戴武能徹底施行他孟軻、惠盎二人所提倡的「仁政」主張,宋國就能徹底變成以仁政治國的國家。

    到那時,他孟軻的理念,或許就能在宋國得到實施。

    聽聞此言,惠盎連忙說道:「夫子放心,我時刻謹記著夫子的教誨,不敢疏忽對於太子的教導。」

    見此,孟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此後數日,惠盎與蒙仲二人便住在孟子居,聽孟子講述「王道」、「仁政」主張。

    其實這些「王道」、「仁政」主張,孟子主要是說給蒙仲聽的,畢竟,雖然蒙仲乃是莊子的弟子,可誰讓他對儒家思想卻頗為瞭解,再加上此子聰慧機敏,以至於孟子恨不得將他儒家思想亦傾囊相授。

    而對於蒙仲來說,他本著技多不壓身的想法,亦虛心吸取孟子的思想,反正他已兼學道、名、兵三家的學術知識,完善一下他本來就有所涉及的儒家思想,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就像他的義兄惠盎,這位可是兼顧了道、名、法、墨、儒等各家學術。

    不得不說,相比較孔子時期的儒家思想,孟子的儒家思想確實已經上了一個台階,至少已經「言之有物」,他的思想有很多都是正確的主張。

    就比如「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這跟莊子曾經教導過蒙仲的,「用詭辯只能使人口服、用道理來辯才能使人心服」的道理一樣,都是金玉良言。

    值得一提的是,在教授蒙仲大概三五日後,孟子忽然問他道:「過幾日你兄惠盎返回滕國,你可願留在老夫這?」

    『這是要收此子為弟子麼?』

    無論是惠盎,還是萬章、公孫丑等孟子的弟子們,無不對此大吃一驚。

    不過冷靜下來仔細想想,萬章、公孫丑等人倒也傾向於這位小兄弟能成為他們的小師弟,畢竟此子的才能的確不可小覷。

    但最終,蒙仲還是婉言謝絕了,他笑稱道:「莊師會用他那根拐棍打死我的。」

    「尊師重道,好好。」

    孟子雖然點點頭稱讚了蒙仲,但旁人都看得出來,他對此有些遺憾。

    也難怪,畢竟在放棄實施自己的抱負後,孟子便將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教導弟子,並將「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視為最快樂的事,而如今,他忽然發現了蒙仲這塊尚在雕琢的美玉,又怎麼忍得住呢?

    但遺憾的是,蒙仲這塊美玉已經有了老師,且這位老師,還是他孟軻都心存尊敬的莊周、莊夫子。

    最終,在孟子居居住了約十餘日後,惠盎帶著蒙仲準備告辭離去。

    見此,孟子便贈予了蒙仲一部《孟子》——其實還只是上部,是萬章、公孫丑等孟子的弟子們這幾日連夜抄寫的。

    並且孟子還告訴蒙仲,待他與諸弟子完善了《孟子》的下部後,亦會抄錄一份,託人送到蒙仲手中。

    『要不要接受呢?』

    考慮到莊子對此的態度,蒙仲有些猶豫。

    然而惠盎卻眨眨眼睛說道:「阿仲,長者賜,不可辭。」

    看著兄長臉上的笑容,蒙仲狐疑地問道:「阿兄,怎麼感覺你笑得有點幸災樂禍呢……」

    「有麼?」惠盎立刻故作嚴肅。

    事實上,他的確很期待於某些事,就比方說,孟子托他帶一封信給莊子……

    唔,他真的很期待。

    嘿!

    十月初,惠盎帶著蒙仲,以及孟子賜予蒙仲的那一車竹簡,返回了滕國境內,回到了宋軍的營寨。

    此時他們才知道,宋軍已於數日前再次攻打滕城,且攻破了滕城的外城,使滕國就只剩下一座子城。

    而滕國剛剛繼任的君主滕耆,則戰死於外城城牆之上,由其弟滕昊繼承了君主之位。

    宋滕兩國的戰爭,終於將進入尾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8 20:48
第67章:入冬

    十月初六,即惠盎與蒙仲返回軍中的第三日,宋軍對滕城的子城發動進攻。

    在宋軍的井闌車面前,滕城的子城毫無抵擋之力,僅堅守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淪陷了,滕國當前的君主滕昊,年僅十八歲便戰死於子城城牆之上。

    至此,宋國終於完整了對滕國的攻略行動。

    戰後,宋王偃下令犒軍,所有參與這場戰爭的士卒皆升一級爵位,而蒙仲則因為獻井闌車有功,連升兩級,從下士升到上士,並授予「卒長」的職位。

    按照周制,百人為一卒,卒長即統率一百名士卒的將官,其手下可任命四名「兩司馬」——即統率二十五名士卒的將官。

    這是屬於宋國王師的編制。

    不過,由於蒙仲並不打算參與接下來宋國對薛邑、對泗淮的戰爭,所以這職位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用。

    但即便如此,以他年僅十四歲的年紀能得到這種職位,也著實稱得上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初七的上午,也就是在攻破滕城的次日,蒙仲站在滕城的城牆上,看著城內。

    「你在想什麼?」

    身旁,傳來了義兄惠盎的詢問。

    蒙仲低沉地說道:「我在想,若我不曾向景敾軍司馬提出井闌車的建議,是否滕國就不會遭到這樣的結局?」

    惠盎聞言反問道:「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蒙仲遲疑了一下,旋即搖了搖頭。

    「那就是了。」惠盎寬慰道:「滕國的國力本來就不如我宋國,只要大王沒有改變主意,這個國家遲早會被我宋國攻滅,你獻上井闌車,看似加促了滕國的覆滅,但實際上,卻是加快了這場戰爭的終結,使更多的滕人與宋人能得以存活。」

    頓了頓,惠盎又說道:「阿仲,這世上有些事,是人力所不能更改的,滕國不願臣服我宋國,卻又無法請來齊國的援軍,這就注定它會因此覆亡。……至少,你已經做到了你該做的事。」

    說罷,他指了指此刻看似平和的城內。

    不得不說,宋王偃還是守信的,曾經怒言要在破城之後「屠盡滕氏一族」的宋王偃,在攻破了滕城後,特地下令禁止再做屠殺,這才使得一部分滕國國人在破城後有幸逃亡,而沒有被宋軍追殺殆盡。

    而其餘那些不願背井離鄉的滕人,也得以在這塊土地繼續生存。

    就連滕氏王室唯一剩下的子嗣,滕虎的獨子滕敘,宋王偃也允許其繼續保留「滕侯」的頭銜,並且仍然將滕城的子城,作為滕氏一族的封邑。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正如惠盎所言,滕國注定覆亡,這跟他蒙仲獻不獻井闌車沒有絲毫關係,倘若蒙仲硬要把這場仗的責任背負在自己身上,那未免就太自大了——沒有他獻上的井闌車,難道宋軍就注定無法攻克滕城?

    不!

    在滕虎被蒙氏一族的前家司馬蒙擎擒殺的那一刻,滕國就已經注定覆亡。

    或許還要更早,比如在宋國決定攻打滕國,而滕國既不願臣服宋國,又無法從齊國那邊請來援軍的時候。

    而他蒙仲,充其量只是用自己的眼睛見證了這場戰爭而已,根本不算是什麼關鍵人物。

    十月中旬前後,宋軍進駐滕城的城郭,試圖將這座城池打造成宋國攻略薛邑的橋頭堡。

    在此期間,惠盎代替宋王偃出面安撫滕人,希望能淡化宋滕兩國的仇恨,至於蒙仲,已升任「卒長」的他,每日所要做的,便是乘坐著戰車,一邊觀閱著孟子贈予他的《孟子》,一邊帶著率下的王師士卒在城外巡邏。

    在他巡邏的當下,曾遇到不少試圖逃離的滕人,每每都是拖家帶口,而對此,蒙仲總是視而不見,任其逃亡。

    『嗜殺的君主,注定無法得到平民的信賴。』

    親眼看到那些滕國平民對於宋國軍隊的恐懼與憎恨,蒙仲就越發覺得孟子的「仁政」主張的正確性。

    他覺得孟子是正確的:在普天下的君主都嗜好殺人的當下,倘若忽然有一位君主不嗜好殺人,自然而然能得到平民的信賴與擁護。

    由此可以引申一種可稱之為「仁戰」的策略:敵人對待民眾殘忍,我方就對待民眾越仁慈;敵人對待民眾越刻薄,我方就要對待民眾越寬容。

    長此以往,那些無辜的平民有了對比,就會有大量的平民來投奔我方,哪怕敵國的平民。

    蒙仲將自己的心得寫在一塊布上,命人前往鄒國,送到孟子手中,希望後者能點評指點一番。

    十月十一日,在蒙仲手下擔任「兩司馬」的蒙虎,偷偷告訴蒙仲一件事,即昨日又有幾名滕人因為襲擊宋軍士卒而遭處死,並且,這幾名「犯人」的屍體還被遊街示眾,但凡抓到與其相關聯的滕人,皆一併被宋軍處死。

    聽了這些,蒙仲唏噓不已。

    他認為,這就是宋王偃施行不義的戰爭所帶來的惡果:儘管攻取了滕國,卻無法征服滕人的心,除非滕人個個窩囊,否則,似這種報復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杜絕。

    心有所感的蒙仲,再次將所見所聞寫在了布上,命人送到鄒國的孟子手中。

    十月十五日到十八日,孟子前後給蒙仲寫了兩封回信。

    第一封回信,即是對蒙仲所感悟的「仁戰」的思想,孟子對此大加讚賞,並且孟子在信中寫道,昔日商湯滅夏、周武滅商,兩者都是「以弱小挑戰強大」,但為何最終都能取勝勝利?就在於天下人的支持——這即孟子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思想。

    並且,孟子還在信中告訴蒙仲,滕國之所以失敗,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只是因為滕國國小,倘若滕國也能像宋國這般強大,宋國還能覆亡滕國麼?這是斷無可能的!

    蒙仲仔細想了想,覺得孟子的話很正確。

    因為他想起兩年前,也就是他兄長蒙伯那一批士卒戰死於滕國的時候,他家族內的族人對於這場仗就已經出現了強烈的抵制,反觀滕人呢,在滕弘、滕虎、滕耆、滕昊父子四人的帶領下,一直堅持著抵擋宋軍,滕人的損失比宋軍的損失只多不少,可即便如此,仍有滕人願意為了國家、為了其君主而死。

    這豈非就是「仁義」給君主帶來的麼?

    而在孟子的第二封回信中,他則闡述了「義戰」與「非義戰」兩者的區別。

    春秋無義戰麼?

    其實是有的,遠的不說,就說「剔成君逐宋辟公而自立為君」,這在孟子看來就是仁義的。

    與孔子時代的儒家思想不同,孟子堅持他「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觀念,他認為國家的根本在於民,雖然民應當擁護君主,但倘若君主昏昧無道,也可以推翻他,另令賢明的君主。

    看到這裡,蒙仲終於明白孟子的思想為何不被齊、魏兩國所接受了。

    不得不說,孟子在儒家傳承中也確實屬於另類。

    而在信的最後,孟子又告訴蒙仲,眼下宋滕的矛盾,只能用仁義來慢慢消除,具體的方式,即優待滕人,給予後者更多的恩惠,切勿再做殺戮,這樣一來,若干年之後,滕人就會慢慢淡忘對宋國的仇恨;反之,若宋王偃區別對待宋滕兩國的國人,使滕人舊仇未消再添新恨,就遲早會爆發禍事。

    蒙仲深以為然,便帶著孟子的書信去見義兄惠盎。

    沒想到還沒走出兵帳,蒙虎就急匆匆地跑來,氣喘吁吁地對他說了一樁大事:宋王偃下令王師士卒屠戳了百餘名滕人。

    在經過詢問後,蒙仲這才瞭解,原來就在半日前,宋國的臣子唐鞅,親自押送著一批糧草與輜重,前來犒賞前線的軍隊,結果,竟有若干假裝順從的滕人,在替宋郡搬運糧草之際,將一倉的糧草燒掉了。

    宋王偃因此勃然大怒,當即派人在城內抓捕那約二十幾名滕人的親眷、朋友,最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總共抓到百餘人,全部將其處死,將屍體懸在城內豎起的木樁上,以警告城內的滕人。

    『不知義兄可知此事?』

    蒙仲暗自想道。

    後來才知道,待這件事發生之後,惠盎便坐著戰車,滿臉陰沉地從滕城的子城返回城郭。原來,惠盎也是剛剛聽說此事,因此急急忙忙前來城郭內的宋軍帥帳,勸說宋王偃收回王命——那百餘名滕人已經殺了,早已經救不回來了,但將其屍首懸在城內的木柱上,這未免太殘忍了。

    後來蒙仲又聽說,因為這件事,宋王偃與惠盎鬧得很不愉快。

    十一月前後,在宋國擔任軍司馬的「戴不勝」、「戴盈之」二人,被宋王偃招到了滕城,想來是為了針對謀取薛邑一事做準備。

    宋王偃在滕侯的宮殿宴請了這兩位軍司馬,以及另外一位軍司馬景敾,還有惠盎、唐鞅幾人,蒙仲也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竟也受到了邀請。

    在宴會中,當宋王偃提到攻取薛邑時,惠盎堅決反對。

    惠盎認為,宋國剛剛覆亡宋國,理當緩一緩再進攻齊國的薛邑。

    但宋王偃則堅持應該趁著兵鋒正盛,對薛邑發動進攻。

    二人越爭論越激烈,尤其是當惠盎舉例滕地還有諸多後患沒有解除的時候,宋王偃氣地竟然拔出了利劍。

    然而惠盎雖渾然不懼,目視著宋王偃。

    看到這一幕,縱使是蒙仲亦心驚膽顫。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0 10:17
第68章:入冬(二)

    當宋王偃手持利劍指著惠盎時,似景敾、戴不勝、戴盈之這三位軍司馬,紛紛開口為惠盎求情,勸說宋王偃息怒。

    包括蒙仲,他一邊為惠盎求情,一邊思忖著如何勸服宋王偃。

    然而就在這時,就見宋王偃怒視著惠盎,最終卻將持有利劍的手垂了下來。

    他瞥了一眼惠盎,仍帶著幾分慍怒說道:「寡人生平殺戮甚多,可如今,滕人不懼寡人,就連寡人的臣子亦不畏懼寡人!……唐鞅,你說這是為何?」

    「呃……」

    在宋王偃的質問下,筵席中一名約六十多歲的老者臉上露出幾許遲疑之色。

    此人便是唐鞅,在惠盎出仕宋國前,正是此人擔任宋國的國相——哪怕是在惠盎出仕宋國之後,此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擔任宋國的國相。

    不過現如今嘛,唐鞅在宋王偃心目中的地位,已遠遠不如惠盎。

    面對著宋王偃的質問,唐鞅唯唯諾諾了一陣,旋即用諂媚的口吻說道:「大王,滕人不畏懼您,群臣不畏懼您,或許是因為大王以往所降罪之人,都是一些為人不善者,是故善者不畏。大王若要世人畏懼,在降罪時不若就不要分辨善者或惡者,一併論罪,這樣天下人就會畏懼您,群臣也會畏懼您了。」

    這一番言論,聽得在場眾人目瞪口呆。

    而蒙仲更是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心中暗道:「這算什麼屁話?!」

    待片刻的死寂後,軍司馬戴盈之指著唐鞅大罵,罵後者妄言惑王。

    但是宋王偃在聽了唐鞅的話後卻很高興,哈哈大笑,走上前來拍拍唐鞅的肩膀,笑著說道:「說得好啊!那就從你開始吧!」

    說罷,還沒唐鞅回過神來,宋王偃手中的利劍,便一劍捅穿了前者的胸腹。

    見此,宮殿內鴉雀無聲,別說方才還在痛罵唐鞅的戴盈之目瞪口呆,就連惠盎、蒙仲亦有些傻眼,愕然看著唐鞅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宋王偃:「大……王?」

    「噗——」

    利劍從唐鞅的胸腹抽出,鮮血濺到了宋王偃的王袍上,頗為刺眼。

    然而宋王偃卻毫不在意,隨手用王袍的下襬擦拭了一下利劍,下令道:「來人,將這具屍體拖下去。」

    當即便有一隊宋兵走入宮殿,將唐鞅的屍體帶出了宮殿。

    堂堂宋國的士大夫,曾經一度作為宋國國相的唐鞅,就這樣被宋王偃輕描淡寫地殺死了。

    直到這一刻,蒙仲終於見識到了宋王偃殘忍暴虐的一面。

    在返回座位之後,宋王偃用手拄著劍,目視著惠盎,問道:「惠盎,你看到了?」

    「臣看到了。」惠盎拱手說道,臉上毫無懼色。

    見此,宋王偃點點頭,沉聲說道:「說服寡人,為何你反對寡人進攻薛邑。如若有半點虛妄欺瞞……」他輕輕搖晃了一下手中的利劍,其意不言而喻。

    然而,惠盎還是沒有半分懼色,面色自若地說道:「臣勸阻大王此刻進攻薛邑,道理有三,其一,我宋國剛剛覆亡滕國,國力兵力皆有所虧損;其二,滕人尚未心服,仍對我宋人心存怨恨,而放任這些怨憤不顧,則怨憤又會滋生怨憤,終將釀成大禍;其三,據臣所知,趙國目前亦在攻取中山國,而齊國尚未決定對待趙國的態度,倘若此刻我宋國攻取薛邑,則齊國勢必棄趙國而伐我宋國。……趙宋兩國合謀攻取齊國,本來就是大王與趙王約定之事,何必急於一時?」

    「……」宋王偃拄著利劍沉思著。

    忽然,他眼角餘光瞥見了蒙仲,便問道:「蒙仲,你對你義兄惠盎的見解有何看法?」

    聽聞此言,戴盈之與戴不勝兩位軍司馬皆驚訝地看向蒙仲。

    其實在筵席之前,惠盎就已經向這兩位介紹了蒙仲,是故,這兩位已經得知蒙仲乃惠盎的義弟,但他們卻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宋王偃不問他們,卻反而詢問蒙仲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這才是他們感到驚訝的。

    在眾人矚目下,蒙仲站起身來,拱手說道:「大王,我覺得惠盎義兄說得很對。」

    「嘿!」

    宋王偃撇了撇嘴,冷笑道:「他是你義兄,你當然會這麼說。」

    見此,蒙仲想了一下,問宋王偃道:「大王,若您攻打薛邑時,齊國傾盡全國兵力來攻伐,你覺得宋國擋得住麼?」

    宋王偃聞言輕哼一聲道:「你想用這一點來說服寡人麼?」

    「並不是。」蒙仲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小子只是想告訴您一種『百戰百勝』的訣竅,哪怕敵人是像齊國那樣的強國。」

    「哦?」宋王偃產生了幾許好奇,輕笑著說道:「說來聽聽。」說罷,他好似想到了什麼,狐疑地問道:「我聽說前些日子,惠盎帶著你到鄒國拜訪了孟子,你不會是想用孟子那套「仁者無敵」的話來糊弄寡人吧?」

    「並不是。」蒙仲搖頭說道。

    見此,宋王偃終於放下心來,笑著點點頭說道:「那你就試著說說罷。」

    聽聞此言,蒙仲說道:「首先小子要請問大王,想要戰勝像齊國那樣的國家,需要依靠什麼?」

    宋王偃捋著鬍鬚想了想,說道:「兵卒?戰車?糧草?……總之不會是什麼『仁政』。」

    「大王說得對,想要戰勝齊國,就得依靠更多更優秀的兵卒,以及包括戰車在內的戰爭兵器,以及充足的糧草……」

    聽了這話,惠盎有些意外地看向蒙仲,但更意外的,顯然還是宋王偃,他連連點頭說道:「不錯,正是如此,小子,你接著說。」

    蒙仲點點頭,接著說道:「先說兵卒,想要得到更優秀的兵卒,那麼就要訓練他們,但如何得到更多的兵卒呢?兵卒並非是樹上、地里長出來的,他們或是父母的愛子,或是子女的慈父,想要他們心甘情願地為國家而戰,而君主而戰,就要做到「令民於君上同道」,這也是《孫臏兵法》的觀點。……得到了民眾的擁護,大王就能得到源源不斷的兵源,再加以訓練,便是一支不可戰勝的軍隊。」

    「……」宋王偃捋著髯鬚若有所思。

    「再說戰車。戰車僅僅只是一種戰爭兵器,而事實上,一場戰役所需用到的器械,遠遠不止戰車,就好比小子此前所獻的井闌車。但有個問題是,普通的士卒不懂得如何打造這些器械,這才導致此前的井闌車很容易就被滕國的士卒摧毀,倘若我國能培養優秀的工匠,這些工匠精心打造的器械,豈不是能讓戰爭變得更加容易麼?」

    「……」宋王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畢竟他也承認,似井闌車那種攻城器械,的確能讓戰爭變得輕鬆許多。

    「再說糧草,這也正是小子所獻『百戰百勝』之策的關鍵。……糧草,是一種進可攻、退可守的戰略物資,當我方勢強時,可以用糧草徵募更多的士卒加促勝利;而若是我方勢弱時,則可以高豎壁壘,坐等敵人因糧草告罄而不得不退兵,進可攻、退可守,從始至終由我方主導戰局,這豈非就是百戰百勝的策略麼?……高築牆、廣積糧,則宋軍便能百戰不殆!」

    宋王偃思忖了片刻,旋即,他在哈哈大笑了一陣後說道:「說了半天,你還是要寡人暫緩進攻薛邑,叫國人安心務農。不過……確實有理有據,讓人信服。」

    說罷,他轉頭對惠盎,調侃道:「惠盎,聽聽,這才叫策略,比你那套「仁者無敵」的說辭,不知高明多少!……你不如此子啊!」

    見已達到目的,惠盎自然也不會再板著臉,微笑說道:「大王所言極是,臣慚愧。」

    筵席結束後,惠盎與蒙仲漫步在城內。

    期間,惠盎對蒙仲說道:「阿仲,今日多虧了你的那番言論。」

    蒙仲聞言搖了搖頭,說道:「只是換了套說辭而已。」說罷,他忽然問惠盎道:「阿兄,你為何輔佐宋王?今日宋王對阿兄你拔劍相向……」

    惠盎愣了愣,旋即臉上露出幾許惆悵。

    良久,他搖搖頭說道:「大王只是氣怒,但是,他不會殺我的,唐鞅那傢伙竟然想借此機會叫大王殺掉我,真是糊塗,糊塗到丟掉了性命。」

    頓了頓,他又說道:「至於我為何輔佐大王,莊夫子與孟夫子,都曾問過我這個問題,我也承認,大王他並非是一位賢良的君主,雖然睿智,但是暴虐……我只是覺得,人這一輩子不管在哪裡闖蕩,最終還是想回到自己的故鄉,張儀顯赫一時,令諸國畏懼,然最終還是回到魏國,死在故鄉;我的族叔惠施,不到三十歲就跑到魏國擔任國相,做了幾十年的魏相,但在失去相位後,他首先還是回到了宋國,且最終也是在宋國過世;再比如孟子,花了近二十年周遊列國,施展抱負,但在意識到失敗後,亦回到了故鄉鄒國……人或許就是這樣,待上了年紀,終有一日會思念生他養他的故國,可是,倘若那時故國已不復存在,這不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嗎?」

    蒙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見氣氛過於沉重,惠盎拍拍蒙仲的肩膀笑著說道:「不過你還小,正是該出去闖蕩的時候,守護故國的事,就交給為兄這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吧。」

    「阿兄正值壯年,哪裡稱得上是老人呢?」

    「哈哈哈……」

    宋王偃三十二年冬季,宋國攻滅滕國,宋王偃放棄繼續攻打薛邑,宋國的對外戰爭暫時告一段落。

    戰爭終於結束,蒙仲告辭了義兄惠盎,與蒙氏一族的諸族兵一起,不顧臘月的天寒地凍,返回景亳與家人團聚。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0 10:17
第69章:回歸

    因為想著盡快返回鄉邑與親人團聚,因此,蒙氏一族的族兵們不自覺地加快了行程,可即便如此,他們仍然花了近三個月的時間,待等到次年的二月上旬,才勉強回到鄉邑。

    由於行軍急迫,或有一些族內的家奴,甚至是蒙氏的族人,因為天氣關係導致傷勢惡化,好在此前族內的車吏們,包括蒙仲等甲士,早早便將戰車的位置讓了出來,運載這些傷員,總算是避免了最糟糕的事情發生。

    用那些傷員自嘲的話來說,他們在殘酷的宋滕戰爭中活了下來,倘若死在回鄉的途中,這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大約是次年的二月初八,蒙氏族兵返回了鄉邑。

    由於所有族人都想著給家鄉的族人一個驚喜,是故,無論是家司馬蒙摯,還是少宗主蒙鶩,都沒有提前派人通知鄉邑,以至於當千餘名族兵以及二十餘輛戰車浩浩蕩蕩地回到鄉邑時,蒙邑竟無人得知。

    只有蒙鶩的兒子「蒙傲」外出砍柴時看到了自己家族的軍隊,這位比蒙仲還小一歲的少年起初有些惶恐不安,旋即在看清軍隊中那面「北亳蒙氏」的旗幟後,就立即高興地吶喊歡呼起來。

    「族人回來了!族人回來了!」

    歡喜之餘,他連背負的柴薪不顧了,當即跑回了鄉邑,希望將這個好消息盡快告訴族內的所有人。

    消息傳得很快,待等到蒙氏族兵抵達蒙邑時,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簞以及族內的長老蒙羑、蒙薦等人,領著一群群人前來迎接。

    期間,宗主蒙簞責怪道:「怎麼不先派人通知鄉邑?鄉邑也好準備慶賀……蒙擎?蒙擎呢?」

    一聽這話,原本還興高采烈的蒙氏族兵們,心情忽然就低落了下來。

    此時,家司馬蒙摯站了出來,恭敬地對蒙簞說道:「宗主,在少宗主的見證下,家兄在臨終前推薦了我擔任「家司馬」……」

    蒙簞微微張了張嘴,下意識轉頭看向長老蒙羑,卻見到後者拄著枴杖的身影,此刻微微顫抖著。

    良久,蒙簞將手搭在蒙摯的肩膀上,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蒙擎,是我蒙氏一族的健兒,族人不會忘卻他的……」

    蒙摯點點頭,旋即在看了一眼父親蒙羑所在的方向後,大聲說道:「家兄乃是連宋王都誇讚的猛士,他在戰場上,親手殺死了滕國的君主滕虎!」

    聽聞此言,前來歡迎的蒙氏族人們無不驚愕歡喜,就連宗主蒙簞亦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畢竟滕國的君主滕虎,在蒙氏一族的族人心目中某種程度上跟難以戰勝的恐怖差不多。

    至於痛失了長子的長老蒙羑,此時拄著枴杖,欣慰地點點頭,鬍鬚顫動,老淚橫流。

    「我們,勝利而歸!」

    家司馬蒙摯振臂喊道。

    聽聞此言,無論是帶傷不帶傷的蒙氏族兵們,皆舉臂歡呼。

    一時間,喜慶的氣氛沖淡了悲傷,宗主蒙簞當即決定,於族內設慶功的宴席,讓全族的族人為出征的士卒慶賀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

    在蒙簞說完這話後,家司馬蒙摯下令全軍解散,讓率下的族兵們能與親人團聚。

    看著一名名族兄投入其父母的懷抱,蒙仲左右瞧了瞧,沒有看到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的身影,顯然後兩者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

    於是,他在跟家司馬蒙摯說了一聲後,駕馭著一輛戰車,朝著自己的家而去。

    看到這一幕,宗主蒙簞有些不解,畢竟按照規矩,待族人們出征返回中,戰車當由家族統一安頓,雖說蒙仲這小子身份特殊,但也不能違反規矩啊。

    見此,他的兒子蒙鶩解釋道:「父親,那輛戰車,是阿仲的義兄惠盎想辦法弄來給他的,方便他將孟子贈予的書簡帶回族內。」

    「惠盎?孟子?」

    蒙簞聽罷驚地將雙目瞪地睛圓,滿臉不可思議之色。

    而此時,蒙仲已駕馭著那輛二馬拉乘的戰車,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正如他所料,雖然鄉邑內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但是葛氏與蒙嬿二人,卻還不知曉這件事,以至於當蒙仲將戰車停在自己家門口時,他從籬笆處看到妹妹蒙嬿正在院子裡掃著積雪。

    「阿嬿。」

    蒙仲一臉促狹地笑道:「那裡還漏了些呢。」

    「咦?」

    聽到有熟悉的聲音跟自己打招呼,蒙嬿轉頭瞧了一眼,便看到一名身穿甲冑的年輕男子正站在籬笆處看著自己。

    再仔細一看,那不就是自己的兄長蒙仲麼?

    「阿兄?」

    歡喜的她,當即就丟掉了手中的掃把,幾步跑來打開了院子,一下子就蹦到了兄長的懷中,雙手摟著兄長的脖子。

    如此親暱的舉動,反而讓蒙仲僵在了當場。

    然而蒙嬿卻沒有這個自覺,又哭又笑地哽咽道:「太好了,阿兄你回來了……嗚嗚嗚……太好了……」

    蒙仲沒想到妹妹竟然這麼大的反應,在愣了半響後,這才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頭髮,寵溺而溫柔地說道:「啊,我回來了……」

    而此時,葛氏似乎也聽到了院子裡的動靜,好奇地走出屋子,旋即便看到蒙嬿正摟著一名少年甲士的脖子,她在愣了一下之後,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阿仲……」她輕聲喚道,旋即笑著對蒙嬿說道:「阿嬿,這麼大的姑娘了,還這樣摟著你兄長,不怕族人瞧見笑話你嗎?」

    蒙嬿此時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鬆開了雙手,在面色通紅地偷偷看了一眼兄長後,噔噔噔跑到葛氏的背後躲了起來。

    此時,蒙仲幾步走到葛氏面前,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禮道:「娘,孩兒回來了。」

    葛氏連連點著頭,走上前幾步將蒙仲摟在懷中,喃喃說道:「回來就好……我的兒,回來就好……」

    在一番親切而溫馨的噓寒問暖後,蒙仲將那輛二馬拉乘的戰車拉到了院內。

    看到那兩匹拉車的戰馬,蒙嬿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圍著戰車一通觀瞧。

    雖然她也有一頭兄長蒙仲贈予的毛驢灰灰,可毛驢哪能跟戰馬相比呢,兩者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阿兄,我能摸摸它們嗎?」她有些害怕地問道。

    「當然可以。」蒙仲笑著點點頭,畢竟戰馬是經過馴養的,還是比較溫順的。

    看著蒙嬿一臉歡喜地撫摸著一匹戰馬的鬃毛,葛氏好奇問道:「仲兒,你怎麼把戰車帶到咱家裡來了?」

    蒙氏解釋道:「娘,這不是家族的戰車,是孩兒在彭城結識的一位兄長所贈的,以便孩兒將一些竹簡運回族內。」

    說著,他便將惠盎的事簡單跟母親解釋了一下,包括惠盎帶著他前往鄒國拜訪孟子,以及孟子贈予他半部《孟子》的事。

    這些,都讓葛氏聽後驚訝地合不攏嘴,畢竟惠盎那可是他宋國的治國謀臣,而孟子,更是名氣比之莊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儒家聖賢,自己兒子能結識這兩位,作為母親,葛氏自然感覺既高興,又欣慰。

    此後,感覺新鮮的蒙嬿用家中的豆子喂了馬,這似乎引起了家裡那頭名為灰灰的毛驢的不滿,在棚子裡「啊啊啊」的直叫喚,於是蒙嬿又取來一些豆子喂了這頭毛驢。

    而在此期間,蒙仲則在母親的授意下,拜祭了祖父蒙舒、父親蒙瞿、兄長蒙伯的「屍像」,旋即一邊簡單跟母親聊著在滕國的經歷,一邊聽著妹妹蒙嬿在院子裡咯咯直笑——似乎是那頭毛驢很不滿於家中多了兩個跟它爭食的龐然大物,正衝著那兩匹馬「啊啊啊」地直叫喚,還不停地甩動後蹄想去踹它們,直到蒙嬿伸手輕輕撫摸它,它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簡單聊了幾句後,蒙仲便對母親說道:「娘,孩兒先回一趟夫子的居所,順便將這些竹簡運過去。」

    葛氏聞言點點頭說道:「既已回來,理當親自拜會夫子,免得夫子記掛。」

    可話是這麼說,她臉上卻露出了幾許不捨。

    蒙仲當然明白母親的想法,笑著說道:「娘,孩兒去去就回,晚上還回來呢。……孩兒離家許久,理當先在家中住一陣子,陪一陪娘。」

    一聽這話,葛氏就立刻笑開了懷,連連催促兒子快去快回。

    正好此時那兩匹馬已喂過食,蒙仲在換了一身衣服後,便駕馭著馬車前往莊子居,順便帶上了想嘗試乘坐戰車的妹妹蒙嬿。

    不得不說,戰車的速度果然不是毛驢可比,還不到一個時辰,蒙仲便從鄉邑來到了莊子居。

    囑咐滿臉興奮的妹妹蒙嬿莫要亂跑,蒙仲走入了莊子居。

    「阿仲?」

    「阿仲?」

    莊子居內,似武嬰、向繚、華虎等小夥伴,瞧見蒙仲歸來紛紛迎了上來,然而在得知蒙仲的來意後,這些人卻又紛紛露出了詭異的笑容,這讓蒙仲有些摸不著頭腦。

    『搞什麼鬼呢?』

    暫時告別了那些竭力催促他前去問候夫子的小夥伴,蒙仲徑直來到莊子居住的正屋,此時便瞧見莊子正坐在屋內那張熟悉的矮桌後寫著什麼。

    見此,蒙仲趕緊幾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在莊子面前——雖然莊子素來不喜歡儒家那一套禮數,但此時此刻,蒙仲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表達他對眼前這位恩師的感激之情。

    畢竟,若沒有莊子那封「此乃莊周之弟子蒙仲」的書信,他根本沒有機會結識惠盎,後續也就沒有可能得到軍司馬景敾的特殊照顧,也沒有機會見到孟子。

    「莊師,不孝弟子蒙仲回來了。」

    而此時,莊子也早已經停下了筆,抬起頭來看著跪倒在面前的弟子,點點頭簡單而平靜地說道:「回來就好。」

    一聽恩師沒有怪罪自己,蒙仲暗自鬆了口氣。

    忽然,他感覺有點不對勁,猛然抬起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莊子。

    眼前這位恩師……他開口說話了?

    蒙仲驚地目瞪口呆,久久難以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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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