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11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9 19:39
戰國大司馬 宋國篇 第90章:機會


    當晚在趙主父入睡後,蒙仲、樂毅二人在殿內的燈柱下席地而坐,在油燈下仔細商量著這件事。

    但最終,他二人還是決定留在趙主父身邊,為後者訓練新的近衛,且以此取得軍職。

    原因很簡單,因為公子章的率下也有能征善戰的將領,又有田不禋為其出謀劃策,根本不缺他們幾個,若他們投奔公子章,雖然可以得到重用,取得軍權,但就總體來說,對公子章並無多大幫助。

    反過來說,若是留在趙主父身邊為其訓練新軍,蒙仲等人就能額外讓公子章得到一支軍隊——雖然這支軍隊的數量並不會很多,但勝在這支軍隊作為趙主父的近衛,它的地位是特殊的,士卒與裝備也必然會是精良,最要緊的是這支軍隊可以出入邯鄲,在必要時候很有可能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次日,待等趙主父起身後,蒙仲將他的決定告訴了前者。

    趙主父似乎並不驚訝於蒙仲做出了「捨近求遠」的決定,他笑著對蒙仲說道:「蒙仲,為我重新整編一支新軍,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趙豹、趙造、趙俊等人,或許會千方百計地阻撓你……似這般,你還要堅持麼?」

    蒙仲聞言平靜地說道:「此乃我與樂毅經過一宿的商量後做出的選擇。」

    聽聞此言,趙主父目視著蒙仲與樂毅,旋即點點頭說道:「有膽氣!……你需要我幫你什麼呢?」

    蒙仲想了想,說道:「我曾聽說,就算是孫武、吳起那樣的兵家聖賢,他們在籍籍無名時亦不受麾下軍卒信任,必要時需殺雞儆猴、豎立威信,我希望趙主父也能給予我那樣的權力。」

    「這個自然。」趙主父點點頭,他戎馬半生,豈會不清楚這種事呢。

    「其次,請趙主父賞賜我一箱財帛。」蒙仲又說道。

    趙主父聞言深深看了幾眼蒙仲。

    憑他對蒙仲的瞭解,後者根本不是看重錢財的人,那麼很顯然,後者索要的財帛,多半是為了收買士卒的心。

    只不過,用財帛就能收買到的士卒,真的值得信任麼?

    趙主父對此很懷疑。

    但看著蒙仲自信的模樣,他並沒有拒絕,問道:「你要多少?」

    蒙仲想了想說道:「請至少五千布。」

    所謂五千布,即五千枚布幣,記得當初蒙仲的母親省吃儉用,也只攢下三十餘枚宋國布幣,由此可見五千枚布幣已經是一筆大錢了。

    但對於趙主父來說,這卻不算什麼。

    「可以。」他點了點頭,應允了蒙仲的要求。

    在趙主父點頭之後,「訓練新軍」的事就全權交給了蒙仲。

    不得不說,這個全權交付真的很徹底,因為看趙主父的態度,根本不打算給予蒙仲其他的幫助,這就意味著,蒙仲必須自己想辦法弄到兵卒,要麼自己徵募平民訓練成兵卒,要麼想辦法從其他軍隊調用兵卒,不管怎樣,都需要他自己想辦法。

    當日下午,蒙仲拜訪了趙相肥義,向後者說起了這事。

    畢竟重新創建一支軍隊,首先必須有專門的兵符,而這種兵符,只有得到一國的君主認可——雖然趙王何的權勢如今還未必趕得上趙主父,但趙王何終歸是趙國的君主。

    「主父想要訓練一支新軍作為近衛?為何?」

    當肥義得知此事後,皺著眉頭詢問道。

    對此,蒙仲也不解釋,將所有的一切都推倒趙主父身上:「究竟為何,在下也不得而知,趙相不妨自行詢問趙主父。」

    聽聞此言,肥義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問道:「新軍……要多少人?」

    蒙仲想了想回答道:「五百人。」

    聽了這話,肥義皺緊了眉頭頓時舒展開來,畢竟五百人確實不算什麼。

    他點點頭說道:「此事容易,不知主父可曾為新軍命名?若有,請告訴於老夫,老夫命人刻在兵符上。」

    蒙仲想了想說道:「趙主父下榻於信都,不如就叫「信衛」吧。」

    「信衛?」肥義捋著鬍鬚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個名字起地不錯,頗有寓意,可他亦忍不住問道:「命名之事,你不需要請示主父麼?」

    蒙仲笑著回答道:「趙主父將此事全權交付於我時曾說過,叫我自行拿捏,若我三番兩次去請示趙主父,或許反而會讓趙主父感覺所托非人。」

    肥義微微點了點頭,又對蒙仲說道:「小友在此稍後,容老夫親自將此事稟明君上,然後叫工匠雕刻一枚兵符。」

    「有勞趙相。」

    隨後,蒙仲在肥義的相府等候著,而肥義則親自前往王宮,將這件事稟明了趙王何。

    趙王何當然不會為了區區五百編制的衛隊就惹趙主父不快,當即就同意了此事,吩咐工匠製造兵符。

    約一日工夫,蒙仲就拿到了嶄新的兩對兵符,一対用銅鑄造,一対由玉石雕刻,皆是虎形的兵符,可以拆分為左右兩塊,且左右兩側上都銘刻有製造這塊虎符的日期以及它所歸屬的軍隊;若左右兩塊貼合,又可以從「虎背」上清晰看到「信衛」二字。

    不得不說,做工十分精緻。

    蒙仲將這兩對兵符交給趙主父看。

    「信衛?這名字不錯。」

    趙主父點點頭讚許著,旋即,將玉石雕刻的兵符收了起來,將銅質的兵符還給蒙仲。

    按照規矩,蒙仲在平日只能保管銅質虎符的右邊那塊,左邊那塊也由君主保管,只有在執行任務時,才允許同時保管兩塊虎符——比如此刻蒙仲受命創建新軍。

    至於另外一對玉石虎符,則是為了「防範」,它一般是由君主掌管,並不輕易出示,可能永遠不會出現,只有在手持「銅質虎符」的將領反叛或者不聽從君命時,君主才會另外派人手持玉石虎符去取代前者。

    看著蒙仲將那整塊虎符收入懷中,趙主父微笑著問道:「你打算如何創建這支……信衛?徵募邯鄲的平民加以訓練麼?」

    「那樣太慢了。」蒙仲搖了搖頭說道:「我準備在邯鄲的諸軍中抽調銳士。」

    一聽這話,趙主父頓時就樂了。

    要知道駐紮在邯鄲的諸軍,兵權要麼是在以安平君趙成與陽文君趙豹為首的趙氏子弟手中,要麼就是在以奉陽君李兌為首的諸卿大夫手中,如今蒙仲居然將主意打到了這些人身上,就連趙主父都有些佩服於此子的膽氣。

    「放手去做吧。」

    趙主父笑著說道。

    他很期待蒙仲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

    告別趙主父後,蒙仲再次拜訪了趙相肥義,向後者提出了「從邯鄲諸軍抽調兵卒」的要求。

    說實話,肥義自然不會因為區區五百名士卒就讓趙主父不快,但問題是兵權方面的事,他也做不了主。

    他想了想問道:「不知小友希望從哪支軍隊抽調兵卒?」

    據肥義介紹,目前駐紮在邯鄲一帶的趙軍,大概有這麼幾支:安平君趙成一支,奉陽君李兌一支,這兩支目前駐紮在「中牟」一帶,防範著魏國;然後邯鄲這邊,有陽文君趙豹率領的軍隊守衛著邯鄲,趙將「信期」率領的軍隊守衛著王宮。

    至於邯鄲附近其他的軍隊,那就是零零散散駐紮在城邑鄉邑的散軍,規模與精銳程度都不及以上這幾支。

    「那就從陽文君與信期將軍的軍中抽調兵卒吧。」蒙仲想了想說道。

    聽聞此言,肥義搖頭苦笑。

    趙將信期那邊還好辦,但陽文君趙豹可不好相與,在趙主父不親自出面的情況下,蒙仲就算是奉了趙主父之命去抽調兵卒,也很有可能會遭到陽文君趙豹的詰難。

    想了想,肥義親筆寫了一封信,讓蒙仲帶著它去拜訪陽文君趙豹,並且他事先提醒蒙仲,大概就是陽文君趙豹脾氣不好,讓蒙仲小心謹慎,莫要惹惱對方云云。

    「多謝肥相提醒。」

    蒙仲感謝而退。

    當日辭別肥義之後,蒙仲便來到了陽文君趙豹的府邸,請見這位趙主父的叔父。

    大概半個時辰後,蒙仲帶上了蒙虎等人,一行人來到了陽文君趙豹的府門前,叩門請見後者。

    府內的家僕立即將這件事稟報了趙豹。

    「蒙仲?那小子來做什麼?」

    當府上的家僕前來報訊後,陽文君趙豹很是意外。

    不得不說,宮筵之後,蒙仲因為趙主父的關係在邯鄲名流中名聲大漲,陽文君趙豹又怎麼可能不知蒙仲乃趙主父身邊的近衛?

    話說一想起當日宮筵中被趙主父一同喝罵,陽文君趙豹就滿肚子怨怒,但他又不敢衝著趙主父撒氣,因此只好憋在心中,而現如今,作為趙主父近衛的蒙仲來拜見他,趙豹又豈會給他好臉色看?

    「就說老夫宿醉未醒,叫那小子改日再來!」

    陽文君趙豹冷笑著對家僕吩咐道。

    於是,那名家僕便回到府門前,對等候在門外的蒙仲、樂毅二人說道:「陽文君身體不適,兩位請回吧。」

    見此,蒙仲立即說道:「我有肥相的書信,請見陽文君……」

    還沒等他把他說完,就見那名家僕不耐煩地說道:「我都說了,陽文君身體不適,今日誰也不見!」

    說罷,他砰地一聲關上了府門。

    「這大概就是肥相所說的刁難吧?」樂毅輕哼一聲,轉頭對蒙仲說道:「怎麼辦?」

    蒙仲很平靜地說道:「無妨,我等就在此等候一個時辰,只等一個時辰。」

    聽到這話,本來還滿臉怒容的蒙虎好似想到了什麼,與蒙遂、向繚等人對視一眼,皆嘿嘿壞笑起來,笑得樂毅有點莫名其妙。

    樂毅並不清楚,上回蒙仲說這話時,就連莊夫子亦中了招。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在蒙仲的示意下,蒙虎再次敲向了陽文君府的府門。

    開門的還是那名家僕,只見他朝外瞥了一眼,旋即不耐煩地說道:「又是你們?我不是……」

    然而,這次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見蒙虎一腳踹在門上,狠狠將其踹開,以至於那名措不及防的家僕頓時被撞倒在地,腦門也被門板撞得有些暈暈乎乎。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有一柄冰冷的利劍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帶我去見陽文君。」

    俯視著癱坐在地上的家僕,手持利劍的蒙仲以平穩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0 18:37
戰國大司馬 第91章:陽文君趙豹

    吩咐府上的僕從燙了幾壺酒,陽文君趙豹披著外衣,坐在自己的臥居內就著果脯、肉乾,美滋滋地喝著酒。

    此刻的他,心情極好,因為他讓趙主父身邊的近衛蒙仲吃了閉門羹。

    說實話,他與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並無恩怨,但誰讓對方乃是趙主父身邊的近衛呢?雖說他不敢衝著趙主父發火撒氣,但將心中的怨怒發洩在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身上,諒對方也不敢造次。

    至於那蒙仲是否會哭喊著回趙主父身邊告狀,陽文君趙豹吃著熱酒嗤笑了一聲。

    是的,他趙豹終究是趙主父的叔父,又是執掌一軍的趙國臣子,趙主父豈會一名少年就處罰他呢?在他看來,充其量也就是不痛不癢地指責幾句罷了。

    「這酒真不錯。」

    品了一口碗中的熱酒,陽文君趙豹美滋滋地自言自語。

    而與此同時,在他府邸內的前院,蒙仲正手持利劍架在一名府上僕從的脖子上,以此作為威脅,與蒙虎、蒙遂、樂毅等人一同走向府內深處。

    「小、小子,你可莫要胡來!你可知這是誰家的府邸麼?」

    被蒙仲用劍威脅著,那名家僕色厲內荏地叫道。

    由於方才蒙虎一腳踹開府門時,門板撞在他的臉上,以至於此刻他鼻子處殷紅一片,至今仍有鼻血往下淌,染紅了他的衣襟。

    「少廢話!」

    喝止了這名家僕,蒙仲冷冷說道:「帶我去見陽文君。」

    感受到脖子處那柄利劍傳來的冰冷觸感,那名家僕滿臉驚恐,哆哆嗦嗦地帶著蒙仲等人走向府內深處。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陽文君府上其餘的家僕與門客。

    當即就有一大幫人湧了出來,見蒙仲等人正持劍威脅著那名家僕,頓時大怒。

    其中有一名門客打扮的男子當即怒斥道:「哪裡來的野小子,竟敢在陽文君府上撒野?!」

    在此時的中原,諸國公族、貴族蓄養食客,這早已成為一種風俗。

    所謂的食客,即門客,他們吃住在公族、貴族的府上,有的具有真才實學,在關鍵時刻能幫助主人排憂解難;但也有些只是徐有虛名,目的只在於騙吃騙喝。

    而在一群食客或門客中擁有地位的,得到主人家重視的,則大多稱為「客卿」——簡單地說,客卿與家臣類似,但不同的是,客卿仍擁有高度自由,他們在主人家不得志的情況下,仍然可以隨時離開,另投他處。

    既然吃住在主人家,自然要為主人家辦事,維護主人家的名聲或利益。

    就比如此刻陽文君府上的這些門客,當他們得知蒙仲等一群人居然敢到府內惹事,當即就手持著利劍衝了過來。

    無需懷疑,若蒙仲沒有及時自報來歷,這些門客真敢拔劍相向,甚至殺死蒙仲等人。

    因此,當這群門客手持利劍從府內湧出來時,蒙仲立刻從懷中取出那整塊的銅製虎符,左手高高舉起,厲聲喝道:「我乃趙主父身邊近衛蒙仲,「信衛」新軍司馬,此番奉趙主父之命前來陽文君府上,爾等若敢造次,立殺不赦!」

    『趙主父?司馬?』

    聽到蒙仲這番話,那些門客臉上的怒色頓時一滯,彼此面面相覷。

    畢竟趙主父在趙國還是具有很高威望的,哪怕蒙仲單純只是趙主父身邊的近衛,也足以讓這些門客「望而卻步」,更別說蒙仲還是「近衛」的「新軍司馬」——聽到這頭銜,傻子都明白蒙仲定然是趙主父身邊的親信。

    「那少年手中有虎形兵符……」

    「啊,而且還是銅製的虎符……」

    眾家僕、門客彼此議論紛紛。

    當世的兵府,材質各有不同,但一般只有「軍」級才採用銅製虎符,除此以外即君主的直屬衛隊。

    不誇張地說,此刻手執銅製虎符的蒙仲,某種意義上說他的級別與「軍司馬」一般無二,哪怕他手中其實只有區區五百名兵卒的編制。

    「走!帶我去見陽文君!」

    見震懾住了那些家僕與門客後,蒙仲推攘著那名被他用劍威脅的門客,繼續朝著府內深處而去。

    此時,已然有府上另外的僕從急急忙忙將這件事上稟於陽文君趙豹。

    當時陽文君趙豹還在屋內喝著酒,就聽到屋外就府上僕從焦急地喊道:「君侯,君侯,大事不好。」

    「吵什麼吵?」趙豹命在旁的衛士將屋門打開。

    只見那名僕從到屋內後,慌張地說道:「君侯,有一名叫做蒙仲的少年,他自稱是趙主父身邊的近衛司馬,帶著若干人闖入了府內,挾持了一名府上僕從,正朝著這邊而來。」

    「噗——」

    正在喝酒的趙豹一口酒噴了出來,旋即轉頭看著那名僕從,臉上滿是驚詫之色。

    他簡直難以置信,竟然會有人膽敢闖入他的府邸。

    他是誰?

    他可是陽文君趙豹,執掌一軍兵權,趙國上下誰不是對他客客氣氣的?

    可如今倒好,就連趙主父身邊小小一名近衛也敢欺負到他頭上來了,這簡直豈有此理!

    『……』

    用手邊的拭酒布擦了擦嘴角,趙豹眼眸中閃過幾絲厲色,冷冷說道:「朝這邊來了?好,老夫倒是要看看,那小子究竟意欲何為?!」

    大約過了半刻時左右,就見蒙仲用劍逼迫了那名家僕,與蒙虎、蒙遂、武嬰、樂毅等一行人來到了陽文君趙豹居住的內院寢閣。

    而在他們身後,則跟著大一幫手持棍棒、刀劍的府上家僕與門客。

    「前、前邊便是我家君侯的寢閣。」

    那名家僕哆哆嗦嗦地指道。

    蒙仲抬頭看向前方,眼見處是一座內院小閣,殿閣前有一池,池上有一座小木橋,過了木橋再走約十幾丈的小徑,便可直達那座小閣。

    「歘(chua)。」

    蒙仲一把將那名家僕推到一旁,旋即將手中的利劍收回劍鞘,毫不畏懼地邁步走向了木橋。

    而此時在那座小閣外,有四名衛士正按劍而立,其中一人瞧見蒙仲等人闖到此處,便走入屋內,來到內室對陽文君趙豹說道:「君侯,那幾個小子到了。」

    「有膽量!」

    陽文君趙豹呵呵笑了起來。

    而這會兒,蒙仲幾人已走到了這座小閣前,正準備往內闖。

    見此,閣外那三名衛士當即將他攔了下來,冷冷說道:「此乃陽文君寢居,爾等不得擅闖!」

    聽聞此言,蒙仲再次取出整塊虎符,沉聲說道:「我乃趙主父所建新軍「信衛」司馬蒙仲,有要事請見陽文君,誰敢阻攔,便是目無主父!」

    『……』

    這一番威脅,說得那幾名甲士面面相覷。

    就在這時,屋內傳來了陽文君趙豹略帶嘲弄的聲音:「小子,莫要為難老夫手下的甲士,有什麼話,你衝著老夫來講!」說罷,他命令那幾名甲士道:「讓他們進來!」

    見此,那三名甲士便退至兩旁:「請!」

    蒙仲毫不畏懼地邁步走入屋內,而其餘人,則再次被那幾名甲士攔下。

    見此,蒙仲便對蒙虎等幾人說道:「阿虎,你們就在這裡等我。」

    說罷,他轉身朝著內室走去,旋即便看到屋內有一名目測約六旬左右的老者正披著一件外衣坐在一隻銅爐旁喝酒,正是前幾日在宮筵時見過的陽文君趙豹。

    「這酒,是用族人種出來的糧食釀製的,雖然比不上宮筵時的酒,但亦頗為醇香……」

    端起酒碗一臉陶醉地嗅了嗅,陽文君趙豹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旋即斜睨了蒙仲一眼,淡淡說道:「坐。」

    蒙仲也不推辭,徑直走到趙豹對面,在矮桌的另一側坐了下來。

    此時,就見趙豹上下打量著蒙仲,用帶著幾分輕蔑說道:「小子,仗著主父的寵信,你帶著幾個人,幾把劍,就敢闖到我趙豹的府裡,你可真有膽量。」

    「呵。」

    蒙仲帶著幾絲淡笑輕哼一聲,也不接話,將趙相肥義的書信擺在矮桌上,用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陽文君,趙主父命我訓練一支新軍,需要從君侯手下的軍隊抽調兵卒,此事已得到君上與肥相的應允,請陽文君同意在下擇選五百名精銳之士。……這是肥相的書信。」

    說罷,他將一份竹簡推向趙豹面前。

    「……」

    趙豹目不轉睛地盯著蒙仲,半響後哈哈大笑,只見他隨手將肥義的書信推到一旁,目視著蒙仲笑道:「小子,你仗劍闖入老夫的府邸,還敢誇口要抽調老夫軍中的兵卒,你可是真膽大啊!……你就不怕老夫殺了麼?」

    「怕。」蒙仲平靜地說道:「但我奉勸君上莫要那樣做。」

    「哦?」陽文君趙豹聞言雙目一眯,冷冷說道:「仗著主父的寵信,你就敢如此對老夫說話?」

    「趙主父的寵信只是一方面。」

    蒙仲直視著趙豹,平靜地說道:「至於另一方面……只要是人,相信就沒有不想活的,小子也想活。正所謂兔子猶有蹬鷹時,倘若陽文君想要殺我,我必然會反抗,到時候,難保不會傷到君侯……」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面色一沉,而在屋內的那名衛士,更是下意識地就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然而,蒙仲的動作比他更快,瞬時間抽出佩劍,左腿一蹬,手中的利劍立刻就架在了陽文君趙豹的脖子上,唬得那名衛士不敢輕舉妄動。

    「……小子是很怕死的,任何敵意都會讓小子做出不理智的行為,是故,請陽文君務必不要威脅我。」

    將利劍擱在陽文君趙豹的脖子上,蒙仲面如止水地說道。

    『……威脅?』

    端著手中的酒碗,陽文君趙豹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蒙仲,看著這個一邊口口聲聲說著害怕被威脅,一邊卻膽敢用劍架在他脖子上的少年。

    這他娘的到底是誰在威脅誰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0 18:37
戰國大司馬 宋國篇 第92章:陽文君趙豹(二)


    平心而論,陽文君趙豹亦是「出可為將、入可為相」的趙臣,哪怕是如今年過六旬,但也不至於如此輕易就被蒙仲控制住,關鍵還是在於他根本沒有防備。

    他哪裡料到趙主父身邊的近衛蒙仲,居然敢這麼膽大妄為呢?

    這不,他被蒙仲用劍控制住的時候,手中還端著一碗熱酒。

    但不得不說,陽文君趙豹亦是陪伴趙主父經歷趙國諸多風風雨雨的老臣,縱使此刻被蒙仲用劍架在脖子上,他臉上亦無半點驚慌失措,甚至於,就連端著酒的手也沒有抖一下,只見他凝視著蒙仲半響,忽而詭笑道:「小子,你不敢的。」

    「何以見得?」蒙仲平靜地反問。

    只見趙豹將碗中的酒水飲下,旋即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酒漬,目視著蒙仲笑道:「老夫乃趙國重臣,你若敢殺死老夫,你以為你還能活麼?……包括此刻屋外你的那些同伴,都要給老夫陪葬。用老夫一命,換你等七八條性命,呵呵,這可不是一樁值得的事啊。」

    聽聞此言,蒙仲微微一笑,旋即搖頭說道:「我覺得,陽文君算得不對。……此番蒙某乃是奉趙主父之命而來,然而陽文君卻這般怠慢,此事傳揚出去,趙主父心中定然不悅。倘若此時我與陽文君發生衝突,導致彼此雙雙而死,你覺得趙主父對君侯的不滿,會發洩在誰身上呢?豈不就是君侯的子嗣身上麼?……介時,君侯已故,趙主父想要收回君侯一系的爵位與封邑,易如反掌,相信就算是安平君、奉陽君幾位,恐怕也不會就這件事袒護君侯……誰讓君侯不尊重趙主父在先呢?是故,我與我的同伴,非但能換到君侯的性命,還能換到君侯的爵位與封邑,這樣一算,似乎是君侯更為吃虧?」

    「……」

    陽文君趙豹聞言皺了皺眉。

    仔細想想,蒙仲說得倒也沒錯,今日這件事若傳到趙主父耳中,趙主父肯定會認為是他有意怠慢——更關鍵的是,若他死了,自然也就無法庇護子孫了。

    但想歸想,陽文君趙豹卻又不希望向蒙仲這個小小少年服軟,依舊梗著脖子搖頭說道:「老夫還是認為你不敢。」

    蒙仲聞言搖搖頭說道:「終日打鷹的人,難免有朝一日會被鷹啄瞎雙目;善於水性的人,往往更多地溺死於江湖之中。為何?只因為過於自信。……在下實在不明白,陽文君何以要用自己的性命與身家,來賭在下敢不敢對您不利呢?若您勝,則只是意氣之勝;可若你輸了,卻是有可能失去性命,失去爵位,失去封邑,且讓子孫一無所有。……這樣的賭局,您覺得有益麼?不如這樣,你我各退一步,我收回劍,您讓這位甲士退到屋外,此後我與君侯好好談談趙主父囑咐的這樁事,將先前彼此的對與錯皆揭過不提,您看意下如何?」

    「彼此的對與錯?」

    陽文君趙豹不滿說道:「老夫有什麼錯?你仗劍闖入老夫的府邸,難道還是老夫的過錯了?」

    「然而此事的起因,卻在於陽文君不尊趙主父,故意叫在下在府門外等候。難道這不是錯麼?在下心緊於趙主父的囑咐,不敢耽擱,是故才強行闖入,可陽文君您呢,假稱身體不適,實際卻是在屋內飲酒,故意怠慢由趙主父派來的在下……倘若君侯堅持此舉並非是錯,不如你我此刻找趙主父與君上評評理,看看究竟誰對誰錯?」

    「……」趙豹啞口無言。

    畢竟蒙仲所說的句句確鑿,他哪敢將這件事捅到趙主父與趙王何那邊去?

    「你小子……老夫記住你了。」

    看著蒙仲放了一句「狠」話,陽文君趙豹揮揮手對那名衛士道:「退下,沒有老夫的允許,之後誰也不得擅自闖入!」

    「……喏。」

    那名衛士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蒙仲,但最終還是聽從了趙豹的指示,在抱了抱拳後,躬身而退。

    見此人退出屋外,且關上了屋門,蒙仲這才收起利劍,抱抱拳說道:「陽文君,方才有所得罪了。」

    「哼!」

    陽文君趙豹哼了一聲,用酒勺在銅爐上的酒壺中舀了一勺酒到碗中。

    旋即,他在瞥了一眼蒙仲後,也給了他一隻碗,順便給他舀了一勺酒,期間他口中淡淡說道:「嘗嘗我府上的酒,莫要說老夫又怠慢了主父的人。」

    蒙仲微微一笑。

    趙豹的這個舉動讓他感覺,這位趙國老臣脾氣壞歸壞,倔強歸倔強,但為人其實倒也還算不錯。

    於是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當代的酒水,大概分類只有兩種,一種是果實釀造的果酒,一種是糧食釀造的酒(黃酒)——因為糧食的不同,所釀造出來的米酒亦有色澤上的區別,大抵有米色、黃褐色、紅棕色這麼幾種。

    而陽文君趙豹府上的酒,即是用稻米釀造的酒,由於當代釀酒工藝的不完善,因此酒水中仍有諸多雜質沒有瀝除乾淨,因此也稱為濁酒。

    至於之所以要煮燙後再喝,那是因為這種經過簡單發酵的酒水中存在細菌,如果直接飲用生酒很容易會讓人腹瀉,是故一般都需要煮熟、煮沸後再喝。

    「很不錯。」

    喝了一口溫熱而微微有些燙嘴的酒水,蒙仲稱讚道。

    「呵呵呵呵。」

    陽文君趙豹滿意捋著鬍鬚笑了笑,點點頭說道:「看在你這句稱讚的份上,此前的事,就如你所言,揭過不提。」說罷,他捋了捋鬍須,忽而沉聲問道:「主父為何要建立新軍?難道是對我等族人產生了疑心麼?」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蒙仲想了想,索性就承認了:「這個是自然的。」

    趙豹似乎沒料到蒙仲竟然會承認,在微微一愣後問道:「主父對你說的?」

    「這哪裡需要說呢?」

    蒙仲輕笑一聲說道:「趙主父在位近三十年,帶領趙國到今日這種強盛的地步,就算在下這樣來自宋國的外人,都曉得趙主父乃當世雄主,然而在趙國,卻仍有安平君、奉陽君,包括陽文君您,與趙主父意見相左……比如趙主父力主「聯合秦宋」,幾位非要堅持「聯齊抗秦」,難道齊國當真是一個可靠而值得信賴的盟友麼?」

    陽文君趙豹瞥了一眼蒙仲說道:「你是宋人,當然會替宋國說話。」

    「舉賢不避親仇,昔日樂羊之子樂舒殺死了魏相翟璜之子翟靖,但魏相翟璜還是向魏文侯推薦樂羊擔任主帥,攻伐中山國,只因為樂羊是他認為最合適的人選。……在下主張維護「趙宋同盟」,也並非是因為我乃宋國出身。講道理,趙宋同盟維持了近三十年,宋國可曾背棄過趙國?從未有!但齊國呢?據說當年齊國約魏、韓、趙幾國共同討伐秦國,可他自己卻不出兵,甚至於,在趙國與秦國開戰時,於後方趁火打劫,趁機攻打趙國。放著可靠的宋國不聯合,卻非要聯合曾經背叛過趙國的齊國,在下實在不明白貴國的想法。」蒙仲平靜地說道。

    「……」陽文君趙豹捋著鬍鬚不說話。

    蒙仲說得句句在理,他無法反駁。

    說實話,就連陽文君趙豹也想不通,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為何就一定要堅持「聯齊抗秦」。

    要知道,眼下的秦王嬴稷,那可是他趙國的趙主父扶持的,此舉使得秦趙關係現如今達到非常穩固的程度,實在沒有理由要去破壞這層關係。

    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前段時間的秦國實在太強勢所致——即張儀出任秦相的那段時期。

    那時,口似懸河、胸有萬策的張儀,簡直是將諸國玩弄於鼓掌之上,以至於中原諸國對秦國產生了極大的忌憚與警惕。

    是故在中原諸國,秦國的威脅才會遠遠高過齊國。

    「好,這件事老夫允了。」

    半響後,陽文君趙豹點了點頭,沉聲說道:「老夫允許你到軍中抽選兵卒……待會老夫會派人到軍中,叫士卒集結於營內。你待明日再來,介時老夫帶你到軍中,任你挑選兵卒。」

    「多謝陽文君。」

    蒙仲抱拳謝道。

    片刻後,蒙仲起身告辭,看著此子離去的背影,陽文君趙豹端著酒碗若有所思。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的耳中。

    當晚,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便聯袂前來拜訪趙豹,在三人一同喝酒談聊時,趙豹將蒙仲所傳達的趙主父的意思告訴了趙成與李兌。

    聽了趙豹的講述,奉陽君李兌皺起了眉頭,問趙豹道:「陽文君能否想辦法弄幾個內應混入其中?以便我等掌握主父的意圖。」

    「恐怕不易。」陽文君趙豹端著酒碗說道:「蒙仲那小子雖然年幼,但我觀他有勇有謀,怕是不好糊弄。」

    「那就想辦法阻擾此事。此子與公子章、田不禋關係親近,留他在主父身邊,終究是個禍害。」眯了眯眼睛,安平君趙成沉著臉說道:「趙豹,介時你選幾名銳士,待那蒙仲抽選兵卒,令這些人趁機發難,此子小小年紀,難以服眾,其餘士卒定然不會聽從他的命令,到時候,看此子如何收場。」

    「……若此事不成,相信主父亦會對此子失去信任。」奉陽君李兌捋著鬍鬚在旁說道。

    聽著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話,陽文君趙豹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腦海中卻浮現出蒙仲當時手持利劍挾持他的情景。

    『若我當時不予和解,那小子會怎麼做呢?』

    他暗暗猜測。

    雖然他至今都猜不透蒙仲當時的想法,但他可以肯定,那小子絕對不會放下手中那柄劍。

    因為當時那小子的眼神,是那樣的堅定。

    堅定到他趙豹最終決定順勢下坡與其和解,而不是兩敗俱傷。

    那樣的人物,會被安平君趙成的計謀所阻麼?

    陽文君趙豹並不這樣認為。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1 22:25
第93章:點兵


    就當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兩人試圖教唆陽文君趙豹設法阻擾蒙仲訓練新軍一事時,在邯鄲王宮內,趙主父也正向蒙仲談論著這件事。

    蒙仲持劍硬闖陽文君府的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邯鄲名流的耳中,至於趙主父這邊,其實在蒙仲於陽文君府外吃閉門羹的時候,趙主父就已經得知了。

    但趙主父並沒有插手,因為他想看看,蒙仲究竟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沒想到,蒙仲居然敢手持利劍硬闖陽文君府,這讓趙主父當時都有些猶豫是否要派人出面。

    然而,待等趙主父派出的人來到陽文君府,準備待蒙仲擺平這件事時,蒙仲卻領著蒙虎、蒙遂、樂毅等人,安然無恙地離開了陽文君趙豹的府邸,這讓趙主父感到十分驚奇,是故召見蒙仲詢問此事,想知道蒙仲究竟是用了什麼辦法,擺明了他那位不好相與的叔父趙豹。

    而對此,蒙仲亦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將經過告訴了趙主父,讓趙主父聽後樂地撫掌大笑。

    「妙!哈哈哈哈。」

    當蒙仲講述到他用劍指著陽文君趙豹,卻又口口聲聲表示自己膽怯、不希望被威脅時,趙主父哈哈大笑。

    說實話,就連趙主父也沒想到,他的叔父陽文君趙豹,竟然會在一名年僅十五歲的少年手中吃虧。

    不過話說回來,相比較蒙仲如此膽大的舉動,他此後用道理說服趙豹「揭過此事」,這才最最讓趙主父感到歡喜——勇敢並非是魯莽,似蒙仲今日的做法,才稱得上是有勇有謀。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趙主父對蒙仲以及他的「信衛」,更增添了幾分期待。

    當然,期待歸期待,對於有些事,他也會事先提醒蒙仲,比如他對蒙仲說道:「雖然陽文君已應允了此事,允許你在他軍中挑選兵卒,但不難猜測,他會設法讓他的親信混入其中,你若無法區分識別,就等同於時時刻刻在那些人的監視之下……」

    對於這件事,蒙仲當然清楚。

    要知道,趙主父曾經的近衛,是由趙氏一族為他訓練的,數百名近衛中最起碼有三分之一是趙氏一族的子弟,甚至是趙成、趙豹、趙造、趙俊等趙臣的直系或旁系族人。而現如今,趙主父與這些宗族的王叔們出現了矛盾,準備捨棄那些近衛而另外選人,這自然會引起趙氏族人的不滿、警惕與驚慌——派幾個內應奸細監視趙主父的舉動,這是在太正常不過了。

    「我會想辦法剔除的。」

    蒙仲對趙主父說道。

    見他似乎頗有自信的樣子,趙主父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畢竟就目前來說,他對蒙仲的期待很高,認為此子足以擔任重任。

    次日清晨,蒙仲領著蒙虎、蒙遂、樂毅等一干小夥伴,按照約定再次來到陽文君趙豹的府上。

    因為發生了昨日的事,陽文君府當然不會再讓蒙仲等候在府外,在通報後沒過多久,蒙仲等人就被允許入府,他們在前院的屋宅大堂,喝著茶坐等著陽文君趙豹。

    大約半個刻時左右,就見陽文君趙豹身披著甲冑來到了屋內。

    「陽文君。」

    「唔,小子你來了。」

    在彼此相互問候見禮時,蒙仲感覺這個老頭嘴裡有幾分酒味,神態也略有些醉醺醺的,於是他好奇問道:「陽文君今日莫非又是早早起來在臥居內飲酒麼?」

    「老夫與你很熟麼?老夫喝不喝酒關你什麼事?」

    陽文君趙豹故作笑罵地回了一句,似乎對昨日蒙仲用劍指著他一事仍記憶猶新。

    但事實上,趙豹昨晚一宿都沒有睡好,因為他在猶豫,猶豫於是否要按照趙成、李兌二人所說的計策,想辦法阻擾蒙仲訓練新軍一事。

    說實話,趙豹並不想這麼做。

    一來他並不想違抗趙主父的命令,二來,他也不想加劇他與蒙仲之間的矛盾——雖然昨日他與蒙仲確實有些不愉快的經歷,但總的來說,他還是很看好這個知曉進退的小子的。

    但是,昨晚上安平君趙成對他講起的一樁事,卻讓陽文君趙豹有所猶豫,那就是蒙仲此子與公子章、與田不禋二人的關係。

    據趙成所述,公子章隱隱表現出不服趙王何的態度,若此事不能加以遏制,他趙國或會發生內部奪權的悲劇,彷彿當年趙獻侯與趙桓侯的內鬥——那場內鬥,對他趙國實在是影響深遠。

    平心而論,趙王何繼位也好,公子章繼位也罷,其實陽文君趙豹都不在乎。

    甚至於,當年趙主父廢太子趙章而立次子趙何時,他趙豹也曾以當年趙獻侯、趙桓侯時期的內亂一事,勸阻趙主父莫要輕言廢立太子,免得遺禍日後。

    好在當年廢立太子之事,並沒有使國家引起太大的動盪,且此後太子趙何在國相肥義的輔佐與教導下,也逐漸將國事處理地像模像樣,於是趙豹也就漸漸淡忘了這件事。

    沒想到在前幾日的宮筵中,趙主父竟然想要將趙章冊封為代王,試圖使他趙國形成「一國二王」的局面,他趙豹當然不會坐視不管,畢竟趙相肥義已說得明明白白:此乃取禍之道!

    總而言之,若只關乎趙主父的事,陽文君趙豹並不打算為難蒙仲,但倘若這件事的背後,果真如安平君趙成所言,與公子章有關,那麼,趙豹自然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雖然趙主父確實是一位雄主,但是雄主難道就不會犯錯麼?

    在趙豹看來,當初趙主父廢長立幼,廢趙章而立趙何,這就是一件錯誤的決定。

    而現如今,在他趙國國家穩定的情況下,倘若趙主父試圖再次廢立新君,那就是第二樁錯事,且這件事將導致的後果,將遠遠超過前一樁。

    「先到軍營去吧。」

    在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後,陽文君趙豹決定先帶蒙仲等人前往城外的軍營再說。

    陽文君趙豹率下的軍隊,肩負著衛戎邯鄲的重任,在這一軍兵力中,約有三千名士卒駐紮在邯鄲城,負責城門的防守與城內的警戒與巡邏,而其餘兵卒則駐紮在邯鄲城東北約十里處的軍營裡——昨日陽文君趙豹下令聚集的,便是這座軍營內的兵卒。

    前前後後大概用了一個時辰左右,趙豹帶著蒙仲等人騎馬來到了這座軍營。

    當蒙仲等人來到軍營時,軍營內似乎正在操練,數千名趙國兵卒整齊有序地站在校場中,一邊從口中發出「喝喝」的吶喊聲,一邊在諸將官的巡視下揮舞著兵器,遠遠看去,頗具聲勢。

    見此,陽文君趙豹頗有些自得對蒙仲說道:「小子,老夫率下的兵卒雄壯否?」

    蒙仲笑著點了點頭,哪怕只是稍稍觀瞧一陣,他也看得出來這些趙卒的精氣神都相當不錯,絲毫不亞於目前駐紮在沙丘一帶、曾參與攻取中山國的那二十萬趙國軍隊。

    旋即,趙豹領著蒙仲等人來到了軍中帥帳。

    此時在帥帳外,已有約十幾名趙將集聚,這些人大概是方才得到了消息,是故早早等候在此。

    領著蒙仲等人走入帥帳,趙豹先是將「趙主父欲在他軍中抽調兵卒組建新近衛」的事告訴了他率下的將領們,然後他對一名約四十歲左右的將領說道:「趙賁,你配合蒙仲,協助後者挑選士卒。……其餘人等,都聽從趙賁的命令。」

    「喏!」

    包括那名叫做趙賁的將領在內,那十幾名趙將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蒙仲當然明白,這些將領那冷淡的表情並非是針對陽文君趙豹,而是針對他們一行人。

    旋即,這老頭便吩咐士卒在帥帳內煮了酒,看這樣子,似乎是不打算幫助蒙仲等人。

    見此,蒙仲便詢問趙賁道:「趙軍佐,不知貴軍兵卒的兵籍,可在營內?」

    他所稱的「軍佐」,是一種軍職,源於晉國的「三軍六卿」制度,按地位高低分別為:中軍將、中軍佐、上軍將、上軍佐、下軍將、下軍佐。

    其中,「將」即主將、統帥,而「佐」即輔佐、佐官。

    而趙國作為三晉之一,一定程度上沿襲了晉國的制度,將一軍副將稱之為軍佐——相當於宋國的「佐司馬」的職務。

    聽聞此言,趙賁皺著眉頭略思考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在後營的庫房。」

    「請帶路。」

    「……」

    在蒙仲的要求下,趙賁帶著前者一行人來到軍營內的庫房,翻找出了數十箱的竹簡。

    此時趙賁對蒙仲說道:「我軍上下所有兵卒的兵籍都在這裡了。」

    蒙仲點點頭,轉身對蒙遂、向繚、樂毅等人說道:「開始吧,剔除所有趙氏、李氏,邯鄲籍的兵卒,從剩下的人當中選。」

    「……」

    趙賁在旁聽到,微微一愣,趁蒙仲等人正在忙碌並不注意時,召來一名隨行的兵卒,吩咐後者將這件事稟告陽文君趙豹。

    僅片刻工夫,正在帥帳內喝酒的陽文君趙豹,便得知了這件事。

    「什麼?那蒙仲要求剔除所有趙氏、李氏以及邯鄲籍的兵卒?」

    在聽了那名兵卒的稟報後,陽文君趙豹眼中閃過幾分思慮之色,他當然明白蒙仲此舉是什麼意思。

    勾了勾手指,讓那名兵卒靠近自己,趙豹低聲對其囑咐了幾句。

    「喏!卑下立刻轉告軍佐。」

    那名兵卒當即轉身離去。

    看著那名兵卒離去的背影,趙豹瞅了一眼銅爐上正冒著熱氣的酒壺,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2 07:02
第94章:點兵(二)

    蒙仲決定剔除趙氏、李氏以及邯鄲籍的兵卒,這也是情非得已。

    畢竟在這個年代,族兵對於宗族基本上都是非常忠誠的,倘若留著趙氏、李氏出身的貴族子弟在軍中,難保這些人不會偷偷向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通風報信,這是蒙仲不希望看到的。

    在他看過的兵法中,無論是孫武兵法還是吳起兵法,亦或是孫臏兵法,皆注重軍中兵將「上下一致」,為了日後不出現麻煩,蒙仲當然要剔除這些立場不一的兵卒,只留下那些非貴族世家出身的平民兵卒,以便日後貫徹他的命令。

    但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工程量頗大的任務,畢竟陽文君趙豹率下的軍隊,亦有一軍兵力,即一萬兩千五百人,要將這些兵卒的兵籍全部看一遍,哪怕這些兵卒每人都只有一行字,這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好在有蒙虎、蒙遂、向繚、樂毅等人幫他一起。

    待等到當日下午大概未時前後,辛苦了大半天的眾人,這才初步刪選完畢——在剔除了趙氏、李氏以及邯鄲籍的兵卒後,陽文君趙豹麾下的士卒,大概有三千左右符合蒙仲的「招募要求」。

    蒙仲帶著由向繚幾人抄錄的兵冊,返回帥帳去尋找陽文君趙豹。

    當蒙仲再次見到趙豹的時候,趙豹這老頭似乎已經喝地醉醺醺了,他在見到蒙仲時就毫不客氣地質問道:「喂,小子,為何剔除趙氏、李氏以及邯鄲籍的兵卒?難道這些兵卒不配入的什麼……什麼信衛麼?」

    面對著彷彿怒氣衝衝的趙豹,蒙仲臉上毫無懼色,反而似笑非笑地回答道:「陽文君不知其意麼?」

    趙豹聞言愣了一下,在嘿嘿笑了兩聲後,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水,擠兌道:「小小年紀,這心思倒是挺重。……還剩下多少人?」

    「約三千左右。」蒙仲如實回答道。

    「哦?」趙豹聞言捋了捋鬍須,隨口問道:「那你準備如何從這三千兵卒中挑出你想要的五百人呢?」

    蒙仲聞言輕笑道:「既然是作為趙主父的近衛,當然是擇優,請君侯下令讓這三千人繞著軍營跑上十圈,最先達成的五百人,在下將抽調為信衛軍的一員。」

    聽聞此言,趙豹有些莫名地瞧了一眼蒙仲,似笑非笑地說道:「小子,你到底懂不懂練兵?體力好,並不代表就是最優秀的士卒。」

    「這個在下自然知道,但體弱的士卒,絕對不會是優秀的士卒。」

    「……嘿。」趙豹曬笑一聲,轉頭對跟著蒙仲回到帳內的軍佐趙賁道:「趙賁,去下令吧。」

    「喏!」

    趙賁抱了抱拳,轉身離開了帥帳。

    趁著那三千人正在「考核」的空檔,趙豹邀蒙仲與他吃酒。

    期間,趙豹直言不諱地詢問蒙仲道:「小子,你跟公子章、田不禋,究竟是什麼關係?」

    顯然,他對此還是不能釋懷。

    蒙仲愣了愣,如實回答道:「在下與公子章,此前並無交情。而田不禋田相……曾經乃是我宋國的士大夫,我的兄長惠盎與他有些交情,是故我此番前來趙國時,兄長叫我帶上他的手書前來拜訪田相,以便能有個照應。」

    他之所以將田不禋稱為田相,那是因為田不禋已被公子章任命為代郡的郡相。

    「哦。」

    陽文君點了點頭,蒙仲的解釋,與他所瞭解的情況差不多。

    不多時,蒙仲便告辭前往巡視那三千兵士卒接受「考核」的過程了,在他離去之後,趙豹身邊有一名甲士低聲說道:「君侯,您真的決定讓此子帶走五百名兵卒麼?」

    這名甲士,即昨日陽文君府上向蒙仲拔劍的那名衛士,名叫周召。

    見趙豹喝著酒不說話,這周召又說道:「那該如何向安平君交代?」

    「交代?老夫要向他交代什麼?」

    趙豹皺著眉頭瞪了一眼周召。

    確實,他與安平君趙成乃是一個輩分的堂兄弟,彼此身份地位都相當,自然無需畏懼趙成。

    「可是……」周召欲言又止。

    彷彿是猜到了周召的心思,陽文君趙豹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先靜觀其變。……老夫率下的兵卒,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被人降服的……」頓了頓,他又說道:「老夫已吩咐趙賁去安排,相信趙賁定然會設法叫幾名士卒當場給那小子難堪……倘若此子不能化解,就證明他充其量也不過這種程度,老夫對趙成也好交代;倘若此子化解了此事,那就順其自然吧……何必過分得罪一個有勇有謀的年輕人呢?」

    周召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大概在距離黃昏約半個時辰的時候,那三千名士卒皆達成了蒙仲的要求,繞著整個營寨跑滿了十圈,其中最先達成的五百人,被蒙仲召到了校場上。

    此時,領著蒙仲等人挑選士卒的軍佐趙賁,率先將這次「考核」的目的告訴了那五百名士卒,並且告訴後者,他們這五百人,將有幸成為「信衛」的一員。

    聽完這一番話,那五百名士卒頓時就炸開了鍋。

    「娘的,就是那小子讓咱們在冷風中繞著營寨跑了十圈麼?」

    「信衛軍?他娘的聽都沒聽過?」

    「那小毛孩什麼來頭,還敢自稱司馬?」

    見底下那五百名士卒議論紛紛,軍佐趙賁的嘴角微微揚起幾分笑意,旋即平靜地朝著蒙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感情是在這裡等著我啊。』

    蒙仲暗暗想道。

    他又不是傻子,又豈會看不穿趙賁那番舉動的目的?

    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阿虎、阿進。」

    蒙仲與蒙虎、樂進二人低語了幾句,二人點點頭,不知做什麼去了。

    此時,蒙仲這才走到那五百名士卒的正前方,大聲喝道:「安靜!」

    那五百名正議論紛紛的士卒聞言一滯,旋即再度變得嘈雜起來。

    而就在這時,就見蒙仲沉聲喝道:「我乃趙主父身邊所命司馬,蒙仲!」

    『……』

    見蒙仲最終還是假借趙主父的名號,趙賁在旁輕哼一聲,不過沒有多說什麼。

    可能在他看來,這蒙仲充其量也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不得不說,趙主父的威名還是很大的,在聽到蒙仲這聲喝令後,那五百名士卒終於安靜了下來。

    見此,蒙仲便繼續往下說道:「我受趙主父之名,訓練一支五百人的軍隊作為近衛,諸位有幸被選入其中……」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見隊伍前頭有一名士卒打斷道:「你小子有什麼資格統率我等?」

    聽聞此言,不少士卒亦紛紛起鬨響應。

    「想要讓我等聽從,除非你打敗我等!」那名士卒舉起右手握成拳頭說道。

    「……」

    蒙仲仔細打量那名士卒,只見對方目測大概二十五歲上下,身強力壯、身材魁梧,乍一看倒還真不失是一名優秀的士卒。

    說實話,縱使蒙仲自幼學習武藝,但因為年齡的關係,還真不見得能夠擊敗這樣一名久經訓練的兵卒。

    「怎麼?堂堂的司馬,竟然畏懼了麼?」那名士卒不依不饒地笑道,引起在場諸士卒的一陣哄笑。

    看著這亂糟糟的場面,軍佐趙賁嘴角再次揚起幾分笑意。

    那名士卒叫做「牟立」,正是他事先安排的——他乃軍中的副將,就算蒙仲剔除了趙氏、李氏以及邯鄲籍的兵卒又怎麼樣,他趙賁只是隨口吩咐幾句,自然有一般士卒願意為他出面刁難蒙仲。

    『……』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蒙仲,想看看後者究竟會怎麼做。

    而此時,蒙仲亦注視著眼前那亂糟糟的場面,思考著對策。

    親自下場與那名士卒較量?盡力打敗對方?

    這只是下下策!

    且不說憑他僅十五歲的體格,還未見得能夠穩勝對方,就算能取勝又能怎樣?看這情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著挑戰他——畢竟他這十五歲的體型,看起來很好「欺負」,難保那些士卒不會想將他作為提高名氣與軍職的踏腳石。

    難道他還能擊敗這在場的所有士卒不成?

    『難道最終還是免不了要殺人立威麼……』

    蒙仲皺著眉頭暗自想道。

    深吸一口氣,蒙仲指著那名士卒問道:「你叫什麼?」

    「牟立!」那名士卒毫無懼色地回答道。

    蒙仲點點頭,指著那名叫做牟立的士卒說道:「第一次。」

    『??』

    名為牟立的士卒還未反應過來,此時就見蒙仲面朝所有士卒,沉聲說道:「我被趙主父任命為新軍司馬,顯然是趙主父認為我有這方面的才能……」

    聽聞此言,底下的五百名士卒皆紛紛嘲笑起來。

    見此,蒙仲也不氣惱,淡淡說道:「真不明白你們笑什麼?你等也自認為有這方面的才能麼?倘若果真如此,何以被任命為軍司馬的是我蒙仲,而不是列位呢?」

    聽了這話,底下的士卒稍稍安靜下來,在此期間,隊伍中或有一名士卒叫道:「我等只不過沒有機遇而已!」

    「說得好!」蒙仲聞言臉上露出幾許笑容,點點頭說道:「蒙某也是這麼認為的。聽聞這世上,曾有一人善於相馬,叫做伯樂,世人便說,這世上先有伯樂、而後有千里馬。然而在伯樂之前,這世上就沒有千里馬麼?未必!只不過沒有像善於相馬的伯樂去發現他們而已……蒙某也認為,諸位皆是陽文君率下兵卒的佼佼者,只不過沒有晉陞的機遇而已,而現如今,蒙某願意當那個伯樂,給諸位出人頭地的機會。我蒙仲乃趙主父親自授命的司馬,在我率下,爾等晉陞的機會可要遠遠比在別的軍隊多得多,你們無需在意我有多少才能,你們只要知道,我有能力讓你們出人頭地,甚至被趙主父所看重……」

    聽了蒙仲的話,那五百名士卒忽然安靜下來,靜靜思考著蒙仲的話。

    『這小子……』

    在旁,趙賁環抱雙臂而立,在聽到這番話後,頗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蒙仲。

    因為他發現,底下那五百名士卒在聽了蒙仲的一番話後,竟然露出了思索猶豫之色。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2 21:55
第95章:點兵(三)


    『這小子……』

    在旁環抱雙臂看著侃侃而說的蒙仲,趙賁的心底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武安君蘇秦」!

    蘇秦,此人在趙國受封「武安君」的爵位時,正是在趙肅侯時期,那時蘇秦說服了趙肅侯,在趙肅侯的資助下遊說中原諸國「合縱伐秦」,可惜卻被當時還在秦國擔任國相的「公孫衍」給破壞了——這位在後來在魏國擔任國相時同樣提倡「合縱伐秦」的公孫衍,當時卻採取「連橫親秦」的策略,使齊、魏兩國與秦國聯合,聯手擊敗了趙國。

    這使得趙肅侯問責於蘇秦,也使得蘇秦因為畏懼,從趙國逃到了燕、齊兩國。

    蘇秦尚在趙國那會,趙賁也才十歲左右,有幸跟在叔父陽文君趙豹的身邊,親眼目睹這位與張儀、公孫衍齊名的說客,看著他用言語撥動人心。

    那真是相當厲害的口才!

    縱使是如今,趙賁仍難以相信蘇秦單憑其一張嘴,就能說服中原諸侯聯合抗擊秦國,使秦國在長達十五年的時間內不敢邁出函谷關一步。

    當然,與這位相比,眼前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還差得遠,但是看著此子當眾侃侃而談的模樣,趙賁也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那位武安君蘇秦——雖然在趙主父繼位後,趙國就已經收回了蘇秦的爵位。

    趙賁記得那時叔父陽文君趙豹曾對他說過,說客最大的仰仗便是「投其所好」,利用人心中的慾望來達到說服對方的目的,就好比此刻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以伯樂相馬來自喻,迷惑那些有心想出人頭地的士卒,這豈非就是當年蘇秦遊說趙肅侯時的那套麼?

    『此子……不是道家弟子麼?』

    趙賁暗自想到。

    而此時,被他事先叮囑過的牟立等幾名士卒,正滿心焦急。

    因為牟立等人發現,在蒙仲那小子說了一通看似美好實則空談的許諾後,在場五百名士卒對此人的嘲弄與輕蔑忽然就煙消雲散了,彷彿每個人都在猶豫。

    這可如何是好?

    回想起事先軍佐趙賁對自己等人的叮囑,牟立咬了咬牙,大聲喊道:「大家莫要被這小子騙了,他何德何能,敢許下這樣的承諾?」

    『唔?』

    蒙仲轉頭看向牟立,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

    他與這名叫做牟立的士卒無冤無仇,可對方卻一次次地挑唆其餘士卒來阻擾他收服軍心,僅一次還能說是巧合,可連續兩次,且態度又是這般堅決,這恐怕就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

    『莫非是收到了什麼指示麼?……話說,記得這位趙軍佐,方才似乎也有心故意要使我出醜……』

    微微思忖了一下,蒙仲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軍佐趙賁,心下暗自猜測著。

    話說回來,對於牟立的質疑,蒙仲根本無需過多解釋,他只是將他懷中那塊完整的銅製虎符取出,高高舉起即可。

    「此乃君上與趙主父授予的「信衛」虎符!」

    舉著手中的虎符,蒙仲沉聲說道。

    聽聞此言,底下那五百名士卒低聲議論起來。

    在他們看來,別的東西或許可以作假,但虎符卻做不得假——畢竟兵符這種東西作假是要砍頭的,而且是連累親族的「連坐」之罪,這幾乎完全可以與謀反作亂相提並論,沒有人會殺到私造兵符。

    更何況兵符在大多數時候還要與君主的詔書或上司的公文一起用。

    換而言之,那叫做蒙仲的小子手執完整的銅製虎符,這的確足以證明此子在趙主父身邊的寵信程度。

    想到這裡,並沒有什麼士卒附和牟立跳出來質疑蒙仲。

    見此蒙仲將虎符收了起來,旋即用手指點了點牟立,平靜地說道:「第二次。」

    而就在這時,從營門方向駛來一輛戰車,由蒙虎駕馭著,車後則跟著蒙遂、武嬰、樂進、穆武幾人。

    趙賁轉頭瞧了一眼,旋即便看到了戰車上所運載的東西:兩口木箱,大約都能裝下一名成年男子,除此之外還有一根圓木,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

    『這是要做什麼?』

    趙賁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蒙仲。

    「阿仲。」

    在武嬰、樂進等人將那根圓木與兩口木箱搬下戰車時,駕車的蒙虎幾步走到蒙仲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回來時,我瞧見有些人鬼鬼祟祟地張望。……那些人,看衣著打扮並非是營內的士卒。」

    聽聞此言,蒙仲朝著四周眺望了幾眼。

    他當然猜得到那些「不似營內士卒」的傢伙的底細,要麼是趙王何或趙相肥義派來的,要麼就是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派來的,畢竟「趙主父欲訓練新軍作為近衛」這件事,不可能瞞得過邯鄲城內那些達官顯貴。

    尤其是對此比較敏感的趙成、李兌等人,當然會派人前來監視動靜。

    當然,也有可能是趙主父派來的。

    「不必理睬。」

    蒙仲搖搖頭說道。

    此時,武嬰已將那根圓木從戰車上搬了下來,在蒙仲的授意下,扶著豎起的圓木站在一旁;而樂進、樂續、穆武、華虎等人,則在蒙遂與樂毅的幫助下,將那兩口沉重的木箱也從戰車上搬了下來。

    至於這兩口木箱內所盛放的東西,自然就是趙主父今日許諾給蒙仲的五千枚趙國布幣。

    在準備妥當後,就見蒙仲沉聲對面對五百名士卒說道:「我蒙仲雖然年幼,但也看過多部兵法,知曉軍中上下最重要的,即是一個『信』字,人無信不立,軍無信則上下離心,既然諸位即將入我率下信衛,且讓蒙某借先人之法,取得諸位的信任……」

    說罷,他抬手指著武嬰所扶著的那根圓木,正色說道:「誰願意將這根圓木搬到營門,蒙某賞他五百枚布幣!」

    「五百枚布幣?」

    「當真麼?」

    「僅僅只是將這根圓木搬到營門?」

    在場五百名士卒頓時面露震驚之色,畢竟對於普通士卒而言,五百枚布幣可不是一筆小錢。

    見在場士卒議論紛紛,面露嚮往之色,那牟立暗道不妙,大聲喊道:「諸位同澤莫要受騙,這小子用財帛收買我等,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

    蒙仲皺起了眉頭,在深深注視了幾眼牟立後,用手指點點後者,說道:「你,過來。」

    見此,那牟立也不畏懼,昂頭挺胸走到蒙仲面前說道:「有何……」

    還沒等他把他說完,只見蒙仲忽然拔劍,用鋒利的劍刃朝他劈去。

    那牟立哪料到蒙仲竟敢在這時候翻臉,大驚失色,下意識抬手去擋,卻沒想到蒙仲改劈為刺,一劍刺入了牟立的胸膛。

    「你……」牟立難以置信地看著蒙仲。

    在旁的趙賁,此時臉上亦露出驚色,他萬萬沒想到年紀輕輕的蒙仲,做事居然如此果斷。

    「第三次。」

    將劍身從牟立的胸膛抽了出來,看著他緩緩倒地,蒙仲不顧自己身上的甲冑被鮮血濺了一身,左手捏住劍身,一抹劍刃上的鮮血,旋即收劍入鞘,面色平靜而冷漠地說道:「事不過三。」

    「……」

    一時間,四周寂靜一片。

    旋即,有趙賁早前安排的其餘幾名內應趁機叫道:「這小子、這小子竟敢殺害我軍同澤……」

    「殺了他!」

    「殺了他為牟立報仇!」

    聽聞此言,那五百名士卒亦是有些氣憤填膺,甚至於有幾名士卒,已朝著蒙仲奔來,以至於趙賁第一時間站到蒙仲身邊,呵斥那幾名士卒返回隊列。

    也對,雖然他有意阻擾蒙仲,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要蒙仲死在這裡——畢竟若蒙仲果真死在陽文君趙豹的軍營中,單單趙主父那邊就無法交代,更別說蒙仲這小子還是莊子的弟子、宋國重臣惠盎的義弟。

    想到這裡,趙賁厲聲喝道:「都退後!」

    此時反觀蒙仲,他臉上卻毫無驚色,目視著那幾名擅自出列的士卒,面無表情地說道:「第一次。」

    「……」

    看著滿身鮮血的蒙仲,那幾名原本欲沖上前來的士卒,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竟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旋即在趙賁的連番呵斥下,灰溜溜回到了原本的陣列。

    此時在場所有人方才醒悟,蒙仲這小子方才對牟立所說的第一次、第二次,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無視倒在地上那牟立的屍體,蒙仲目視著在場所有士卒,沉聲說道:「新將掌兵,大多要殺人立威,縱使孫武、吳起亦如是,我本不欲殺人,只希望效仿「商君(衛鞅)」昔日『城門立木』之法,使我信衛上下建立起最初的信任,然而,奈何有人幾番從中作梗、暗中阻擾,非要逼我殺人立威!」

    說到這裡,他吩咐樂進、樂續兄弟將那兩口裝滿財帛的木箱打開,旋即目視著在場五百名士卒沉聲說道:「事已至此,蒙某索性便將話挑明了講。……這兩口箱子中,有趙主父賞賜的五千枚布幣,誰第一個將這根圓木搬到營門,賞五百枚;其餘願意入我信衛者,平分剩下的四千五百枚。這些財帛並非為了收買人心,而是為了建立彼此的信任!……若有人不願加入信衛,也悉聽尊便。不過,倘若再有人膽敢阻擾,定斬不赦!……地上的屍體,便是他的下場!」

    說到這裡,蒙仲提高聲音喝道:「言盡於此,輪到諸位做出選擇了!」

    「……」

    在短暫的死寂中,五百名士卒面面相覷,旋即,他們不約而同地湧向那根圓木,以至於就連武嬰都被這些人嚇了一跳。

    「是我的!」

    「我的!」

    「我先摸到的!」

    看著那些正在哄搶那根圓木的數百名士卒,軍佐趙賁無奈地嘆了口氣,因為在他看來,這五百名士卒,恐怕是都已經「姓蒙」了。

    雖然他有心阻擾,但無奈對方城府更深、手段更高。

    『這小子……當真就只有十五歲麼?』

    暗中觀察著不遠處的蒙仲,趙賁感覺很不可思議。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2 21:55
第96章:點兵(四)

    最終,有一名體力充沛的士卒,在數百人的哄搶中一馬當先,扛著那根圓木衝到了營門,讓追趕在他身後的數百名士卒大罵不已。

    待這場鬧劇結束後,蒙仲按照此前的承諾,賞賜了那名士卒整整五百枚布幣,讓從旁諸多士卒看得極為眼紅。

    好在蒙仲將剩下的四千五百枚布幣都平分給了這些士卒們,並且許下了一番承諾,這才使得五百名士卒對那名「幸運」士卒的嫉妒,稍稍得以化解。

    「恭喜。」

    軍佐趙賁此時走到蒙仲跟前祝賀道。

    看著對方臉上勉強的笑容,蒙仲微微一笑說道:「多謝趙軍佐協助。」

    這一語雙關的話,讓趙賁更為尷尬,訕訕地笑了笑,藉口要回去向陽文君趙豹稟報,便率先離開了。

    趙賁離開後,樂毅走到蒙仲身邊,壓低聲音說道:「那名叫做牟立的士卒幾番挑事,多半是這位趙軍佐暗中授意的……」

    「我知道。」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雖然趙賁做得頗為隱秘,但他還是能從中看出幾分端倪。

    不過這不奇怪,畢竟趙主父另立新軍為近衛這件事,確實牽動了不少人的神經。

    「……你比我想的還要果斷。」

    此時樂毅又在旁說道:「當時的場合,我以為你會下令處死那名叫做牟立的士卒……為何要冒險親自動手呢?若非此人大意,被你偷襲得手,恐怕……」

    「你所說的,我也想過。」

    蒙仲聞言解釋道:「只不過,當時我已懷疑是那趙賁暗中授意,倘若我下令處死那名士卒,那趙賁或會設法勸阻……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索性就趁其不備先下手,縱使趙賁有意阻攔,也為時已晚。」

    「確實。」樂毅點點頭,但還是補了一句:「不過真的很險。」

    他們正在說話時,武嬰、向繚等人已圍了上來,向蒙仲詢問接下來的安排。

    蒙仲想了想,說道:「你們先跟這些士卒呆在一起,我去見陽文君,看看這附近是否有空置的軍營可以為我信衛所用。」

    「那具屍體呢?怎麼處置?」樂進問道。

    聽聞此言,蒙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手上的鮮血,神色略有些恍惚,只因為繼在滕國戰場上殺死了四名滕國的兵卒後,他手上再次沾染了鮮血。

    「莫要多想。」

    樂毅似乎看出了蒙仲的心思,聞言安慰道:「那種情況下,你只有那樣做……」

    「唔。」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囑咐諸同伴道:「找個地方將其安葬吧,我先去見陽文君。」

    而與此同時,趙賁已回到了陽文君趙豹的帥帳。

    當趙賁撩帳走入時,趙豹正躺在草榻上眯著眼,微微發出幾絲鼾聲。

    見此,趙賁輕聲喚道:「君侯?君侯?」

    「唔?」

    在趙賁接連喚了幾聲後,陽文君趙豹這才從小憩中甦醒,在打了個帶著酒氣的哈欠後,隨口問道:「那小子……成功降服那五百名士卒了麼?」

    「降服了。」趙賁點頭說道。

    聽聞此言,趙豹的雙目閃過幾絲精光,整個人坐起在草榻上,說道:「那小子怎麼做的?說來聽聽。」

    見此,趙賁便將蒙仲降服那五百名士卒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陽文君趙豹,只聽得趙豹眼眸中連連閃過幾絲異色,口中喃喃說道:「那兩箱財帛,竟是用來效仿商君『城門立木』的麼?」

    不錯,今日趙豹帶著蒙仲前來軍營時,蒙仲一行人就帶著一輛戰車,戰車上載著兩隻裝滿了財帛的木箱。

    一開始趙豹還以為這是蒙仲單純用來收買士卒,倒也沒怎麼在意,卻沒有想到,蒙仲想要「收買」的,並非是那五百名士卒的軍心,而是「信衛」彼此間的「信任」——單單這一點,就可以證明蒙仲那小子是讀過兵書的,且深知軍隊中最關鍵的東西。

    見陽文君趙豹捋著鬍鬚不說話,趙賁有些慚愧地說道:「我雖暗中授意幾名士卒故意刁難他,卻被他輕易化解……我見事不可違,就沒有再做什麼,請君侯降罪。」

    「不,你的判斷是正確的。」

    趙豹抬手說道:「咱們不是沒有刁難,只不過那小子手段高明,就這麼回覆趙成即可,也算是對他有所交代。至於蒙仲這小子……老夫這半輩子識人無數,此子很不簡單,且又得到主父的信任,還是莫要得罪為好。」

    說著,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問道:「你授意士卒故意刁難他一事,不曾被他瞧出來吧?」

    趙賁不敢隱瞞,如實說道:「其中有一名士卒被蒙仲所殺,但其餘士卒……暫時還未像那小子供出我來。不過,我總感覺他已經猜到了……」

    「猜到就猜到。」趙豹捋著鬍鬚淡淡說道:「那小子是知進退的人,不會死咬著不放的。只要我等再無後續的阻擾,就算其餘那幾名士卒向他供出是你暗中授意,他也會故作不知……」

    正說著,忽然帳外有衛士稟報導:「君侯,信衛司馬蒙仲求見。」

    與趙賁對視一眼,趙豹笑著說道:「讓他進來吧。」

    片刻之後,就見蒙仲邁步走入了帥帳。

    此時,陽文君趙豹已躺回了草榻上,見蒙仲走入帳內,斜睨了後者一眼,語氣不明地說道:「小子,聽趙賁講,你方才很威風啊,居然敢殺老夫率下的士卒立威……」

    蒙仲聞言抱拳說道:「當時情況危急,在下只能想辦法控制局面,此事趙軍佐也可以作證,實在是情非得已,還望君侯見諒。」

    「是這樣麼?」趙豹故意問趙賁道。

    趙賁看了看趙豹,又看了看蒙仲,心中微動,當即點頭說道:「確實。」

    「哦……」趙豹聞言點點頭,看似隨意地說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揭過不提了。」

    蒙仲當然聽得懂趙豹的言下之意,無非就是「趙賁暗中教唆士卒阻擾他」一事到此為止,他蒙仲不許再追究,而趙豹呢,亦不追究蒙仲在他軍營內殺人立威,彼此各退一步,化干戈為玉帛。

    對於趙豹的這個「暗示」,蒙仲當然不會拒絕,畢竟他也不想因為那點小事就與陽文君趙豹鬧得不可開交——他率下信衛初建,少不得還得求助於趙豹呢,比如軍營、軍備什麼的。

    想到這裡,蒙仲抱拳說道:「多謝陽文君寬宏大量。」

    見蒙仲暗示暗示,陽文君趙豹呵呵笑了起來,目視著蒙仲點點頭說道:「小子,你很好……」說罷,他恢復了此前隨意的睡姿,問道:「你此次來見老夫,不會是因為殺了一名士卒的事吧?」

    這就是投桃報李了,見此蒙仲便順理成章地提出了自己想要的:「是這樣的,我信衛初立,然而並無可駐紮的軍營,不知陽文君手中可有空置的軍營呢?」

    「原來是這事。」

    趙豹點點頭說道:「空置的軍營倒是沒有,不過,老夫可以派人為你等建一座,反正是五百人的軍營而已,幾日工夫即可建成。」

    「那就多謝陽文君了。」

    在一番客套後,蒙仲提出了告辭。

    看著蒙仲走出帳外,陽文君趙豹對趙賁說道:「看,這小子知進退吧?」

    「確實。」

    趙賁點點頭,旋即又忍不住皺眉說道:「不過,此子與公子章、田不禋的關係,頗叫人心憂……」

    「這個倒是。」趙豹聞言亦捋著鬍鬚沉思起來,旋即,他看著帳口感慨道:「但願此子莫要行差踏錯吧,老夫還真挺看好他的……」

    當日,由樂毅、武嬰、向繚、蒙遂幾人代為統率那五百名士卒留在陽文君趙豹的軍營中,待後者派人為信衛軍建成新營後再從這座軍營撤離,而蒙仲,則帶著蒙虎、蒙遂二人,回邯鄲向趙主父覆命。

    然而,待等蒙仲回到王宮內趙主父暫住的宮殿時,卻意外地發現趙主父正在親自接見兩名客人。

    只見這兩名客人,一位年老,目測大概四五十歲,身穿著皂青色的長袍,髮冠上插著一根黑白雙色的羽毛,打扮地頗為奇特。

    而另外一位,則是一名目測約二十上下的年輕人,不過身上所穿的,卻似乎是趙國的甲冑。

    見此,蒙仲暗暗稱奇,猜測這兩位的來歷。

    而此時,趙主父也以瞧見了蒙仲,笑著說道:「蒙仲,快過來拜見,這位是楚國的賢士,「鶡(hé)冠子」,亦是你道家的賢士,如今在我身邊作為客卿,剛剛從信都回到邯鄲。」

    『鶡冠子?』

    蒙仲仔細想了想,卻感覺自己並未聽說過。

    不過既然是道家的賢士,蒙仲自然還是執後輩禮節,恭敬地說道:「晚輩蒙仲,見過前輩。」

    見蒙仲這位年輕人竟然用晚輩自稱,那位名為鶡冠子的老者臉上露出幾許驚訝,轉頭看向趙主父問道:「趙主父,不知這位小友是……」

    趙主父遂笑著代蒙仲介紹道:「此子,乃宋國莊夫子的弟子,蒙仲。」

    「果然是莊子高徒!」

    聽聞蒙仲竟是莊子的弟子,鶡冠子雙目一亮,神色間亦多了幾分親近,畢竟彼此都是道家弟子嘛。

    旋即,他介紹身邊那名年輕人道:「這是老夫的弟子,同為道家弟子,日後你二人不妨多加親近。」

    正說著,那名年輕人亦朝著蒙仲抱了抱拳。

    「在下龐煖(nuǎn)。」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4 18:30
第97章:鶡冠子


    據趙主父介紹,鶡冠子乃楚國人,因為喜好用鶡——一種像稚雞的鳥類——的羽毛裝飾髮冠,而被人稱為「鶡冠子」。

    至於本名,卻不得而知。

    當蒙仲因為成功收服了那五百名士卒而向趙主父覆命時,鶡冠子正在向趙主父講述他的治國主張。

    可能是正聽得津津有味,趙主父並沒有第一時間詢問蒙仲的來意,而是讓蒙仲亦在席位中就坐,與他一同傾聽鶡冠子的主張。

    鶡冠子的治國主張,鑑於他也是道家子弟,因此自然也是以道家「無為」思想為核心,即讓國家以「順其自然」的方式建立秩序,(君主)莫要再做多餘的事。

    何謂「以順其自然的方式建立秩序」呢?

    即順從「天理」。

    比如說「刀耕火種」,在此之前並沒有其他生命教授人(類)那樣做,是人(類)自行領悟並加以沿用的,簡單地說,即文明發展的必然過程,它是不會因為個別人的意志而改變的——人在發展文明的同時,勢必會出現刀耕火種的階段,以擺脫茹毛飲血的舊習俗。

    國家亦是如此。

    從最初的部落,到後來的氏族,再到多氏族的國家,再到如今天下的各國,它的行程與發展,其實是有一種必然的趨勢的。

    人不可超前,也不可保守,順從文明發展的趨勢,順勢而為,也是道家的「順其自然」主張。

    關於這件事,鶡冠子拿法家思想舉了例子。

    法,古代歷來就有,但那時的法是不完善的,說白了全部都君主、貴族說了算,我說你犯法就是犯法,弱勢群體毫無反抗之力。直到鄭國國相「子產」鑄造「刑鼎」,將國法公佈於眾,法才逐漸完善,被世人所知。

    而在此之後,法很大程度上成為了約束強勢群體的枷鎖。

    那麼試問,既然「法」的出現是為了約束王族、公族、貴族,為何鄭國的王族與貴族要推行它呢?

    很簡單,因為此前不公平的「法」,遭到了相對弱勢群體——即新興地主與貴族的強烈反抗,新舊貴族階級因為利益糾紛產生了強烈的衝突,使得國家出現了動盪,迫使子產鑄造刑鼎,將「法」公開化,緩解階級矛盾。

    所以說,法的完善與公開,也是文明發展的必然,而由此誕生的法家思想,它也是會必然出現的。

    而鶡冠子想要告誡趙主父的,即莫要像曾經鄭國那些抗拒「刑鼎」的舊貴族那樣,對「新事物」的出現持抗拒心理,而是應該豁達地去接受它,因為很多「新事物」的出現,是(文明發展)所必然會出現的,它不會因為個別人的阻撓就終止或者消失。

    在鶡冠子講述這段時,蒙仲在旁亦是仔細聽著。

    不過,由於他也是道家弟子,並且也從他老師莊子那邊聽過類似的言論,因此鶡冠子所講述的那些,倒也沒能使他感到有多麼新奇——畢竟這就是道家的「順其自然」主張。

    唯一感到新奇的,即鶡冠子對於「無為」的重新定義,他在道家無為治國思想中加入了法家思想,將「無為」定義為「法規律而治」、「法制度而治」,即先制定良好的法制秩序,再來實現「無為而治」。

    比如說,鶡冠子認為應該嚴格規定國家的新政體制,伍(五)家為伍、設伍長;什(十)伍為裡,設裡司;四里為扁,設扁長;十扁為鄉,設鄉師;五鄉為縣,設縣嗇(sè)夫;十縣為郡,派士大夫守衛。

    在此基礎上,伍長、裡司、扁長、鄉師,到郡大夫,再到柱國(將軍)、令尹(國相),逐級負責告奸、舉賢、行教、布令,且按規定向上匯報,而君主也逐級下達命令。

    鶡冠子稱此為「天曲日術」,可以讓「為善者可得舉、為惡者可得誅」。

    不得不說,鶡冠子的這套國家體制,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帶有楚國制度的影響,但它卻比齊桓公、管仲時期的齊法更嚴密,比商鞅治秦的法度更具體,將道家的「法天地思想」轉化為「法制度而治」。

    縱使是夢中國,亦獲益良多。

    「蒙仲,你覺得如何?」趙主父笑問蒙仲道。

    蒙仲想了想,回答道:「鶡冠子所說的「法制度」,在下理解為,使國家形成一種良性的秩序……」

    「秩序?」鶡冠子聞言眼睛一亮,笑著稱讚道:「這個詞用得好。」

    的確,他所主張的法制度,其實就是使國家形成一套良性可持續發展的秩序,而在此基礎上,君主就能實現「無為而治」。

    必須承認,此前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太過於深奧,以至於縱使趙主父這樣的君主有時候也琢磨不透,而鶡冠子的主張,卻淺顯易懂,使趙主父明白:哦,只要按照這套制度施行,就能實現「無為而治」。

    在闡述了以上的想法後,蒙仲點點頭說道:「在下覺得可行。」

    鶡冠子聞言捋著鬍鬚微笑不語。

    彼此都是道家弟子,蒙仲能這麼快接受他的主張,這就說明蒙仲很清楚「無為而治」的本質——即「無為」是對「有為」的肯定。

    隨後,鶡冠子再次講述了他的「天曲日術」。

    「天曲日術」內涉及到的郡與縣,其實很早就已出現,比如趙國的「代郡」、「雁門郡」。

    但此時的郡縣制——姑且就稱作「舊郡縣制」,它與鶡冠子所提出的制度是不同的。

    在舊郡縣制中,郡與縣是平級的,縣是城與邑的統稱:城指單純一座城池,曾經天底下最大的城池也不過兩里地,並不是很大,最早是用於王族、貴族居住;而邑指圍繞著城池所建立的,包括國人、平民的住所,以及市場、田地等等所有設施都包含在內的一個繁華的聚集地,它最初是沒有城牆之類的保護措施的,是故當外敵來犯時,邑地往往會被搶掠。

    在非王城、國都的範圍內,城與邑兩者合一,再包含城邑能輻射到的周邊區域,這就稱之為「縣」。

    是故在當代,一縣之令的地位是很高的,因為他是代君主治理這塊土地。

    再說「郡」,在舊郡縣制中,繁華之地設縣,而偏遠之地、國境邊界設「郡」,郡最初設立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國土、保護國家不受外敵的侵犯。

    就拿趙國來說,趙國在陸續攻下代地、雁門、中山後,皆在當地設郡,並任命郡守來守衛。

    既然設了郡,在這個範圍內就不會再設縣。

    比如在代郡範圍內「東安陽」,也就是公子章目前的封邑,它會被人稱為「東安陽城」、「東安陽邑」,但不會有「東安陽縣」這種說法。

    而鶡冠子認為,這種制度存在弊端。

    他舉了個例子:假如「中牟」遭到魏國的進攻。

    中牟在趙國南側,與魏國接壤,當地有很大一片土地,趙國與魏國是相互咬合的——就像太極魚那樣。

    趙國的中牟,可以危險到魏國的腹地,而魏國呢,也有一座叫做「安陽」的城池,可以威脅到趙國的腹地,趙魏兩國以這兩座城池相互牽制。

    而麻煩的是,倘若魏國進攻中牟,趙國是沒有辦法走「邯鄲--中牟」這條路線進行支援的,因為兩者中間有魏國的安陽城堵著,趙國的軍隊必須向西繞過安陽,才能支援中牟——這也正是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麾下的兩支軍隊長年駐紮在中牟一帶的原因。

    在鶡冠子的講述中,如果中牟遭到魏國的進攻,在沒有趙成、李兌那兩支駐軍的情況下,中牟縣令會第一時間向國都邯鄲求援,然後再由邯鄲派兵到中牟,這一來一去,中牟縣恐怕早就淪陷了。

    但單獨派兵守衛一座縣城,卻又會加重該縣的負擔,不如幾個縣劃為一個郡,縣一心治經濟,而郡則負責保護轄下的幾個縣,換而言之,即集聚數縣財力物力養活一支郡兵,這樣一來,這支郡兵能長久存在,且不使國家增加額外的負擔。

    至於在平時,就像鶡冠子先前所說,伍長、裡司、扁長、鄉師等等逐級負責告奸、舉賢、行教、布令,這樣既能使王權集中,也能分擔君主的辛勞。

    更重要的是,只要沿用這套制度,國家就能以此形成良好的秩序,以便最終達到無為而治。

    在聽完鶡冠子所講述的主張後,趙主父沉思了許久,最終苦笑著嘆了口氣道:「若先生早早向我提出此事就好了……」

    的確,因為三年前趙主父將王位傳給次子趙何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作為君主每日當負責的國政實在太沉重了,全國上下的郡、縣、邑,都要由他來制定策略,這將大大妨礙趙主父攻伐中山國。

    然而,鶡冠子所講述的郡縣制,卻能極大化減輕君主的負擔。

    遺憾的是,此時趙主父已經傳給了趙王何,倘若鶡冠子是在此之前將這個主張告訴趙主父,雖然不能保證趙主父一定不會再傳位給趙何,但也會讓他產生更多的猶豫。

    只可惜,一切為時已晚。

    不,還不晚!

    只要廢趙何,奪回王權!

    他趙雍就能以這套治國策略,使趙國變得更加強盛,縱使是秦、齊兩國亦不能抗衡。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4 18:30
第98章:新軍構想


    當日,趙主父向鶡冠子請教了諸多治國之策,鶡冠子皆逐一給予意見,而蒙仲亦在旁認真傾聽。

    迄今為止,蒙仲已經瞭解了不少治國方面的思想主張,比如道家的「無為」思想,楊朱派的「貴我」思想,孟子的「仁政」思想,以及今日鶡冠子所講述的「法制度而治」思想,在他看來,這些思想主張中就數鶡冠子的「法制度而治」的思想最契合實際,也最完善。

    相比之下,楊朱派的「貴我」會讓人變得更加「自利」——哪怕此學派其實也提倡不侵害他人的利益;而孟子的「仁政」思想,雖然好歸好,但仍然沒有具體如何施行的章程,單憑「井田制」這種過時的國家體制,是不足以支撐起「仁政」的——被宋國覆亡的滕國,就是最佳的例子。

    唯獨鶡冠子的「法制度而治」思想。

    只不過,鶡冠子的這個思想主張,真的是與法家思想非常相似,不同點僅在於,鶡冠子的思想主張,其最終目的仍然是為了「無為而治」,不像法家的最終目的是「變法圖強」——兩者的最終側重點不同。

    當晚在鶡冠子結束他思想主張的講述時,夜色已深,於是在此之後蒙仲只是簡單向趙主父稟報了「已從陽文君趙豹率下挑選了五百名士卒」這件事,而趙主父,也因為與鶡冠子、蒙仲、龐煖幾人邊喝酒邊探討治國之策而喝地大醉,沒有細問此事。

    晚上回到住處後,蒙仲就著燈火,將鶡冠子的思想主張記載在竹簡上,向以往那樣一式三份,準備託人送到莊子、孟子、惠盎三人手中,聽聽這三位對此的評價。

    其實主要還是聽聽孟子與惠盎對此的評價,至於他的老師莊子,後者更注重的是對「人」的德育之事,即如何提高世人的道德水準,對於國家政治這方面的事,莊子是從來不感興趣的。

    而蒙仲在明知此事的情況下仍然給莊子寫信,也只是為了告訴老師他在趙國的所見所聞,僅此而已。

    次日,蒙仲早早起來向趙主父辭別,準備前往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訓練那五百名士卒。

    而這會兒,趙主父想來也已收到了相關稟報,知曉了蒙仲昨日降服那五百名士卒的過程,並就此事給予了蒙仲很高的評價。

    他笑著對蒙仲說道:「我原以為那五千枚布幣是為了收買那五百名士卒,卻不曾想,你竟收買到了兵心。」

    不得不說,那日趙主父對於「能用金錢收買的士卒是否值得信賴」一事仍抱持懷疑,卻沒想到,蒙仲的手段比他預料的更高明,直接「買」到了那五百名士卒的心,還順便為信衛軍上下豎立了最初的信任。

    這使愈發器重蒙仲。

    在向趙主父告辭後,蒙仲帶著蒙虎、蒙遂等人回到了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與留宿在那座軍營的樂毅等人匯合,共同探討接下來的事物。

    士卒的問題解決了,駐軍兵營的問題也解決了,那麼接下來就是商量對那五百名士卒的兵種調整,以及相應的練兵方法。

    所謂兵種調整,顧名思義,即調整軍中各兵種的比例,這其中也涉及到很多因素。

    比如蒙虎,他就主張戰車隊,即將五百名士卒全部打造成戰車隊,以三名甲士同乘一架戰車來算,約需要一百六十餘架戰車。

    必須得承認,假如按照蒙虎所建議的方式打造成「戰車隊」,這五百名甲士將非常具有攻擊力,哪怕在正面戰場上擊潰十倍的一般步卒或許也不在話下。

    但弱點也很明顯:缺乏遠距離打擊能力,可能敵軍的一波箭雨,就能讓其損失過重。

    繼蒙虎之後,蒙遂建議改造成騎兵。

    在此時的中原境內,騎兵仍然是趙國獨有的兵種,與戰車相比,具有速度更快、機動力更高的優點,尤其是在經過「騎射」訓練後的騎兵,其實也覆蓋了「弓騎」的能力。

    但同樣的,騎兵的缺點也很明顯。

    首先,騎兵造價太高。

    在正常編制下,一名騎兵需配兩匹戰馬,交換騎乘,以便始終有一匹戰馬保持充沛的體力,而戰馬屬於非常珍貴的戰爭物資,需要經過多年的飼養、挑選以及一系列相關的馴養,並不是說隨便什麼野馬套上韁繩就能當成戰馬用——那種未經人工馴服的馬,在戰場上必定會葬送騎兵的性命。

    其次,騎兵的訓練太艱難。

    在沒有雙邊馬鐙與馬鞍這些馬具的情況下,一名騎兵需要經過數年的訓練,才能掌握熟練的騎術,然而,葬送一名騎兵卻只需要一支箭矢。

    這也正是騎兵暫時還無法作為戰場主力的原因,因為它的防禦能力太薄弱,無法抵擋弓弩之類的武器。

    至於第三點,那就是騎兵不擅於攻城、守城,信衛既然作為趙主父的近衛,那麼,它必須具備抵禦外敵的防守能力,而騎兵的防守能力卻非常薄弱——在非戰略視角。

    「步弩混合吧。」

    在思考再三後,蒙仲向一干小夥伴說出他的考量。

    步,即步卒,很好理解,鑑於所使用兵器的不同,又可以分為戟兵、戈兵等等,主要以長兵器為主。

    而弩,即指手持弩機的弩兵。

    早些年韓國就已研製出了單兵可以使用的弩機,此後迅速被中原諸國所效仿,成為比弓更可怕的遠程殺傷武器,雖然在射程上並不如弓具,但在幾十丈範圍內中等距離下,弩機的殺傷力非常可觀,軍隊制式的牛皮甲冑,根本擋不住這種武器。

    其次,弩兵的相關訓練最簡單。

    其餘兵種,無論是戰車兵也好、騎兵也好、弓兵也好,都要經過長期嚴格的訓練,拿弓手來說,拉弓的角度、力量,將決定箭矢的射擊方位與射程,這是每一名弓手都需要爛熟於心的。

    但弩兵不需要,弩兵只需要掌握如何瞄準、如何扣下扳機、如何裝填弩矢,就能立刻投入戰場。

    但反過來說,弩兵的缺點也很明顯。

    首先,弩兵會因為射程關係而被弓兵克制;

    其次,弩兵裝填弩矢的速度慢,那射擊間隔,別說騎兵、戰車,就連步卒也足以趁著這個空檔衝到弩兵面前,而一旦被敵軍突進,弩兵的反擊能力遠遠不如一名普通的步卒;

    再次,弩兵的殺傷力取決於手中的弩機,而一旦弩機出現故障,那這名弩兵的作用多半就連步卒也不如。

    這也正是當蒙仲說出「弩」這個詞後,樂毅臉上露出遲疑之色的原因,因為在他看來,弩兵的侷限性非常大,投入戰場使用,一支善於突進的戰車隊就能殺地弩兵片甲不留。

    而對於蒙仲則解釋道:「我信衛作為趙主父的近衛,首重防禦能力,而步弩混編的編制最適合防守。」

    樂毅這才釋然:僅僅只是作為近衛的話,步弩混編其實倒也足夠了。

    不過,雖然打算採取步弩混編的方式,但蒙仲卻希望做的更好,說白了,即希望每一名士卒同時兼顧步卒與弩兵的能力。

    在得知蒙仲的想法後,諸小夥伴都有些發愣,而樂毅更是忍不住問道:「你莫非想訓練一批「魏武卒」?」

    魏武卒,那是魏國乃至中原曾經最強悍的軍隊,由名將吳起親手訓練,號曰「武卒」,每一名士卒都穿戴三重甲冑、手持長戟、腰掛長劍、背負勁弩,能應對各種情況的戰場,曾經創下過以五萬武卒擊潰秦國五十萬軍隊的壯舉,迄今為止各國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具備像魏武卒那般的能力。

    「既然要做,為何不選擇更高的目標呢?」蒙仲笑著說道。

    聽聞此言,樂毅與蒙虎、蒙遂、向繚等諸位面面相覷,旋即,心中彷彿一下子就被點燃了熱情。

    畢竟那可是魏武卒,曾經乃是直到如今,都是中原作戰能力最強的軍隊,沒有之一。

    「但是魏武卒的根基……」樂毅仍提出他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

    無他,是因為魏武卒最關鍵的根基,是魏國給予這些士卒的特殊待遇,比如高撫卹、免徵稅等等,這使這些魏國士卒能毫無後顧之憂地為國家赴死,而信衛,並不具備這樣的特權。

    對此蒙仲笑著說道:「這個慢慢來,我信衛乃趙主父的近衛,終歸能獲得些特殊待遇的。」

    樂毅聞言點點頭,旋即有些興奮地問道:「具體怎麼做?」

    蒙仲想了想說道:「待遇、軍備、糧餉這些方面,我會去想辦法的,至於訓練……武卒最注重的就是體能,先加強這方面的訓練,阿毅,先由你來訓練士卒的體能,讓阿虎、阿遂他們協助你。」

    樂毅與諸小夥伴們點點頭。

    於是乎,當日樂毅就對五百名信衛展開了體能方面的訓練,說白了就是負重跑步,在蒙仲的建議下,樂毅要求每一名信衛都到營外的樹林中砍伐一顆樹木,削去枝幹變成圓木後,扛著這根圓木繞著軍營跑步。

    而蒙仲,則再次拜訪趙相肥義,向後者請求撥給軍備。

    不得不說,當看到蒙仲在竹簡上所羅列的武器與裝備後,肥義也是有些發愣,因為蒙仲向他索要了一千五百套皮甲、五百套長戟、五百套長劍、五百套弩機以及相應的弩矢,肥義在中原住了那麼多年,豈會不知魏國武卒的裝備?

    『此子的心……很大啊。』

    肥義暗自感慨道。

    但即便如此,肥義還是很爽快就應允了,畢竟信衛是趙主父的近衛,就算蒙仲索要的武器裝備有些多,但也在允許範圍內——畢竟只有五百人的編制嘛。

    很快地,這件事就傳遍了邯鄲的名流,傳到了諸如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人耳中。

    安平君趙成對此笑謂道:「此子竟要訓練一批『趙武卒』麼?」

    奉陽君李兌亦是搖頭說道:「那蒙仲,自以為他是吳起麼?」

    沒有幾個人將這件事當真,反而覺得蒙仲太過於狂妄,竟想著效仿魏國的魏武卒,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看此子日後如何收場。」

    這些人對此暗暗冷笑。

    他們覺得,過不了幾日,蒙仲就會發現他的好高騖遠是多麼的愚蠢。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4 18:31
第98章:新軍構想


    當日,趙主父向鶡冠子請教了諸多治國之策,鶡冠子皆逐一給予意見,而蒙仲亦在旁認真傾聽。

    迄今為止,蒙仲已經瞭解了不少治國方面的思想主張,比如道家的「無為」思想,楊朱派的「貴我」思想,孟子的「仁政」思想,以及今日鶡冠子所講述的「法制度而治」思想,在他看來,這些思想主張中就數鶡冠子的「法制度而治」的思想最契合實際,也最完善。

    相比之下,楊朱派的「貴我」會讓人變得更加「自利」——哪怕此學派其實也提倡不侵害他人的利益;而孟子的「仁政」思想,雖然好歸好,但仍然沒有具體如何施行的章程,單憑「井田制」這種過時的國家體制,是不足以支撐起「仁政」的——被宋國覆亡的滕國,就是最佳的例子。

    唯獨鶡冠子的「法制度而治」思想。

    只不過,鶡冠子的這個思想主張,真的是與法家思想非常相似,不同點僅在於,鶡冠子的思想主張,其最終目的仍然是為了「無為而治」,不像法家的最終目的是「變法圖強」——兩者的最終側重點不同。

    當晚在鶡冠子結束他思想主張的講述時,夜色已深,於是在此之後蒙仲只是簡單向趙主父稟報了「已從陽文君趙豹率下挑選了五百名士卒」這件事,而趙主父,也因為與鶡冠子、蒙仲、龐煖幾人邊喝酒邊探討治國之策而喝地大醉,沒有細問此事。

    晚上回到住處後,蒙仲就著燈火,將鶡冠子的思想主張記載在竹簡上,向以往那樣一式三份,準備託人送到莊子、孟子、惠盎三人手中,聽聽這三位對此的評價。

    其實主要還是聽聽孟子與惠盎對此的評價,至於他的老師莊子,後者更注重的是對「人」的德育之事,即如何提高世人的道德水準,對於國家政治這方面的事,莊子是從來不感興趣的。

    而蒙仲在明知此事的情況下仍然給莊子寫信,也只是為了告訴老師他在趙國的所見所聞,僅此而已。

    次日,蒙仲早早起來向趙主父辭別,準備前往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訓練那五百名士卒。

    而這會兒,趙主父想來也已收到了相關稟報,知曉了蒙仲昨日降服那五百名士卒的過程,並就此事給予了蒙仲很高的評價。

    他笑著對蒙仲說道:「我原以為那五千枚布幣是為了收買那五百名士卒,卻不曾想,你竟收買到了兵心。」

    不得不說,那日趙主父對於「能用金錢收買的士卒是否值得信賴」一事仍抱持懷疑,卻沒想到,蒙仲的手段比他預料的更高明,直接「買」到了那五百名士卒的心,還順便為信衛軍上下豎立了最初的信任。

    這使愈發器重蒙仲。

    在向趙主父告辭後,蒙仲帶著蒙虎、蒙遂等人回到了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與留宿在那座軍營的樂毅等人匯合,共同探討接下來的事物。

    士卒的問題解決了,駐軍兵營的問題也解決了,那麼接下來就是商量對那五百名士卒的兵種調整,以及相應的練兵方法。

    所謂兵種調整,顧名思義,即調整軍中各兵種的比例,這其中也涉及到很多因素。

    比如蒙虎,他就主張戰車隊,即將五百名士卒全部打造成戰車隊,以三名甲士同乘一架戰車來算,約需要一百六十餘架戰車。

    必須得承認,假如按照蒙虎所建議的方式打造成「戰車隊」,這五百名甲士將非常具有攻擊力,哪怕在正面戰場上擊潰十倍的一般步卒或許也不在話下。

    但弱點也很明顯:缺乏遠距離打擊能力,可能敵軍的一波箭雨,就能讓其損失過重。

    繼蒙虎之後,蒙遂建議改造成騎兵。

    在此時的中原境內,騎兵仍然是趙國獨有的兵種,與戰車相比,具有速度更快、機動力更高的優點,尤其是在經過「騎射」訓練後的騎兵,其實也覆蓋了「弓騎」的能力。

    但同樣的,騎兵的缺點也很明顯。

    首先,騎兵造價太高。

    在正常編制下,一名騎兵需配兩匹戰馬,交換騎乘,以便始終有一匹戰馬保持充沛的體力,而戰馬屬於非常珍貴的戰爭物資,需要經過多年的飼養、挑選以及一系列相關的馴養,並不是說隨便什麼野馬套上韁繩就能當成戰馬用——那種未經人工馴服的馬,在戰場上必定會葬送騎兵的性命。

    其次,騎兵的訓練太艱難。

    在沒有雙邊馬鐙與馬鞍這些馬具的情況下,一名騎兵需要經過數年的訓練,才能掌握熟練的騎術,然而,葬送一名騎兵卻只需要一支箭矢。

    這也正是騎兵暫時還無法作為戰場主力的原因,因為它的防禦能力太薄弱,無法抵擋弓弩之類的武器。

    至於第三點,那就是騎兵不擅於攻城、守城,信衛既然作為趙主父的近衛,那麼,它必須具備抵禦外敵的防守能力,而騎兵的防守能力卻非常薄弱——在非戰略視角。

    「步弩混合吧。」

    在思考再三後,蒙仲向一干小夥伴說出他的考量。

    步,即步卒,很好理解,鑑於所使用兵器的不同,又可以分為戟兵、戈兵等等,主要以長兵器為主。

    而弩,即指手持弩機的弩兵。

    早些年韓國就已研製出了單兵可以使用的弩機,此後迅速被中原諸國所效仿,成為比弓更可怕的遠程殺傷武器,雖然在射程上並不如弓具,但在幾十丈範圍內中等距離下,弩機的殺傷力非常可觀,軍隊制式的牛皮甲冑,根本擋不住這種武器。

    其次,弩兵的相關訓練最簡單。

    其餘兵種,無論是戰車兵也好、騎兵也好、弓兵也好,都要經過長期嚴格的訓練,拿弓手來說,拉弓的角度、力量,將決定箭矢的射擊方位與射程,這是每一名弓手都需要爛熟於心的。

    但弩兵不需要,弩兵只需要掌握如何瞄準、如何扣下扳機、如何裝填弩矢,就能立刻投入戰場。

    但反過來說,弩兵的缺點也很明顯。

    首先,弩兵會因為射程關係而被弓兵克制;

    其次,弩兵裝填弩矢的速度慢,那射擊間隔,別說騎兵、戰車,就連步卒也足以趁著這個空檔衝到弩兵面前,而一旦被敵軍突進,弩兵的反擊能力遠遠不如一名普通的步卒;

    再次,弩兵的殺傷力取決於手中的弩機,而一旦弩機出現故障,那這名弩兵的作用多半就連步卒也不如。

    這也正是當蒙仲說出「弩」這個詞後,樂毅臉上露出遲疑之色的原因,因為在他看來,弩兵的侷限性非常大,投入戰場使用,一支善於突進的戰車隊就能殺地弩兵片甲不留。

    而對於蒙仲則解釋道:「我信衛作為趙主父的近衛,首重防禦能力,而步弩混編的編制最適合防守。」

    樂毅這才釋然:僅僅只是作為近衛的話,步弩混編其實倒也足夠了。

    不過,雖然打算採取步弩混編的方式,但蒙仲卻希望做的更好,說白了,即希望每一名士卒同時兼顧步卒與弩兵的能力。

    在得知蒙仲的想法後,諸小夥伴都有些發愣,而樂毅更是忍不住問道:「你莫非想訓練一批「魏武卒」?」

    魏武卒,那是魏國乃至中原曾經最強悍的軍隊,由名將吳起親手訓練,號曰「武卒」,每一名士卒都穿戴三重甲冑、手持長戟、腰掛長劍、背負勁弩,能應對各種情況的戰場,曾經創下過以五萬武卒擊潰秦國五十萬軍隊的壯舉,迄今為止各國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具備像魏武卒那般的能力。

    「既然要做,為何不選擇更高的目標呢?」蒙仲笑著說道。

    聽聞此言,樂毅與蒙虎、蒙遂、向繚等諸位面面相覷,旋即,心中彷彿一下子就被點燃了熱情。

    畢竟那可是魏武卒,曾經乃是直到如今,都是中原作戰能力最強的軍隊,沒有之一。

    「但是魏武卒的根基……」樂毅仍提出他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

    無他,是因為魏武卒最關鍵的根基,是魏國給予這些士卒的特殊待遇,比如高撫卹、免徵稅等等,這使這些魏國士卒能毫無後顧之憂地為國家赴死,而信衛,並不具備這樣的特權。

    對此蒙仲笑著說道:「這個慢慢來,我信衛乃趙主父的近衛,終歸能獲得些特殊待遇的。」

    樂毅聞言點點頭,旋即有些興奮地問道:「具體怎麼做?」

    蒙仲想了想說道:「待遇、軍備、糧餉這些方面,我會去想辦法的,至於訓練……武卒最注重的就是體能,先加強這方面的訓練,阿毅,先由你來訓練士卒的體能,讓阿虎、阿遂他們協助你。」

    樂毅與諸小夥伴們點點頭。

    於是乎,當日樂毅就對五百名信衛展開了體能方面的訓練,說白了就是負重跑步,在蒙仲的建議下,樂毅要求每一名信衛都到營外的樹林中砍伐一顆樹木,削去枝幹變成圓木後,扛著這根圓木繞著軍營跑步。

    而蒙仲,則再次拜訪趙相肥義,向後者請求撥給軍備。

    不得不說,當看到蒙仲在竹簡上所羅列的武器與裝備後,肥義也是有些發愣,因為蒙仲向他索要了一千五百套皮甲、五百套長戟、五百套長劍、五百套弩機以及相應的弩矢,肥義在中原住了那麼多年,豈會不知魏國武卒的裝備?

    『此子的心……很大啊。』

    肥義暗自感慨道。

    但即便如此,肥義還是很爽快就應允了,畢竟信衛是趙主父的近衛,就算蒙仲索要的武器裝備有些多,但也在允許範圍內——畢竟只有五百人的編制嘛。

    很快地,這件事就傳遍了邯鄲的名流,傳到了諸如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人耳中。

    安平君趙成對此笑謂道:「此子竟要訓練一批『趙武卒』麼?」

    奉陽君李兌亦是搖頭說道:「那蒙仲,自以為他是吳起麼?」

    沒有幾個人將這件事當真,反而覺得蒙仲太過於狂妄,竟想著效仿魏國的魏武卒,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看此子日後如何收場。」

    這些人對此暗暗冷笑。

    他們覺得,過不了幾日,蒙仲就會發現他的好高騖遠是多麼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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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