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13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6 18:52
戰國大司馬 第80章:辛秘

    『想不到這其中竟然還有這樣的辛秘。』

    在聽罷了公子章與田不禋的講述後,縱使是蒙仲亦不知該說什麼。

    他終於明白方才公子趙章對趙何之母吳娃為何會那般怨恨,而事實上,的確也值得怨恨。

    畢竟吳娃仗著趙主父對她的寵愛,非但奪走了韓氏的王后之位,也奪走了趙章的太子之位。

    倘若公子趙章昏昧而沒有才能,這還則罷了,偏偏趙章酷似趙主父,是一位頗為勇武的繼承人,只是因為後宮女人的挑唆,而使他從熾手可熱的太子,一下子就淪落為無人問津的廢太子,縱使是蒙仲,亦忍不住為他感到不值。

    三人聊了很久,直到公子趙章因為此事憤懣而喝得大醉,蒙仲這才告辭離去,返回城內的王宮。

    待等他回到王宮時,趙主父已經酒醒,見他歸來,便笑著問他:「小子,身為我的近衛,豈能擅離職守呢?……你到哪去了?」

    看著趙主父那模樣,蒙仲便猜到他很有可能已經得知了究竟,索性就如實說道:「小子方才去拜訪了公子章與田不禋田大夫。……此番前來趙國時,義兄惠盎曾給予了一封書信,讓我帶著它拜訪田大夫。」

    「哦……」

    可能是沒想到蒙仲如此誠實,趙主父眼眸中閃過幾絲驚訝與讚許。

    他在思忖了一下後,笑著說道:「你乃莊子弟子,惠盎義弟,想來阿章與田不禋,定會將你視為親支近派……他二人,可曾向你說過我的壞話呀?」

    「趙主父為何覺得公子章與田大夫會說您的壞話呢?」蒙仲當然知道趙主父這是在套他的話,聞言平靜地反問道。

    趙主父聞言沉默了許久,旋即長嘆一口氣說道:「韓氏、趙章母子,我虧欠他們過多,趙章恨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蒙仲想了想,還是沒有插嘴。

    見此,趙主父抬頭看了一眼蒙仲,點點頭說道:「看來,你已經得知了一些辛秘。」

    蒙仲當然不會愚蠢地否認,拱手說道:「小子會守口如瓶。」

    「不必。」

    趙主父搖了搖頭,旋即站起身來走向窗口,口中淡淡說道:「當年我廢王后、廢太子時,國內大臣皆出言反對,當時肥義也曾對我言,「王后太子皆無失德,不可輕言廢之」,是我一意孤行,最終還是廢了韓氏,廢了趙章,冊立吳娃為後,趙何為太子……」

    說著,他回頭詢問蒙仲道:「蒙仲,你說,我做錯了麼?」

    蒙仲沉思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肥義大人說得對,您不應該輕易廢后、廢太子,這會引起國家的動盪。」

    聽到蒙仲的直言,趙主父沒有絲毫怒色,反而感嘆道:「是啊,廢了韓氏後不久,韓王便派使者前來譴責我,不久之後,趙韓兩國的邦交破裂,韓國再一次與魏國結盟……只是因為對一名女子的寵愛,使我趙國失去了一個盟國。」

    『……』

    蒙仲頗有些意外地看著趙主父,因為他發現,當趙主父提及這件事時,語氣很平靜,彷彿是在講述他人的往事。

    『難道……』

    蒙仲心下暗暗猜測。

    此時,趙主父轉頭看向蒙仲,笑著說道:「我記得,初見那日,蒙虎那小子曾低聲嘀咕,好奇寡人為何在身體健朗的時候,就將王位傳給了趙何……如今你明白了吧?」

    見趙主父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蒙仲思忖了一下,點點頭說道:「是趙主父為了完成王后吳氏臨終的遺願……」

    「這只是其中之一。」

    趙主父搖了搖頭,旋即對蒙仲說道:「至於其二,當時正是我趙國第四次討伐中山國……」

    根據趙主父的講述,當時趙國正值第四次攻伐中山國,當時趙軍攻入中山國的國都靈壽,逼得中山王逃亡齊國,以至於中山國群龍無首,一片混戰。

    值此情況,趙主父便心生了一口氣吞併中山國的想法,但考慮到此舉或將激怒齊國,使趙國與齊國爆發戰爭。

    由於這次討伐中山國,趙國亦消耗了大量的國力,因此就連趙主父亦沒有多少把握能抵擋住齊國的進攻,因此他同意了吳娃的懇求,將國君之位傳給了太子趙何。

    從此,趙國「軍政分離」,由新君趙何、國相肥義坐鎮邯鄲,負責治理國家;而趙主父,則自稱主父、坐鎮信都,厲兵秣馬統帥軍隊,專心於吞併中山國,以及面對來自齊國的威脅。

    這個改制,初期成果很大,擺脫了國事、終於能專心於征戰的趙主父,在次年一口氣就攻陷了中山國幾乎全境,甚至於,就連齊國也不敢面對如此的趙國,派來使者說項,希望趙國保留中山國——想來這是齊國最後的底線。

    考慮到趙國暫時沒有能力徹底吞併整個中山,又考慮到齊國的底線,趙主父最後同意了,允許中山國依舊存在,並且扶持了一名叫做「尚」的中山王子嗣作為傀儡。

    於是趙國與齊國的戰爭,最終並沒有打起來。

    「當時我想,趙何尚年幼,可由肥義輔佐,儘早參與處理國事,分擔我的辛苦,而我則能專心致志為我趙國開闢疆土……」趙主父解釋著他當年決定傳位於趙何的想法。

    『原來如此。』

    蒙仲聞言恍然大悟。

    然而有件事,趙主父卻沒有告訴蒙仲,那就是他後悔了。

    是的,後悔於冊立趙何為太子,後悔於將王位傳給趙何。

    這其中有多方面的原因。

    其一是對韓氏、趙章母子的愧疚。

    其二,趙章漸漸長大後,愈發地健壯而勇武,無論是容貌、神態還是性格,都酷似趙主父年輕的時候,反觀新君趙何,卻長得瘦弱,性格也懦弱。

    於是,趙主父再次漸漸喜愛趙章,而不喜愛次子趙何。

    至於第三點,那就是國內臣子的立場。

    在曾幾何時,趙國是完完全全圍繞著趙雍的,國內所有貴族、臣子皆聽命於趙雍,但當新君繼位後,趙雍變成了趙主父,國人對這位趙主父的忠誠,或者擁護力就漸漸削弱了——很大一部分人開始圍繞新君趙何。

    包括趙主父最信任的國相肥義。

    倘若此時趙雍已經年邁,不復當年的雄心壯志,那還則罷了,可偏偏這位趙主父還身強力壯,甚至心中還有使趙國稱霸中原的雄心壯志,在這種情況下,他如何能接受自己逐漸失去權柄呢?

    比如前一陣子在沙丘行宮時,當趙將許鈞在談及蒙仲等人時則下意識地說道:「尤其是您看重的蒙仲,他的年紀與君上相仿,日後說不定會成為輔佐君上的重臣。」

    這豈非就是趙主父正逐漸失去權柄的例子麼?

    雖然趙主父當時笑眯眯地毫無表示,但心中卻很不是滋味。

    兩日後,趙主父帶著蒙仲等人巡遊中山國的全境,每到一地,便叫人將榜文立於城內,宣佈這片土地日後歸趙國所有,而城池內外的中山國人,則至此成為趙人。

    就跟宋國攻伐滕國時一樣,趙國攻伐中山國,其實也讓許多中山國人視趙人為仇寇,但兩者有區別的是,趙國是「出師有名」,並且,趙國為了安撫中山國的國人,推出了不少有利於中山狄人的政策,比如田邑免稅方面的優厚待遇。

    再加上趙國的國相肥義本身就是出自白狄,與中山的狄人是同一個祖宗,因此,結合這種種,中山狄人對趙國的反抗日漸消退。

    期間,親眼目睹趙國安撫中山國人的蒙仲,將這件事記載了三封竹簡上,分別託人送給莊子、孟子以及他義兄惠盎手中。

    大約四個月後,他才陸陸續續地收到了莊子、孟子以及他義兄惠盎的回信。

    莊子的回信最言簡意賅,只有一句話:此即「內聖外王」之道!

    而孟子的回信則字數較多,他表示,趙國的舉措,即「對外施行王道、對內施行仁政」,這即是能使國家變得強盛的方法。

    總結來說,莊子與孟子對趙國攻伐中山、以及安撫中山國人的評價,十分接近,以至於蒙仲很好奇這兩位聖賢是不是私下交流過。

    還別說,當蒙仲不在宋國的這段時間,莊子與孟子還真沒少交流,他二人借助書信往來,相互噴地不亦說乎,以至於宋國的景亳,以及鄒國,專門給這兩位增派了送信的驛卒,便於這兩位「交流學術」。

    至於義兄惠盎的回信,他則表示蒙仲的這封信來得很及時,並且他已借趙國的舉措,說服宋王偃對滕國——如今應該稱作滕邑——施行仁政,無分宋人與滕人,皆一視同仁。

    值得一提的是,在蒙仲跟隨趙主父巡遊中山國的期間,他亦結識一名願意加入趙國、成為趙人的中山國人。

    與其他祖輩出身戎狄的中山國人不同,這位與蒙仲年紀相仿的少年,其祖上據說乃是魏國的將領「樂羊」。

    唔,這名少年,就叫做「樂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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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大司馬 第81章:中山樂氏

    與樂毅的相識,是在隨同趙主父巡遊靈壽的時候。

    靈壽是舊日中山國的國都,是故當趙國攻滅中山後,趙主父設靈壽縣,準備將這座城池作為中山境的治所。

    而這樣做的前提,即必須得到當地人的擁護支持。

    因此,趙主父親自出面安撫了靈壽人,許下種種優厚待遇,說白了無非就是重新分配利益,將原先屬於中山國貴族的那些田地與財富,分給中山國人,借此得到中山國人的支持,化解中山國人與趙人的矛盾。

    而就在趙國的官吏重新整理靈壽的戶籍時,樂毅一家亦在其中,這名年紀與蒙仲等人相仿的少年,將自己的名字籍貫登記在趙國「靈壽縣」的戶籍上,由於他是「子姓樂氏」出身,因此讓樂進、樂續等人頗感驚詫,因為他們兄弟倆也是「子姓樂氏」出身。

    要知道,子姓出自殷商,但凡是子姓,十有八九都是殷商後裔,比如蒙仲、蒙虎、蒙遂,他們是「子姓蒙氏」,除他們以外,武嬰是「子姓武氏」,向繚是「子姓向氏」,等等等等。

    在彼此相互通了姓名後,樂毅與蒙仲等人很快就熟悉了,畢竟彼此祖上同出一支。

    「你乃子姓之後,怎麼會在中山國呢?」

    蒙虎吃驚地問道。

    要知道,宋國與中山國之間非但隔著最起碼千里之遙,更要緊的是,中山國乃是狄族後裔建立的國家,很難想像宋國的子姓子弟,居然會跑到中山國定居。

    而對此,樂毅也不清楚,於是便邀請蒙仲等人來到他們樂氏一族所居住的鄉村,詢問族內的老人。

    樂毅所在的中山樂氏一族,也跟蒙仲、樂進等人的鄉邑差不多,也是同姓同氏的族人居住在一起,互望互助,不過規模遠遠不如宋國景亳一帶的樂氏,整個村子大概也只有十來戶族人。

    在樂毅的帶領下,蒙仲等人拜見了中山樂氏的族長樂路,一位已年高六旬的老者。

    這位老者保管著中山樂氏的族譜,他向蒙仲、樂毅等人介紹了他們中山樂氏一族的由來——即魏國將領「樂羊」的後裔。

    據樂路所言,其祖上樂羊的先人,大概是在宋國「泓水之戰」戰敗於楚國後,為了逃避兵禍與戰爭,而從宋國北遷到晉國,在幾經周轉後,最終於「安邑」定居——姑且就稱作「安邑樂氏」。

    待等到三家分晉後,「魏文侯魏斯」將安邑定為魏國的國都,至此,安邑樂氏便成為了魏人。

    說起趙國與中山國的淵源,那可真是歷史悠久。

    最初,在晉國中期,晉國與中山國的前身——白狄關係還算融洽,但隨後,白狄中的鮮虞、肥、鼓、仇幾支部落東遷,於中山一帶定居並迅速對外擴張,這讓晉國感受到了威脅,在幾番摩擦後,雙方爆發了戰爭。

    但由於晉國的實力遠勝中山國,因此最初的戰爭大多都以晉國取得優勝。

    晉國後期,國內「六卿家族」開始內鬥爭權,中山國得到了喘息機會,便連同齊國、魯國,共同討伐晉國。

    為了報復中山國,趙國王室的祖先、晉大夫趙鞅,率領晉軍攻伐中山國並將其重創。

    其後幾年,晉國連番攻伐中山國,迫使中山國臣服於晉國——而事實上,真正控制了中山國的,乃是晉國的趙氏一族,即趙國的前身。

    在此期間,趙鞅的兒子趙襄子(趙無恤),從鮮虞族後裔中挑選了一名傀儡,此人即「中山文公」。

    此時,晉國的魏氏一族——即魏國的前身,很不滿於趙氏一族控制中山國,在經過趙、魏兩族的商議後,雙方決定共同掌控中山國,為此,魏文侯將自己的女兒「公子傾」,嫁給了中山文公。

    數年後,公子傾為中山文公生下一名男嬰,即「中山武公」。

    中山武公在血緣上,乃是狄人與中原魏氏的混血兒,而在思想上,他選擇了效仿中原的禮制。【PS:所以說中山武公復興後的中山國,已拋棄了許多白狄的傳統,效仿中原的禮制,其實跟中原國家已經沒什麼太大區別了。】

    隨後,趙國內部出現奪權事件,趙襄子的兒子趙桓子起事驅逐了趙獻侯(趙浣)而自立,一年以後,趙桓子又死了,趙國的大臣們興事殺了趙桓子之子,重新迎接趙獻侯來臨朝執政,這長達幾年的內亂,削弱了趙國的實力,於是中山武公便趁機鮮虞族頑強抵抗趙、魏兩國,又聯合齊國,徹底擺脫了趙、魏兩國的控制。

    數年後,中山武公過世,其子「中山桓公」繼位,桓公年幼,不恤國政,因此遭到了魏國的進攻。

    當時,樂羊是乃魏國國相「翟璜」座下的門客,因此當魏文侯決定討伐中山國時,翟璜推薦了樂羊擔任攻伐中山國的主帥,與當時仍在魏國的「吳起」一同率領魏軍討伐中山。

    【PS:在一些史料上,可能會稱這場仗是晉國派兵攻伐中山,那是因為魏、韓、趙三家此時雖然已經瓜分了晉國,但周王室還未承認這三家的諸侯地位,要等到魏滅中山後大概四年後左右,周威烈王才冊封魏、韓、趙三家為諸侯,介時,魏、韓、趙三國才被世人所認可。所以在此之前,晉國仍然以名存實亡的形式存在著。】

    值得一提的是,樂羊與翟璜當時是有一段恩怨的,據說是樂羊的兒子「樂舒」在戰場上殺死了翟璜的兒子「翟靖」。

    此事約發生在趙國內亂奪權時期,即趙桓子驅逐趙獻侯(趙浣)而自立。

    這件事的起因,在於趙鞅見長子「趙伯魯」資質平庸,不足以擔當重任,便將君位傳給了小兒子趙無恤,即趙襄子。

    而待等趙襄子立嗣時,他覺得父親將君位傳給自己的舉措不合「宗法」,便決定將君位還給兄長趙伯魯一系,於是他並不冊立太子,且將兄長的兒子「趙周」封為「代成君」,準備將君位傳給後者。

    沒想到趙週年紀輕輕卻死在趙襄子面前,於是趙襄子最終將君位傳給了趙周的兒子趙浣,即趙獻侯。

    然而,此舉引起了趙襄子親生兒子趙嘉的不滿,後者驅逐了趙浣,自立為君,即趙桓侯。

    趙國的大臣考慮到趙桓侯繼位並非是趙襄子的本意,便聯合起來殺死了趙桓侯,再次迎趙獻侯繼位。

    而中山國就趁著趙國這場內亂,率兵攻伐趙國,希望借此擊敗趙國,脫離趙國的控制。

    那時趙獻侯剛剛恢復君位,見趙國在內亂中元氣大傷,難以抵擋中山國,便以割讓「智邑(今永濟)」為條件,向魏國請求援助。

    於是魏國便派吳起率軍攻伐中山國。

    正是在這場戰爭中,翟璜的兒子翟靖,被此時擔任中山國將領的「樂舒」所殺,且魏軍無功而返。

    樂羊的兒子樂舒,為何會在中山國擔任將領呢?

    這件事,就連中山樂氏一族的族長也說不清楚,據樂氏一族內部的猜測,樂舒大概是在魏文侯的女兒公子傾嫁到中山國時,作為沿途護送的一名魏卒前往中山國的,此後因為能力出眾而被中山文王看重,成為了中山國的將領。

    值得一提的是,同為魏國攻伐中山國的兩位名將,樂羊也好,吳起也好,皆是善於統帥軍隊的將領,但「私德」卻同樣為人詬病,吳起有「殺妻求將」的污名,而樂羊呢,則也有「樂羊啜羹」的污名。

    所謂「樂羊啜羹」,即是在樂羊、吳起二人率魏軍攻伐中山國的期間,當時初繼位的中山桓公,為了逼迫樂羊退兵,便用其子樂舒作為要挾,沒想到樂羊不願因私廢公,於是中山桓公便將樂舒殺死,烹成肉羹贈予樂羊。

    沒想到,樂羊為了表達他對魏國以及魏文侯的忠心,竟將親兒子烹成的肉羹喝完,由此傳開了「樂羊殘忍食子」的惡名。

    就連此前頗為欣賞樂羊的魏文侯,也因此與其漸漸疏遠。

    但即便如此,為了獎賞樂羊的功勞,魏文侯還是冊封樂羊為靈壽君,並將靈壽作為樂羊的封邑。

    至此,樂氏一族便在中山靈壽安家落戶。

    待等到二十餘年後,成為一次亡國之君的中山桓公在困境中成長,立志復國。

    當時樂羊已死,桓公以誠懇的態度得到了樂羊之孫、樂舒之子「樂池」的原諒,拜後者為將相,復辟中山國,聯合齊國對抗趙魏兩國。

    於是,樂氏一族便成為了中山國人。

    直到如今,趙國再次覆亡中山國,樂氏一族便又成為了趙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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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大司馬 宋國篇 第82章:三個月

    由於彼此都是子姓後人,因此蒙仲等人與樂毅很快就熟絡了,連帶著趙主父也得知了樂毅這名少年,也將樂毅收為近衛。

    當然,趙主父之所以這樣做,並非是因為蒙仲等人的推薦,而是因為樂毅的身份。

    首先,樂毅乃是中山國人出身,將其收為近衛,有利於緩解趙人與中山國人的仇恨與矛盾。

    其次,趙主父與中山樂氏一族族人「樂池」有點淵源——即樂羊之孫、樂舒之子,曾擔任中山相的樂池。

    中山相樂池,很有能力,他曾代表中山國出使秦國。

    那是在「五國相王」之後,齊國試圖逼迫中山王「厝」廢除王位,於是中山王便派使者「張登」前往齊國求見齊相「田嬰」,在獻上賄賂後得到了田嬰的幫助。

    但隨後,齊將「張丑」說服了田嬰,又使田嬰改變了主意。

    然而最終,剛剛繼位沒幾年的齊宣王,還是接見了中山使者張登,並默許了中山王的王位——作為條件,中山國將繼續臣服於齊國。

    而在張登出使齊國的同時,樂池亦出使秦國,亦說服秦國默許了中山王的王位。

    由於得到了秦、齊兩國的默許,雖然公孫衍發起的「五國相王」一事未見成效,但中山王的王位卻得以保存。

    此後,樂池被秦惠文王留在秦國擔任國相,直到張儀返回秦國,恢復國相之位——當時秦國與齊國爆發「桑丘之戰」,齊將匡章擊敗了秦軍,使中原諸國看到了擊敗秦國的可能,於是,張儀被魏國罷免相位,由提倡「合縱抗秦」公孫衍出任魏相。

    張儀回秦國後,樂池失去了秦相之位,便離開秦國來到了趙國。

    此後,即燕國內亂,齊國趁機攻佔燕國全境,趙主父有意拉攏燕國,便說服韓國釋放質子燕公子職(燕昭王),便拜託樂池率領趙兵護送前往燕國繼承王位。

    由於樂池當時年勢已高,最終死在燕國。【PS:作者翻史料時發現,這個樂池活的可真久啊,公元前378年前後出任中山國將相,公元前314年居然還能護送燕昭王入燕,這最起碼得活到八十五歲左右吧?甚至超過九十歲。還是說,其實有兩個樂池?護送燕昭王的樂池是另外一個?但看史料,又似乎確實是同一個,搞不懂,可能真的是長壽。】

    「阿毅,莫非你族人有一部分遷往了燕國?」

    樂進詢問樂毅道。

    樂毅點點頭說道:「此事我聽族長說起過,大概在十幾年前,好似確實有一部分族人遷往了燕國,不過具體如何,我也不知。」

    這也難怪,畢竟他當時尚在襁褓,哪裡知曉具體情況。

    此後三個月,蒙仲等人跟隨趙主父在中山境一帶巡遊,而中山一地的情況,亦在趙國的安撫優待政策下逐漸緩解下來,居住在這裡的中山國人,逐漸接受了趙國的統治。

    至於蒙仲等人,包括樂毅在內,則在這三個月內受到了趙主父的親自培訓,趙主父教授了這些年輕人劍術、射術、騎術,甚至是兵法。

    對此,樂毅感到很疑惑。

    他私底下對蒙仲說道:「我觀趙主父,似乎並不僅僅打算用我等為近衛。阿仲,你乃趙主父最信任的近衛,可知曉其中究竟?」

    蒙仲點點頭,示意樂毅莫要聲張。

    其實這件事,蒙仲在一個月前察覺到了:雖然當初趙主父假稱「閒著無事」,是故教授蒙仲等人武藝,但時間一長蒙仲就發覺了,趙主父這分明是在盡心盡力地培養他們。

    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難道說趙主父也像孟子那般熱衷於教授弟子門徒?

    蒙仲並不這樣認為。

    他覺得,趙主父可能是察覺到了來自新君趙何的威脅。

    記得「傳位趙何」這件事,蒙仲當初在請見公子章與田不禋後,就曾與趙主父有過一次交談。

    在那次交談中,蒙仲隱隱感覺到趙主父對於「傳位趙何」一事有些後悔。

    對此蒙仲也能理解,畢竟趙主父的身體仍然健朗,可是手中的權利,卻因為新君趙何的關係,正在一點一點地喪失,這對於一位尚在壯年的雄主而言,或許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而看如今這架勢,趙主父似乎打算重新栽培親信,樹立勢力。

    比如說,趙主父逐漸提升蒙仲等人在一干近衛中的地位,再比如破格提拔蒙鶩——蒙鶩只是帶著幾隊兵力在趙、齊邊境巡邏了幾回,趙主父便提了一級爵位,這賞賜簡直莫名其妙。

    大概是在十月中旬,在趙主父安歇之後,蒙仲讓蒙虎、蒙遂、樂毅等人代替自己值守,自己則前往公子章的軍中,拜訪田不禋。

    畢竟在趙國,田不禋是他唯一可以請教的人。

    對於蒙仲再次前來拜訪,公子章顯得很熱情。

    或者是說,他最近心情很好,因為最近一兩個月,趙主父多次表彰了他在中山國的功勞與建樹,言語之間隱約露出想要冊封他為邑君的打算。

    說實話,對於封君,公子章其實並不在意,因為他最想要的,是從他弟弟趙何手中奪回那個本該屬於他的王位,真正讓他感到高興的,是他感覺到父親似乎與他越來越親近了。

    這不,就在最近幾日,趙主父還當眾誇獎公子章勇武果敢,酷似當年的他。

    這讓公子章很是歡喜。

    「蒙仲,這麼晚前來,莫非有什麼要事嗎?」在見到蒙仲後,公子章很親熱地問道。

    他之所以對蒙仲親熱,一方面是因為蒙仲是「自己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蒙仲在趙主父身邊的地位越來越高,比如最近三個月,趙主父漸漸已不用其他近衛保護,而命蒙仲、蒙虎、蒙遂,包括剛剛成為近衛的樂毅保護在左右。

    在這種情況下,公子章對待蒙仲,當然是愈發的親近與客氣。

    「公子。」蒙仲抱了抱拳,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打攪公子歇息了,我此番前來,是有一些事想請教田大夫。」

    在旁,田不禋捋著鬍鬚笑道:「不是說讓你喚我阿兄即可麼?」

    片刻後,田不禋便帶著蒙仲來到了他的帳篷,詢問來意。

    見此,蒙仲便低聲對田不禋說道:「阿兄,請屏退左右。」

    田不禋愣了愣,臉上的笑容頓時收了起來,立刻吩咐護衛遠離他的帳篷。

    此時他方才壓低聲音問道:「是趙主父的事麼?」

    蒙仲點點頭,低聲對田不禋說道:「不知阿兄是否知曉,最近三個月,趙主父似乎在竭力栽培我等……」

    「這是好事啊。」田不禋捋著鬍鬚笑道。

    蒙仲聞言點點頭,旋即又說道:「確實是好事不假,但其中深意,不得不讓愚弟產生遐想。」

    田不禋目視著蒙仲半響,忽然壓低聲音說道:「你是覺得,趙主父或許是希望將你等栽培為親信?」

    他雖然是反問,但是語氣卻很篤定。

    這顯然,這位田不禋田大夫其實也看出來了,只不過趙主父栽培的對象乃是蒙仲等「自己人」,是故田不禋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假裝不知而已。

    直到今日蒙仲挑明了這件事,田不禋才開始考慮要不要將某些事和盤托出。

    在思忖了良久後,田不禋正色詢問蒙仲道:「阿弟,你覺得公子章為人如何?」

    蒙仲想了想說道:「在我看來,公子章勇武果敢,但性格魯莽……」

    「我不是問你這個。」

    田不禋抬手打斷了蒙仲的話,微笑著說道:「其實你早就看出來了吧,看出公子章與為兄,有代趙何而王的心思……」

    「……」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不知該怎麼回答。

    其實,早在他初次見到公子章時,見公子章在提及吳娃、趙何時面露怨憤之色,他就猜到趙章不滿屈居於趙王何之下,但他並不想被牽連,畢竟他此番前來趙國的目的,只是為了增漲見識,而不是助趙章奪取趙國君主的位置。

    似乎是看出了蒙仲的心思,田不禋壓低聲音說道:「賢弟,為兄知道你不想參合其中,但為兄要告訴你,唯有公子章取得王位,趙宋兩國的盟約才會穩固,而你蒙氏一族,亦能在趙國立足,得到封邑與爵位。」

    「……」蒙仲有些狐疑地看向田不禋。

    「為兄不會騙你。」田不禋搖搖頭,旋即問道:「你此前到邯鄲時,可曾見到肥義、趙成、李兌三人?」

    「只見過趙相肥義。」

    「怪不得。」田不禋點點頭,旋即解釋道:「肥義,此人的立場倒是不必多慮,他在齊宋兩國間向來是持中立態度,關鍵在於趙成、李兌二人……趙成乃趙主父的叔父,趙肅侯之弟,他與李兌二人親近齊國,反對趙宋聯合對抗齊國,提倡「聯齊抗秦」,你道為何?因為趙成、李兌二人私底下受了齊國諸多好處。這二人,皆是趙何身邊的重臣,受其影響,趙何難免會親近齊國而疏遠宋國,如今趙主父還在,尚能遮攔一二,假若有朝一日趙主父不在了,趙國勢必會與宋國斷絕往來而選擇與齊國結盟,介時,宋國將面臨什麼樣的結果?」

    搖了搖頭,田不禋壓低聲音說道:「趙國必將倒戈齊國,或坐視齊國攻伐宋國,或幫助齊國攻伐宋國。……而唯一能化解這場災難的辦法,即幫助公子章奪取王位!如今你在趙主父身邊受到器重,或有機會助公子一臂之力,使宋國避過這場禍事。而你蒙氏一族,亦能憑此功勞成為趙國權貴,得到封邑與爵位……為兄知你機智聰慧,你自己考慮一下利害吧。」

    「……」

    蒙仲皺著眉頭,微微點了點頭。

    他在仔細思考著田不禋所說的話。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0:45
戰國大司馬 第83章:決定

    回到中山王宮後,蒙仲將田不禋的話告訴了蒙虎、蒙遂等一干小夥伴,包括樂毅他也沒有隱瞞。

    當然,蒙仲將田不禋話中那段「欲代趙何而王」的話給省略了,畢竟這件事可大可小,蒙仲雖然信任他這群小夥伴,卻也擔心他們無意間將公子趙章與田不禋的意圖透露出去,引起滔天大禍。

    然而正因為隱瞞了這些,一干小夥伴們根本不瞭解這件事的嚴重性——他們可能以為只是單純地投奔公子趙章而已。

    想來想去,蒙仲還是認為應該與蒙鶩商量一番,畢竟後者乃他蒙氏一族的少宗主,似這種事關蒙氏一族、甚至事關宋國的大事,他理當與蒙鶩商量。

    只可惜蒙鶩目前仍在沙丘行宮一帶,蒙仲暫時沒有得到機會。

    待等到十月前後,趙國對於中山境的掌控基本上已經差不多了,見此,宋國使者李史求見了趙主父,按照宋王偃的意思,重提「趙宋伐齊」之事。

    於是,趙主父便召集了公子章、趙袑、牛翦、趙希、李疵等將領,商議此事。

    公子趙章當然是支持「趙宋伐齊」的,畢竟他最倚重的幕僚田不禋就是宋國的遣臣,毫不誇張地說,他需要宋國的支持才能從趙王何手中奪回王位。

    至於其餘趙袑、牛翦、趙希、李疵等趙將,卻態度不一。

    值得一提的是,趙袑、趙希二人是趙氏王族子弟,而牛翦、李疵則是趙主父的愛將,前者被趙主父授予統帥趙國騎兵的權利,後者則常年坐鎮在曲陽,在曾幾何時,這四位趙將皆對趙主父的話言聽計從,可現如今,他們卻提出了異議:

    趙袑、趙希二人表示,他趙國的首要是覆亡中山國,如今目的已經達成,理當知會邯鄲,而不是立刻展開與齊國的戰爭。

    李疵則表示目前當以繼續穩固中山的民心為主,不可輕易再與齊國開戰。

    唯獨牛翦,他在商議時一言不發,也不曉得此人是願意服從趙主父的命令,還是另有打算。

    總而言之,整場會議只有公子趙章堅定不移地支持聯合宋國討伐齊國。

    當時蒙仲就伺立於趙主父身邊冷眼旁觀著這場軍議,在有對比的情況下,對公子趙章有了幾分好感——儘管他很清楚趙章這麼做也只是為了得到宋國的幫助,但至少他還願意與宋國攜手不是麼?

    就在諸將爭議不下時,趙主父沉聲說道:「諸位,趙宋同盟,乃是我於近三十年前簽署的盟約,我與宋王偃相約共同抗擊齊國,而後,我趙國五伐中山,宋國每每皆陳兵於宋齊邊界,今日,我趙國終於覆亡中山,焉能罔顧宋國的貢獻?……難道我趙人,乃無情無義之輩麼?」

    見趙主父都已經將話說到這份上了,在場諸將唯有保持沉默。

    此時,趙主父轉頭對宋國使者李史說道:「尊使,請回覆宋王,使趙宋兩國相約共擊齊國,宋國起兵之時,便是我趙國伐齊之日!」

    聽聞此言,宋國使者李史拱拱手,一臉歡喜地說道:「趙主父仁義,在下當即回國將這個好消息告知宋王。」

    趙主父微笑著點了點頭。

    而在此期間,蒙仲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在他看來,趙主父在趙軍中仍有不少威望,只至少在他力排眾議決定討伐齊國後,那幾名對此存有疑慮的趙將都不再說話,但反過來說亦能看出,趙主父對國家、對軍隊的掌控力正在逐步消減。

    數日後,趙主父任命李疵暫守中山,等待邯鄲那邊派治理的官員前來接任,而他自己,則帶著公子章、趙袑、牛翦、趙希等人,率領軍隊返回沙丘行宮。

    此時,蒙仲終於有機會見到蒙鶩,將田不禋的話告訴後者。

    在二人的一次談話中,蒙鶩在聽罷了蒙仲的轉述後深深皺起了眉頭。

    說實話,蒙鶩萬萬沒有想到趙國的水居然那麼深。

    要知道,但凡牽扯到王族的爭權內鬥,那基本上就是「不得生即得死」的狀況,勝則為王,敗則屍骨無存。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田不禋的話……有幾分可信?」蒙鶩皺著眉頭問蒙仲道。

    「應該至少有七八分可信。」蒙仲回答道。

    他仔細分析過田不禋的話。

    固然,田不禋選擇支持公子趙章,顯然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在,但整體是沒有錯的——說白了,他沒有能力去影響趙王何,哪怕是曾經的太子趙何,因為趙相肥義不會坐視他在旁挑唆趙國的邦交,給趙國未來的君主灌輸有利於宋國的思想。

    再加上有趙成、李兌等親善齊國的趙臣在趙王何身邊,以田不禋區區一名宋國遣臣的尷尬身份來說,他想要接近趙王何,簡直比登天還難。

    而在這種情況下,田不禋選擇了無人問津的廢太子趙章,希望通過幫助趙章奪回王位,使趙國繼續與宋國維持同盟,總體來說這是正確的的考量。

    關鍵在於這條路太艱難了,公子趙章的權勢與地位,與趙王何相比實在相差太遠,唯一的好消息是,趙主父現如今因為某些原因,也似乎在提高公子趙章的地位——在趙主父的幫助下,公子趙章是否能從趙王何手中奪回本該屬於他的王位呢?

    說實話,蒙仲還真說不準。

    「那就協助公子章!」

    在思忖了許久後,蒙鶩咬牙說道。

    蒙仲有些驚訝地抬頭看向蒙鶩。

    似乎是猜到了蒙仲的心思,蒙鶩沉聲說道:「雖然協助公子章這條路很艱難,但我蒙氏一族在趙國毫無根基,想要從趙王何手中得到爵位與封邑,那更是艱難。……更何況如你所言,趙王何偏向齊國而非我宋國,一旦他從趙主父手中接掌國政,我宋國的局勢怕是會變得異常艱難,如此一來,我宋國可能因此遭難,而我蒙氏,怕也會因此失去權力與地位……」

    蒙鶩的意思很直白:他蒙氏一族的根基在宋國,如果宋國蒙難,被趙齊兩國攻伐,蒙氏一族可能就會失去目前所擁有的一切,這才是最根本的。

    「我明白了。」

    蒙仲點了點頭。

    當日,蒙仲與蒙鶩聊了許久,向後者確認了某些事,旋即這才告辭離去,返回趙主父身邊。

    當蒙仲回到趙主父身邊時,趙主父正在行宮內與公子章、趙袑、牛翦、趙希、李疵、許鈞等趙國的將領吃酒。

    期間,冷不丁瞧見蒙仲悄無聲息地走入殿內,接替了蒙遂的值守,趙主父雙眉一挑,但並沒有多說什麼,以至於除了公子章與田不禋以外,其餘趙將竟沒有發現蒙仲。

    隨後,待諸將喝完酒相繼告辭後,蒙仲難免又被趙主父調侃「擅離職守」,不過調侃歸調侃,趙主父也沒有追究什麼。

    顯然,對於蒙仲的一些行為,其實趙主父是看在眼裡的,包括蒙仲一次次拜訪公子章與田不禋,只不過趙主父出於某些沒有深究,默許了蒙仲的行為而已。

    當晚,輪到蒙仲在趙主父歇息時值守。

    趁著這段寂靜的時候,蒙仲忍不住再次深思田不禋的話,以及蒙鶩對此的決定。

    說實話,儘管蒙鶩決定要介入趙國奪位內爭,助公子章一臂之力,但事實上,蒙仲仍然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帶著蒙虎等人返回宋國。

    倘若他恩師莊子在旁的話,多半會建議他抽身事外,莫要插手趙國的內爭,畢竟但凡王室的內爭,那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一旦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復的結局。

    但考慮到趙國日後或有可能與齊國結盟,蒙仲又深深為宋國感到擔憂。

    誠然,他對宋王偃的印象其實談不上好,但此刻,他卻不能否認宋王偃的某些言論的確是正確的。

    當初宋王偃曾對他言,若宋國不能自強,就會遭到齊國等其他國家的進攻。

    當時蒙仲還覺得這是宋王偃為了攻伐滕國的藉口,但現如今,在聽了田不禋講述的那一番後,他必須承認,有時候,人必須要未雨綢繆。

    是否相助公子趙章奪取王位,其實對於蒙仲而言並不重要,關鍵在於如何維持趙宋同盟,畢竟趙國是宋國在中原唯一的盟國,宋國周邊的齊、魏、楚等大國,皆與宋國存在衝突,倘若最後連趙國這個盟國也失去了,宋國必然是四面皆敵的局面,到那時候,宋國如何抵擋齊、魏、楚、甚至是趙國的進攻?

    「……若有朝一日故國已不復存在,這豈非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嗎?」

    蒙仲的腦海中,響起了他義兄惠盎曾經說過的話。

    確實,宋王偃也好、宋太子戴武也罷,蒙仲對於他們沒有什麼感情可言,但不能否認,他對「宋」這個國家,仍保留著很深的感情,畢竟那是他出生的故國,在這個國家,有生他養他的故鄉景亳蒙邑……

    他不能坐視宋國失去趙國這個盟國,以至於落到四面皆敵的局面,甚至於最終遭到諸國的圍攻。

    『……怕是又要讓夫子感到失望了。』

    深深吸了口氣,蒙仲轉頭看向與他一同值守的穆武,低聲說道:「阿武,把阿虎他們都叫來,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

    見蒙仲神色嚴肅,穆武點點頭,當即喚來了蒙虎、武嬰、蒙遂、向繚、華虎、樂進、樂續幾人,而讓蒙仲稍感錯愕的是,他連樂毅都喊過來了。

    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樂毅呢?

    蒙仲有些遲疑。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0:45
戰國大司馬 宋國篇 第84章:決定(二)


    「阿仲,什麼事不能留到明日再說啊?」

    無緣無故被穆武叫醒,蒙虎一臉抱怨的說道。

    然而,蒙仲卻沒有理會蒙虎,對諸同伴解釋道:「我想了很久,認為有件事應該事先告訴你們內情……」

    說罷,他轉頭看向樂毅,眼眸中閃過幾絲遲疑之色。

    倒不是蒙仲不信任樂毅,事實上在經過相處後,他感覺到樂毅也是重情重義之人,但問題是這件事利害太大,而樂毅終歸是已經亡國的中山國人,他是否會願意為了宋國的利益而守口如瓶呢?

    樂毅看出了蒙仲的遲疑,故作不在意地說道:「要不,由我值守在趙主父身邊吧。」

    聽到這話,蒙仲想了想,對樂毅說道:「阿毅,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要講述的這樁事厲害關係太大。……另外,這件事跟你其實毫無關係,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如果你想聽,我仍然會告訴你,因為你也是我們當中的一員,只不過,如果你最終決定不置身事外,我希望你能保守這個秘密。」

    看著蒙仲的雙目,樂毅微微有些動容,但他仍然冷靜地說道:「假如你們願意信任我,請告訴我實情,我不想……」

    他看了看左右,意思很明白:他希望融入蒙仲等人當中,不希望被排斥。

    見此,蒙仲點點頭,旋即轉頭對蒙虎說道:「阿虎,你在這值守,若有變故就大喊。」

    「哈?」

    蒙虎聞言一愣,不滿地說道:「我也想聽啊。」

    「回頭告訴你。」

    「那好吧。」蒙虎無奈地應了一聲,旋即,他在一陣冷風中縮了縮脖子,催促道:「那你們可要快點回來啊,這兒怪冷的。」

    他與蒙仲是從小玩到大的族伴,當然不會去考慮信任不信任的問題——而事實上,蒙仲最信任的,恐怕也就是蒙虎與蒙遂二人了。

    蒙仲點點頭,便帶著蒙遂、樂毅等其餘一干同伴,來到了沙丘行宮後殿的一間小殿,即他們這些人的住處。

    在來到這間小殿時,蒙仲打發走了在走廊上值守的趙卒——以他如今在趙主父身邊的地位,倒也有權力指揮那些尋常的趙卒。

    關上殿門,蒙仲示意諸人圍坐成一圈,旋即他壓低聲音說道:「趙王何親齊國而遠宋國,是故,田不禋田大夫希望助公子章奪取王位……」說到這裡,他見諸人面露驚駭之色,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阿仲,你的意思是,公子章與田大夫想要……謀反?」向繚一臉驚駭地問道。

    在旁,樂毅亦是滿臉震驚。

    旋即,他看了一眼蒙仲,心中滿滿的都是感動。

    畢竟正如蒙仲所言,這件事利害太大了,然而蒙仲卻願意將真相透露給他,這豈非就是信任麼?

    微微點了點頭,蒙仲壓低聲音說道:「今日,我為此詢問過蒙鶩叔的態度,蒙鶩叔決定助公子章一臂之力,眼下我將這件事告訴你們,由你們自己做決定,如果你們不願參合,我可以設法讓你們回宋國……」

    「你這話說的!」

    樂進打斷了蒙仲的話,略有不滿地說道:「你覺得我等是膽怯怕事之人麼?」

    旋即,向繚皺著眉頭說道:「趙王何親向齊國,必然對我宋國不利……那這件事還真必須插手,只是,以我等的能力,真能助公子章奪取王位麼?」

    聽了他的話,諸人亦是面面相覷。

    要知道,儘管他們這幾個月來受趙主父親自指點武藝,但畢竟還年輕,充其量也就只是一名趙卒實力而已——只不過是多了他們這幾名士卒,公子章就能奪取王位了?這簡直在開玩笑!

    聽到向繚的話,蒙仲亦沉默了片刻。

    因為向繚說得沒錯,以他們的年紀、能力,還有在趙國的地位,想要插手趙國王王室內部的爭奪,那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但反過來說,倘若袖手旁觀,或者逃回宋國,蒙仲對此又心中不甘——確切地說是惶恐,惶恐於公子章奪位失敗,介時,一旦趙主父身亡,宋國或許就將失去趙國這個盟國。

    總而言之,無論成與不成,蒙仲都希望自己能參與這件事,為宋國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這樣日後才不至於後悔。

    在聽了蒙仲的解釋後,諸人皆微微點了點頭。

    旋即,素來沉默寡言的武嬰率先開口說道:「阿仲,你的思慮是正確的,如今我宋國面臨危機,無論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國內的族人,我等都務必要竭盡努力,挽留宋國與趙國的盟約……雖然我可能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我還是願意留下,助你一臂之力。」

    「武嬰,你這話說的,你要是都起不到什麼作用,那我等怎麼說?」樂進笑嘻嘻地說了句,旋即對蒙仲說道:「就像武嬰所說,這件事我等不能迴避,否則,日後宋國必遭大禍。」

    旋即,蒙遂、向繚、華虎、穆武、樂續等人亦相繼開口,表示願意留在趙國,跟蒙仲、蒙鶩二人一同協助公子章。

    只剩下樂毅還未表態,於是乎,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樂毅。

    此時,蒙仲亦看著樂毅說道:「阿毅,如我方才所言,這件事與你無關,你完全不必牽扯其中,只希望你能保守……」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樂毅給打斷了。

    他目視著蒙仲等人,誠懇地說道:「哪怕是為了回報你們對我的信任,我也願意幫助你們。……我雖然出身中山,但宋國才是我子姓樂氏的祖籍所在,我也不希望它像中山國那樣覆亡……」

    蒙仲等人聞言大喜,一時間,或有人摟住樂毅,或有人拍拍後者的背部,盡顯親近。

    在一番打鬧後,諸人這才平靜下來,此時,向繚重提了方才的疑慮:「阿仲,雖然事情定下來了,但我實在疑慮,單憑我等僅有的力量,如何能……提供助力?」

    「靜待時機。」

    蒙仲低聲說道:「對於公子章與田大夫的意圖,其實趙主父是清楚的。……據我觀察,趙主父似乎後悔於將王位傳給趙何,是故最近一直與公子章親善……難道你們不曾想過,近幾個月,為何趙主父會盡心盡力地教授我等武藝麼?」

    「你是說……」向繚好似想到了什麼。

    「想來趙主父並不打算僅僅用我等為近衛。」樂毅看了一眼蒙仲後說道,這個疑問,他早前就對蒙仲提及過,只是當時蒙仲沒有正面回答,沒想到其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內情。

    朝著樂毅點了點頭,蒙仲壓低聲音說道:「是故,我等要做的事很簡單,即把握住趙主父給我們的每一個機會,取得軍職,掌率軍隊……趙主父會給我們機會的,只要我們能把握住。」

    眾人聞言點了點頭。

    商議完畢後,蒙仲讓樂毅、蒙遂二人去代為值守,而他則帶著蒙虎回到這間小殿,將方才的話再告訴蒙虎。

    正如他所料,蒙虎對於趙國內爭不內爭什麼的毫不關心,並且他的腦袋也不擅長去思考這件事對宋國的利弊,他只是大大咧咧的告訴蒙仲,只要蒙仲做出決定即可,畢竟他們三個族兄弟幼年時就曾許下同甘共苦的承諾。

    次日,趙主父在中午用飯時,才見到蒙仲、蒙虎二人來代樂毅、蒙遂二人的班。

    也不知怎麼著,趙主父在盯著蒙仲看了半響後,忽然隨口說道:「蒙仲,你的眼神變得不同了。」

    「眼神?」蒙仲不是很明白。

    只見趙主父喝了一口酒,平靜地說道:「初見你時,你眼中並無幾分銳色,以至於我一時沒有看出,你竟然是一名在戰場上殺過人的優秀士卒,直到你殺死那頭鹿,鹿血濺在臉上而面不改色,我才隱約察覺到。而今日的你……」

    他轉頭看向蒙仲,看著後者的雙目,平靜地說道:「而今日的你,眼神極為銳利,讓我想到了以往狩獵時遇到的那些野獸,那些兇猛的野獸在捕捉獵物時,大概就是你這種眼神。……究竟是什麼事,讓你的眼神發生了這樣的改變呢?」

    蒙仲被趙主父的話說得有些發懵。

    他轉頭也讓蒙虎瞧了瞧,但蒙虎卻搖了搖頭,表示沒有看出什麼。

    見到這一幕,趙主父輕笑著說道:「我這一生所見之人無數,豈會看不出來?」

    「那是好還是不好呢?」蒙仲姑且順著趙主父的話說道。

    只見趙主父深深看了幾眼蒙仲,旋即微笑說道:「這是相當好的眼神!讓我想起了當年,當年我父趙肅侯過世,諸國借悼念之名試圖瓜分我趙國,我曾在邯鄲王宮內的一口池子旁暗自發誓,發誓守護國家,為此不惜一切,當時我看到自己的眼睛,就跟你今日一般,這是人在有所覺悟……」

    正說著,忽然殿外有一名趙卒走入,抱拳稟告道:「趙主父,邯鄲有使者至。」

    在經過趙主父的允許後,便有一名目測四十餘歲的男子走入殿內,拱手將一封竹簡遞給趙主父。

    趙主父攤開竹簡瞅了兩眼,便將那名使者打發了。

    待那名使者離去後,趙主父目視著手中的逐漸,輕哼一聲。

    見此,蒙仲好奇問道:「是不好的消息麼?」

    只見趙主父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淡淡說道:「邯鄲欲設宮筵慶賀我趙國覆亡中山,請我回邯鄲……」

    說到這裡,他負背雙手微微吐了口氣,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平淡說道:「我欲伐齊國的消息走漏了,被邯鄲那邊知曉了。」

    蒙仲愣了愣,旋即詢問道:「那邯鄲的宮筵……」

    只見趙主父冷笑一聲,一雙虎目中閃過幾絲厲色。

    「我趙雍,從來不懼於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22:35
戰國大司馬 宋國篇 第85章:再往邯鄲


    趙主父當然不會畏懼邯鄲那一圈的趙國君臣,不過他同意前往邯鄲參加宮筵,卻還有另外幾個原因。

    比如說,沙丘這邊的駐軍尚未做好討伐齊國的準備,以及他派往燕國聯合討伐齊國的使者,此刻也仍在途中,包括宋國的使者李史——總而言之,「趙燕宋三國聯合討伐齊國」,可能要等到明年才會發動,因此趙主父有足夠的空閒。

    至於第二個原因,那即是趙主父準備為公子章爭取點利益,畢竟公子章從十五歲時就跟著他攻伐中山國,為趙國立下不少功勞,可直到如今仍然只是「廢太子」的身份,別說趙主父越來越於心不忍,就連趙國的國人,也有許多人對此難以理解。

    其實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因為吳娃的關係:在寵愛的美人吳娃尚且活著的時候,趙主父根本不曾考慮過公子章的問題,知直到前幾年吳娃過世了,且趙主父也將王位傳給了吳娃之子趙何,這時候趙主父才漸漸改變了想法,甚至於,在心中完全轉換了對趙章、趙何二人的看法。

    不得不說,這讓蒙仲對那位喚作吳娃的王后孟姚氏產生了極大的好奇——那究竟是一位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讓趙主父為她神魂顛倒到這種地步。

    只可惜吳娃前幾年就過世了。

    但蒙仲仍然可以從趙主父、公子章父子二人那片言細語的講述中得到猜測:那一定是一位手段相當厲害的女子。

    在啟程前往邯鄲前,蒙仲再次請見了公子章與田不禋,表達了自己一行人願意助公子章一臂之力的意思,這讓公子章與田不禋感到十分高興。

    在旁,田不禋捋著他那兩撇小鬍子笑而不語,顯然是早已猜到蒙仲最終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因為他覺得蒙仲聰穎而睿智,而聰穎睿智的人,最終能權衡利害,投身到他們這邊。

    當即,公子章更為親近地拍拍蒙仲的肩膀,說了些類似「我定然不會虧待你們」的話,並給了蒙仲一塊符節,方便蒙仲以及他的小夥伴們日後能自由出入他率下的軍隊,及時向他傳遞消息。

    不過話說回來,公子章對蒙仲等人的期待,恐怕也就只有「傳遞消息」這種程度了,因為他也不瞭解蒙仲等人的能力,誰讓蒙仲這群少年實在太年輕了呢。

    當然,公子章對蒙仲本人的期待,則在此之上,但這也只是因為蒙仲乃莊子的弟子,宋國重臣惠盎的義弟。

    說實話,這讓蒙虎、華虎、樂進、樂續幾人有些失望,他本來還以為,在他們投奔公子章之後,公子章就會立刻授予軍職,讓他們都成為執掌兵隊的將領。

    對此,蒙仲只能好言安慰:「趙主父會給我等機會的,只要我等能把握住。」

    他並不介意公子章沒有像蒙虎所說的那般重用他們,授予他們軍職,畢竟他們此刻寸功未建,倘若如此輕易就受到提拔,讓那些追隨公子章的趙將如何看待他們?

    更何況,似這般從公子章手中取得軍職與兵權,這怎麼談地上是助公子章一臂之力呢?

    「我等必須想辦法從其他途徑掌握兵權,以此來增強公子章的力量。」樂毅就此事對諸人說道。

    他的建議,得到了蒙仲、蒙遂、向繚三人的認可與支持。

    兩日後,趙主父帶著公子章與、田不禋,與一干趙將,包括蒙仲等一行少年近衛,啟程前往邯鄲。

    由於隊伍裡的全員都是騎乘戰馬趕路,因此,僅僅過了三日,一行人便從沙丘抵達了邯鄲。

    再次來到邯鄲這座趙國的都城,蒙仲心中頗為感慨。

    記得前一陣子他來到邯鄲時,心中並無諸般雜念,只想著見識趙國的強盛與繁榮,而現如今,他卻被牽扯到趙國王族內部的爭權奪利當中。

    他微微嘆了口氣。

    似乎是瞧見了他的嘆息,蒙遂好奇問道:「怎麼了,阿仲?」

    只見蒙仲坐在戰馬上,抬頭瞧著邯鄲城門上所銘刻的字,低聲說道:「我只是在想,踏入這座城池,可能你我畢生都達不到夫子所說的『逍遙』進階了……」

    聽聞此言,除樂毅、蒙虎有些困惑外,其餘蒙遂、樂進等人都為之沉默了。

    旋即,華虎低聲嘟囔了一句:「本來就達不到好吧?反正我是從來沒指望過。」

    聽了這話,武嬰、向繚、樂進、樂續,包括蒙仲、蒙遂,皆不同程度地笑了起來。

    的確,莊夫子所教導他們的「逍遙」境界,實在是太高深了,就彷彿是夜空裡的明月,仰望能在夜空中瞧見,低頭能在水潭中瞧見,但無論是從夜空還是從水潭中,就無法觸摸到那輪崔璨的明月。

    「大概是只有仙人才能辦到。」華虎聳聳肩說道,旋即就被武嬰很不客氣地在背上拍了一下——武嬰非常尊敬莊子,哪怕知道華虎只是調侃,也不能忍受。

    蒙仲制止了同伴的打鬧,旋即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邯鄲城,低聲說道:「好了,進城吧。」

    在他說話時,趙主父帶著公子章,一馬當先向邯鄲城奔進,他們立刻跟了上去。

    由於隊伍提前向邯鄲通知了行程,因此當趙主父一行人抵達邯鄲城的時候,城外已經有趙國的臣子在那恭迎。

    迎接的隊伍,約有五百名趙卒,於左右列隊,而在這支隊伍的最前方,則站著三名年紀皆在五六十歲左右的老臣,皆衣著鮮亮。

    蒙仲好奇地遠遠觀瞧。

    那三名華衣老者,居中的那位蒙仲認得,即趙國的國相肥義,至於另外兩位,他就感到陌生了。

    於是,趁著趙主父、公子章二人跟以趙相肥義為首的那三名華衣老者寒暄客套時,蒙仲駕馭戰馬,不動聲色地來到田不禋身邊,低聲詢問道:「阿兄,趙相肥義身邊的那兩名老者是何人?」

    田不禋捋了捋鬍須,低聲說道:「即我此前所說的趙成、李兌二人。」

    說罷,他又進一步解釋道:「趙成,乃是趙肅侯的弟弟,趙主父的叔父,在趙氏王族中極有威望,就連趙主父也不得不給他面子;至於李兌,此人乃是趙國上卿「李同」的孫子,年輕時就已借助祖輩的功勞得到了「奉陽君」的爵位,據趙主父當年還未繼承君位的時候,李兌就已經受趙肅侯重用,任命為國相。肥義出任相位,還要在此人之後。」

    蒙仲恍然地點點頭,總算是明白了田不禋為何如此忌憚趙成與李兌二人。

    此時,趙主父與肥義、趙成、李兌等人已寒暄完畢,眾人一併騎馬入城。

    可能是得知趙主父今日回歸邯鄲,邯鄲城內的趙人爭相立於街道上觀瞧,好在有一隊隊趙卒維持治安,才沒有引發混亂。

    在此期間,趙主父跨坐在戰馬上,伸手朝著街道上兩旁的趙人揮手示意,引起那些趙人瘋狂的呼喊擁護聲。

    『看來趙主父還是有很大威望的。』

    蒙仲暗自想道。

    可能是看出了蒙仲的心思,田不禋捋著鬍鬚低聲笑道:「你是否在驚訝於趙主父的威望?呵,畢竟趙主父乃是趙人普遍擁護的雄主,剛繼位時就瓦解了其餘諸國試圖瓜分趙國的陰謀,此後又為趙國開疆闢土,打下偌大的「代郡」,又擊敗林胡、匈奴、婁煩等幾支異族,迫使其向趙國臣服,此番又覆亡了中山國……趙王何雖已是趙國的新君,但論在趙人心中的威望,還遠遠不能與趙主父相提並論。」

    聽了田不禋的話,縱使是蒙仲亦忍不住感嘆於趙主父對趙國的貢獻。

    同時他也發現,趙主父與宋王偃確實很相似,同樣的崇尚武力,同樣的具有野心,這也難怪這兩位君主能一拍即合,促成近三十年的趙宋同盟。

    片刻後,趙主父一行人便來到了邯鄲城內的趙王宮。

    此時,趙王何已率領著其餘趙國的臣子,在王宮門前恭迎,在大庭廣眾之下,趙王何親自上前為趙主父牽住韁繩,以便於趙主父能從馬背上下來。

    看到這一幕,蒙仲心下暗暗想道:雖然趙國的君權正在逐步轉移到新君趙何這邊,但相比之下,趙主父還是擁有極大的權力與威望。

    比如說此刻趙王何為趙主父牽馬,哪怕那只是子對父的尊敬,但在旁的趙國臣子能淡然看著趙何這位「新君」這樣做,可見眼下「主父」仍凌駕於「新君」之上,只不過,不知這種關係還能維持多久。

    「我兒這段時日治理國家,辛苦了。」

    在下了馬後,趙主父雙手抓住兒子趙王何的雙臂,微笑著點頭讚譽道。

    趙王何連忙說道:「兒子不辛苦,主父征戰在外,才是辛苦……」

    隨後,以公子章為首,眾人又向趙王何躬身行禮。

    在這種場合下,蒙仲等人連向趙王何躬身行禮都沒有資格,因此當公子章向趙王何行禮的時候,他有機會看到趙主父的神色——可能僅僅在只是一瞬間,當趙主父看到容貌、勇武都酷似於他的公子章,彎腰向弟弟趙王何行禮時,趙主父深深皺起了眉頭。

    在此之後,原本臉上還掛著幾許笑容的趙主父,神色忽然就冷淡了起來。

    雖然他臉上仍然帶著幾分笑容,但憑蒙仲這些日子對趙主父的瞭解,他覺得趙主父此刻的笑容頗為勉強應付。

    「主父,兒子已在宮內準備了筵席,請主父入宮。」

    在雙方見禮完畢後,趙王何與肥義、趙成、李兌等人,將趙主父、公子章以及其餘人引入了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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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大司馬 第86章:同浴(福利)

    宮筵之前,先要沐浴更衣。

    以趙主父的身份,雖然他已將邯鄲的王宮讓給了趙王何,可一旦回到邯鄲,當然是下榻在王宮內,而公子章與田不禋,則回前者在邯鄲的府邸。

    其餘趙臣,在邯鄲城內有府邸的回府邸,沒有府邸的則到驛館,總之要沐浴更衣後,才能前往宮筵。

    至於蒙仲等人,他們作為趙主父的近衛,當然是跟著趙主父入宮。

    在幾名宮侍的帶領下,趙主父與蒙仲一行人來到了一座宮殿,待走入宮殿內後,蒙仲等人這才發現殿內竟然修砌了一口池子,且這口池內此刻正冒著熱氣,顯然是為趙主父沐浴而準備的。

    「蒙仲,你再選一人跟著我。」

    趙主父吩咐了一句,就在幾名宮侍的服侍下寬衣,然後踏入了那口熱氣騰騰的水池,坐在水池中,發出一聲舒服的聲音。

    『跟著?什麼意思?』

    蒙仲還未回過神來,就見有幾名宮侍迎了上來,恭敬地詢問道:「不知哪位是蒙仲……大人?」

    「呃,我是蒙仲……」

    蒙仲還未反應過來,此刻就見趙主父躺坐在熱水池中催促道:「快進來,長途跋涉之中,就得好好泡泡身體,紓解疲倦。」

    這意思,是要跟著沐浴?

    蒙仲有些錯愕地問道:「趙主父,我也要麼?」

    只見趙主父將手從水池裡抽出來,指了指蒙仲幾人笑著說道:「不止是你,你們所有人都要,不過這池子坐不下那麼多人,你再挑一人,其餘人到偏殿去洗浴吧,自會有人服侍你們。」

    聽聞此言,蒙仲與諸人合計了一下,最終選了蒙虎,因為這傢伙有時候性格太拗,一旦犯起脾氣,連蒙遂都勸不住。

    於是,蒙仲讓蒙虎留了下來,至於其餘小夥伴,則被兩名宮侍領到偏殿去了。

    旋即,便有兩名女性宮侍迎上前來,準備為蒙仲、蒙虎二人寬衣解帶,這讓蒙仲、蒙虎二人下意識地就抓緊了自己的腰帶。

    瞧見這一幕,趙主父哈哈大笑,調侃蒙仲、蒙虎二人道:「我觀你二人,也已到了該成婚的年紀,然而,竟然還未嘗過女人的滋味麼?」

    聽到這話,在旁的宮侍們臉上都露出了幾許笑容,尤其是其中那幾名女性,更是赤裸裸地用眼神挑逗著蒙仲、蒙虎二人。

    見蒙仲、蒙虎二人實在是放不開,趙主父無奈地搖了搖頭,拍了拍手吩咐道:「好了,都退下吧,讓這倆小子自己來。」

    聽聞此言,殿內的宮侍們紛紛離去。

    此時,趙主父才對蒙仲、蒙虎二人笑道:「這樣總行了吧?」

    蒙仲點點頭,這才與蒙虎脫掉衣服,下了水池。

    「啊,好燙!」

    大咧咧的蒙虎沒有注意到池水的溫度,怪叫起來。

    「這也叫燙?」

    趙主父笑了一聲,旋即轉頭看向蒙仲,卻見蒙仲坐在水池內一側,然而右手卻抓著擺在池旁的佩劍。

    他調侃道:「你這是護衛我呢,還是準備行刺我呢?」

    「都不是。」蒙仲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對面亦赤裸的趙主父,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只是覺得有點不適,如果抓點什麼東西,就能稍微紓解一點……」

    這個解釋,讓趙主父頗為愕然,不過他倒也確實能看出蒙仲此刻的拘謹,好奇問道:「以往不曾與族人同浴麼?」

    「那倒不是。」蒙仲看了一眼正在一旁用雙手划水的蒙虎,解釋道:「以往常跟阿虎他們在鄉邑的小河中沐浴嬉戲,不過……」

    他看了一眼趙主父,不言而喻。

    趙主父明白了蒙仲的意思,問道:「你就把我當做你族中的叔伯長輩即可,你不曾與叔伯長輩同浴麼?」

    蒙仲搖了搖頭。

    「你父親呢?」

    蒙仲再次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剛出生不久,家父便在戰場上戰死了。」

    「這樣……」

    趙主父瞭然地點點頭,投來一個歉意,旋即半開玩笑地說道:「既然如此,你索性就讓我是你父親吧,看你這歲數,你父親應該不會比我年長……這樣你總不會再拘束了吧?」

    蒙仲微微一笑,沒有回應趙主父的話。

    旋即,他忍不住問道:「趙主父,我聽說,您這半生多次興兵,為趙國打下了代郡,擊敗了林胡、匈奴、婁煩等異族……」

    「不錯。」趙主父點點頭。

    見此,蒙仲斟酌了一下用詞,對趙主父說道:「趙主父多次興兵,想來有不少趙卒犧牲在戰場上吧?……您,對此是怎麼想的呢?」

    趙主父愣了愣,旋即直視著蒙仲問道:「你是認為,我多次興兵,或有無數趙人因此喪生,是這樣嗎?」

    蒙仲猶豫著點了點頭。

    見此,趙主父微微搖了搖頭,笑著問蒙仲道:「蒙仲,在你看來,一名君主該如何治理他的國家呢?」

    「能萬民能安居樂業。」蒙仲回答道。

    趙主父聞言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確實是正確的觀點。……但使萬民安居樂業的前提,是要國家足夠強大,能抵擋住他國的進攻。」他仰起頭說道:「就說我趙國吧,北方有胡戎、匈奴,西邊有林胡、婁煩,就連國家的腹地,曾經也有中山白狄為禍;而在中原諸國,秦國曾一度希望我趙國臣服,魏、韓兩國雖同為三晉,卻時常進犯我趙國,東邊還有齊國虎視眈眈,曾一度聯合中山、燕國攻伐我趙國……在這四面環敵的情況下,你覺得,要如何使萬民安居樂業?」

    不等蒙仲回答,他換了一種語氣說道:「首先,要使國家強大!」

    從手從池水中抬了起來,趙主父沉聲說道:「我知道你乃道家弟子,且與孟子也有書信往來,但我告訴你,學術思想無法挽救一個弱國,弱肉強食是這世間恆古不變的道理……想要使國人能安居樂業,首先就要使國家強大。……你問我多次興兵可否有諸多的趙人為此喪生,我不會否認,我趙國能有今時今日的強盛,犧牲了無數趙卒,但你問我是否值得,我會告訴你,這是值得的!」

    「……」蒙仲臉上露出幾許思索之色。

    此時,趙主父換了個姿勢躺在水中,繼續對蒙仲說道:「你只看到了戰爭帶來的害處,卻忽略了戰爭帶來的的裨益……我不是指攻佔其他國家。曾經,西方、北方的異族時常侵略我趙國,肆意屠殺趙人,你可知道在那段時期,究竟有多少趙人死於異族之手麼?絕對比趙國討伐林胡、匈奴、婁煩所犧牲的趙卒多得多。我趙國五伐中山,死傷無數,但這跟中山國曾經攻入我趙國時所做的殺戮少得多。是故,必要的犧牲是值得的,這些趙卒的犧牲,能令更多的趙人生存下來,像你所說的那樣,能安居樂業,而在這些趙人中,亦有那些犧牲趙卒的親人。……我趙雍並非喜好征戰,只是沒有辦法,我初繼位的時候,便面臨諸國試圖瓜分我趙國的危機,當時我就意識到,你不殺人,人就殺你;若你不能變得強大,就注定會成為他人口中的肉……」

    聽到趙主父這番話,蒙仲忽然想起了曾經宋王偃的那番話,記得宋王偃的那番話,與趙主父今日所言幾乎一模一樣。

    「先有王政,然後才有仁政,倘若一名君主連國家都守不住,談何施行仁政,使萬民能安居樂業呢?」

    「……」蒙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仁政,這是孟子的思想,他認為仁政能使一個國家變得強大,但今日趙主父卻說,一個國家的根本是王政,只有王政得到貫徹,才有可能去實現仁政。

    這兩種衝突的思想,讓蒙仲思考了許久。

    見蒙仲面露沉思之色,趙主父笑著說道:「小子,這是一國之相才會去考慮的事,對你來說還太早了。好了,時候不早了,趕緊洗浴。」

    蒙仲點點頭,加快洗浴。

    隨後,趙主父便將伺立於殿外的宮侍喊了進來,替他準備了一套嶄新的袍子,同時也替蒙仲、蒙虎二人要了一套新的甲冑。

    為了照顧蒙仲與蒙虎二人,趙主父又遣退了那些宮侍,以便二人擦乾身體,換上嶄新的甲冑。

    直到蒙仲、蒙虎二人穿著完畢,趙主父才再次喚入宮侍,讓那些人伺候他更衣。

    而在此期間,蒙虎守在殿外,而蒙仲則守在殿外。

    不知過了多久,蒙虎在殿外怪叫了一聲。

    「怎麼了,阿虎?」蒙仲下意識地按住了佩劍。

    「沒事,沒事,就是樂進他們回來了……」蒙虎有些心虛地解釋道。

    蒙仲將信將疑,邁步走入殿外,卻見蒙虎站在蒙遂、武嬰等人當中,此刻正頓足捶胸。

    一問之下蒙仲才知道,原來蒙遂、武嬰、樂毅他們那邊,都有專門的女官服侍他們沐浴更衣,並且樂進還一臉陶醉地將這件事告訴蒙虎,以至於當蒙仲再次出現在後者面前時,後者一臉幽怨地看著他。

    翻了翻白眼,蒙仲再次走入殿內。

    片刻後,趙主父沐浴更衣完畢,便領著蒙仲、蒙虎等人前往宮筵所在的宮殿。

    期間,蒙仲注意到了趙主父的神色,見後者神色嚴肅,心中微微一凜。

    他有預感,今日的宮筵上肯定會發生點什麼事。

    而且這件事,或會影響趙國國內目前的格局。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9 19:38
戰國大司馬 第87章:宮筵


    片刻後,蒙仲等人跟著趙主父來到了主殿的正殿,只見在寬敞的殿內,已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諸多的案几與坐墊,而這些坐席上,也分別都坐滿了人。

    粗略一數,怕是有兩三百個坐席之多。

    而在殿內的最深處,又有兩張並立的坐席,一處坐席坐著趙王何,還有一處則空著,顯然是趙主父的席位。

    「這、這麼多人?」

    偷瞄了一眼殿內,瞧見殿內坐滿了趙國的臣子,蒙虎嚥了嚥唾沫,忍不住小聲嘀咕道。

    縱然他的性格再直,也曉得此刻坐在殿內的那些人皆是趙國的臣子,身份比之他不知要高到哪裡。

    「畏懼?」

    趙主父回頭對蒙虎問道。

    彷彿是感覺到被看輕,蒙虎梗著脖子說道:「我才不懼。」

    「那就好。」

    趙主父微微一笑,旋即對蒙仲叮囑道:「待會,你等就坐到趙章身後去吧。」

    聽聞此言,蒙仲稍稍一皺眉,反問道:「這樣合適麼?」

    的確,蒙仲一行人乃是趙主父的近衛,倘若貿貿然坐到公子趙章那一圈當中,難免就會被人懷疑立場。

    「考慮的還挺周到的。」

    趙主父曬笑一聲,對蒙仲說道:「你也可以繼續跟著我。好處是這樣不會引起關注,壞處是沒有坐席,你自己思量吧。」

    『引起關注?是指先讓此刻殿內的那些人「認識」我麼?』

    蒙仲暗自猜測道。

    而此時,趙主父已邁步走向了殿內。

    「主父到。」

    在殿外衛士的一聲通唱中,趙主父邁步走入殿內。

    頃刻間,原本還頗為喧雜的殿內,頓時間變得鴉雀無聲,一道道各異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到趙主父身上,以及他身後的蒙仲一行近衛身上。

    不得不說,被約兩三百名趙國的臣子盯著看,別說蒙遂、蒙虎等人,就連眾人中最具城府的蒙仲、樂毅二人,都隱隱有點鋒芒在背的感覺,甚至於向前邁進的步伐,亦不如平日裡那般自信。

    「主父。」

    以趙王何為首,趙主父的四個兒子皆站了起來。

    趙主父有四個兒子,長子即公子趙章,次子即趙王何,三子「趙勝」,四子「趙豹」——據蒙仲目測,趙勝大概在十二、三歲,而趙豹,怕是勉勉強強才十歲左右。

    而此時,肥義、趙成、李兌等趙國的臣子們,亦紛紛起立,向趙主父拱手見禮。

    在數百雙眼睛的矚目下,趙主父臉上毫無異色,施施然坐到了趙王何左手邊那張案几,也是這座殿內最尊貴的那個坐席。

    旋即,他與趙王何對視了一眼,然後攤開雙手示意道:「諸卿,請坐。」

    「謝主父!謝君上!」

    在齊聲感謝後,殿內諸趙國臣子紛紛就坐。

    而此時,趙主父就轉頭對蒙仲幾人細語道:「去,自己找個地方坐吧。」

    『您不是讓我自己選擇麼?』

    蒙仲有些驚愕地看向趙主父,卻隱約看到後者臉上的幾許促狹之色。

    很顯然,趙主父是有意為之。

    這不,儘管趙主父只是隨口輕聲說了一句,但即便如此,還是立刻就有數十雙眼睛看向了蒙仲一行人,這些雙眼睛中帶著諸般的困惑。

    「主父的這幾名年輕近衛,似乎頗為面生啊。」

    在大殿的右側席位中,奉陽君李兌低聲對趙成說道,可惜趙成也不知蒙仲等人的底細,搖搖頭滿臉不解之色。

    他很納悶,區區幾名近衛,哪怕是趙主父的近衛,又有什麼資格在這種場合就坐呢?

    唯獨趙相肥義知曉蒙仲的底細,對李兌與趙成低聲說道:「此子叫做蒙仲,乃宋國聖賢莊子的弟子,也是宋王偃身邊重臣惠盎的義弟。」

    聽聞此言,李兌與趙成雙眉一挑,用凝重的目光打量著遠處的蒙仲。

    不得不說,「莊子弟子」、「惠盎義弟」,這兩個頭銜,就足以讓趙國以賓客的待遇對待那名叫做蒙仲的小子了。

    而此時,蒙仲正暗自嘀咕著,邁步走向了公子趙章那一邊。

    見此,公子趙章也很錯愕,畢竟他可沒想過現在就「暴露」蒙仲這些趙主父身邊的「內應」。

    當然,錯愕貴錯愕,他倒也不介意,畢竟他的性格也並不適合耍什麼陰謀詭計,暴露就暴露,他也無所謂。

    不過坐在他下手的田不禋,則是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趙主父,琢磨著趙主父故意讓蒙仲等人「惹人注目」的原因。

    在他思忖時,蒙仲已走到了他身邊,抱拳說道:「田大夫,是否介意……」

    田不禋當然明白蒙仲什麼意思,微笑著點點頭,示意蒙仲坐到他身邊,至於蒙遂、蒙虎等人,則到他身後的坐席就坐——在公子章與他背後的坐席,所坐的皆是公子章一派的趙將,彼此都是自己人,那些趙將自然不會介意與蒙仲等人並席。

    待等蒙仲坐下之後,田不禋不動聲色地對蒙仲說道:「今日之後,你的名字怕是會傳遍邯鄲各家貴族……」

    蒙仲暗暗苦笑。

    他也很無奈,之前明明說好讓他自己選的,但趙主父卻忽然給了他一個驚喜,以至於此刻殿內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在盯著他觀瞧,或是瞅著他私下議論紛紛。

    比如之前田不禋介紹過的那三位,趙相肥義、奉陽君李兌,還有趙主父的叔父趙成,此刻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甚至於,就連趙主父身邊的趙王何,此刻也正用驚異的目光看著他。

    拜趙主父所賜,蒙仲這下子算是「出名」了,想來殿內的這些趙臣們,基本上都已記住了他的容貌。

    「咳!」

    見所有人都在盯著蒙仲等人觀瞧,以至於樂師、樂女以及端菜的宮女們都懾於殿內此刻那詭異的氣氛而不敢打攪,趙主父咳嗽了一聲。

    頓時間,殿內的詭異氣氛立刻溶解,旋即,樂師們奏起了鐘鼓,而那一隊隊體態婀娜的樂女,亦迅速出場,獻上舞蹈。

    伴隨著她們的舞蹈,一名名宮侍奉上了酒水、菜餚。

    一切,都回歸平靜,彷彿方才的斷片並未發生過。

    片刻後,悠揚的樂聲漸漸停止,而樂女們亦依次離去,此時,只見趙主父端著裝滿酒的酒樽站起身來,目視著在場諸趙國臣子,沉聲說道:「自趙獻侯始,於我兒這一代而終,竭盡八世趙君之力,我趙國,終於覆亡中山,從此再不被中山所擾!……敬先祖,敬趙國!」

    聽聞此言,殿內諸趙國臣子紛紛捧起酒樽,無論是趙主父一系,公子章一系,亦或是趙王何一系,所有人皆滿臉激動之色。

    畢竟對於他趙國而言,中山國確實是困擾了八代趙君的隱患,其威脅比林胡、匈奴、婁煩等異族從外侵略還要巨大。

    而現如今,他趙國終於覆亡了中山國,將其國土吞併入趙國的版圖,這豈意味著,他趙國從此可以毫無顧慮地對外兼併,發展國力,趕超秦齊兩國,繼而像曾經的晉國那般,成為中原的霸主。

    「敬先祖!敬趙國!」

    殿內兩三百名趙臣齊聲應和,舉起手中的酒樽,一飲而盡。

    蒙仲仔細地看著這一幕,他感覺到,此刻殿內諸趙人的氛圍極為「團結」,可能就像三十年前的趙國那般上下團結。

    只可惜,這份「團結」只是暫時的,待等趙主父煽動的熱情逐漸退散後,殿內的氣氛就難免再次變得詭異起來——蒙仲仔細看著這些趙臣,他發現,雖然這些趙臣臉上都帶著笑容,但有些人,他們眼中卻時而閃過警惕與絲絲敵意。

    在趙主父親自敬了三巡酒後,他將酒樽放了下來,見此,滿殿的趙臣們,亦將酒樽、筷子等等放了下來。

    所有人都意識到,今日這場筵席的「正戲」要來了。

    果然,在環視了一眼殿內的諸臣後,趙主父笑著說道:「此番覆亡中山,乃我趙國盛事,不如就趁著喜慶,冊封有功之臣……」說罷,他轉頭看向趙王何,問道:「我兒意下如何?」

    不得不說,趙王何比較趙主父還遜色許多,以至於在這種場合下被趙主父詢問,心中一驚之下,下意識說道:「一、一切憑主父做主。」

    見此,趙相肥義微微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而此時,趙主父已很快地接過了話茬:「好,既然我兒沒有異議,那就先封賞有功之士。……趙章。」

    聽聞自己的名字,公子章難以掩飾心中的歡喜,連忙離座來到殿***手而拜:「兒臣在。」

    只見趙主父環視了一眼殿內諸臣,笑著說道:「我兒趙章,十五歲時便跟隨我攻伐中山,歷經五役,攻奪中山數座城池,兩度攻入中山國都靈壽,不可謂不勇武!……今代郡邊境尚有異族作亂,我有意冊封我兒趙章為「代王」,不知君上與諸卿意下如何?」在說話時,他掃了一眼趙王何與在座的諸趙臣。

    『代……王?』

    趙王何顯然已經驚呆了。

    而殿內在座的趙臣,亦彷彿沸水般嗡嗡議論起來。

    至於作為當事人的趙章,其實這回兒也愣住了,想來就連他也沒有想到,趙主父竟然準備授予他「代王」的爵位。

    然而就在這時,只見趙相肥義站起身來,面帶微怒地說道:「主父,此事萬萬不可!」

    頓時間,殿內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趙主父與趙相肥義二人身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9 19:39
戰國大司馬 第88章:宮筵(二)

    『肥義……』

    在寂靜的殿內,趙主父看向趙相肥義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失望。

    曾幾何時,肥義是鼎力支持他的重臣。

    想當年趙主父初繼位時,趙國面臨秦、魏、齊、楚、燕五國的瓜分危機,是肥義為他出謀劃策,拉攏韓國、宋國,賄賂婁煩、越國,這才使趙國化解為難,使得趙主父平穩地度過了王權傳遞最艱難的初期。

    再到施行「胡服騎射」改革的時候,趙主父的叔父趙成,以及趙造、趙俊等趙氏王族子弟,為了保留手中的權力,皆反對趙主父提倡的胡服改革,又是肥義在旁支持他,勸說他。

    「……「臣聽聞,做起事情猶豫不決就無法成功,行動在即卻顧慮重重就不會成名。現在大王既然下定決心背棄世俗偏見,就不要去顧慮天下人的非議。……」

    這一番話,趙主父至今仍唸唸不忘。

    毫不誇張地說,肥義是趙雍迄今為止最信任的臣子。

    然而,這樣一位最讓他信任的臣子,今日卻首先站出來反對他,這讓趙主父感到莫名的失望與傷感。

    而此時的肥義,想來也沒有猜到趙主父的心情,一臉激動,義正言辭地說道:「臣聞,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天下豈有『一國二王』之理?請主父務必收回成命,此乃亂我趙國之言!」

    旋即,趙主父的王叔、安平君趙成亦開口說道:「國相所言極是。」

    隨後,有包括奉陽君李兌等人在內的數人起身應和肥義、趙成。

    「那是何人?」

    期間蒙仲指著一名與安平君趙成年紀相仿的老者,低聲詢問田不禋道。

    田不禋瞧了一眼,壓低聲音解釋道:「乃「陽文君趙豹」,亦乃趙主父的王叔。」

    【註:趙國這段時期有兩個趙豹,一個即趙雍的叔父陽文君趙豹,還有一人即趙雍的兒子,趙王何同父同母的弟弟,日後的平陽君趙豹。】

    搖了搖頭,田不禋低聲對蒙仲說道:「安平君趙成、陽文君趙豹、奉陽君李兌,還有肥義,這四人皆是趙肅侯生前時的重臣,且都擔任過趙國的國相之位,趙主父……」

    說到這裡,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評價趙主父方才的行為。

    雖然他亦希望公子趙章真能成為代王,但他實在不敢奢望,因為他知道朝中肯定有人會反對,而且是連他都得罪不起的趙國重臣。

    『趙主父究竟在想什麼呢?莫非他是故意想試試究竟都有誰會反對他麼?』

    田不禋捋著兩撇小鬍子,暗自揣測著趙主父的想法。

    「夠了!」

    面對著肥義、趙成、李兌、趙豹等人的反對,趙主父憤然一拍面前的案几。

    不得不說,趙主父殿內諸臣面前還是有莫大的威懾力,這不,在他憤然地一拍案几後,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亂我趙國之言?」

    趙主父冷冷掃了一眼肥義、趙成、李兌、趙豹,沉聲喝道:「爾等這話,說的可是我趙雍麼?!我趙雍在位近三十年,西結秦國,東抗齊國,促成「趙秦」、「趙宋」、「趙燕」諸盟,魏罃亦向我趙雍低頭,此後敗林胡、敗匈奴、敗婁煩,攻亡中山國,我趙雍赫赫功勞,足以媲美任何一位先祖!……今日你等卻說,我趙雍亂國?唔?!」

    面對著趙主父那凌厲的眼神,趙成、李兌、趙豹等人不約而同地轉移了視線,不敢跟眼前這位他趙國的雄主接觸目光。

    他們此刻在意識到,眼前的趙雍,那可不是十五歲初繼位時的那個趙雍,而是使他趙國強大到竟能介入秦國立嗣之事的雄主——普天之下,誰能逼迫強大的秦國改變太子儲君的冊立?

    唯有他趙國的君主趙雍!

    僅一言,便讓秦國棄公子芾、迎接在燕國作為質子的公子稷繼位,使趙秦兩國從此結成了穩固的同盟,使趙國從那至今再無一場戰爭。

    「是你令趙國變得似今日般強盛?」趙主父手指著安平君趙成質問道。

    趙成低頭不語。

    「還是你令趙國變得似今日般強盛?」趙主父再次用手指向奉陽君李兌。

    李兌默然不語。

    包括他們在內,在場所有人都必須承認,趙主父絕對是歷代趙君中最英明神武的那幾位,是他將趙肅侯事後變得衰弱的趙國,發展到似今時今日這般足以影響天下局勢的地步。

    此時,只見趙主父轉頭看向趙王何,問道:「我兒意下如何?」

    趙王何張口結舌,在父親近乎逼迫的目光下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看向肥義,卻見後者不斷地搖頭示意,於是他嚥了嚥唾沫,鼓起勇氣說道:「兒子認為……國相大人所言……不無道理……」

    「你難道就忍心年長你十歲的兄長,在你面前卑躬屈膝麼?」趙主父失望地說道。

    「我……」趙王何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此,肥義生怕趙王何一事失言使這件事無法返回,大聲說道:「君上與公子章雖乃手足,然君臣有別,手足情誼斷不能亂祖宗法制,否則日後必有禍端!」

    此時殿內,唯獨趙相肥義依舊目不轉睛地直視著趙主父。

    因為他心中無愧。

    不同於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幾人,肥義乃白狄出身,受趙雍之父趙肅侯器重而成為趙國的重臣,他身背後並沒有龐大的家族負累,也從來沒有做過損公肥私的事,他今日之所以站在趙主父的對面,只是因為他曾經受趙主父囑託,盡心盡力地輔佐新君趙何。

    僅此而已!

    深吸一口氣,他目視著趙主父沉聲說道:「主父,當年您吩咐臣下輔佐新君時曾叮囑我,莫要改變宗旨,莫要改變心意,堅守心志始終如一,直到這具殘軀入土。這番叮囑告誡,肥義終不敢忘,是故今日臣下提出反對。」

    「……」趙主父眼眸閃過一絲異色。

    他微微有些動容,因為他也沒想到,他曾經囑咐肥義的話,後者竟然牢牢記在心中。

    而此時,肥義則繼續說著。

    「……公子章有功於國家,您要封賞他,臣下沒有異議,有功之臣,理當得到封賞。然而,你欲冊封公子章為王,此事萬萬不可。臣聞天下的禽獸,皆只有一顆頭顱,此方能進退。而傳聞中,有一種奇蛇生雙首,然而最終進不能進、退亦不能退,最終崩折而亡。一國、一王,治理臣民,歷代皆是如此,若一國二主,則必然會使臣民迷惑,不利於國家上下團結……」

    不得不說,肥義的話極有道理,只可惜,卻不符合趙主父的心意。

    符合他什麼新意?

    自然是廢趙何、另立趙章的心意!

    同時也是他趁機奪回權力的心意!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當初因為寵愛的吳娃臨終前的懇求,趙主父才將王位傳給趙何,而現如今,吳娃已過世三年餘,曾經的悲傷漸漸淡去,以至於趙主父對此事深感後悔。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在於,此時他仍在壯年,卻在逐漸喪失權力,這對於一名掌控欲頗強的君王而言,是難以忍受的。

    是故,他有意冊封公子章為代王,與趙王何並起並坐,如此一來,他就能通過兄弟倆彼此的分歧與矛盾,重新將權力掌握在手中,真正成為凌駕於王之上的「主父」。

    但他沒有想到,曾經最信任的臣子肥義,居然態度如此堅決地反對此事。

    『看來今日只能這樣了……』

    在故作沉思了片刻後,趙主父亦鬆了口,沉思對肥義說道:「罷了,既然如此,就冊封公子章為「安陽君」,命他鎮守代郡,為我趙國北方屏障。……這樣,總沒有異議了吧?」

    肥義微微皺了皺眉。

    趙主父所指的安陽,即代郡境內的「東安陽」,將這座城邑作為封邑賞賜於公子章,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關鍵在於趙主父有意讓公子章鎮守「代郡」,那可是一整個代郡,雖說當地貧窮落後,但卻是趙國的兵源地之一,並且代郡一帶大多都是被趙國兼併後的異族,是故代郡兵卒比較邯鄲等地普遍強壯,讓公子章執掌這塊國土,肥義很擔心會引發後患。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說道:「代郡接壤燕齊兩國,茲事體大,公子章尚且年輕,怕是不能治理……」

    「那你覺得國內何人可以勝任呢?」

    趙主父瞥了一眼殿內幾名重臣。

    如他所料,被他視線掃到的殿內重臣,皆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這次他們倒不是畏懼趙主父,而是誰也不願意跑到代郡去,畢竟相比較邯鄲一帶的繁華,北方的代郡簡直就是窮鄉僻壤,更要命的是那裡時常仍有異族作亂,試問有資格坐鎮代郡的趙成、李兌、趙豹等人,誰會願意鎮守代郡,遠離邯鄲這個國家的權力中樞呢?

    見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幾人並沒有出言支持自己,肥義暗自嘆了口氣。

    見此,趙主父淡淡一笑,說道:「既然無人有異議,那就這麼定了吧,冊封公子章為安陽君,衛戎代郡。」

    「謝主父,謝君上。」

    公子章頗為激動地拱手而拜。

    看著公子章滿臉激動之色,肥義、趙成、李兌、趙豹幾人相互看了一眼。

    而在此期間,蒙仲亦關注著這四位的神色。

    他可以預感到,今日之後,趙王何一系與公子章……不,與安陽君趙章一系,將視彼此為仇寇而展開爭權奪利。

    而引發此事的趙主父……

    『您究竟是真心想扶持公子章奪回王位,還是想使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呢?』

    看了一眼趙主父,蒙仲心下暗暗想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9 19:39
戰國大司馬 第89章:宮筵(三)


    這場宮筵,當日一直持續到很晚,待等到夜深時,殿內的諸趙國臣子幾乎是喝得酩酊大醉,以至於需要家僕、隨從扶著他們回府。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場宮筵竟整整持續了五日,期間消耗掉的菜餚、酒水不計其數。

    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二日的宮筵中,蒙仲就得到了屬於他的坐席,雖然位置比較靠後,在殿內東側較為靠近殿門的位置,但好處是他的小夥伴們也都得到了自己的坐席。

    『究竟會是誰呢?』

    蒙仲為此困惑了許久,直到他在座位坐下後,遠遠瞧見趙相肥義朝著他微微點頭笑了一下。

    『莫非是趙相肥義?』

    蒙仲暗自想道。

    仔細想想,確實是趙相肥義的可能性最大。

    首先,故意將他用公子章那一幫的人中調開,這就基本上可以排除是趙主父與公子章所為了。

    因為公子章的性格,不會去為了已經「暴露」的事實而去彌補,更別說剛剛被冊封「安陽君」的他,此刻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多半也想不到這一層。

    至於趙主父,從昨日趙主父給蒙仲的「驚喜」,就可以看出趙主父正在磨礪他的心性——大概也就是所謂臨危不懼、遇事不慌,又怎麼會將蒙仲安排到「相對不起眼」的位置呢?

    想來想去,可能也就只有肥義會這樣做了。

    當晚喝酒至中場的時候,趙相肥義離席如廁,在返回宮殿內時,曾到蒙仲的坐席稍坐了片刻,詢問了宋國使節李史的行蹤。

    當時蒙仲告訴肥義,李史已返回了宋國。

    肥義「哦」了一聲,臉上也不驚訝,見此,蒙仲心下更加懷疑,遂忍不住問道:「趙相,不知小子等人的坐席,可是趙相為我等安排?」

    肥義很坦率地點了點頭,不等蒙仲詢問原因便勸告道:「小友不宜與公……與安陽君、田不禋等人過近。」

    平心而論,倘若是換做別人說這話,蒙仲心中多半會產生反感,但對於眼前這位趙相,蒙仲實在生不起什麼惡感——自昨日肥義為了趙國,與趙主父據理力爭且說服趙主父打消了冊封公子章為代王的念頭,蒙仲就對這位趙相心生敬佩。

    雖然是「敵人」,但蒙仲仍舊對此人敬佩不已。

    話說回來,蒙仲也覺得趙主父昨日想要冊封公子章為代王一事過於異想天開——縱使是他也不明白趙主父究竟在想些什麼。

    想了想,蒙仲用趙主父「教」他的話解釋道:「在下並非要與安陽君親近,在下只不過與田大夫有些淵源罷了……小子初來乍到,在趙國就僅有田大夫一名同國之人。」

    「但願如此。」

    肥義不置與否地點了點頭,旋即笑呵呵地說道:「老夫出身蠻夷,卻素聞莊夫子乃宋國大縣,小友作為莊夫子的弟子,想來亦有許多獨特的見解可以教導老夫……待慶功宴過後,老夫再請小友到府上赴宴,到時再請教莊夫子的學問,還請小友莫要不吝賜教。」

    「豈敢豈敢。」

    蒙仲連忙拱手回禮。

    旋即,當肥義離開,回到他自己的坐席後,蒙遂、向繚二人不動聲色地移坐到蒙仲的坐席上,前者低聲對蒙仲說道:「阿仲,那肥義這是對你示好麼?」

    蒙仲微微搖了搖頭。

    他有自知之明,當然明白貴為趙國國相的肥義,還不至於如此重視他——肥義重視的,不過是他的老師莊子,以及他的義兄惠盎而已。

    而此時,肥義已回到了自己的坐席,旋即,奉陽君李兌借敬酒之便,低聲詢問肥義道:「肥相,那小子有什麼奇特之處麼?」

    肥義沒有隱瞞,如實說道:「此子乃惠盎義弟,莊子弟子,身份尊貴,不可怠慢。」

    聽聞此言,奉陽君李兌雙眉一挑,似乎有些吃驚。

    但也僅僅只是有些吃驚罷了。

    在想了想後,他轉頭對身後一名目測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說道:「李躋,代老夫去接觸接觸那小子。」【PS:按照古代禮制應該稱呼表字,但由於很多史實人物的表字缺失史料,作者也不想自己編,所以大多數時候就用全名或者「阿某」來代替,在此解釋一下。】

    這名男子,即李兌的兒子「李躋」。

    「是,父親。」李躋聞言點點頭,遂端起酒樽朝著遠處蒙仲那一座走去,與後者閒聊了片刻。

    片刻後,李躋返回了坐席,李兌問他道:「如何?」

    李躋想了想,回答道:「觀此子神色談吐,著實不像是一名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另外,此子所學很雜,兒子方才詢問他魏國的法令,他以李悝的法典回覆,對答如流。」

    「哦。」

    李兌輕應了一聲,看了一眼正在與殿內臣子喝酒的趙主父,又看了一眼對面那一排坐席的安陽君趙章,若有所思地捋著鬍鬚。

    他眼下還沒摸透,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究竟是屬於哪一方的人——究竟是趙主父有意栽培的親信,還是安陽君趙章的黨羽。

    不得不說這兩者區別很大:倘若僅僅只是安陽君趙章的黨羽,那麼就應該竭力打壓,因為彼此利益衝突;但倘若牽扯到趙主父,他李兌就沒有這個膽量了。

    當然,其實不止是他,從昨日趙主父當眾發飆就能看出,滿殿的趙國臣子,除了肥義據理力爭外,其餘沒有人不畏懼趙主父的,畢竟現下已並非三十年前。

    『先觀察一陣子吧。』

    李兌暗暗想道。

    不得不說,抱持著類似想法的,可遠不止肥義、李兌幾人,在這長達整整五日的宮筵中,蒙仲與他的小夥伴們,連番遭到殿內趙國臣子的勸酒轟炸。

    這些人頻頻向蒙仲幾人勸酒,藉機拉近關係,套取蒙仲等人的底細,攪地蒙虎等人煩不勝煩,以至於到第三日的宮筵時,哪怕明知道筵席上菜餚、酒水管夠,蒙虎、樂進、武嬰幾人也死活不願再來了。

    堅持到最後的,就只有蒙仲、蒙遂、向繚、樂毅四人。

    從一開始的慌亂到後來的談笑自如,蒙仲、蒙遂、向繚、樂毅四人在這五日的宮筵中得到了充分的磨礪,這讓一群暗中關注他們的趙國臣子頗為驚詫。

    終於,為期五日的宮筵結束了。

    在結束的當晚,蒙仲、樂毅二人扶著喝得酩酊大醉的趙主父來到下榻的宮殿。

    很不可思議地,回到歇息的宮殿,在喝了一杯戒酒的茶水後,原本還醉眼朦朧的趙主父,不知怎麼就立刻恢復了清醒——或者乾脆點說,其實他並未喝醉。

    「這五日,感受如何?」

    趙主父笑著問蒙仲道。

    聽聞此言,蒙仲就一肚子怨氣,畢竟在首日的時候,他著實被趙主父的「突然襲擊」給弄得手足無措,畢竟當時整個殿內的所有趙臣都在看他,好在他當時雖然難免心慌,但終歸沒有露出什麼窘態來,讓人恥笑。

    彷彿是感受到了蒙仲心中的怨氣,趙主父笑著說道:「哈哈哈,我只是想考驗你的性子而已,尋常人在那種境況下,難免手足無措……這樣的人,難成大器!」

    「那麼,趙主父考驗的結果呢?」蒙仲冷淡地問道。

    只見趙主父捋了捋鬍須,彷彿滿意般點頭說道:「在諸子當中,你與樂毅,臨危不懼、遇事不慌,有大將之風。」

    在趙主父的評價中,蒙仲與樂毅二人得到了他最高的讚許,其次是蒙虎、武嬰、蒙遂,這三人當時雖然驚慌,但並非表現地很明顯,再次是向繚、華虎、穆武、樂進、樂續幾人,據趙主父當時的觀察,這五人當時明顯是慌了,好在當時蒙仲帶頭走向田不禋,他們緊跟其後,總算是避免了呆站在原地的窘態。

    「真沒想到趙主父給予我二人這般高的評價……」蒙仲毫無誠意地感謝道。

    見此,趙主父哈哈大笑,旋即笑著安撫道:「好了好了,這樣吧,我給你等一些軍爵作為補償,你看如何?」

    『軍爵?』

    蒙仲與樂毅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

    他倆才不相信趙主父此舉只是為了「補償」,他們覺得,這應該是趙主父故意給他們的機會——即通過讓蒙仲等人掌握權力,來增強趙主父自身的勢力。

    說白了,他們只是趙主父逐步奪回權力的「棋子」,且這樣的棋子恐怕也絕非僅僅只有他們。

    見蒙仲與樂毅皆等著下文,趙主父稍微思忖了一下說道:「這些日子,我仔細觀察你諸人,知道你等皆有才能,我如今給你等兩個選擇。其一,公子章剛剛冊封安陽君,正是用人之際,蒙仲,憑你與田不禋的關係,在公子章手下討些兵權,不成問題;其二,在我率下為將。你二人相信也看出來了,這幾日我與趙氏……也就是我的王叔趙成、趙豹等人發生了些爭執,原來那些近衛,我準備全部撤換,重新訓練一支,卻不知你等能否擔此重任。」

    說罷,他目視著蒙仲、樂毅二人,等著二人答覆。

    在公子章手下任職?

    還是在趙主父手下任職?

    說實話,兩者差別不大,畢竟趙主父就算想重新奪回權力,但這份權力,遲早會交給公子章的——前提是趙主父順利廢掉趙王何,奪回給予後者的權力。

    可差別不大,難度卻大為不同。

    在公子章手下任職,憑著他蒙仲的關係,只要公子章與田不禋一句話就能辦到;可在趙主父手下任職訓練新軍,注定會受到趙氏一族的阻擾——雖然那些趙氏將領未必敢明著來,但不見得不會在背地裡下絆子。

    『究竟怎麼選擇呢?』

    蒙仲與樂毅對視一眼,思索著其中的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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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