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19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22:46
第120章:回營


    巳時前後,此時安陽君趙章已攻陷了祝柯縣,而作為這場仗最大功臣的信衛軍,此刻卻駐紮在齊營北側約十餘里的一片樹林中,只見一名名信衛軍士卒,仍穿著滿身鮮血的衣甲,三三兩兩地並肩坐著,或靠在戰車上,或靠在樹木旁,或乾脆縮著身體躺在地上,一個一個抱著名氣呼呼大睡。

    想來昨晚的夜襲,著實已令這些士卒們精疲力盡。

    而蒙仲、樂毅等將領,直到方才仍在為受傷的士卒包紮傷口。

    總的來說,信衛軍昨晚夜襲齊營的行動大獲全功,幾度殺穿齊營諸營區,讓三四萬齊軍陷入混亂,而難能可貴的是,信衛軍自身的傷亡卻微不足道。

    昨晚撤到此地時,樂毅盤算軍中的傷亡,發現約有上百人負傷、六十餘人走失,不過在天亮後的幾個時辰內,那些走失的甲士陸陸續續在趙袑軍、許鈞軍的指引下回到了軍中,此時再盤點軍中傷亡,樂毅驚喜地發現,昨晚的夜襲竟然沒有戰死的士卒,這讓蒙仲、蒙遂、蒙虎等人感到非常高興。

    不得不說,這得虧於昨晚蒙仲那「一擊即走」、「絕不戀戰」的判斷,也得虧於信衛軍「兵貴於精」的訓練初衷。

    「好好歇養。」

    在一輛戰車上,蒙仲替一名受傷的信衛軍士卒包紮好傷口,囑咐後者好好歇息。

    別看那名信衛軍士卒目測在三十歲上下,而蒙仲、樂毅等人尚不滿二十歲,可是此刻的景象卻是,那名信衛軍士卒感動而激動地看著蒙仲、樂毅等人,一個勁地點著頭:「多、多謝司馬……」

    下了馬車後,蒙遂環視四周,旋即低聲笑謂蒙仲、樂毅二人道:「這些士卒家中老母得知後,或會因此哭泣吧?」

    蒙仲、樂毅二人聞言輕笑起來。

    這是一個梗,有關於魏國名將吳起的一個梗。

    當年吳起在魏國訓練兵卒時,對待兵士卒彷彿親子一般。

    期間,有一名士卒得了瘡,則吳起親自為其吸出瘡中的膿毒。

    此事或被那名士卒的母親得知,她嚎嚎大哭。

    旁人不解,詢問那名士卒的母親道:「軍將如此看重你兒子,你有什麼好哭泣的呢?」

    其母回答道:「當初吳起為我兒子的父親吸傷口,則我丈夫奮戰而死;如今我兒得了毒瘡,他親自為他吸掉毒瘡,我兒子必然也會奮戰而死了。……我正是為此而哭泣。」

    這即是「吳起吸膿」的典故。

    這個典故,當世很多人都知道,但真正能做到像吳起那樣,與軍中士卒同吃同睡,一切待遇都與士卒一般無二的將領,當世想來沒有幾人能夠辦到。

    想來這就是吳起畢生鮮有敗績的原因吧——誰會不願為那樣的將領獻出性命呢?

    在不遠處烤火的蒙虎亦聽到了蒙遂的笑話,於是當蒙仲在他身邊準備坐下時,他笑著調侃道:「喲,這不是蒙起將軍嗎?將軍,小的這裡受了傷……」

    說話間,他撅起屁股,沒想到蒙仲一腳踹在他屁股上。

    「混賬,我是傷兵啊!」蒙虎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見此,蒙仲在篝火旁坐下,環視了一眼看好戲的武嬰、華虎、穆武幾人,微笑著說道:「我給大家講個故事,有個人昨晚在爬齊營的時候,不慎……」

    「阿仲、阿仲,好兄弟,別、別,別這樣。」

    蒙虎趕緊摟著蒙仲的肩膀求饒示好,原來,「蒙猛士」昨晚在爬齊營的時候不慎硌到了蛋蛋,痛得他當時頓足捶胸——這麼丟臉的事,蒙猛士當然不希望傳出去。

    就在諸人輕笑間,遠處隱約有兩三名趙卒急匆匆地趕來。

    因為趙將許鈞派了一支五百人的軍隊在這附近保護信衛軍,因此蒙仲等人倒也不擔心會發生什麼意外。

    待那三名趙卒走近後,他們環視四周,瞧了瞧四周睡得橫七豎八的信衛軍士卒們,旋即朝著這邊的篝火走了過來,抱抱拳恭敬地問道:「請問哪位是蒙仲蒙司馬?」

    見此,蒙仲在一干小夥伴擠眉弄眼的調侃中站起身來,平靜說道:「我是。」

    聽聞此言,那三名趙卒的面色變得更加恭敬了幾分,為首那人恭謹地說道:「在下乃安陽君(趙章)率下的兵卒,奉主父之命前來向蒙司馬傳命。……主父請蒙司馬您收攏麾下,回歸軍中,今日軍中要舉行慶功。」

    「我知曉了。」蒙仲點點頭,旋即又問道:「現下軍中是什麼情況?」

    見此,那名士卒又說道:「眼下,安陽君已率軍攻陷了祝柯縣,趙主父命大軍駐紮於祝柯縣外,準備以此作為繼續進兵的營寨,趙袑、許鈞兩位軍將目前正在追擊齊將田觸的敗軍,具體戰況還不得而知。」

    「唔,我知曉了。」

    蒙仲點點頭,抱拳回禮道:「有勞了。請回稟趙主父,我信衛軍即刻回歸軍中。」

    「喏!」

    那幾名趙卒躬身而退。

    片刻後,蒙仲叫人喚醒了正在沉睡中的諸信衛軍士卒,按照趙主父的命令,率軍返回大軍。

    待蒙仲率領信衛軍回到祝柯縣外時,他看到數以萬計的趙卒正在修繕齊軍留下的營寨——昨晚,齊軍營寨被信衛軍一把火燒了個七七八八,但營地的柵欄、木牆,大多還可以繼續使用,因此,只要將營內的廢墟整理一番,搭建好士卒們居住的兵屋或兵帳,這相比較重新建造一座營寨,能使趙軍省下不少時間。

    「喂喂,那是信衛軍吧?」

    「信衛軍?昨晚夜襲齊營的信衛軍?」

    「這幫人……都是瘋子吧?居然敢以五百人夜襲數萬人……」

    「魏武卒亦不過如此吧?」

    當遠遠看到信衛軍返回軍中時,營地外那些扛著木頭的趙卒,紛紛停下了腳步,無意間讓開了道路,以便讓那五百名信衛軍先行入營。

    而守在營門兩側的趙卒,亦一個個站得筆直——想來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要那樣做。

    站在為首的戰車上,蒙仲與樂毅二人清楚地看到了那些趙卒的反應,有敬重者、畏懼者,不一而足。

    在這萬眾矚目的情況下,信衛軍士卒們亦不覺地昂首挺胸,隱隱有種「理當如此」的態度。

    進入營地中,還是那樣,但凡有迎面而來的趙卒,紛紛下意識地退讓到兩旁,讓信衛軍能夠通過,這使得信衛軍士卒們越發驕傲。

    當然,這份驕傲是應該的,古往今來的軍隊,能以五百兵擊潰數萬敵軍的,又有幾支?

    片刻後,身在中營帥帳的趙主父,便得知了「信衛軍返回大軍」的消息,他笑謂帳內的一干趙將道:「諸位,讓我等去恭迎此番有功之士……」

    「主父所言極是,理當如此!」

    安陽君趙章笑著附和道。

    不得不說,在一干趙將中,最高興的莫過於安陽君趙章與田不禋二人。

    首先,他們借昨晚「信衛軍夜襲齊營」的壯舉,今早趁勢奪取了祝柯縣,建立了一件大功。

    其次,趙章與田不禋終於見識到了蒙仲、樂毅這些少年的才能,而最最關鍵的是,這些少年跟他們是「自己人」。

    而最最尷尬,甚至於有些惶恐的,當然就是趙希了。

    一來事實證明蒙仲的判斷全部正確,齊將匡章根本還未率軍抵達;二來,他昨日口口聲聲表示「夜襲齊營」一事太過於凶險,可沒想到,昨晚蒙仲等人僅率領五百名信衛軍就辦到了這件事,助趙軍在短短一日之間,以極其微小的損失便攻佔了至少方圓五十里的土地。

    這殘酷的事實,簡直就是在啪啪打趙希的臉。

    在趙主父的帶領下,諸人走出帳外,在帳外等待著蒙仲、樂毅二人的到來。

    而此時,蒙仲也已將信衛軍交付於蒙遂,帶著樂毅回趙主父處覆命——確切地說應該是請罪,畢竟他昨日是擅自帶兵離營。

    沒想到在帥帳外,蒙仲、樂毅二人卻瞧見了正準備迎接他們的趙主父一行人。

    瞧見這一幕,蒙仲、樂毅對視一眼,稍稍懸起了心,已落回了原處——既然趙主父帶著人來迎接他們,想來是不會再重罰他們了。

    當然,明白歸明白,該做的還是要做,於是,蒙仲、樂毅二人幾步上前,還不等趙主父開口,便率先單膝叩地,抱拳請罪:「蒙仲,樂毅,不尊將令,擅自率軍夜襲齊營,請趙主父責罰!」

    「哈!」

    趙主父樂了,他才不信這兩小子看不出眼下的情況。

    顯然,這兩個小子是在故意裝蒜,為了就是逃避罪罰。

    不過嘛,自古以來都講究「勝方優勢」:你不聽將令並且打輸了,那就是自尋死路;可若是不聽將令卻打贏了敵軍,這就叫「臨機應變」、「智勇雙全」。

    當然,前提是你跟你的上司關係不錯,不會因此而惱怒。

    就像趙主父與蒙仲。

    「唔……」

    趙主父沉吟起來。

    本來他是誇讚蒙仲、樂毅二人的,但既然這兩個人故意擺出這個架勢,似乎是想維護軍紀的樣子,趙主父自然也會配合,於是他故作沉思了一番,斥責道:「你二人此番雖立下大功,但不尊軍令,卻是軍中大忌……趙章,你說該如何懲罰?」

    一聽這話,諸人就知道趙主父其實並沒有懲罰蒙仲、樂毅二人的意思,否則,怎麼會率先詢問安陽君趙章呢?誰不知安陽君趙章與蒙仲關係親近?

    只見安陽君趙章沉思了一番,這才說道:「主父,兒臣以為,雖此番蒙仲、樂毅二人立下大功,但其不從軍令,擅自調兵離營,此事縱使殺了他們也不為過……看在此番助大軍擊破齊軍的份上,就讓他們功過相抵。」

    功過相抵,也就是不給賞賜?

    這話讓牛翦、趙希等趙將大感意外:安陽君趙章,竟不趁機為蒙仲討要賞賜?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22:47
第121章:犒軍慶功


    『功過相抵?』

    就連趙主父亦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安陽君趙章,對後者的話感到十分意外。

    那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那樣的困惑:難道趙章與蒙仲出現了什麼矛盾?

    不過轉念再一想,趙主父就明白。

    趙章不是不幫蒙仲,相反地,他的建議更加高明——而這般高明的建議,趙章應該是想不出來的,只有可能是田不禋事先的提醒。

    不動聲色地用讚賞的目光看了一眼田不禋,趙主父旋即目光投向面前仍單膝叩地的蒙仲、樂毅二人,故意板著臉說道:「蒙仲,樂毅,安陽君所言,你二人可有異議?」

    蒙仲、樂毅二人對視一眼,齊聲說道:「能功過相抵,已是幸甚,不敢再奢求更多。」

    『聰明!』

    趙主父暗暗稱讚了一句,隨後這才伸手將蒙仲、樂毅二人扶起。

    片刻後,趙主父將犒軍的事宜交給了安陽君趙章,而他則帶著蒙仲、樂毅二人在營地內漫步,順便詢問蒙仲、樂毅何以敢如此膽大妄為。

    「你二人何以敢不遵將令,擅自出兵?……是想證明你的判斷麼?蒙仲?」

    「是的,趙主父。」

    蒙仲沒有辯解,誠懇地說道:「昨日,我已向趙主父與諸營講述了「齊魏韓聯軍」與「匡章」皆不曾抵達河岸的判斷依據,但因為我的年紀,沒有人相信我的判斷……哪怕是趙主父您。」

    「……」趙主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蒙仲。

    此時卻聽蒙仲繼續說道:「趙主父雖然器重我二人,但大多數時候,都將我等視為幼樹,而並未給予真正的信賴……若昨日趙主父能信賴我的判斷,派一支精銳夜襲齊營,在下又豈會不尊將令、擅自出兵呢?」

    「照你所言,這還是我的過錯咯?」趙主父笑著反問道。

    「不敢。」蒙仲抱拳回道。

    上下打量著蒙仲、樂毅二人,趙主父心中亦有些感慨。

    其實蒙仲說的沒錯,趙主父雖然器重蒙仲、樂毅二人,但目前只是將他們視為可造之材,按照趙主父原本的打算,他會親自栽培蒙仲、樂毅近十年,十年之後,待蒙仲、樂毅逐漸成熟,他會將二人扶上真正的軍司馬位置,即執掌至少過萬趙軍的將領,而並非只有區區五百人。

    甚至於,讓蒙仲、樂毅出任未來趙王的國相、柱國(上將)——當然,這個趙王,指的是他準備扶持的安陽君趙章。

    待等一二十年之後,由蒙仲坐鎮「晉陽(太原)」,抗拒秦國;由樂毅坐鎮「鉅鹿」,威懾齊國,趙章與田不禋居邯鄲,安心發展國力,他趙國必然會變得更加強盛,哪怕是秦齊兩國,亦不能撼動他趙國。

    不得不說,趙主父對蒙仲、樂毅二人的期待,其實遠遠在其餘人的預想之上,就算是蒙仲、樂毅自己,恐怕都不會想到趙主父對他們其實有著那樣的期待。

    正因為期待高,甚至將蒙仲、樂毅二人視為子侄一般,趙主父難免就像蒙仲所說的那樣,將蒙仲、樂毅視為了「尚不成熟的孩子」,不曾給予他們真正的信賴。

    不過轉念想想,雛鷹若非被其父母推下深淵,又如何能展翅於蒼穹呢?

    『或許……』

    拍了拍蒙仲的肩膀,趙主父忽然意識到,或許他對蒙仲、樂毅二人保護過頭了,最起碼有些時候,他應該聽聽他二人的建議,而不是一味地將他們視為尚未成年的孩子。

    暗自點了點頭,趙主父又問蒙仲、樂毅二人道:「方才趙章所言『功過相抵』,你二人當真甘心嗎?」

    聽聞此言,蒙仲笑著說道:「這想必是田大夫(田不禋)的建議吧?安陽君性格耿直,應該想不到這樣高明的建議……」

    「哦?」趙主父眼眉一挑,笑著說道:「哪裡高明了,你倒是說說?」

    見此蒙仲便解釋道:「我二人率五百人擊破數萬齊營,若趙主父您因此重賞我等,自然會引起旁人的嫉妒,反之若功過相抵,就不會有人拿我二人不遵將令說事,因為這懲罰已經夠重……」

    這確實是蒙仲的真心想法:他如今乃是趙主父的近衛軍司馬,就算趙主父因為此番的功勛重賞他,難道他就能獲得更高的官爵麼?

    不可能的!

    以他如今的年紀,根本不可能趙袑、許鈞、牛翦、趙希那樣,成為真正執掌一軍兵力的軍司馬。

    若趙主父執意提拔他們,自然會引起那些老牌軍司馬的抵制與不滿。

    既然「賞無可賞」,索性就不要這次的賞賜,這樣一來,趙軍上上下下反而會覺得,他蒙仲、樂毅二人建立了這樣的功勛,卻沒有得到應有的賞賜,這實在不應該。

    如此一來,蒙仲、樂毅反而能得人心。

    至於失去的賞賜什麼的,有趙主父與安陽君趙章在,他蒙仲怎麼可能沒有陞遷的機會呢?

    所以說,這招「功過相抵」,其實是非常狡猾的,以安陽君趙章耿直的性格來說根本想不到這種高明的注意,只有可能是田不禋。

    在蒙仲解釋此事的時候,樂毅在旁亦是連連點頭,很顯然,樂毅也猜到了這一層。

    看到這一幕,趙主父心中很是感慨與欣慰,歡喜於蒙仲、樂毅的城府,竟不在狡猾的田不禋之下。

    在聊了一番後,趙主父見蒙仲、樂毅二人滿臉疲憊,便讓他二人先回去歇息,以便參加今晚的慶功筵席——雖然功過相抵,但今晚的慶功筵,蒙仲、樂毅等人依舊是主角,這是不會更改的。

    隨後,在陸續詢問了幾名軍中的趙卒後,蒙仲、樂毅回到了他信衛軍駐紮的地方。

    不得不說,作為「功臣」的待遇,營內趙卒重建營寨,首先安排了信衛軍駐紮歇息的營區,並且在指引蒙仲、樂毅二人前往那營區時,沿途遇到的趙卒們無不恭恭敬敬,臉上帶著敬佩之色。

    回到信衛軍駐紮的地方,武嬰、蒙虎、蒙遂等人正在帳篷內等著蒙仲、樂毅回來。

    待等瞧見蒙仲、樂毅返回後,蒙虎率先急不可耐地詢問道:「趙主父此番有什麼賞賜?」

    蒙仲便將「功過相抵」的事告訴了武嬰等人,讓武嬰等人簡直難以置信:這麼大的功勞,竟然不給賞賜?

    見此,蒙仲便向諸小夥伴解釋了一番:「我等所求,是軍中上下對我們的信任與尊重,又豈是所求賞賜?更何況我等此番不遵將令,能功過相抵,日後就不會有人再拿此事說閒話……」

    聽完蒙仲的解釋,武嬰、穆武、華虎等人這才逐漸釋然。

    當晚,待蒙仲、樂毅等人歇息了半日後,於傍晚時分,接到了趙主父派人傳達的命令,命蒙仲、樂毅等人前往帥帳赴宴。

    眾人合計了一番,最終決定由蒙仲、樂毅二人帶著武嬰、蒙虎、華虎、穆武、樂進五名卒長,總共七人前往帥帳赴宴,而蒙遂、向繚、樂續三人,則留在軍中,安排犒軍一事——因為趙主父亦命人士卒送了許多酒肉過來,犒賞信衛軍士卒,蒙遂擔心這些士卒喝醉酒惹事。

    大約酉時前後,蒙仲一行人來到帥帳赴慶功宴。

    說實話,除蒙仲與樂毅二人外,以武嬰、蒙虎等執掌區區百名士卒的卒長軍職,竟然能在帥帳內獲得席位,這簡直就是一樁很不可思議的事。

    倘若換做在平時,想來趙袑、許鈞、牛翦等趙軍的軍司馬多多少少都會感到不痛快,但是今晚,這些位軍司馬的眼中卻毫無敵意,相反,甚至有些同情。

    畢竟在他們看來,此番信衛軍以五百人擊破數萬齊軍的壯舉,縱使提拔為真正的一軍司馬也不為過,但由於是無令擅自出兵,最後卻落到個功過相抵的結局——這讓趙袑、許鈞、牛翦等人多多少少為蒙仲幾人感到有些不值與遺憾。

    既然沒有利益上的衝突,也沒有成見,相反卻有同情與遺憾,於是乎,蒙仲幾人與趙袑、許鈞、牛翦幾位軍司馬,很快就熟悉起來。

    值得一提的是,許鈞也帶來了蒙鶩前來赴宴——似乎蒙鶩已經成為了許鈞麾下的愛將。

    此時在帳內,最為尷尬的莫過於趙希。

    從始至終,趙主父與安陽君趙章都沒有理睬他,而趙袑、許鈞、牛翦幾人,也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很少與趙希碰杯喝酒,以至於當蒙仲、樂毅等人被人頻繁勸酒時,趙希就孤零零地坐在帳內角落,好不尷尬。

    見此,蒙仲端著酒碗來到了趙希面前。

    「你這是要奚落我麼?」

    當時,趙希的面色非常難看,在旁所有人都看著他與蒙仲。

    在眾目睽睽之下,蒙仲搖搖頭說道:「軍將乃是趙氏王族子弟,在下自然不會懷疑軍將對趙國的忠城,我與軍將的矛盾,只是彼此個人見解上的分歧。……在下敬這碗酒,只是希望軍將下回能稍稍給予我信任,終歸我蒙仲,如今也是趙軍的一員,自然也希望趙國能擊敗齊國。」

    聽完蒙仲這段誠懇的話,趙希深深注視著前者,最終,他長長吐了口氣,勉強露出幾分笑意:「我終於明白,為何你曾將利劍架在陽文君的脖子上,陽文君最後卻仍與你和解……」

    說罷,他一口喝完了自己碗中的酒,目視著蒙仲正色說道:「今日之後,我不會再因為你的年紀而小瞧你。」

    「多謝軍將。」蒙仲亦一口飲下了碗中的酒水。

    話音剛落,田不禋、樂毅等人紛紛撫掌。

    看到這一幕,趙主父既欣慰又讚賞地暗暗點頭,讚賞於蒙仲的胸襟——擁有這等器量的人,日後前程必不可限量!

    當晚,眾人其樂融融地喝了一宿的酒。

    待等次日天亮時,南邊有一隊人馬來到,為首的將領,驚訝地看著祝柯一帶軍營上所懸掛的「趙」字旗幟。

    「咦?趙軍……識破了我的計策嗎?」

    這位名為匡章的將領,一臉不可思議。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5 20:52
第122章:匡章

    匡章,本名田章,乃是齊國田氏一族士大夫「田鮪」的兒子。

    後因田章戰功卓著,齊威王將從魯國奪取的「匡邑」賞賜給了田章,故而才有人稱其為匡章,成為後世「匡」姓的祖源之一。

    田章年幼時就在稷下學宮學習,是當時稷下學宮中出類拔萃的學生,而後在孟子來到齊國擔任稷下學宮的「先生」期間,田章拜入孟子門下,成為孟子的弟子,集道、儒兩家學識。

    在齊魏兩國「徐州相王」時,年僅十五六歲的田章,就曾跟隨齊威王前往「徐州」,與當時的魏相惠施有過一番辯論。【PS:這裡的徐州,並非指彭城,而是在滕國東南,大概在薛邑那一塊。】

    不得不說,當時「辯遍天下無敵手」的惠施,怎麼會被年僅十幾歲的田章給難住呢?接連兩場辯論,田章皆被惠施說得啞口無言。

    這讓田章對名家學術產生了幾許興趣。

    桑丘之戰前,秦國借道魏、韓兩國,攻伐秦國,當時齊威王原本打算讓田朌擔任主帥。

    當時田忌、孫臏已逃亡楚國,齊國就只剩下年過五旬的老將田朌,田朌很擔心自己死後齊國再無將才,便在齊威王的身邊挑選將才,因此發現了僅三十歲左右的田章。

    在一番交流後,田朌認為田章的能力足以擔任統帥,便不惜以自己的作為擔保,向齊威王推薦田章為帥。

    那時,田章正因為「不孝」的惡名而被齊人看輕,全賴田朌的舉薦,才得到了這次寶貴的機會,繼而走上了這條「名將」之路。

    自田章在「桑丘之戰」中擊敗秦國軍隊,證明了自己的才能後,田朌正式退居二線,至此,田章肩負了齊國軍隊的重擔,「滅燕之戰」、「濮水之戰」、「垂沙之戰」,除「濮水之戰」田章在秦軍手中失利以外,其餘皆取得了勝利。

    前兩年,他又奉薛公田文之命,率領齊、魏、韓三國的軍隊討伐秦國,在為期兩年後,終於攻破了秦國的函谷關。

    毫不誇張地說,此前從未有人攻破秦國的函谷關。【PS:史實上後來也沒有,田章是唯一攻破秦國函谷關的。】

    但遺憾的是,就在聯軍取得了如此突破性的進展時,魏國的君主魏嗣過世了,這極大地阻礙了聯軍繼續進攻秦國。

    本來田章還想堅持一下,並且魏國內部,亦有不少人支持繼續進攻秦國。

    可沒想到不久之後,韓國的君主「韓倉」亦病重了,這使得聯軍徹底放棄了繼續進兵秦國的打算——在田章回援齊國的期間,韓國的君主韓倉就過世了,謚為「韓襄王」,由太子「韓咎」繼位。

    不得不說田章確實時運不佳,如果不是魏國嗣、韓王倉相繼過世,由田章所率領的聯軍,根本不可能止步函谷關。

    但可惜,「天運」在秦國。【PS:秦國簡直就是天運護身,明明被田章攻破了函谷關,在最關鍵的時候,魏王、韓王居然在同一年過世,真心懷疑這兩位君王是不是遭到刺殺,否則哪有這麼巧的?】

    因為魏王嗣、韓王倉病重過世的關係,聯軍止步於函谷關,不久之後,代表齊國的薛公田文,以及魏韓兩國,皆接受了秦國割地求和的請求。

    而就在這段期間,田章得到消息,得知趙國屯兵於沙丘,有種種跡象表明或將攻伐齊國,便帶領軍隊回援齊國。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樣,鑑於趙國軍隊的強大,田章原本希望得到魏韓兩國軍隊的幫助,只可惜,魏韓兩國正處於「王權接替」的關鍵時刻,又恐懼於秦國或會在田章撤走後報復魏韓兩國,哪敢抽兵協助田章?

    於是,田章退而求其次,向魏韓兩國索要了一些旗幟,派人日夜兼程送往齊國,讓齊將田觸能借助這些旗幟,讓進犯國境的趙軍投鼠忌器,僵持到他率領大軍抵達。

    可沒想到的是,今日待他率領戰車部隊抵達祝柯一帶後,他愕然發現,趙軍已經突破了大河防線,攻陷了祝柯縣一帶。

    這讓田章很是納悶。

    『莫非田觸並未按我所言迷惑趙軍?還是說,趙軍識破了我的計謀?』

    思忖許久,田章派人打探田觸敗軍的位置,準備率軍與其匯合。

    一日後,即五月初五,田章得到消息,得知田觸在祝柯東南約三十里處設營,便帶著兵馬與前往與其匯合。

    次日,田章率領約數千人的先行軍隊,抵達了田觸的兵營。

    在得知消息後,田觸連忙帶著營內諸將外出恭迎,將田章迎入營內帥帳,並將主帥的位置讓給了田章。

    在一番並無多少營養地客套後,田章便向田觸詢問了「丟失河岸防線」的原因。

    要知道,此番趙軍入侵,大河防線對於齊國而言非常重要,這道防線一失,齊國就只能靠著「濟水」在低語趙軍,這意味著齊國或將喪失濟水以北的大片城邑。

    想來田觸也清楚自己「罪孽深重」,一臉惶恐地解釋道:「啟稟章子,在下自收到您的急信,絲毫不敢怠慢,叫士卒高舉魏韓兩國的旗幟,一度嚇得趙軍放棄大好局面,狼狽退回大河北岸。而在此之後,我亦按照章子您的計策,叫士卒夜間悄然離營,白日裡再大張旗鼓返回營內,以此迷惑趙軍……可不知什麼回事,初三那日的晚上,趙軍忽然夜襲我軍營寨……」

    說著,他將當晚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田章。

    田章聽了默然不語。

    誠然,那日他齊軍被夜襲至潰敗,主要還是因為田觸等人疏於防範,誤以為趙軍不敢夜襲齊營,不過往深處想想,這件事確實有點蹊蹺:一度被他『匡章』之名嚇到的趙軍,又怎麼會在三日後突然夜襲齊營呢?

    在沉思許久後,田章吩咐道:「派人往趙軍送個訊息,就說我田章約趙主父相見。」

    「喏!」田觸抱拳領命,旋即,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又說道:「對了,章子,前些日子,田瞀、公孫闬兩位老大人奉大王之命去求見趙主父,然而此後卻沒了回音,想來是被趙軍扣下了……」

    「唔,我知曉了。」

    田章點點頭,心中倒不是很擔心,畢竟田瞀、公孫闬皆是頗為名氣的人,想來趙主父也不會對他們怎麼樣。

    當晚傍晚時分,田觸派出的使者,便來到了祝柯趙營,請見趙主父,以匡章的名義約趙主父在郊外相見。

    不得不說,聽到這話,趙主父亦是嚇了一跳。

    因為這意味著匡章已經抵達了此地,雖說趙主父對外表示「不懼匡章」,但從那日他聽從了趙希的建議使大軍撤回大河北岸便能看出,他對齊將匡章,還是頗為忌憚的。

    當然,這不奇怪,畢竟匡章是先後擊敗了秦、燕、楚、魏諸國的當世名將,誰敢真的小瞧這位名將呢?

    在思忖了片刻後,趙主父同意了此事,約匡章次日於趙、齊兩營間的一座小邑相約。

    五月初七,趙主父帶著蒙仲、樂毅與百餘名信衛軍,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旋即,信衛軍士卒在這座小邑的農田旁,在一塊空地上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木棚,然後又從戰車上搬下幾個爐鼎,備好酒菜,等待著匡章的到來。

    大約半個時辰後,匡章亦在百餘名齊軍士卒的保護下徐徐而來。

    見此,趙主父便下令那百餘名信衛軍後撤百丈,只留下蒙仲、樂毅二人,以及兩名信衛軍甲士在身邊,而與此同時,匡章亦僅僅只帶了三名護衛的情況下,來到了木棚。

    「趙主父。」

    「章子。」

    二人見面行禮,很意外地,似乎對彼此並不陌生。

    這也難怪,畢竟田章雖然不曾帶兵討伐過趙國,但是早在「滅燕之戰」時,田章就曾見過趙主父,甚至時那時,趙軍與齊軍還曾有過一些衝突。

    相互見禮後,趙主父坐在案几的西側,而將東邊的尊位讓給田章。

    其餘諸人,蒙仲坐在南側陪席,負責給趙主父與田章斟酒,至於樂毅與兩名信衛軍士卒,以及田章的三名甲士,則分別站在趙主父與田章身後,按劍而立。

    「昔日燕國一別,迄今為止怕是有二十年了吧?」

    看了一眼正在斟酒的蒙仲,田章笑著對趙主父道:「然而趙主父神采依舊,可喜可賀。」

    「章子亦是威風不減當年啊。」趙主父笑著回道。

    二人彼此互飲了一碗酒,旋即蒙仲再次將二人的酒碗倒滿。

    此時,就見田章目視著趙主父,好奇問道:「昨日我見到田觸,聽他講述趙軍夜襲我軍營寨的經過……嘖嘖,趙主父不愧是雄主,在下區區伎倆,難以矇蔽趙主父呀。」

    「呃……」

    趙主父聞言臉上有些尷尬,但他掩飾地很好,轉而笑著對田章說道:「章子的妙計,著實是騙過了我趙軍上上下下十五萬人,就連我亦被騙過,卻唯獨沒有騙過一人……」

    田章很配合,露出驚訝表情問道:「何人?」

    此時,就見趙主父一拍蒙仲的臂膀,帶著幾分壞笑說道:「便是此子!」

    他的笑容中,帶著幾分「惡意」:你田章不是當世名將麼?然而,這小子卻看穿了你的詭計。

    「……」

    正如趙主父所預測的那般,田章一臉不可思議地打量著蒙仲,問道:「小兄弟如何稱呼?」

    見此,蒙仲抱拳回道:「回章子,在下蒙仲。」

    「蒙仲?」

    田章愣了愣,臉上的驚訝之色變得更濃了:「小兄弟便是是蒙仲?宋國蒙邑的蒙仲?哈哈哈哈!」

    在蒙仲不明所以地點頭後,田章親熱地拍拍蒙仲的手臂,笑著說道:「這可真是……小子,見到師兄,為何如此疏遠?」

    「師兄?」蒙仲也有些納悶。

    「怎麼?我也是孟師的弟子啊!」田章笑著說道:「我回齊國途中,曾拜訪過孟師,那時方得知夫子新收了一名叫做蒙仲的弟子,我原本還以為何人,不曾想竟然是賢弟!」

    「我……在下並非是孟子的弟子啊……」蒙仲亦有些呆懵。

    而相比較他,最驚愕的莫過於趙主父。

    看著田章一臉親熱地與蒙仲閒聊著,原本想借蒙仲這小子挫一挫田章氣勢的趙主父,滿臉驚愕。

    一時間,趙主父反而感覺自己被無視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5 20:52
第123章:匡章(二)

    被稱為齊國名將的匡章,其實早就年過半百了,比趙主父都要老上十歲左右。

    這不,此刻坐在趙主父與蒙仲面前的匡章,發須花白,臉上也已出現了明顯的皺紋,再加上連日的跋涉趕路,眼眶深凹,因為疲憊而看起來更顯老態。

    反觀蒙仲,卻只有十六歲,面色紅潤、精神飽滿,有著令人羨慕不已的年輕。

    這樣年紀的田章,被這樣年紀的蒙仲識破了計謀,趙主父原以為田章會因此而羞憤,但是……

    他抬頭看向田章。

    「咦?你並非我儒家弟子?」

    在趙主父默然的注視下,田章滿臉驚訝地看著蒙仲,詢問後者道:「可是前些日子我回鄒國,似萬章、公孫丑、陳臻等人,都說你是夫子(孟子)新收弟子呀……」

    「是不是哪裡弄錯了?我是莊子弟子,並非孟子弟子啊。」

    說著這話,蒙仲此刻也不禁有點心慌。

    不是心慌別的,純粹就是擔心這個「謠言」被他的老師莊子得知。

    據他近幾年與老師莊子相處的經驗所知,別看他老師莊子平日裡清靜無為,彷彿世外高人,可一旦暴怒起來,也不是就做不出提著拐棍敲人腦袋的事——用俗話說這叫率直,而用道家的話說,這叫「追逐本心」,總之就是不爽就懟人,從不藏著掖著。

    以往,相比較華虎、穆武、樂進那幾個較為惹事的,蒙仲作為「大弟子」很少被莊子用拐棍敲,但假如被莊子誤會「叛師」……

    當然,其實道家在師徒名分上都很隨意,並不像儒家那麼看重,但問題是莊夫子對儒家印象很差,甚至對儒家聖賢孟子的印象也很差,假如「蒙仲叛出莊子門下成為孟子弟子」的謠言傳回宋國,蒙仲十分擔心他老師莊子會被氣成什麼樣子。

    天地可鑑,他絲毫沒有叛離師門的意思啊!

    見蒙仲滿臉惶恐不安之色,田章感覺十分意外,要知道孟子在當世的名聲還是很響亮的,比較莊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這是因為莊子並不在意名聲,不像孟子,周遊列國二十餘年就是為了增加儒家對當世的影響力。

    毫不誇張地說,無論是當年周遊列國時的孟子,亦或是如今隱居在鄒國的孟子,皆有許許多多的年輕人日思夜想希望成為孟子的弟子——當然,其中也不乏有希望借助儒家名聲為自己前程鋪路的心機者。

    但是,想要成為孟子的弟子,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說儒家也講究「有教無類」,只要願意學習儒家學術,無論是農民、士俠、商賈,都可以投身儒家門下,除非德行有虧——像被儒家逐出門戶的名將吳起,否則,儒家倒也不會驅逐這些人,但是,這並不代表這些人就能成為孟子的弟子。

    記得蒙仲當初跟著其義兄惠盎拜訪孟子時,孟子居有數百名儒家門徒在聆聽孟子授業,可在這數百人當中,真正是孟子弟子的,又有幾人呢?

    還不就只是萬章、公孫丑、陳臻那一小撮人罷了。

    而現如今,蒙仲明明已被儒家「承認」為門內弟子,而蒙仲本人卻似乎不認可的樣子,這讓田章感到十分意外。

    『難道我真的弄錯了?』

    田章皺著眉頭回憶著他前一陣子拜訪恩師孟子時的經過。

    他並沒有欺騙蒙仲,待他回到鄒國的孟子居時,他聽說同門師兄弟萬章、公孫丑等人抄錄了一份《孟子》的上部,送給了一名叫做蒙仲的少年。

    當時田章感到很意外,便好奇詢問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是何人,當時萬章、公孫丑等人便笑著說道:「是夫子新收的小弟子。」

    關於這件事,田章當時也詢問了孟子,因為據他所知,孟子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親自收徒了——大多都是由萬章、公孫丑等弟子收徒。

    據田章回憶當時的情景,他老師孟子雖然沒有親口承認,但那「笑而不語」的神態,怎麼說也是默認這件事了吧?

    「真的不是像章子您所認為的那樣……」蒙仲頗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釋道。

    從旁,趙主父默然地看著田章與蒙仲二人交談。

    再低頭一瞧,碗裡的酒水也已經空了。

    「……」

    他看了一眼正在向田章解釋的蒙仲,在遲疑了半響後,自己從旁邊爐子上的酒缸中舀了一勺酒,默默地抿了一口。

    而此時,田章與蒙仲的對話還在繼續。

    「孟夫子贈半部《孟子》,這可是許多師兄弟都沒能得到的殊榮啊……」

    「我也不知孟子為何贈我半部《孟子》……」

    「我原以為小老弟是夫子新收的弟子,是否才得到這般的待遇,哈哈哈哈……」

    「誤會,真的是誤會。」

    趙主父:「……」

    「不過依我看來,錯有錯著,據我所知,小老弟對儒家學術頗為精通,何不順勢拜入孟師門下呢?莫怪為兄講地粗俗,我儒家在當世還是頗有影響力的,小老弟你已是莊夫子的弟子,若再拜入孟師門下,當世誰敢再小瞧你?」

    「章子此言……唉,在下很感激孟夫子的看重,但這件事實在是……」

    「莫非是因為莊夫子的關係?……哈哈,不必隱瞞,莊夫子素來不喜我儒家弟子,此事世人皆知。不過據我所知,最近孟師與莊夫子的關係好似大為改善了……」

    「咦?竟有此事?」

    蒙仲心說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聽聞此言,田章捋著髯鬚笑道:「這事千真萬確!……我也是聽萬章、公孫丑他們說的,據他們所說,孟師隔三差五就會收到莊夫子的書信,隨後孟師就會立即回信,哪怕是在教授弟子的半途……」

    說罷,他臉上露出幾許神往之色,一臉憧憬地說道:「一位是道家聖賢,一位乃我儒家聖人,真想知道這兩位會在書信中聊些什麼……大概是針對世事的辯論吧?」

    「唔……」

    蒙仲在腦海中聯想了一下,旋即微微點了點頭。

    也是,隔三差五就收到對方的來信,如此頻繁的書信來往,除了罵戰也只有辯論世事利弊了吧?

    而以莊夫子與孟夫子那兩位德高望重的大賢來說,總不能是書信對罵吧?

    「說不定在探討如何使世人皆提倡『德』的事。」

    他猜測道。

    「唔唔……」田章亦點了點頭。

    「……」

    看著聊得默契的田章與蒙仲二人,插不上嘴的趙主父再次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此時,田章問起了蒙仲為何會在趙國的原因。

    蒙仲想了想說道:「是我的義兄惠盎希望我能增漲些見識,是故讓我跟隨宋國的使者李史大夫前來趙國,機緣巧合之下,如今在趙主父身邊擔任近衛……」

    「哦。」

    田章恍然大悟地看了一眼趙主父。

    瞧見這一幕,趙主父心說總算是提及到我了,可還沒等他開口,卻見田章再次把頭轉向蒙仲,笑著說道:「增漲見識,未必要去趙國,若是小老弟不嫌棄的話,不如隨為兄到臨淄瞧瞧,見識一下我齊國的稷下學宮,那裡真的是充斥著道、儒、名、墨、法各家學術……」

    本來趙主父還在自持身份,沒想到田章竟然當著他的面挖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當即,他沉著臉說道:「章子,還是先說說你的來意吧。」

    聽聞此言,田章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笑容,看了一眼趙主父。

    他是擅長詭計權謀的將領,又豈會看不出趙主父先前故意以及蒙仲的意圖呢?

    只不過此後的事就連他也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名識破了他計策的少年蒙仲,竟然就是同門師兄弟提及過的,那名疑似被孟子收為關門弟子的少年。

    於是田章順水推舟,一邊與蒙仲拉近關係,一邊將趙主父晾了一邊,反過來挫一挫這位趙主父的氣焰。

    還別說,這位趙主父還挺能忍的,忍了足足小一刻時,直到他有意將蒙仲這位「小師弟」拐到他齊國時,這位趙主父終於忍不住了。

    心中暗笑了一聲,田章拱手向趙主父告罪道:「見到同門師弟,不經意冷落了趙主父您,還望趙主父莫要見怪。」

    田章都這麼說了,趙主父又能說什麼呢?

    勉強笑了兩聲說道:「真想不到,章子與此子……竟然還有這層關係。」

    「在下其實也很意外,不曾想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遇到這位小老弟……」田章看了一眼蒙仲,微笑著說道。

    不得不說,倘若此番看破他的計謀的蒙仲,與他毫無關係,田章自然也會感到尷尬——哪怕他也欣賞這位識破了他計策的少年,但一旦加上「疑似同門」這層關係,他看待蒙仲的關係立馬就不同了。

    再加上二人的歲數相差,田章怎麼可能會因為一名「同門師弟」的才能而感到羞憤呢?在這天底下,似龐涓、孫臏那種師兄弟終歸是少數,更多的,還是蘇秦、張儀那種師兄弟。

    更別說是儒家弟子——當地的儒家弟子還是十分團結的。

    在一番寒暄閒聊後,趙主父與田章終於進入了正題,即趙國伐齊這件事。

    只見田章凝視了趙主父良久,忽然輕笑著說道:「以趙主父的睿智,斷然不會想不到若我齊國覆亡,介時趙國將會面臨什麼樣的處境……那麼,究竟要什麼樣的條件,趙主父才肯撤兵呢?」

    看他的樣子,彷彿一點也不擔心趙主父會覆亡齊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5 20:53
第124章:匡章(三)

    『章子……』

    蒙仲略有些意外地看著田章。

    記得方才田章與他閒聊時,那神態讓蒙仲聯想到了蒙虎的祖父蒙羑,彷彿田章亦是一位相熟的長輩,直到田章收斂笑容直視趙主父時,蒙仲這才感受到這位齊國名將身上那無形的壓迫力。

    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自信,彷彿田章堅信趙主父不可能將齊國逼到亡國的地步。

    「呵。」

    聽了田章的話,趙主父臉上露出幾許淡淡的笑意:「章子何以能斷定,我此番並非打算覆亡齊國呢?」

    田章搖了搖頭,說道:「我聽說,前幾日田瞀、公孫闬二人已請見過趙主父,想必他二人已向趙主父解釋過此事……」

    「……」趙主父一言不發。

    見此,田章也不在意,自說自話般開口說道:「秦國與趙國聯合,只是為了遏制我齊國,若我齊國敗亡,則秦趙兩國的關係,勢必會出現變化,哪怕趙主父此前扶持了公子稷為秦王……在下以為,趙國應該還未做到與秦國反目的準備。」

    「那不見得。」

    趙主父淡淡說道:「托章子的福,近兩年章子率軍攻伐秦國,讓秦國屢屢戰敗,想來秦國損失亦不小……」

    「非也!」

    田章打斷了趙主父的話,正色說道:「雖然在下近兩年率齊、魏、韓三國聯軍討伐秦國,僥倖取得優勢,但秦國的國力卻未見減損。想必趙主父也知曉,秦人民風素來彪悍,加之「商鞅變法」之後,秦國推行「軍功爵」制,國內授爵之賞封,皆與軍功掛鉤,這導致秦卒個個作戰勇猛,悍不畏死,不亞於魏之武卒……趙軍雖強盛,但未見得能勝過秦軍!」

    「……」

    趙主父皺著眉頭沉思著。

    見此,蒙仲好奇問道:「秦國的軍功爵,對秦軍士卒的提升有那麼大麼?」

    見是蒙仲詢問,田章換了一種態度,和藹地解釋道:「不能說是『提升』,而是恐懼。」

    說著,他見蒙仲露出困惑之色,便笑著問道:「小老弟對秦律有幾分瞭解?」

    「並無瞭解,只聽說商君變法,是基於魏國昔日國相李悝的《法典》。」蒙仲搖頭說道。

    田章想了一下,說道:「這話,對也不對。」

    說著,他對蒙仲解釋道:「秦律是非常苛刻的,為兄這些年也曾遊歷諸國,瞭解諸國的刑律,秦國是諸國中最苛刻的,它的獎賞最多,但懲罰也最重。」

    「體現在何處?」

    「就拿軍律來說吧。」田章捋著鬍鬚解釋道:「賞賜方面,秦國與中原諸國類似,並且賞賜更多,比如說,殺死一名敵軍士卒,便能得到一百畝的田地。」

    「一百畝?殺死一人便賞賜一百畝?」蒙仲很是吃驚。

    田章聞言輕笑一聲,說道:「秦國將爵位分為二十等,最低的爵稱叫做「公士」,只需殺死一名披甲之士(即士卒),便能獲得此爵位,此後,秦國會賞賜良田一傾,住宅一處,奴僕一名。……第二級爵位叫做「上造」,上造又稱「造士」,即中原的「車士」,顧名思義,即擁有了登上戰車作戰的資格。……第三級爵位叫做「簪(zān)褭(niǎo)」,古有名馬謂之「裡褭」,駕馭駟馬,其形好似簪,故而稱「簪褭」,也就是小老弟熟知的「車吏」。」

    說著,田章問蒙仲道:「小老弟,你猜從平民到公士,從公士到上造,上造到簪裊,各需要殺敵幾何?」

    蒙仲搖了搖頭。

    「一人!僅一人!」

    田章豎起一根手指,正色說道:「只要殺死一名敵軍士卒,就能升一級爵位!若是你能在一場戰爭中殺死七名敵軍士卒,就能得到第七級的爵位「七大夫(公大夫)」,這個賞賜,是否是很優厚?」

    『殺死七名士卒就能升到士大夫?』

    蒙仲感到十分驚訝,要知道他父親蒙翟生前,前前後後不止殺敵幾十人,也只有一個中士的爵位而已,由此可見,秦國的軍功爵,確實優厚。

    而就在這時,卻見田章搖搖頭說道:「但是我告訴你,一千名秦卒,能升到七大夫的,寥寥無幾。」

    「這是為何?」蒙仲感到十分不解,畢竟殺死七名敵軍士卒,這個標準根本談不上苛刻,前幾日他夜襲齊營時,被他親手殺死的齊軍士卒可能就不止這個數目了,他就能辦到,沒理由那些強健的秦卒辦不到啊。

    「因為軍功爵除了『賞』,還有『罰』!」捋了捋鬍須,田章正色說道:「秦國軍律規定,但凡有爵的士卒,逢戰必須殺死一名士卒,否則將失去爵位;若一個五人的隊伍中,有一名秦卒逃跑,其餘四人必須額外殺敵一名敵軍士卒來抵償『連坐』之罪;另外,若五人隊伍中有一人戰死,則其餘四名士卒也必須額外殺死一名敵軍士卒來『抵罪』。……換句話說,若你是一個伍內的士卒,而伍中四名士卒盡皆戰死或逃亡,那麼,你就需要殺死四名敵軍士卒來抵罪,加上你個人必須殺死的一名敵軍士卒,總共是五人,只有殺死五名敵軍士卒,你才能保住你現有的爵位,不被秦律處罰!……而這,僅僅還只是士卒的處罰制度。」

    頓了頓,田章忽然又問道:「小老弟如今在趙主父身邊擔任何職位?」

    「近衛司馬。」蒙仲回答道。

    『近衛司馬?……看來這位小老弟已受到了趙主父的重用,呵,不愧是孟師看中的弟子……』

    田章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趙主父,終於明白他方才試圖將這位小老弟拐到他齊國時,何以趙主父竟再不能忍受。

    「手下有多少兵?」田章又問道。

    「五百人。」蒙仲如實說道。

    田章點了點頭,旋即對蒙仲說道:「假如你在秦國,手下有五百兵,那麼,但凡遇到戰事,你就必須保證你麾下的士卒,殺死整整五百名敵軍士卒,此謂之全勝。如果你能做到,你就能升一級爵位。……我這裡所說的五百人,指的是你麾下士卒一人不死,否則,你麾下士卒死一人,就必須保證再額外殺死一名敵軍;死十人,殺十人;死百人,殺百人!」

    蒙仲聞言愕然,忍不住問道:「加入我麾下士卒戰死兩百人,那……」

    田章聞言笑道:「那就是說,你需要保證你麾下的士卒,殺死敵軍七百人!」

    「這也太苛刻了。」

    蒙仲嚥了嚥唾沫,又問道:「那若是沒有辦到呢?」

    田章聞言輕哼一聲:「死兩百人,卻沒有殺夠七百人,削一級爵位;死兩百人,卻沒有殺夠兩百人,削三級爵位,可能還要因此獲刑,貶為奴隸。」

    蒙仲張了張嘴,被田章所述的秦律的苛刻講地說不出話來。

    此時就聽田章總結道:「在秦國,獲得爵位並不難,只要在一場仗中殺死多名的敵軍士卒,就能獲得很高的爵位,難就難在如何保住現有的爵位……爵位在秦國非常重要,可以抵罪,可以為他人贖免奴隸身份,但它也同樣很容易失去。在一場戰爭中,可能你起初就是七八級的爵位,並且在戰場上也殺死了七八名敵軍士卒,可戰後一清算,你莫名其妙就掉到了三級爵位,甚至於變成奴隸,這在秦國都是屢見不鮮的事。……是故,秦軍士卒作戰時非常勇猛,悍不畏死,有時候秦卒寧可與敵卒同歸於盡,戰死在沙場上,因為這樣,他們才能保住現有的爵位與田地,將其留給自己的親人,否則,一場敗仗下來,就很有可能失去一切……」

    說到這裡,田章長長吐了口氣,捋著髯鬚說道:「我與秦國軍隊三度交手,首次是在「桑丘」,第二回在「濮水」,最近一次在「函谷關」,在我眼中,處於下風的秦卒,要比兩軍僵持時的秦卒更加可怕,昔日在濮水時,我就吃了這個虧,誤以為秦軍即將擊潰,卻沒想到……」

    他回憶著「濮水之戰」的經歷,回憶著當時秦軍士卒在劣勢的情況下展現出了遠超平日裡的恐怖戰鬥力,竟將此前明明佔據上風的齊軍殺地節節敗退。

    這場敗仗,讓田章徹底體會到了秦軍的恐怖,從此再不敢小覷秦軍,哪怕是已處於潰敗的秦軍。

    因為誰也無法保證,那些恐懼於秦律的秦卒,會不會來一場自殺式的突擊,用壯烈戰死來保住已獲得的爵位,使家人賴以生存的田地不被秦國收走,也使得家人不會成為別人的奴隸。

    「現如今的趙國,有自信單獨面對那樣的秦國嗎?」

    田章正色詢問趙主父道。

    「……」

    趙主父從始至終聽著田章講述秦國軍隊的強大,此時聽到詢問,默然不語。

    鑑於他的心腹臣子樓緩就在秦國擔任國相,趙主父當然知道田章講述的這些並非信口開河——秦國就是憑著這種苛刻的軍律,「逼」著秦軍士卒勇猛殺敵,才得以在近幾十年,徹底壓制三晉,打地魏、趙、韓三國喘不過氣來。

    雖然趙國的軍隊其實不弱,但倘若對方是秦國的軍隊,縱使是趙主父也得掂量掂量。

    此時,就聽田章面帶笑容地對趙主父說道:「如今中原,唯獨趙齊兩國能與秦國抗衡。……楚國早已一蹶不振,若得知齊國覆亡,縱使秦國並未立刻與趙國反目,也會趁勢攻伐楚國。前些年,秦國的「司馬錯」攻滅了蜀、巴、苴三國,設立蜀郡,此後一直對楚國虎視眈眈,只因有我齊國在,秦國暫時不敢輕易進攻楚國,若我齊國覆亡,楚國必定臣服於秦,介時,魏、韓兩國究竟是倒向趙國,還是倒向秦國呢?倘若秦國到時候以楚、魏、韓為爪牙,與趙國撕毀盟約,趙國如何抵擋秦國?」

    說到這裡,田章微微一笑,沉聲說道:「為趙國考慮,不如這樣,我齊國願意臣服於趙,奉趙國為尊,助趙國拉攏楚、魏、韓三國,共同對抗秦國,趙主父意下如何?」

    看了眼正皺眉思忖的趙主父,又看了一眼侃侃而談的田章,蒙仲心中萬分驚訝。

    他隱隱感覺,田章從始至終都主導著這次談話,與田瞀、公孫闬二人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7 07:05
第125章:真正的目的


    當日,雖說趙主父嘴上沒有鬆口,但縱使是蒙仲亦看得出他心中已經動搖了,尤其是田章表示他將退守濟水的時候。

    退守濟水,說實話這是齊國現如今唯一的退路,畢竟大河天險已喪失,齊國就只有通過濟水來抵擋趙、燕兩國的軍隊。

    但田章故意用一種彷彿破罐破摔的語氣說出,這反而讓趙主父有點投鼠忌器。

    趙主父在顧慮什麼呢?

    他無非就是在顧慮,當齊國在一口氣失去了濟水以北所有土地的情況下,它是否還能作為秦國的第一假想敵。

    田章說得沒錯,秦趙兩國的關係,跟趙宋兩國的關係是不同的。

    宋國地處中原腹地,三面環敵,國內並無什麼著名的將領,各方面國力也不強,國土縱深也不強,因此在近幾十年的中原格局下,宋國並不具備稱霸的資格,充其量就是像當年輔佐晉國稱霸時的宋國那樣,輔助某個大國成為當今的霸主,借此逐步使國家強大——而趙國,正是宋王偃所選擇的協助對象。

    趙主父一直口口聲聲說信任宋國,這其實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宋國與趙國在「稱霸中原」這件事上並無衝突。

    但秦國不同,秦國自商鞅變法、張儀任相之後,國力突飛猛進,它是完完全全具備稱霸中原的資格的,這就意味著它與趙國的最根本矛盾其實難以調和——一旦齊國覆亡,秦、趙兩國必然反目。

    然而正像田章所說的,趙國目前還未做到與秦國爭雄的準備,因為趙國有許多近幾十年來剛剛打下的國土尚未穩固,比如去年攻覆的中山,再比如前些年攻下的河套地區,若是徹底消化掉這些新擴張的國土,趙國完全具備與秦國爭雄的資格。

    但現在不行,倘若現如今秦、趙兩國出現爭端,河套地區首先就保不住——即上郡、榆中那一塊。

    河套地區,是趙主父現如今最重要的牧馬地之一,一旦此地被秦國所奪取,趙國的戰馬產糧必將大打折扣。

    繼而,秦國在攻陷河套之後,便能進一步威脅趙國的「晉陽(太原郡)」。

    晉陽是趙國發家的地方,當年三家分晉前,趙國的前身趙氏一族,正是在晉陽抵禦「智氏」的進攻,若非智伯瑤決定掘開晉水淹沒晉陽,此舉引起了韓康子與魏桓子二人的警惕——當時韓氏的封邑「平陽(臨汾)」,與魏氏的封邑「安邑」,城旁皆各有一條河流——以至於最後魏、韓兩家倒戈,聯合趙氏,三家一起擊敗了當時最強大的「智氏」,從而才有了後來魏、韓、趙三家分晉一事。

    後來,趙國雖遷都邯鄲,但晉陽仍然是趙國的重中之重,比如說在趙主父心中的規劃,他就有意在十年後左右,將蒙仲派往晉陽,讓他督懾上郡、雁門、晉陽三地,將當地建設對秦趙戰場的前線,為日後秦趙爭霸做準備——由此可見,在趙主父心中,秦國根本不是通過幾場戰爭就能擊敗的對手,秦趙兩國的爭雄,很有可能會像當年的晉楚兩國一樣,展開長達數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戰爭。

    但眼下……

    眼下還不是與秦國撕破臉皮的時候,因為趙國目前還有許許多多的問題。

    比如說,蒙仲還太過於年輕,雖然此子通過率領五百名士卒夜襲齊營而證明了自己的才能,但這並不意味著此子能夠肩負起上郡、雁門、晉陽三地的職責——將與帥是不同的。

    其次,趙王何性格懦弱,趙主父並不認為此子有與秦國爭雄的雄心,相比較之下,他現如今更看好安陽君趙章,因為趙章的性格跟他很像——趙主父認為,他趙國若日後要與秦國爭雄,作為趙國君主,首先應當具備氣魄,有直面秦國的勇氣。

    就比如當年他父親趙肅侯過世後,他趙雍頂著秦、魏、燕、楚、齊諸國的壓力,聯合韓國與宋國,不惜要與諸國打一場波及整個中原的曠世之戰,且最終震懾諸住了五國,使其放棄了瓜分趙國的意圖——這就是一位有膽氣的君主的作為。

    而趙王何……

    太懦弱!

    此子在趙主父看來,最多就只是守成的君主,而趙國倘若要與秦國爭雄,需要的根本不是守成的君主,而是需要像他趙雍、像安陽君趙章那樣有魄力的君主。

    『還是先解決國內之事……』

    在反覆思量後,趙主父結束了當日與田章的談話。

    在雙方彼此告辭時,田章再次邀請蒙仲前往齊國臨淄做客。

    這次倒不是為了反制趙主父,而是田章發自內心的想法。

    原因很簡單,首先蒙仲是田章的老師孟子器重的少年,雖然蒙仲自身並不承認「儒家弟子」的身份,但田章卻認可了這位「小師弟」;

    其次,蒙仲前幾日曾以五百名信衛軍夜襲數萬齊軍的營寨,這讓田章大概意識到了這位「小師弟」的才能,很希望將這位小師弟拐到齊國去。

    畢竟,他田章已經五十五歲多了,就像當年舉薦他的齊國名將田朌一樣,田章也希望在他自己過世前,為齊國尋覓到一位能繼承他衣缽的年輕人,畢竟如今的齊國,文士其實不缺,缺的就是能帶兵打仗的將領。

    至於齊國除他以外現如今的將領,諾,統率有數萬兵卒,結果卻被蒙仲僅憑五百人一場夜襲就慘遭潰敗的田觸,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讓年已五十五歲的田章如何能放心?

    鑑於趙主父就在身邊,雖然蒙仲對於田章待自己的態度頗有些受寵若驚,但也不好表現出來,用類似「唔唔」這種敷衍的回答,回答了田章。

    田章看了一眼身邊面色不太好看的趙主父,輕笑一聲,就這樣告辭離去了。

    在返回祝柯趙營的途中,蒙仲仍在回憶著方才與田章相處的經過,不得不說,他對今日能結識田章一事頗感意外。

    平心而論,蒙仲去年在拜訪孟子時,就已得知齊國名將匡章乃是孟子的弟子,但這並不意味他會去跟匡章攀關係——他的性格做不出來這種事。

    可沒想到,回程時去了一趟孟子居的田章,竟然知道他,還將他誤認為「小師弟」,不得不說,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以田章在齊國的地位,蒙仲能與他攀上交情,這無論對於他,還是對於蒙氏一族,這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當日回到趙營後,趙主父屏退了諸將,坐在帥帳內思考著田章今日的話。

    此時,蒙仲持劍立於一旁,趙主父便問蒙仲道:「對於今日匡章所說的那番話……你作何評價?」

    蒙仲想了想,回答道:「章子以退為進,迫使趙主父您同意齊國的求和……此人雄辯,相當厲害。」

    「是啊,終歸是孟子的弟子嘛。」

    趙主父調侃般說了句,旋即看著蒙仲說道:「話說,你居然曾被孟子收為弟子?我怎麼從未聽你提及過?」

    「只是謠傳而已,想來章子也是誤會了。」蒙仲連忙解釋道:「當初我跟隨義兄惠盎拜訪孟子……」

    說著,他便將當日拜訪孟子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只是略去了他激辯儒家諸弟子的事,畢竟孟子、田章、萬章、公孫丑等人都待他不薄,他也不希望讓儒家丟了顏面。

    可能是見蒙仲神色稍有些緊張,趙主父笑著寬慰道:「不必拘束,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我巴不得你真是孟子的弟子,這樣一來……」

    說到這裡,他戛然而止,顯然接下來的話,他認為暫時還不能告訴蒙仲。

    頓了頓,趙主父岔開問題問道:「蒙仲,那麼你認為,我是否該同意齊國的請和呢?」

    蒙仲點了點頭。

    見此,趙主父一臉戲謔地說道:「不會是故意幫你『師兄』說話吧?」

    蒙仲搖了搖頭,正色說道:「趙主父,首先,我並非儒家弟子,章子並非我的師兄,只是其中有些誤會而已;其次,我之所以這樣說,是站在趙國的立場上……」稍稍一頓,他神色略有些複雜地說道:「若作為一名宋人,我當然傾向於趙國覆亡齊國,這樣一來,宋國就能與趙國瓜分齊國,至少能得到齊國三分之一的國土,隨後,宋國便能以齊邑作為根基,謀取楚國……可是這樣的話,趙國就要面臨與秦國為敵的危險。」

    「唔……」

    見蒙仲說得如此誠懇,趙主父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微微點了點頭。

    正如蒙仲所言,滅齊,對趙國而言弊大於利,而最最得利的,卻是宋、燕兩國,蒙仲身為宋國人,卻能直言指出這一點,這難能可貴。

    「另外……」

    偷偷看了一眼趙主父的神色,蒙仲壓低聲音說道:「在下個人猜測,即使沒能覆亡齊國,但倘若能使齊國臣服的話,趙主父的目的,其實也算達到了吧……」

    「哦?」

    趙主父聞言雙眉一挑,饒有興致地看著蒙仲,笑問道:「目的?我的什麼目的?」

    蒙仲沒有回答,因為有些話,實在不好說得太過於直白。

    就像這次趙主父討伐齊國,蒙仲一開始以為趙主父準備聯合燕、宋兩國覆亡齊國,但在聽了田章一番話後,蒙仲這才意識到,現如今的趙國,根本不可能坐視齊國覆亡。

    田章想得到的事,趙主父這樣的雄主難道就想不到嗎?

    而在這前提下,趙主父依舊要討伐齊國,那麼試問,趙主父究竟出於什麼目的呢?

    很顯然,是為了提高或維護其自身在趙國的威望,為奪回王權一事做準備。

    換句話說,趙主父伐齊的真正目的,很有可能是為了廢除趙王何!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7 07:05
第126章:返回邯鄲


    幾日後,趙主父主動派人聯絡了田章,雙方在前幾日相會的那片小鄉邑外又聚了一次。

    這次約會的目的很簡單,即趙主父要為趙國謀取戰後利益。

    謀取戰後利益,無非就是金錢、土地、城邑等等。

    其中,城邑土地,趙主父沒有再索要,因為田章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要土地?沒問題,濟水以北都給你!還不夠?除了臨淄都給你好不好?只要你趙國敢拿!

    趙國敢拿嗎?

    趙國不敢拿。

    因為那跟使齊國覆亡沒有什麼區別,而目前,至少在近十年內,趙國還是需要讓齊國作為秦國的第一假想敵,因此不敢過分地削弱齊國。

    最終,趙主父與田章達成協議,使大河作為趙齊兩國的邊界,換而言之,趙國此番對齊國用兵,其實就只得到高唐邑、平原邑這兩片城邑——這似乎與齊國使者蘇代當初勸說趙主父時提出的割地條件差不多?

    當然,乍一看是差不多,但私底下還是有區別的。

    比如說,趙主父要求齊國的太子前往趙國作為質子,以此促成趙齊聯盟。

    除此之外,齊國還要幫助趙國拉攏魏、韓兩國,共同抵禦秦國。

    而作為交換條件,趙主父會派人說服燕、宋兩國停止進攻齊國——當然,前提是齊國必須承認燕、宋兩國迄今為止從齊國攻取的土地歸其所有。

    在彼此約定之後,田章對趙主父說道:「我即刻回臨淄,勸說大王遣太子前往趙國作為質子,介時田某亦會作為使者前往趙國,與趙主父洽談具體的和約。另外,臨淄亦會命人傳書至田文,令其亦作為使者拜訪趙國,日後魏、韓兩國之事,趙主父可以與田文商議。」

    趙主父點點頭,沒有異議。

    當日回到趙營後,趙主父便派了兩隊使者,分別令他們前往拜見燕王職與宋王偃,使其二人停止攻伐齊國,派使者赴趙國,洽談齊國對趙、燕、宋三國的戰敗賠償。

    燕王職就在饒安,沒過兩日就收到了趙主父的書信,此後竟在一隊衛士的保護下,前來沙丘勸阻趙主父。

    至於目的,當然是為了勸阻趙主父與齊國和談,畢竟燕王職與齊國有著深仇大恨,他恨不得齊國也承受一次滅國之恨,怎麼會甘心就此撤兵呢?

    蒙仲親眼看到,燕王職與趙主父激烈地辯論了整整半個時辰,旋即,燕王職氣呼呼地離開了。

    說到其中原因,只因為趙主父不支持燕王職繼續攻伐齊國而已。

    五月中旬時,田章從齊國都城臨淄返回祝柯,同時也帶來了齊國的太子「田革」,一名目測約二十幾歲,臉上帶著幾分驚慌與驚恐的年輕人。

    好在趙主父特意為這位齊國太子舉辦了一場接風筵席,並在宴席中多加寬慰,告訴齊太子田革,他前往趙國邯鄲,只是為了穩固趙齊兩國的盟約,最多一兩年,就可以返回齊國。

    在一番好言相勸下,齊太子田革這才逐漸消散了心中的恐懼,願意前往趙國邯鄲作為質子。

    在已接到齊太子田革這名質子的情況下,趙主父這才宣佈趙齊戰爭到此為止,不過為了防止齊國反覆,他還是命趙袑、趙希、許鈞等將領駐軍在沙丘一帶,而他,則帶著齊太子田革、齊使田章,返回邯鄲。

    六月初,趙主父回到邯鄲,邯鄲臣民紛紛出城迎接趙主父,當時的情景,簡直可以說萬人空巷來形容。

    這也難怪,畢竟齊國乃是當世與秦國齊名的強國,而趙主父此番攻伐齊國,竟能迫使齊國向趙國臣服,更派出太子田革作為質子,這使得趙主父在趙國國內的威望,再次得以提高。

    六月初四,邯鄲以趙相肥義為首,在宮廷內設宴,款待齊太子田革與齊使田章。

    在此前後,田章與趙相肥義進行了一番洽談。

    至於具體談論了些什麼,蒙仲不得而知。

    不過當天傍晚,蒙仲便收到了田章派人送來的消息,約他一同喝酒。

    蒙仲不好推辭,也不想推辭,在稟報過趙主父,得到了後者的允許後,便前往城內的驛館與田章相會。

    此時,田章已在驛館內的房間內準備好了酒菜,待蒙仲來到後,這歲數相差近四十歲的一老一小,便對坐閒聊喝酒起來。

    當時田章笑著說道:「自當日在祝柯小邑分別之後,為兄立刻派人前往鄒國,再次向孟師詢問了有關於賢弟的事,孟師也很驚訝於賢弟居然在趙國,托為兄多加照顧……」

    說著,他朝著蒙仲眨了眨眼,那神色彷彿在說:你還要否認?如果你不是我小師弟,老師怎麼會叫我多加照顧?

    蒙仲苦笑連連,他不知該怎麼解釋這件事,他只知道,待日後他回到宋國,見到他真正的老師莊子,說不定真會被那位夫子用枴杖敲頭,追著滿院子跑。

    閒扯了兩句後,田章臉上的神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他問蒙仲道:「賢弟,趙主父是否是不喜趙王何?」

    聽到這話,蒙仲心下一驚,他忽然意識到,田章雖說與他親近,但這位兄長到底是齊國的名將。

    想到這裡,他謹慎地說道:「章子何出此言?」

    田章活了半輩子的人了,又豈會看不出蒙仲對他有些防範,聞言笑著說道:「賢弟不必猜疑,這些話,我只是作為師兄,對你勸諫一二……」

    說著,他親自給蒙仲倒了一碗酒,口中壓低聲音說道:「今日為兄與趙相肥義一番洽談,隱隱感覺,趙主父與趙王何並不親近,還記得前兩日王宮內的宴席麼?趙王何雖在貴座,但宴席中,卻是安陽君趙章頻繁代表趙主父與諸趙臣勸酒。期間,我看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幾人,一個個神色有異……」

    「……」蒙仲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默然喝酒。

    其實很多內情他都知道,但他實在不好透露給田章,畢竟田章親近歸親近,但彼此立場不同。

    見蒙仲這般態度,田章心中更加瞭然了,笑著寬慰道:「賢弟,為兄沒有刺探的意思。為兄只是發現,趙主父與趙王何不親,此事或生禍端。你是趙主父身邊的近衛司馬,一旦趙國當真爆發內亂,你必定被牽連其中……」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但仍然沒有說話。

    見此,田章便對蒙仲說道:「我教你幾策,上策,即投奔齊國。過幾日,為兄將返回臨淄,介時,趙國亦將派遣使者隨我前往臨淄,我可設法要求賢弟作為趙使之一,賢弟可趁此機會遠離趙國內亂……我認為,最多今年年底前,趙國國內或就會爆發一場內亂。」

    「何以見得?」蒙仲驚訝地看向田章。

    田章聞言笑道:「這有何難?……趙主父此番令我齊國臣服,其威望在趙國無人能敵,若他有什麼別的想法,必定會在這段時間動手,達成目的,倘若過一兩年,他討伐齊國所得到的威望逐漸淡去,到時,縱使是趙主父,亦無能為力了。」說到這裡,他索性挑明了此事:「若趙主父有意廢趙王何而立安陽君趙章,那麼,就在今年!」

    「……」蒙仲驚愕地看了一眼田章,旋即釋然地點了點頭。

    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田章乃當世名將,哪裡需要從他這邊刺探趙國的情報?

    更何況,趙主父與趙王何不親近的事,只要不是瞎子都瞧得出來。

    「我勸賢弟莫要牽扯其中。」

    田章搖搖頭說道:「王權爭奪,素來殘酷,以賢弟的才能,日後必然前程無憂,根本無需涉險,聽為兄一句勸,過幾日作為趙使隨從前往齊國避禍,靜觀趙國內爭,若趙主父與安陽君趙章取勝,賢弟返回趙國,仍能得到重用;反之,無論返回趙國還是留在齊國,都比此時留在趙國要穩妥地多。」

    「……」

    蒙仲聞言沉默了許久,最終,微微搖了搖頭。

    見此,田章臉上露出幾許失望之色,但還是繼續說道:「不願作為趙使隨從前往齊國避禍也無妨,賢弟可以與趙相肥義打好關係。今日我與肥義談聊時,故意提起賢弟,不曾想肥義亦對賢弟大加讚賞,於是為兄索性就向肥義挑明了賢弟與我的關係……」

    「說、說了什麼?」蒙仲隱隱感覺後背有些發涼。

    「當然是說了賢弟乃我師弟的事咯。」田章笑著說道。

    蒙仲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他更加不知,日後該如何向他的老師莊子交代這件事。

    而此時,田章低聲勸說蒙仲道:「賢弟,雖然趙主父目前在趙國威望一時無兩,但你別忘了,趙王何終歸才是趙國現如今的君主,更遑論還有趙相肥義、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人支持,賢弟假如要留在趙國,切忌不可自斷退路……此番,賢弟僅憑五百人就擊破我數萬齊軍,足以證明賢弟的才能,肥義、趙成、李兌、趙豹等人皆年事已高,趙國其實亦缺像賢弟這般的年輕人才……」

    雖然田章說得較為隱晦,但蒙仲還是能聽懂他的意思,無非就是讓他在趙王何一黨與趙主父一黨之間左右逢源而已,如此一來,無論哪一方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他都不至於會遭到清算。

    當晚,蒙仲告別了田章,獨自一人走在回王宮的途中。

    走著走著,忽然有一輛馬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他轉頭一瞧,就看到陽文君趙豹從車簾內與他打著招呼。

    「小子,回到邯鄲,怎麼不來拜見老夫啊?若非碰巧撞見,老夫還不知你已回到邯鄲……來,上車,到老夫府上喝兩杯!」

    『巧?』

    蒙仲看了看左右,發現自己所走的這條路,根本不是陽文君趙豹平日裡往返軍營與府邸的那條路。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0 06:59
第127章:風起邯鄲


    大約半個時辰後,蒙仲跟著陽文君趙豹來到了後者的府邸,還是在當初他持劍威脅後者時的那座府內的小院。

    「上了年紀,就不喜再舞刀弄槍,平日裡就種些菜,偶爾到山裡狩獵……」

    在府上僕從準備火爐、酒壺等物的時候,陽文君趙豹向蒙仲簡單講述著他平日裡的愛好。

    這一點,蒙仲倒也略有耳聞,知道趙豹將其軍中大部分的事,就交給了他的副將、同時也是他的侄子趙賁,至於陽文君趙豹本人,只是隔三差五才到軍營兜兜轉轉而已。

    似乎上了年紀的老將,都差不多是這樣。

    「令郎呢?不在邯鄲嗎?」

    「呵,混小子不成器,索性就讓他留在鄉邑。」陽文君趙豹口中的鄉邑,大概指的就是鄉邑。

    片刻後,待府上的僕從準備好了酒具,又奉上了菜餚,趙豹卻遣退了左右,笑著對蒙仲說道:「你與齊國的匡章,似乎關係不淺?」

    蒙仲沒有隱瞞,如實說道:「我在宋國時,曾跟隨義兄惠盎拜訪孟子,與孟子有過一番談聊,章子乃孟子的弟子,是故較尋常人關係稍微親近些……」

    「哦。」

    趙豹微微點了點頭,旋即笑著對蒙仲說道:「老夫聽說,你此番隨同主父征討齊國,竟以五百兵大破數萬齊軍……」

    「只是一場偷襲而已。」

    「那也很不簡單了。」趙豹搖了搖頭說道:「趙希對你的評價相當高……」

    「趙希軍將?」蒙仲微微一愣,心中也很好奇那位軍將對他作何評價,畢竟他二人曾經因為意見不同而鬧出很大分歧。

    彷彿是看穿了蒙仲的心思,趙豹輕笑著說道:「趙希在信中講述,說你小子眼光卓著,一眼就看穿了匡章所設的詭計,又說你年紀雖小,卻頗有器量,是個人才……」

    蒙仲失笑般搖了搖頭,他也沒有想到,他當初與趙希摒棄前嫌的那碗酒,竟讓趙希對他的印象大為改善。

    而就在這時,就聽趙豹略有深意地說道:「趙成、李兌那些人,他們平日裡都做了些什麼,老夫也不想去參合,老夫只要管好邯鄲即可……從趙肅侯那時起,老夫便負責衛戎國都,這也是趙成、李兌等人都要給老夫幾分面子的原因……」

    「呵。」蒙仲微微點頭。

    必須承認,相比較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這些活躍在政壇上的趙臣,陽文君趙豹其實略顯低調,但他手中的權力卻不小。

    就拿如今來說,邯鄲城附近的軍隊,有權力自由出入邯鄲的,其兵權都在趙豹與守衛宮門的趙將信期手中——另外就只有蒙仲的五百名信衛,畢竟那是趙主父的近衛。

    而除此以外,無論是趙成、李兌,還是安陽君趙章,他們手中的軍隊都不允許擅自進城,只能駐紮在邯鄲城外,而且還不能過於靠近邯鄲。

    由此可見,陽文君趙豹的權力其實是非常大的。

    而就在這時,卻聽趙豹忽然問道:「小子,想不想到老夫帳下來?」

    「呃?」

    蒙仲略有些吃驚地看著趙豹。

    只見趙豹喝了一口酒,神色自若地說道:「不願意麼?……先前,邯鄲城內確有不少人笑話你不自量力,竟欲效仿魏國的武卒而訓練手中士卒,但祝柯一戰,你已證明了信衛的實力,再加上有老夫舉薦,你認為會有人敢說閒話麼?」

    「……」

    蒙仲看了一眼趙豹,婉言拒絕道:「陽文君的好意在下心領,在下現如今任趙主父身邊近衛司馬,不好……」

    「小子!」趙豹打斷了蒙仲的話,正色說道:「莫要急著推辭,回去後好好考慮一下。老夫認為你是個人才,是故才不希望你行差踏錯……自古以來,中原都講究『名正言順』,我趙國現如今的國君,終究是在邯鄲,而不在信都,更不會是在代郡。」

    他這話,其實已經說得很直白了,就差沒有將趙主父與安陽君趙章的名字直接說出來。

    見蒙仲不說話,趙豹低聲說道:「小子,你跟在趙主父身邊許久,老夫相信,有些事你自己也看得出來。趙何也好,趙章也罷,皆是趙氏嫡宗子弟,此前誰人繼位,老夫都不反對,但既然如今趙何已得了名分,況且臣民亦逐漸認可了新君,此時主父若再做些什麼……必定會使我趙國陷入內亂。是故,無論是肥義,亦或是老夫,都不會袖手旁觀。」

    「……」

    蒙仲端著酒碗喝了一口。

    根據趙豹的話,他可以猜測一二:其實陽文君趙豹對於趙何、趙章,都沒有什麼偏見,關鍵是趙王何已經當了數年的趙國君主,且趙國臣民也逐漸接受了這件事,而現如今,趙主父卻忽然想要廢除趙王何,另立安陽君趙章為國君,這極有可能會引起趙國的內亂——這才是陽文君趙豹堅決反對的原因。

    想到這裡,蒙仲笑著說道:「陽文君太高估在下了,在下又能做什麼呢?」

    「呵呵,小子莫要自薄。」

    趙豹目視著蒙仲笑道。

    說實話,一開始趙豹對蒙仲倒也不是很在意,頂多就是覺得這名少年很有才能,而且很有意思,直到聽說蒙仲在祝柯時率五百名信衛夜襲數萬齊軍,趙豹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這名少年。

    一名有膽氣、有權謀的少年,再加上他手底下五百名「趙武卒」,這就是一股不能忽視的威脅。

    倘若蒙仲鐵了心站在趙主父、安陽君趙章那邊,到時候,隨時守候在趙主父身邊的那五百名信衛軍,或將成為一支關鍵性的兵力。

    這也正是趙豹今日約蒙仲到府上喝酒的目的——只要「策反」了蒙仲,趙主父與安陽君趙章在邯鄲城內就沒有「內應」的軍隊,縱使他們鬧地再凶,陽文君趙豹也不怕邯鄲會出什麼亂子。

    反之,由於不能提前對蒙仲與其麾下的五百名信衛軍下手,趙豹只能日日夜夜防著這支五百人的兵力,以免在事發時,他麾下軍隊像齊國軍隊那般,被蒙仲麾下的信衛軍偷襲——可就算日防夜防,哪有天天防的道理?更何況誰也不敢保證期間會不會出現什麼岔子。

    因此,趙豹最終還是決定先約蒙仲談談,畢竟這是最直接、最簡單的辦法。

    而據他所知,趙相肥義也是這個主意。

    「考慮考慮吧。」陽文君趙豹親自為蒙仲倒了一碗酒。

    大約一個時辰後,見時候已經不早,蒙仲便起身告辭,返回了王宮。

    此時,王宮內有兩支軍隊,其中一支,即是由趙將信期統率的趙王宮衛,人數大約千餘人左右;而另外一支,即信衛軍,只守候在趙主父居住的那座宮殿四周。

    不是蒙仲自誇,要是兩軍真打起來,他麾下五百名信衛軍,能輕而易舉將信期麾下的宮衛擊破,且順勢佔領王宮——這恐怕也是陽文君趙豹感到憂心的地方。

    只不過,蒙仲並不認為趙主父會下達那樣的命令。

    畢竟,倘若趙主父果真下達這樣的命令,就要背負「弒子」的惡名,而據蒙仲對趙主父的瞭解,這位雄主還是很愛惜自己的名聲的。

    這也是趙主父至今都還沒與趙王何一黨的臣子徹底撕破臉皮的原因。

    「司馬。」

    有一隊巡邏的信衛遠遠瞧見了蒙仲,連忙跑來向後者行禮。

    不得不說,祝柯一戰後,蒙仲、樂毅等人在信衛軍中威望大增,那些年紀比蒙仲或要年長十歲左右的士卒,皆紛紛認可了這位年輕的司馬。

    「唔,好生巡邏。」

    「喏!」

    在聊了幾句後,那隊信衛逐漸遠去,而蒙仲,也回到自己的住處——一座小偏殿歇息。

    次日一早,蒙仲就受到了趙主父的召喚,詢問了昨日蒙仲的行蹤。

    『我前往拜訪章子的事,趙主父是知情的,既然如此他又問起昨日……』

    稍稍一想,蒙仲便猜到了趙主父之所以詢問自己的原因,便如實將他昨日碰巧遇到陽文君趙豹的事跟趙主父說了一遍。

    當時,趙主父似笑非笑地問道:「趙豹?他找你做什麼?」

    蒙仲便回答道:「陽文君問我有沒有興趣到他帳下,為他訓練士卒。」

    「哦?」

    趙主父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又問道:「那你是如何回覆的?」

    蒙仲平靜地回答道:「我對陽文君說,我乃趙主父身邊近衛,不可擅離。」

    「呵呵呵。」

    趙主父笑了笑,沒有再追問下去。

    因為在他看來,陽文君趙豹還不具備「策反」蒙仲的資格——說白了,趙豹無法給蒙仲想要的東西,比如穩固趙宋同盟。

    趙豹雖然位高權重,但他辦得到麼?辦不到的!

    只有他趙雍,能給蒙仲想要的東西。

    片刻後,樂毅來到了這邊,遠遠朝著蒙仲做了幾個手勢。

    「怎麼了?」

    蒙仲走上前去問道。

    只見樂毅壓低聲音說道:「昨日,有兩名屯長向我稟報,說這兩日有人與他們暗中聯繫,要求他們作為內應,監視趙主父與你我的一舉一動。」

    「誰?」蒙仲皺了皺眉。

    「還能是誰?」樂毅壓低聲音說道:「陽文君麾下的佐司馬,趙賁。」

    「是他啊……」

    蒙仲恍然地點了點頭。

    「這事怎麼處理?」樂毅低聲問道。

    蒙仲想了想說道:「莫要聲張,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至於那兩名屯長,待過幾日邯鄲論功行賞時,額外給予他們一份賞賜……」

    「唔。」

    樂毅點點頭離開了。

    看著樂毅離去的背影,蒙仲哂笑著搖了搖頭。

    陽文君趙豹麾下的佐司馬趙賁,跟他們也算是舊識了,蒙仲當然猜得到這位究竟有什麼目的。

    換做在以往,那幾名屯長未必會向他們稟報這件事,但現如今嘛,趙賁想要收買信衛軍士卒,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不過……

    「確實要起風了……」

    看著遠處被風吹起的旗幟,蒙仲喃喃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0 06:59
第128章:風起邯鄲(二)


    六月初五,就在樂毅向蒙仲稟告「趙賁試圖收買信衛軍士卒」的同時,陽文君趙豹帶著副將趙賁,請見了趙相肥義。

    肥義親自出迎,將趙豹、趙賁二人請到府內,又吩咐府上的家僕奉上了酒水與些許下酒的果脯。

    待家僕退下後,他問趙豹道:「陽文君,不知結果如何?」

    趙豹搖了搖頭,說道:「那小子沒有答應。」

    他口中的「小子」,指的顯然就是蒙仲。

    聽聞此言,肥義亦皺著眉頭沉思起來。

    這整件事的起因,就在於趙主父命令五百名信衛進駐了王宮,雖然對待宣稱是保護他,但不得不說,這五百名信衛讓不少趙王何一黨的臣子大為憂慮。

    尋常的五百名士卒倒也罷了,然而那卻是信衛軍,是效仿魏武卒訓練的,曾在祝柯一戰後夜襲數萬齊軍而全軍得以凱旋的精銳之士,留這五百人在邯鄲王宮內,這在趙成、李兌,乃至肥義、趙豹看來,都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說不定什麼時候,趙主父就會命令這五百名銳士挾持了趙王何。

    因此,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都認為,應當採取一些措施。

    比如說「策反」蒙仲、樂毅等人,或者收買信衛軍士卒。

    這件事,最終託付給了陽文君趙豹,畢竟那五百名信衛軍士卒,曾經都是陽文君趙豹麾下的士卒。

    可沒想到……

    「昨日,我派心腹與信衛軍的幾名屯長聯繫了一番。」

    在肥義聚精會神的神色下,趙賁壓低聲音正色說道:「那兩名屯長,皆是我此前故意安插在信衛當中的悍卒,一個叫做鄭勇、一個叫做衛薦。最初,我是為了讓他們故意惹事,給那小子製造點麻煩,沒想到,那小子手段高明,震懾住了那五百人……後來那小子與君侯和解,我就沒有再與那兩人聯繫。」

    在旁,陽文君趙豹見肥義的目光看向自己,遂輕笑著說道:「沒有必要得罪一個有才能的年輕人,不是麼?」

    肥義微笑著點了點頭,旋即再次將目光投向趙賁,卻見趙賁說道:「昨日,我派心腹聯繫那鄭勇、衛薦二人,據我心腹所言,那二人當時神色曖昧,既不接受作為內應一事,也不敢手下我相贈的錢財,沒說幾句便藉故告辭……我懷疑,他二人多半是將此事稟報了蒙仲、樂毅二人。」

    聽聞此言,肥義臉上露出幾許不可思議之色。

    要知道在幾個月前,鄭勇、衛薦等信衛軍士卒,還都是陽文君趙豹麾下的士卒,只不過幾個月的工夫,這些士卒就對蒙仲、樂毅那幾名少年忠誠到這種地步?

    「這不奇怪。」

    陽文君趙豹搖了搖頭說道:「信衛,乃趙主父的近衛,地位頗高;其司馬蒙仲、佐司馬樂毅那幾個小子,既有才能,又不貪財,每每將趙主父賞賜的財物分給士卒,長此以往,士卒對其自然忠心耿耿,更別說那幾個小子還領著信衛軍夜襲了數萬齊營……既有出人頭地的機會,軍將又體恤士卒,有幾人會選擇背叛?」

    「唔……」

    肥義聞言微微點了點頭,心中倒也有些頭疼。

    此刻的他,有些後悔於當初給蒙仲提供幫助,以至於後者訓練出來的五百名信衛軍,如今竟成了一個麻煩。

    「陽文君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肥義皺著眉頭問道。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攤攤手笑道:「我最年幼的女兒,比那小子大七歲,況且也早已成婚出嫁,我還有什麼辦法?」

    「陽文君莫要玩笑。」肥義皺著眉頭說道。

    「恕罪恕罪。」趙豹笑了兩聲,旋即正色說道:「據我觀察,那小子很重情義,財帛之物恐怕不能讓他動心……」

    聽到趙豹的話,肥義的心逐漸沉了下來。

    說實話,肥義從一開始就很看好蒙仲,當初蒙仲跟著宋國的使者李史前來趙國時,肥義就跟蒙仲相處地還算不錯。

    只是沒想到,後來蒙仲被趙主父任命為近衛,繼而又擔任近衛司馬。

    倘若沒有這件事,肥義倒是希望讓此子輔佐趙王何,畢竟蒙仲背後的人脈頗廣,莊子、惠盎、惠施、孟軻、匡章,相當不得了的能量。

    不誇張地說,就憑蒙仲與惠施、惠盎叔侄倆的關係,他就可以在魏國被奉為賓客,因為魏國現如今的權臣「田需」,曾經就跟惠施關係極好;而憑著與孟軻、匡章的關係,蒙仲就算到了齊國也大有作為。

    這可都是一般人做夢都無法得到的人脈關係。

    更別說此子有才能,年紀又與趙王何相仿。

    『……唔?』

    微微一愣,肥義忽然有了一個主意:我何不將此子舉薦給君上呢?

    片刻後,待陽文君趙豹與趙賁告辭之後,肥義獨自在屋內反覆思考著這個主意,越想越覺得可行。

    他覺得,只要讓蒙仲與趙王何關係親近,所有的問題不就都可以解決了麼?

    至於凶險,反正蒙仲如今憑著趙主父身邊近衛司馬的身份,本來就能自由出入王宮,就算將他推薦到趙王何身邊,又能增加多少威脅呢?

    想到這裡,肥義立刻前往王宮,請見趙王何。

    此時,趙王何正在宮殿內觀閱臣子的奏書。

    作為已繼位三年餘的趙國新君,趙王何現如今已經開始批閱臣子的奏疏,但不是全部——趙相肥義會挑一些有教育意義的奏書讓這位新君嘗試批閱,然後他再加以指導。

    而更多的時候,趙王何則是觀閱其他國家的政令,思考其中的利弊。

    這也是肥義留給趙王何的功課。

    而今日,正當趙王何在兩名宮內學士的輔導下批閱奏書時,就瞧見趙相肥義來到了殿內。

    見此,趙王何立即起身相迎,驚地肥義連忙緊走幾步,搶先向這位君上行禮。

    「君上,君臣有別,您起身相迎在下,會讓旁人笑話的……」

    肥義再一次勸說趙王何。

    趙王何聞言微笑著說道:「寡人起身相迎,只因為肥相是寡人敬重的老臣,您不止是寡人的臣子,也是寡人的老師……學生向老師行禮,旁人怎麼會笑話呢?」

    聽到趙王何這番誠懇的話,肥義心中很是感動。

    不得不說,這正是他不惜違抗曾經效忠的趙主父,也要竭盡一切支持趙王何的原因。

    在動容地點了點頭後,肥義對在旁的兩位學士說道:「兩位且先退下歇息吧,我與君上有些要事要談。」

    兩位學士拱手而退。

    見此,趙王何好奇地看向肥義,卻聽肥義笑著問道:「君上,您可還記得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

    「記得。」趙王何點點頭。

    的確,他對蒙仲可謂是印象深刻,因為蒙仲與他年紀相仿,但當初在宮筵時,蒙仲卻有資格入席,這讓趙王何對蒙仲印象很深。

    見此,肥義笑著問道:「假如臣讓此子來陪伴君上幾日,君上意下如何?」

    聽聞此言,趙王何臉上露出幾許驚詫之色。

    說實話,此前肥義不是沒有向他推薦人才,但未滿弱冠的少年,那還真是從來沒有過。

    想了想,趙王何問道:「此人……很有才華麼?」

    肥義點了點頭說道:「蒙仲,乃是莊子與惠子的弟子,集道名兩家學術,不過前幾日,據齊國的匡章所言,此子不知怎麼,又與儒家有了些干系,似乎亦被孟子收為了弟子……至於才能,君上相信也有所耳聞,此人為趙主父訓練了一支五百人的新軍,稱為『信衛』。」

    「聽說過。」趙王何點點頭。

    見此,肥義繼續說道:「正是率領著這支僅僅五百人的信衛,此人在此番攻伐齊國時,夜襲數萬齊軍的營寨,一舉擊潰齊軍……在趙主父派人送上的戰功薄上,此人位居第二。」

    一想到那本戰功薄,肥義心下便暗自嘆了口氣。

    在他看來,蒙仲的功勞位居第二,這毫無問題,問題在於位居第一那位,安陽君趙章。

    蒙仲以五百人擊潰數萬人,這等壯舉僅位列第二,而安陽君趙章,只因為攻佔了平原邑與祝柯縣,就位列第一——沒有蒙仲夜襲齊營,安陽君趙章何來機會順勢奪取祝柯縣?

    肥義一看就知道,趙主父這是在為安陽君趙章造勢。

    再聯想到某些事,肥義憂心忡忡。

    「五百人,擊破數萬齊軍?」趙王何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也難怪他如此震驚,畢竟以寡破眾這種事,自古以來還是不多的。

    見趙王何起了興趣,肥義笑著說道:「君上不妨召此人前來,親自問問夜襲的經過。」

    趙王何頗有些興奮地點了點頭。

    大約半個時辰後,蒙仲就收到了來自趙王何的召令,命他前往正殿參見。

    這讓蒙仲感到頗有些意外,便詢問前來傳令的宮衛道:「不知君上召在下有何事?」

    然而傳令的宮衛哪裡曉得什麼,搖頭只說不知。

    想了想,蒙仲便對那幾名宮衛道:「容我稟過趙主父。」

    「那我等就在這裡等候蒙司馬,不過,還請莫要讓君上久等。」

    也不曉得是不是提前被叮囑過,亦或是蒙仲「以五百信衛破數萬齊軍」的壯舉已被這些宮衛所知,總之這幾名宮衛還是很客氣的。

    「好。」

    蒙仲點點頭,便進殿向趙主父稟報了這件事。

    此時趙主父正在殿內與鶡冠子談聊,聽蒙仲這麼一說,表情頓時變得詭異起來。

    不過他並沒有阻止。

    待蒙仲離開後,鶡冠子對趙主父道:「看來,那些人已經開始行動了……有些事,在下以為還是當斷則斷。」

    「唔。」

    彷彿是猜到了鶡冠子的心思,趙主父面沉似水地點了點頭。

    「先生說的是,就在這幾日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0 06:59
第129章:趙王何

    在一隊宮衛的指引下,蒙仲來到了趙王何所在的宮殿。

    此時在宮殿外,站著一名目測三十多歲的男子,只見此人約身高八尺,身披甲冑、腰佩利劍,隱約可見的臂膀比蒙仲至少粗壯兩圈,看起來頗為勇猛。

    待見到蒙仲後,這位中年將領邁步走下台階,朝著蒙仲抱抱拳率先打招呼道:「尊駕,想必便是蒙仲蒙司馬吧?在下「信期」。」

    原來眼前這位中年趙將,便是奉命值守宮廷的趙國將領信期。

    見此,蒙仲連忙抱拳回禮道:「蒙仲見過……將軍。」

    『將軍?』

    信期微微一愣,繼而臉上露出幾許莫名的笑意。

    他看得出來,蒙仲這是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的官職,所以才用了一個含糊的「將軍」。

    而事實上,信期可不是什麼將軍,他是「宮伯」,是「宮正」的佐官——宮正即掌管王宮戒令、糾察違令之人的重臣,由卿大夫擔任。白晝按時檢查宮中各殿人員的數量,記載在木板上以待考核;黃昏以及夜裡則敲擊木梆檢查值守衛士;宮內有突發變故時,宮正亦有權封鎖王宮甚至是調集軍隊。

    總而言之,但凡與王宮沾邊的事,都要經手於宮正。

    而宮伯,則是宮正的佐官,直接統帥宮內宿衛的長官,一般情況下並不插手「考核宮內官員、侍從」等「文職」方面的事,只負責守衛宮內的治安與警戒。

    可以理解為,擔任宮伯的信期,實際上就等於趙王何身邊的近衛司馬。

    而嚴格來說,只有帶兵打仗的武職,才會被稱為「將軍」或「軍將」,因此蒙仲稱呼信期為將軍,並不是很合適。

    不過這是小事,更何況信期也知道蒙仲並非趙國人,不熟悉趙國的官職,因此倒也沒有在意。

    見信期仍上下打量著自己,蒙仲又解釋道:「信將軍,在下是得到君上召喚而來。」

    「我曉得。」

    信期微微點了點頭,目視著蒙仲看似頗為和善地說道:「據我所知,是肥相在君上面前舉薦了你。」

    「肥相?」

    蒙仲微微一愣,似乎感覺有些詫異。

    旋即,他見信期仍然在上下打量著自己,他疑惑問道:「那您……」

    彷彿是猜到了蒙仲心中的想法,信期抬起手,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蒙司馬不必猜疑,信某隻是得知肥相在君上面前推薦了一位少年英才,故而特來瞧瞧……呵呵。」他笑了笑,旋即抬手指向殿內方向,示意道:「蒙司馬,請。」

    「……」

    蒙仲有些驚疑地看了幾眼信期,抱抱拳從他身邊走過,邁步走入殿內。

    此時,信期身邊或有一名衛士低聲對他說道:「宮伯,當真要讓這小子接近君上嗎?」

    看著蒙仲離去的背影,信期淡淡說道:「此子……是肥相舉薦的人,肥相的眼光還是很準的,此子既然能得到肥相推薦,想來在德行上也不會有什麼虧缺,不必在意。」

    聽聞此言,那名衛士低聲又說道:「可據卑職所知,此子與公子章、田不禋等人走得很近……」

    「你知曉的事,難道肥相就不知麼?」

    信期打斷了那名衛士的下,環抱著雙臂目視著蒙仲的身影消失在宮殿內,淡淡說道:「先靜觀其變吧。……切記,莫要做多餘的事。」

    「……喏!」

    他身後的衛士低聲應道。

    而此時,蒙仲已邁步走入了那座宮殿內,四下打量著殿內的裝飾。

    作為趙國邯鄲宮的正殿,殿內的裝飾其實倒也談不上美輪美奐,不過那些雕飾都極為精緻這倒是真的,但總得來說還是較為樸素,與蒙仲這些日子居住在宮內的那座偏殿,其實倒也差不了多少,充其量就是殿宇的大小,以及殿內的飾物有所不同。

    抬頭看向正前方,在隔著約十丈左右的殿內深處,蒙仲看到有一名年紀與他相仿的少年正坐在一張矮桌後,略低著頭,似乎在觀閱著什麼擺在矮桌上的東西——待蒙仲走近一瞧,才發現他是在觀閱一冊竹簡。

    這位少年,正是蒙仲前一陣子在宮筵時見到過,趙國如今的君主,趙何。

    不得不說,蒙仲從未在這種較為正式的場合請見某個國家的君主,雖然在進殿前,他已經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佩劍交給了殿外的衛士,但他對於宮內規矩的瞭解,也就只是這種程度了。

    看著殿內每根柱子旁所立著的,手持長戟的衛士,縱使是蒙仲,此時也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或者說,該用什麼樣的禮儀。

    在猶豫了片刻後,他索性徑直朝著趙王何走去,直到走到王階下,他躬身施禮:「外臣蒙仲,見過趙……君上。」

    其實當蒙仲向自己走來時,趙王何就已經注意到了,並且,趙王何也發現蒙仲似乎並不曉得宮內的規矩或者禮節。

    不過趙王何也並未在意,在上下打量了蒙仲幾眼後,輕聲問道:「卿……便是宋國來的蒙仲?」

    「是的。」蒙仲抱拳回道。

    見此,趙王何便指了指階下的坐席,輕聲說道:「請入坐。」

    「多謝君上。」

    在謝過之後,蒙仲來到殿內西側的坐席坐下。

    此時又聽趙王何問道:「卿,多大年紀了?」

    「臣今年一十六歲。」

    一聽這話,趙王何臉上露出幾許驚訝,因為他今年也十六歲。

    『明明與我歲數相同,然而此人卻能率五百兵,擊破齊國數萬軍隊……』

    回憶著肥義對自己所講述的,趙王何看向蒙仲的目光中,充滿了好感。

    誠然,他的身子骨並不強壯,性格也略顯懦弱,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對那些勇武之士就沒有好感,事實上恰恰相反,他與趙主父、公子章一樣,同樣敬佩那些勇武之士,並且希望與他們親近。

    畢竟,當世本身就是一個崇尚「武」的世道。

    「寡人聽肥相說,蒙卿年紀雖幼,卻是一位良才,此番跟隨主父征討齊國時,曾率領五百兵卒擊破數萬齊軍……」

    「君上謬讚了,臣只是趁其不備偷襲而已。」

    「即便是偷襲,能以五百兵破數萬人,那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了。……能對寡人講講當晚的經過嗎?」

    『呃?』

    蒙仲驚訝地看著趙王何,他發現,這位趙國新君似乎對此很期待的樣子。

    見此,他遂將當日夜襲齊營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趙王何,並且按照趙王何的要求,講述地十分詳細。

    隨後,在蒙仲講述的過程中,每當他講到驚險處時,總能聽到趙王何的驚呼,尤其是當蒙仲講述到他與樂毅在手下僅僅只有五百人的情況下,毅然殺入齊營深處,且此後將東南西北中五個營區攪地天翻地覆時,只見趙王何攥著拳頭,滿臉激動之色。

    整個講述了一個半時辰,蒙仲才講述完這個故事。

    此時,就見趙王何長長吐了口氣,臉上的神色彷彿頗為滿足。

    他忍不住稱讚蒙仲道:「卿與卿麾下的士卒,真乃猛士也!」

    「君上過讚了。」蒙仲謙虛地回答道。

    看著面前這位與自己相同年齡的少年猛士,回憶著這位少年方才講述的驚險經歷,趙王何對蒙仲的好感直線上升——畢竟是同齡人嘛。

    「卿是宋國哪裡人?」

    「景亳蒙邑。」

    「景亳?那是在哪?」

    「唔……君上可聽說過商丘?」

    「商丘寡人知曉。」

    「景亳,就在商丘北側數十里處,而蒙邑,即景亳城城郊的鄉邑。」

    「哦。」趙王何恍然大悟,旋即又問蒙仲道:「卿家中還有哪些親人?」

    「臣家中還有母親與妹妹。」

    「父親呢?」

    「家父在早些年宋國與魏國的戰爭中戰死了。」

    「呃,請節哀順變。……卿是家中的長子?」

    「不,臣是次子,我有兄長叫做蒙伯,不過在幾年前,在攻伐滕國的戰爭中戰死了。」

    「呃……請節哀順變。」

    接連兩次提及對方的悲傷之事,趙王何亦感覺有些內疚,有些口不擇言地說道:「我的母親,亦在早些年過世了……」

    『……』

    蒙仲頗有些意外地看著趙王何。

    他當然知道趙王何的母親「吳娃」在四年前過世,甚至還知道吳娃在臨死前懇求趙主父將王位傳給她兒子,以至於趙主父如今對此事萬分後悔。

    可這位趙國新君提這事做什麼?

    『難道是因為不慎提及了已逝的家父與家兄,心中內疚,故而他也提及了一樁失去親人的事?……還真是一位性格蠻好的新君啊。』

    蒙仲暗自猜測道。

    仔細想想,這事倒是很有可能。

    『還真是一位性格挺不錯的新君啊。』

    蒙仲暗自想道。

    此後,蒙仲按照趙王何的要求,又講述了一些他親身經歷的事,比如小時候生活在蒙邑的瑣事,比如拜師莊子等等。

    一直聊到天色接近黃昏,蒙仲這才起身告辭:「君上,時辰也不早了,臣該告辭了。」

    見此,趙王何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見天色果真如蒙仲所說的那般,臉上不易察覺地閃過幾絲失望,旋即他對蒙仲說道:「卿明日還來麼?」

    『啊?』

    蒙仲愣了愣,略帶幾分遲疑地說道:「倘若君上召喚,臣……不敢推辭。」

    聽聞此言,趙王何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那,明日還是這個時候,寡人在此等候。」

    「……」

    略有遲疑地點了點頭,蒙仲離開了宮殿。

    剛邁步走到殿外,他就看到趙相肥義正站在殿外的走廊上,笑吟吟地看著他。

    「肥相是來請見君上的嗎?」

    蒙仲走上前去,與肥義打著招呼。

    然而,肥義卻笑著搖了搖頭,旋即在上下打量了幾眼蒙仲後說道:「蒙司馬,陪老夫走走,可否?」

    「……」

    看著肥義臉上那堪稱慈祥的笑容,蒙仲徐徐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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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