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24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22:59
第160章:窺營

    當日的傍晚,肥義之子肥幼來到了邯鄲的王宮,將「蒙仲親自送歸肥義遺體」這件事告訴了趙王何。

    聽完這話後,趙王何猛地坐直了身體,臉上浮現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痛心神色:「肥相他……他當真遇害了嗎?」

    肥幼黯然地點了點頭。

    見此,趙王何彷彿是受到了莫大的打擊,一下子癱坐在席位上,臉上亦浮現出幾絲茫然與無措。

    因為母親惠後的關係,待趙何五六歲時,就被趙主父扶立為太子,但當時趙國的臣子們,絕大多數皆表示反對,說什麼改立太子乃是國家動亂的根源,然而趙主父卻沒有聽取。

    而在這些反對的聲音中,就有肥義。

    據趙何所知,因為這件事,肥義當時還勸說了安平君趙成與陽文君趙豹二人,希望他二人出面勸說趙主父。

    鑑於當時趙主父已在位十幾年,期間漸漸收攏了權力,因此除非牽扯上絕對的利益衝突,否則安平君趙成亦不想與趙主父把關係鬧僵,是故當時安平君趙成並沒有採納肥義的建議,倒是陽文君趙豹最後被肥義說動,二人糾集了一批臣子,向趙主父進諫。

    只可惜,趙主父並沒有聽從肥義與趙豹的勸說,於是「趙何繼太子之位」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最初的那段時間,即是趙何成為了太子,但也因此處於風口浪尖,因為肥義、趙豹等人,當時並沒有放棄使趙主父改變主意這個打算,以至於趙何作為太子的第一年,他在宮中的地位反而非常尷尬,期間或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議論他母親吳娃魅惑趙主父、污衊王后韓氏與前太子趙章這件事。

    其實趙何也必須承認,他母親吳娃確實是一位有心計的女子,她見朝臣紛紛反對,便想出了一招計策,即懇求趙主父,讓肥義作為趙何的老師。

    當時趙何還不覺得,可隨著他後來年紀慢慢長大,懂得的事物越來越多,他這才逐漸明白母親的用意——母親是想通過利益交換,來瓦解反對他趙何成為太子的趙國臣子們。

    而肥義,就是其中舉足輕重的關鍵人物,只要能得到這位的支持,餘下的那些趙國臣子,自然聲勢大減。

    但事實證明,吳娃小看了肥義:肥義的眼界,使他一眼就看穿了吳娃的意圖;而他的正值,則並不接受這種權貴間的利益交換。

    因此,哪怕後來趙主父出面,讓肥義出任了趙何的老師,但肥義對待趙何,仍然是不冷不熱。

    說白了,即出於對趙主父的忠誠而勉為其難教導趙何,但刨除這一點後,肥義並不與趙何親近。

    這樣的關係,一直持續到趙何八歲。

    那時,八歲的趙何恭敬地詢問肥義:「肥相,您對我如此冷淡,是否是因為我仍有不足之處?請將我的不足之處告知於我,我好將它改正。」

    趙王何清楚記得,當時肥義愣愣地瞧著他,捋著髯鬚不說話。

    半響後,肥義這才問道:「是王后教你的嗎?」

    當時肥義口中的王后,指的即是趙何的母親吳娃。

    那時在聽了肥義的話後,趙何搖了搖頭,如實說道:「母后只教導我要尊敬肥相您,而我一直以來也是這麼做的。……但我不明白,為何您對我始終是如此冷淡?難道是因為我母后的關係嗎?近兩年來,我也曾聽說了一些傳言,或有人指責我母后誣陷韓後與長兄母子,但我作為人子,卻不能去說母后的不是,肥相,我該怎麼做?」

    在趙王何的記憶中,當時肥義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半響後這才說道:「做你該做的事,莫要去做多餘的事。」

    自那之後,肥義漸漸不再提「改立太子」的事,平日裡除了處理國家政務,便是教導趙何,且他與趙何的關係,亦漸漸拉近。

    隨後,在肥義的影響下,陽文君趙豹等臣子,亦漸漸默認了趙何的太子之位。

    也正是這段時間,趙國的臣子們逐漸倒向趙何,以至於前太子趙章的府邸,逐漸少了拜訪問候的臣子;也正是在這段時間,公子章與肥義的關係急劇惡化。

    前幾年,趙何的母親吳娃過世,臨終前懇求趙主父將王位傳給趙何,趙主父同意了這件事。

    在繼位之後,趙何在趙主父的允許下,追諡母親為惠後,但如何作為君主治理這個國家,趙何卻感到十分惶恐。

    他向肥義請教道:「肥相,國人都說,我趙國之所以日漸強盛,是因為有主父那樣的雄主,以及您這樣的賢臣。可是,我既沒有主父的勇武,沒有您這樣的智慧,我該如何治理好國家?」

    肥義笑眯眯地給趙何寫了八個字:善納忠言,從諫如流。

    隨後,肥義笑著對趙何說道:「昔日魏文侯稱霸中原,難道全然是因為這位君主的才能麼?不,他治國施政不如李悝、翟璜,行軍打仗不如吳起、樂羊,他之所以能將魏國治理地那般強盛,那是因為他善於發掘人才,並且授予他們信任、願意接受那些臣子的勸諫。……老臣以為,君主需要做的只有三件事,其一,掌管好『名器』;其二,認清朝中的忠臣與奸臣,親近忠臣、遠離奸臣;其三,賞罰分明,賞賜有功之臣,授予他們應得的待遇,並且處置不法與叛逆。……只要做到這三件事,就能成為一位被人稱頌的明君,且國家也能因此逐漸強大。」

    「肥義的意思是,君主並不需要過人的武力與智慧麼?」

    「呵呵呵,君主只要懂得明辨是非、明辨忠奸,善納忠言、從諫如流,這就足夠了。若君主的才能可以面面俱到,那還要臣子做什麼呢?」

    「呃……」

    回想起當初的那些過往,趙王何的嘴角不經意地揚起幾絲笑容。

    可當他再睜開眼睛,看到此刻站在面前的肥幼時,他心中的那幾分暖意,頓時就消失地無影無蹤。

    除了母親惠後以外,曾經最支持他的老臣肥義,終究是被人害死,永遠地離開了人世,無法再履行此前那份「輔佐君上您至終老」的承諾。

    想到這裡,趙王何的心中首次湧現強烈的憎恨,衣袖下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肥相……是如何遇害的?蒙仲怎麼說的?」他面無表情地問道。

    聽聞此言,肥幼拱手回覆道:「蒙司馬親自護送家父的靈柩到肥邑時,並沒有解釋家父的死因,而當臣質問他「是否是被公子章所害」時,他這才稍稍點了點頭……」

    此時,宮伯信期亦在一旁,聽到這話後感慨說道:「想必是在沙丘事變的當日,肥相就已經遇害了……」

    聽聞此言,趙王何又驚又怒。

    驚的是,當日若非肥義謹慎,沒有將「趙主父召見」這件事告訴他,隻身前往東殿赴會,恐怕就連他也已死在公子章與田不禋二人手中。

    而怒的是,公子章居然絲毫情面也不講,虧肥義曾經還教導過他。

    在沉默了片刻後,趙王何對肥幼說道:「肥幼,肥相既已身故,肥邑的封邑,就由你來繼承。……你放心,寡人定會向公子章討回這筆血債,為肥相報仇,以慰肥相在天之靈!」

    『……』

    信期頗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趙王何,因為他感覺趙王何在說這句話時,眼眸中殺氣騰騰,儼然是對公子章與田不禋起了殺機。

    不得不說,這是曾經從未發生的事,此前信期從未想過,原來這位在外人口中性格懦弱的君主,有朝一日竟也會流露出這樣的神色。

    肥幼感激地拱了拱手,旋即又對趙王何說道:「多謝君上欲為家父報仇,不過臣此番前來,其實並非是為懇求君上為家父報仇而來……」

    「你想說的是……蒙仲?」

    當提及這個名字時,趙王何的表情仍有些不自然。

    論其中原因,無非就是在沙丘事變的當日,蒙仲的立場以及態度,讓趙王何太過於失望,甚至是心寒。

    「正是。」肥幼點點頭說道:「因為家父的關係,臣與蒙司馬有過幾面之緣,臣以為,蒙司馬念在他與家父有交情,在公子章與田不禋手中保護了家父的遺體,且親自將其送歸封邑,誠然是重情重義之人……」

    「這話恕信某不敢苟同!」

    信期打斷了肥幼的話,冷笑著說道:「依臣看來,蒙仲將肥相的遺體送還,這只不過是他想留下一條退路罷了。哼!小小年紀,心計倒是很深。」

    說著,他轉頭看向趙王何,抱拳說道:「君上難道忘了?當日臣等護送您前往陽文君的兵營時,正是蒙仲率領信衛軍伏擊了我等,還聯合龐煖、公子章,擊潰了陽文君親自率軍而來的援兵。……當時那蒙仲是如何對待您的?他絲毫不顧與君上您的情誼,率領信衛軍進攻我方,毫不留情,將我等逼得只能逃入雞澤,害君上您險些困死在雞澤境內的沼澤,斷糧斷水、飢寒交迫……」

    平心而論,當初信期對蒙仲的印象還是蠻不錯的,並且,當他得知肥義有意將蒙仲培養為趙王何日後的左膀右臂時,他還抱持樂見其成的態度,甚至於對部下表示,蒙仲此子重情重義,值得深交。

    可沒想到,這位他以為值得深交的少年,卻協助公子章起兵叛亂,險些將趙王何與他們逼死在雞澤,尤其是當時蒙仲對趙王何的喊話視若無睹,依舊下令信衛軍進攻他們,這讓信期耿耿於懷。

    聽了信期的話,趙王何亦回想到了他在雞澤所經歷的那些。

    不得不說,素來養尊處優的他,這輩子何曾落到那種田地?忍饑挨餓姑且不論,險些就死在雞澤境內——這話毫不誇張,若非廉頗夜襲了胡潛、彭質二將所率領的叛軍,趙王何一群人或許就只能活活困死在雞澤境內。

    每每想到這裡,趙王何便連帶著蒙仲也恨上了。

    可今日蒙仲親自送還了肥義的屍體,這讓趙王何對前者的態度又難免有些搖擺。

    此時,肥幼皺著眉頭開口道:「宮伯這話過重了。我與蒙司馬來往不多,但我也曾與家父聊過有關於蒙司馬的事,得知家父一直希望蒙司馬日後能接替他輔佐君上……今日我見到蒙司馬時,我感覺地出,蒙司馬身處於公子章的叛軍當中,這其中或有什麼苦衷。」

    「他對你說了?所謂的苦衷?」趙王何一臉患得患失地問道。

    「呃,並沒有。」

    肥幼搖了搖頭,訕訕說道:「我雖然開口問了,但蒙司馬並沒有解釋,他只是勉強笑了笑,給了臣一袋賻金,囑咐臣妥善置辦家父的喪事,然後就離開了。」

    「……」

    趙王何聞言微微吐了口氣,心中不禁有些空落落的。

    其實說實話,就算蒙仲此番對肥幼講述了什麼所謂的「苦衷」,趙王何也是不會相信的。

    因為有可能就像信期所說的,誰能保證蒙仲不是因為見他趙何逃離雞澤後,預感到公子章的叛亂有可能不能成功,是故為了預留退路,這才假借送還肥相屍體這個理由,借肥幼的口向他示好?

    但是,蒙仲絲毫沒有解釋苦衷的意思,這就意味著,對方只是為了送還肥義的遺體,根本沒有向他趙何示好、尋求諒解的意圖。

    不得不說,這亦讓趙王何感到有些『恨』。

    『……寡人與你的那些交情,就這麼不值一提麼?』

    趙王何的心情很是糾結。

    沉默了片刻後,趙王何問道:「蒙仲……現在何處?」

    見此,信期驚聲說道:「君上!」

    彷彿是猜到了信期的心思,趙王何壓了壓手,寬慰道:「信期,寡人只是隨口問問,瞭解一下對面的動向。」

    信期微微點了點頭,解釋道:「據臣所知,公子章的叛軍目前駐紮在「曲梁邑」的東北側,至於蒙仲,臣倒並不清楚……」

    「蒙司馬駐軍在曲梁邑的東側。」肥幼接口道。

    旋即,他見趙王何與信期皆投來驚訝的目光,便解釋道:「當時臣在感謝蒙司馬時,蒙司馬隨口說了一句,他目前駐軍在曲梁邑的東側,是故趁此機會將家父的遺體送還,免得戰事打響時,無暇顧及家父的靈柩。」

    聽聞此言,趙王何深深皺了皺眉。

    公子章駐軍在曲梁邑的西北側,而蒙仲駐軍在曲梁邑的東側,這明擺著蒙仲是打算協助公子章攻打曲梁。

    想到這裡,趙王何對信期說道:「信期,寡人想到曲梁走一遭。」

    「君上?」信期皺著眉頭勸阻道:「叛軍即將進攻曲梁,何以君上要以身犯險?難道君上還惦記著那個蒙仲?」

    「不!」趙王何神色閃爍了一下,正色說道:「寡人只是……只是想親眼看到公子章敗亡!」

    信期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趙王何,旋即放緩語氣說道:「既然如此,君上不如再等幾日,待叛軍出現敗跡,再去不遲。」

    「……也罷。」

    見信期這麼說,趙王何也只能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蒙仲早已回到了他麾下軍隊的駐地,正帶著蒙虎,遠遠窺視曲梁邑那一帶。

    與信期的猜測不同,蒙仲送還肥義的屍體,只是因為他與肥義有交情,根本不是像信期所說的那樣是為了預留退路。

    不過信期有件事倒是說准了,即公子章一方的叛軍——姑且就稱作叛軍——目前的處境確實並不樂觀。

    這個不樂觀,主要就體現在錢糧與戰略物資這方面。

    先說錢糧,錢,叛軍很匱乏,因此公子章、蒙仲、龐煖等人,只能通過許下空頭承諾來穩定軍心。

    不過糧草,叛軍方暫時還是充足的。

    畢竟當初趙主父為了攻打齊國,在沙丘一帶駐紮了多達十幾萬的軍隊,當時趙國就將大量的糧草運到了沙丘一帶的軍營。

    如今供給叛軍的糧草,即是這一批,雖然數量談不上充裕,但讓四萬餘叛軍吃上兩三個月,這還是沒有問題的。

    至於戰略物資,主要指的就是箭矢、弩矢等消耗品。

    雖然沙丘一帶的軍營中亦囤積了一些,但這玩意就跟糧草一樣,用一點少一點。

    總而言之,叛軍方的糧草物資雖然暫時不缺,但並不能長久,這也是叛軍方決定速戰速決的原因之一。

    問題是,要打邯鄲,就勢必要先攻陷曲梁,而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人,早早在曲梁邑布下了重重防禦。

    很顯然,在救出趙王何後,他們並不著急與公子章的叛軍決戰,甚至於,有心故意拖延這場戰爭,畢竟時間拖得越久,對叛軍就越發不利,無論是輿論上,還是軍隊綜合實力上。

    據蒙仲的窺視,安平君趙成一方——姑且就泛稱王師,他們在曲梁邑的邊緣建造了三座軍營。

    根據這三座軍營的旗幟判斷,奉陽君李兌的軍隊,位於曲梁邑的東北方,陽文君趙豹的軍隊在東南側,安平君趙成的軍隊位於北側,三座軍營的落成,彷彿一個不規則的小三角,將整座曲梁邑籠罩在內。

    在三座軍營之間,又有若干小營,以至於遠遠看去,這三座軍營彷彿連成一片。

    強攻……說實話蒙仲感覺勝率不大,並非趙成、李兌、趙豹三人麾下的軍隊,也並非烏合之眾,彼此都是趙國的正規軍,以四萬叛軍進攻有近四萬軍隊防守的軍營,這怎麼想都不現實。

    『夜襲營寨、斷其糧道……看來還是得從這兩方面著手。』

    蒙仲暗暗想道。

    夜襲就不必說多了,蒙仲初成名就靠夜襲齊軍營寨,至於斷其糧草,則是蒙仲考慮到曲梁邑應該沒有充足的糧草,畢竟此前王師是準備前往沙丘一帶支援趙王何的,直到廉頗救出趙王何後,王師才改變了戰術,撤回曲梁一帶,試圖在這裡耗死叛軍,而這就意味著,曲梁邑應該不會事先囤積有足夠的糧草,只要蒙仲能切斷王師的糧道,襲擊幾支運輸糧草的軍隊,王師必然自潰。

    到那時,叛軍方即可不費吹灰之力攻佔曲梁邑。

    而與此同時,奉陽君李兌正與陽文君趙豹在營內巡視。

    這也難怪,畢竟蒙仲麾下近六千兵力抵達曲梁邑東側二十里處,在那裡安營紮寨,這事當然不可能瞞過王師那邊斥候的眼睛——畢竟趙成、李兌、趙豹幾人可不敢有絲毫疏忽,每日派出許多時候死死盯著周邊的一切動靜。

    「據我新得到的消息……」

    在巡視營寨的途中,奉陽君李兌對陽文君趙豹說道:「龐煖、蒙仲二人現身於公子章的叛軍當中,且龐煖襲了信都,駐軍於信都一帶,至於蒙仲,則駐軍在曲梁往東二十里外……呵,這還真是愈發的明目張膽了,連掩飾都不掩飾一下了……」

    趙豹聞言長長嘆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李兌指的是什麼,無非就是那位據說已被挾持的趙主父罷了——如今公子章率領叛軍抵達曲梁,龐煖、蒙仲不趁機率軍回沙丘行宮解救趙主父,卻順從公子章的命令,正在籌備聯合進攻曲梁的事宜,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太明顯了。

    但即便心知肚明,有些事還是不方便提及。

    於是趙豹岔開話題道:「請務必轉告趙成,那龐煖並不簡單,至於蒙仲,我就不說了,此子善於襲戰,你我當小心提防……」

    聽聞此言,李兌輕笑著說道:「我麾下行司馬廉頗,雖然性格粗糙,素來不為我所喜,但此人用兵、用計,絕不亞於那蒙仲,若那小子膽敢前來夜襲,我就叫他以及他麾下信衛軍有來無回!」

    趙豹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忽然有士卒前來稟報導:「奉陽君、陽文君,營外出現一隊車馬,疑似有人正在窺視我軍營寨!」

    聽聞此言,趙豹雙眉一挑,說道:「必然是蒙仲無疑了!……公子章麾下的軍將,可不懂什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唯有蒙仲熟讀兵法,知道事先前來窺視我方的虛實。」

    「哼!」

    李兌冷哼一聲,對身邊的近衛下令道:「立刻傳令廉頗,令其率軍驅逐那蒙仲!……若有機會,殺了此人亦無妨!」

    「喏!」那名近衛當即依令而去。

    隨後,李兌與趙豹便來到營寨東南側的哨塔,登高眺望營外那支窺視他們虛實的車馬,果然瞧見大約在距營寨兩百餘丈的地方,有七八輛戰車正停在該處。

    不多時,廉頗接到命令,當即率領百餘步卒,騎著馬奔出營外,朝著遠處那七八輛戰車而去。

    在大概距離百丈距離的時候,廉頗勒馬停了下來,持劍指向遠處,大聲喊道:「我乃奉陽君麾下行司馬廉頗,對面可是信衛軍的司馬蒙仲?」

    『唔?他就是那個斬殺胡潛、重傷彭質的廉頗麼?』

    蒙仲心中閃過一絲驚訝,壓壓手示意從旁戰車上的士卒將手中的弩具暫時垂下,旋即,他聚精會神地打量著遠處的廉頗。

    「不錯,在下正是蒙仲!」

    「那就沒錯了!奉陽君命我前來殺你!」

    聽聞此言,廉頗雙腿一夾馬腹,竟單劍匹馬朝著蒙仲等人衝了過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22:59
第161章:蒙仲與廉頗

    廉頗勇猛否?

    從他夜襲胡潛、彭質二將那晚「斬一人、重傷一人」的戰績來看,蒙仲必須得承認這位趙將確實勇猛,或許比他已故的族叔蒙擎還要勇猛,甚至於,可能是迄今為止蒙仲所遇到的最具武力的將領。

    雖然蒙仲平日裡從來不敢疏忽對於自身武力的鍛鍊,但憑他十六歲年紀的身體,想要擊敗這樣這位正在壯年的猛士,這恐怕是不切實際。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並不驚慌,畢竟他此番也帶來了一些士卒,雖然人數不多,總共七輛戰車,在刨除掉他自身以及駕馭戰車的士卒以外,其實只有十四名手持弩機的信衛軍士卒,但面對單人匹馬的廉頗,十四柄弩機綽綽有餘,只要別被廉頗用騎術欺騙,使那十四名弩手空射就行了。

    因此當見到廉頗單人匹馬衝來時,蒙仲首先對身邊的士卒們囑咐道:「別急,待他靠近些再射。」

    近距離的弩擊,尤其是在十幾柄弩機所瞄準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落空,也不可能有人倖存下來,除非對面的廉頗眼力與反應皆超乎常人,單憑一柄劍就能將十幾支弩箭通通斬落。

    說實話,這幾率不大。

    而此時,那廉頗已拍馬衝入距離蒙仲等人僅有約五十丈的範圍,在這個距離下,憑廉頗拍馬衝刺的速度,可能只要幾個眨眼工夫就能殺到蒙仲面前。

    因此,蒙仲亦舉起了雙手,準備吩咐身邊的士卒射殺廉頗。

    顯然廉頗也注意到了蒙仲的舉動,猛然勒住了馬韁,使戰馬原地轉了幾圈,以此緩解戰馬奔馳帶來的衝力。

    「很不錯的騎術。」

    在見到廉頗乾脆利索地停下了戰馬,蒙仲眼睛一亮,微笑著稱讚道。

    「你也很不錯,還有你身邊的士卒。」

    廉頗在遠處深深打量著蒙仲,若有所指地稱讚道。

    不可否認,廉頗的確有心斬殺蒙仲,畢竟從聽到的傳聞來看,他也覺得對面的小子或許是個威脅,若能儘早將其剷除,他自然不會放過。

    別看他單人匹馬闖入進來,彷彿顯得很狂妄自負、目空一切,但事實上,這只是廉頗對自己自信的表現罷了——他斬殺胡潛、重傷彭質那晚,亦是如此。

    然而廉頗沒想到的是,那蒙仲見他拍馬衝去,竟然如此鎮定。

    還有此子身邊那些端著弩機的士卒們,在這種距離下竟然也能沉得住氣。

    不得不說,若這十幾名士卒方才因為驚慌失措發射了弩箭,他此刻絕對會趁機拍馬上前,將那蒙仲的首級斬下來。

    不過眼下嘛……

    看著二三十丈外那十幾名端著弩機的信衛軍士卒,廉頗皺著眉頭權衡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敢過於靠近。

    他故意激將蒙仲道:「為何不下令射箭呢?這個距離,你身邊的士卒說不定能將廉某射殺。」

    蒙仲當然猜得到廉頗的心思,聞言笑著說道:「懸而不發,才有威懾,人若不能控制自己的慾望,必然會惹來禍端……更何況,在下與廉司馬無冤無仇,此番又只是為了窺探貴方營寨的虛實而來,何必犯險呢?」

    說罷,他瞥見廉頗率下的那百餘士卒正疾奔靠近,便命令駕車的士卒將戰車通通調轉了方向,顯然是準備撤退了。

    見蒙仲準備撤離,廉頗微微有些著急,再次激將道:「想不到信衛軍的蒙仲,竟然是如此膽怯的小子!」

    聽聞此言,為蒙仲駕馭戰車的蒙虎皺著眉頭說道:「這傢伙是在挑釁麼?」

    「可能是不想我等就此離去,以便他能找尋機會斬殺你我……」

    蒙仲毫不在意廉頗的挑釁,在對蒙虎解釋了幾句後,不失禮貌的高聲對廉頗笑道:「畢竟是性命攸關之事,還是謹慎些為好。……廉司馬,若沒有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辭了。」

    「且慢!」

    廉頗當即喊住了蒙仲,同時,亦命令身後追趕而來的百餘士卒原地待命。

    隨後,他目視著蒙仲問道:「廉某聽聞,足下乃是趙主父身邊的近衛司馬,為何要協助公子章那等叛臣?」

    一聽這話,蒙仲就知道廉頗並不清楚某些真相。

    若換做是其他人,恐怕這會兒或許會做出「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故而不得不聽命於其」的解釋,但蒙仲內心並不贊同這種藉口,他仍然希望趙主父能幡然醒悟,親自出面認可公子章,給予其起兵的大義,因此他自然不會在這件事上落下把柄。

    於是他平靜地說道:「公子章持有趙主父的令符,他對我下令,我自然要聽從。」

    「可據廉某所知,公子章是挾持了趙主父……」

    「是麼?在下並未聽說這類傳聞。」

    「……」

    在注視了一陣面色自若的蒙仲後,廉頗忽然曬笑一聲,說道:「原本我見你年輕,還想勸你棄惡從善,率軍投降,可據眼下來看,你怕不是已被公子章所收買……」說罷,他面色一正,冷冷說道:「公子章謀反作亂,注定事敗,你若識相,就早早率軍投降,否則,你亦死期不遠!」

    說著,他用手中的利劍指向蒙仲。

    「這廝好生可惡!」

    蒙虎見此大怒,唬地蒙仲連忙勸阻他道:「這廉頗一身武藝勇悍非常,你我不是對手,切莫衝動。」

    事實證明蒙仲多慮了,只見蒙虎低聲嘿嘿笑道:「你以為我會因為他幾句挑釁就氣地衝過去與他搏殺?那是白白送死!我才沒有那麼傻哩!」

    說罷,蒙虎再次轉頭看向廉頗,打量著單人匹馬、威風凜凜的後者,口中頗為羨慕地喃喃道:「真是威風啊,雖單人匹馬,亦無所畏懼……真乃猛士!」

    見蒙虎沒有衝動,蒙仲稍稍鬆了口氣,旋即微笑著說道:「廉司馬方才所言,很有道理,不過在下另有想法,終歸這場仗,勝負猶未可知。」

    「哦?」

    聽了蒙仲的話,廉頗雙眉一挑,輕笑著說道:「你是指有勇無謀的公子章能擊敗我軍,還是說,你蒙仲有這個自信擊敗我軍?」

    「不試試,誰能知道呢?」蒙仲微笑著回覆道。

    雖然他也知道公子章一方目前的局勢很艱難,而且會越來越艱難,但氣勢上當然不能輸給對方。

    「……」

    廉頗深深打量著蒙仲,他忽然嗤笑道:「小子,莫要太小瞧天下人,我聽說你擅長率軍偷襲,曾率數百士卒夜襲了數萬齊軍的營寨,但我晉陽的男兒,可不像齊國士卒那樣羸弱不堪,你若膽敢前來襲營,廉某必定叫你有來無回!……你若不信,大可一試!」

    『……』

    看著遠處正在嗤笑的廉頗,蒙仲頗有些意外。

    其實平心而論,他也覺得他當初以五百人夜襲數萬齊軍的營寨,這樁壯舉其實過於僥倖,因此他從來不將這份戰績掛在嘴邊向人提及,但不知為何,旁人卻總是提及這樁事,弄得好像他蒙仲只會一招夜襲軍營似的。

    不過……

    『假如對面果真都這麼認為,那我倒是可以將計就計,想辦法挫挫對面的銳氣……』

    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蒙仲頓時有了主意。

    只見他點點頭,笑著對廉頗說道:「如廉司馬所願,過幾日,在下索性就嘗試看看吧。……那就先告辭了,廉司馬。」

    說罷,他朝著廉頗抱了抱拳,旋即囑咐蒙虎與士卒們小心翼翼地駕馭著戰車離開了。

    看著蒙仲等人離去的背影,廉頗一臉錯愕。

    「司馬。」

    有他率下的士卒上前來詢問道:「不追麼?」

    廉頗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看了一眼那名士卒:「你能追的上對方的戰車?」

    豈料那名士卒點點頭耿直的說道:「假如司馬命我追趕,我可以追上。」

    「你追上去,對方就給你一弩,豈不白死?行了,反正給我等的命令是驅趕對方,那蒙仲只要離開了,我等就可以回營覆命了。」

    說到這裡,廉頗皺著眉頭望向蒙仲等人離去的背影。

    『那小子……到底是不想服軟,故而臨走前放下狠話,還是說,他果真有這個念頭?』

    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廉頗舔了舔嘴唇,眼眸中閃過幾絲興致。

    「居然被小瞧了,呵,有意思。」

    說著,他將手中的利劍放回了劍鞘,臉上的神色亦變得嚴肅了許多,看著蒙仲等人離去的背影,低聲說道:「若有膽量,你就來。」

    說罷,他環視了一眼身邊的士卒,揮手喝道:「回營!」

    「喏!」

    片刻後,廉頗返回營內,向奉陽君李兌與陽文君趙豹二人覆命,順便為沒有機會斬殺蒙仲而向李兌告罪。

    當然李兌並沒有怪他,畢竟當時的情況李兌亦看在眼裡,並非廉頗的關係,只是那蒙仲實在過於謹慎了,若廉頗莽撞地繼續上前,反而有可能被蒙仲身邊的士卒射殺。

    相比較這個,李兌更加在意蒙仲臨走前放下的「狠話」。

    他納悶地詢問陽文君趙豹道:「那小子,真敢來襲擊我方營寨?」

    「說不準。」

    陽文君趙豹捋著髯鬚搖頭說道:「蒙仲那小子雖是道家弟子,但自幼熟讀兵法,我亦難以判斷。」

    李兌微微點了點頭,旋即輕哼道:「兵法曰,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我軍扼守曲梁,以逸待勞迎戰公子章的叛軍,已得七分勝算;只要在此地拖住叛軍三月,拖至入冬,便能得到剩下三分。公子章敗局已定,憑那蒙仲一己之力,豈能扭轉勝敗?只要謹慎防守即可。」

    陽文君趙豹聞言點了點頭。

    他也認可李兌的這番判斷:公子章已經錯失了其竊取國家最好的機會,雖如今其麾下仍聚集有大軍,但叛軍已無大義名分,又沒有殷富的城邑支持,時間拖得越久,王師的優勢就越大。

    因此,只要謹慎防守,坐等叛軍自潰即可。

    在趙豹看來,目前唯一值得顧慮的,只有趙主父的態度——若趙主父出面支持公子章,給予了後者名分,且以自身的威望調來國內其餘軍隊,那才叫麻煩。

    至於蒙仲,只要他王師這邊小心提防,不給後者偷襲的機會,倒也不至於會有什麼大麻煩。

    不得不說,就像蒙仲所疑惑的那樣,儘管李兌、趙豹二人都知道蒙仲熟讀兵法,但最最在意的,還是後者那一招夜襲,彷彿蒙仲就只會這招似的。

    而就當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召集各自麾下的將領,囑咐他們近幾日小心提防蒙仲軍的夜襲時,蒙仲已乘坐戰車回到了自己軍隊的駐地。

    待得知蒙仲返回軍中後,正指揮士卒建造營寨的樂毅將手中的事物交割給蒙遂,旋即來到了蒙仲跟前,向後者詢問道:「曲梁那邊的情況如何?」

    聽聞此言,蒙仲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蒙虎就頗為誇張地說道:「險些死在那裡。」

    「什麼?」樂毅聞言一驚。

    「行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蒙仲打發走了蒙虎,旋即對樂毅解釋道:「只是碰巧撞見了那名叫做廉頗的行司馬,他當時種種舉動,似乎是想伺機殺我,不過我並未讓他得逞,很識相地撤離了。」

    最後一句,他用玩笑的口吻說出,聽得樂毅恍然大悟之餘,臉上亦露出幾許笑容。

    旋即,蒙仲的神色就端正了許久,只見他皺著眉頭又說道:「我只看到了奉陽君李兌與陽文君趙豹二人的軍營,這兩座軍營位於曲梁邑的東北側與東側,兩者挨地較近。總得來說,大抵是曲梁邑的東面防守較嚴,至於西邊,防守比較寬鬆……」

    「這不意外。」樂毅點頭說道:「終歸公子章的大軍正是從曲梁邑的東面而來……」

    說著,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對蒙仲又說道:「對了,在你前往窺探對面軍營的時候,我們派去公子章那邊的士卒回來了……」

    他所說的士卒,即蒙仲率大軍抵達此地後,派往公子章那邊的一隊士卒,大抵就是告訴公子章,他蒙仲率軍駐紮在這塊位置,讓公子章心裡有個大概,倒也沒其他什麼大事。

    「哦?」蒙仲聞言問道:「公子章那邊有什麼傳話麼?」

    「唔。」樂毅點點頭說道:「公子章命那幾名士卒帶消息給你我,說他準備在明後兩日大舉進攻曲梁邑,設法拿下這片城邑,倒也沒要求我等從旁協助,只是讓我們伺機而動。」

    「強攻啊?」

    蒙仲皺了皺眉。

    畢竟就他今日窺探到的情況來看,王師那方的幾座軍營守備都很森嚴,更重要的是提前準備了許多鹿角等防禦設施,若公子章果真採取強攻手段,蒙仲並不認為能有什麼效果。

    不過對此,樂毅倒有不同的看法。

    「對面不會選擇死守營寨的,初陣就閉戰不出,這會嚴重打擊軍中的士氣,既然公子章決定強攻,對面必定會出營應戰!」說到這裡,樂毅稍稍壓低了聲音:「你我正好借這場仗,先探探對面的實力。」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此時處在對立面的王師,蒙仲、樂毅二人只對陽文君趙豹與佐司馬趙賁麾下的軍隊較為瞭解,至於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麾下的軍隊,他二人卻不知究竟,只知道這兩支軍隊此前駐紮在「中牟」防備魏國,其餘一無所知。

    先借公子章那邊的戰事,探一探趙成軍與李兌軍的底子,這倒也並無不可。

    不過在此之前,蒙仲與樂毅商量了「襲糧道」的事宜。

    「襲擊趙成、李兌、趙豹三人的運糧隊伍?」

    不得不說,在聽到蒙仲這個計策後,縱使是樂毅亦是眼睛一亮。

    畢竟,糧食乃是軍隊最關鍵的物資,一支軍隊可以缺戰馬、缺兵器,但絕對不能缺糧,否則,軍中的士卒就會自潰,輕則潰逃、重則暴亂,可謂是一樁非常嚴重的事。

    但問題是,襲糧道這招計策並不容易實施。

    對此蒙仲解釋道:「據我今日窺探對面營寨的感覺,我感覺對面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東邊』,對『西邊』卻相對有所疏忽,若我軍派遣一支精銳,潛伏於肥邑北部,伺機襲擊對面的運糧隊伍,雖然不至於讓曲梁邑的軍隊就此潰散,但相信定能讓其焦頭爛額……」

    「唔……」

    樂毅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旋即點點頭說道:「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問題是,派誰去呢?」

    蒙仲便說道:「蒙遂為主、武嬰為輔,怎麼樣?」

    事實上在蒙仲身邊一圈人當中,蒙遂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為人冷靜、處事謹慎,否則,蒙仲也不會任命蒙遂為佐司馬,與樂毅一同掌管軍中的實際事務。

    但樂毅在沉思了一下,卻提出了異議:「不如由我去吧,我帶著武嬰負責前去,蒙遂留下來協助你。」

    顯然,考慮到深入敵後襲擊對方的糧草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樂毅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擔心,生怕蒙遂到時候判斷失誤,非但葬送了他自己也葬送掉了一同跟隨而去的其他人。

    至於蒙仲這邊,樂毅倒是並不擔心,畢竟在他看來,蒙仲的計略以及用兵,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去?」

    「怎麼?我怎麼說也是佐司馬,這種事當然由我前去。」

    見樂毅態度堅決,蒙仲稍一遲疑,點頭說道:「也罷,我給你五百信衛軍?」

    「太多了。」樂毅搖搖頭說道:「三百信衛足以,士卒過多反而容易暴露行蹤。不過,軍中的戰車,你通通交給我,另外,還要三百副弩具,三千支弩矢。」

    「好,這個你與向繚交接。」

    「唔,我順便將軍中的事務跟蒙遂交接一下。」

    當晚入夜之後,樂毅與武嬰二人率領三百名信衛軍,悄然離開了尚未全部竣工的營寨。

    在樂毅、武嬰二人離開的時候,蒙仲親自前往相送,並且囑咐他二人道:「若事不可為,便立刻放棄,莫要涉險。」

    樂毅、武嬰二人點點頭,帶著三百名信衛軍離開了。

    次日,也就是八月二十日,公子章帶著衛援、田璜、翟丹三將,親率三萬大軍朝著曲梁邑浩浩蕩蕩而去。

    由於昨日蒙仲就收到了相關消息,因此,他亦帶著蒙虎、華虎、穆武等人,率領七百信衛軍、三千代郡兵,前往曲梁邑,留下蒙遂、樂進、樂續、向繚等人以及兩千代郡兵防守營寨。

    因為這事,蒙虎、華虎、穆武三人還興致勃勃地詢問蒙仲:「阿仲,看這架勢,咱們是要參戰麼?」

    然而,蒙仲卻潑了三人一盆涼水:「帶兵只是為公子章助漲聲勢。」

    約兩個時辰左右,公子章的大軍以及蒙仲率領的軍隊,陸續抵達了曲梁一帶。

    而此時,王師那邊亦早已得知的消息,就像樂毅所判斷的那樣,王師雖然有心拖死叛軍,並不打算在初陣就自滅威風,毅然率軍出營應戰。

    觀王師一方的兵力,大抵是安平君趙成一萬餘,奉陽君李兌一萬餘,陽文君趙豹五千餘,再加上一些零碎的兵馬,總兵力大概也在三萬出頭,與公子章一方的兵力倒是相差不多。

    兩軍對峙之後,首先就是彼此的對罵。

    趙成、李兌、趙豹三人罵公子章以下犯上、起兵作亂,而公子章則反誣趙成、李兌、趙豹等人才是國家的毒瘤,並自稱是奉趙主父之命前來討伐三人,總而言之,著實是沒什麼營養的對罵。

    在他們相互一通對罵過後,雙方士卒也已排列好了陣型,於是乎,一場動輒六萬人的戰爭,就在曲梁邑一帶的平地上徐徐展開了。

    在這場戰爭中,蒙仲從始至終呆在一旁觀看。

    他以及他麾下近四千兵力唯一的貢獻,就是牽制住了趙豹的副將趙賁以及其麾下約四、五千左右的兵力,讓後者不敢輕舉妄動。

    但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趙賁,蒙仲無法見機支援公子章。

    不過話說回來,公子章倒也無需蒙仲相助,因為從頭到尾,公子章一方的叛軍皆佔據上風,唯獨側翼吃了虧,似乎被李兌麾下的猛將廉頗殺了一陣,扳回一局。

    瞧見這一幕,蒙虎不以為然地說道:「對面的軍隊也不過如此嘛,我還以為趙成、李兌二人麾下的軍隊會強到哪裡去。」

    蒙仲微微笑了一下。

    在他看來,趙成軍、李兌軍的表現似乎並不佳,但那是因為他們面對的是公子章的軍隊,而公子章軍隊,那可是趙國進攻中山國時的主力之一,雖說那些代郡士卒並未達到他心中的「精銳」標準,但說到底,這只不過是他的標準過高——他拿「魏武卒」來作為精銳的標準。

    在這個標準下,就連他親手訓練的信衛軍都勉勉強強,更別說趙國其他軍隊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公子章麾下的軍隊實力弱小,同理,也不意味著能與趙章軍平分秋色的趙成軍、李兌軍有多少弱小,畢竟彼此都是趙國的常備軍隊。

    這場交鋒,前前後後總共持續了約兩個時辰,雙方共投入軍隊多達四萬人,而最終,雙方以平局收場,公子章率領軍隊暫時撤退,大概是打算歇整兩日重整士氣再來進攻。

    而王師一方,亦迅速就撤入了營寨。

    『果然,公子章想通過強攻的方式攻陷曲梁,並不是那麼容易……』

    想到這裡,他對蒙虎等人囑咐道:「走吧,回營。」

    蒙虎聞言大為驚愕:「咱們出來一次,這就結束了?」

    「結束?」

    蒙仲輕笑一聲道:「對於公子章來說,攻勢暫時是結束了,但對於我軍而言,才剛剛開始……」

    說罷,他瞥了一眼曲梁邑的那幾座營寨,旋即神色一正。

    「接下來,將由我軍採取攻勢……」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22:51
第162章:蒙仲與廉頗(二)

    當晚,廉頗負責營區的夜間巡防事宜。

    在向屬下的各級司馬們交代了夜間巡衛、值守的事宜後,廉頗帶著十幾名衛士,來到了陽文君趙豹的營寨,約見了趙豹的佐司馬趙賁。

    當得知部下的稟報後,趙賁對於廉頗的約見很是意外,畢竟他們此前並沒有交集——趙賁是邯鄲系的將領,而廉頗則是晉陽系的將領,雖說以往也曾有過幾次照面,但充其量也不過是點頭之交,談不上有什麼交情。

    更別說二人彼此的身份與出身也有些差距,趙賁乃是陽文君趙豹的堂侄,官拜佐司馬,若不出意外的話,日後將由趙賁才接替趙豹的兵權,而廉頗此前只是奉陽君李兌麾下的行司馬,雖然兩者的軍職其實只有一級的差距,但考慮到一支軍隊的編制中一般最多只有兩名佐司馬、卻可以有多達八名行司馬後,便可得知這一級的差距實在是大。

    不過,自從廉頗擊潰了公子章麾下胡潛、彭質二將,將趙王何從雞澤營救回來後,就再沒有人將廉頗視為尋常的行司馬,畢竟誰都明白,趙王何有感於廉頗的營救之情,日後廉頗在趙國必然是平步青雲,不可限量。

    正因為如此,當趙賁接見廉頗時,那也是客客氣氣,將廉頗視為自己的平級。

    「不知廉司馬前來,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趙佐司馬言重了。」

    廉頗笑著抱了抱拳,旋即解釋道:「我原本是想與陽文君商量一些事,卻聽說陽文君將軍中事務都交給了佐司馬您……」

    「唔。」趙賁點了點頭,解釋道:「前一陣子,陽文君與君上一行人被困在雞澤,斷水斷糧,再加上陽文君也已上了年紀,近段時間身體難免有些虛弱,是故由我來代掌軍隊……」說到這裡,他好奇問道:「不知廉司馬想與陽文君商量些什麼,告知在下也是一樣的。」

    「那是自然。」

    廉頗點點頭,旋即對趙賁說道:「我只是懷疑叛軍很有可能會來夜襲,這才想來與陽文君商議一番……」

    「夜襲?」趙賁輕笑道:「廉司馬防備的莫非是蒙仲?」

    「有點。」

    廉頗亦不隱瞞,點點頭如實說道:「今日的戰事佐司馬您也瞧見了,據我所知,那蒙仲今日帶了三千兵至此,但從始至終,蒙仲都沒有下令協助公子章,依我猜測,恐怕那蒙仲並不打算強攻,而寄希望於偷襲。」

    「唔。」趙賁環抱雙臂沉吟著。

    不得不說,今日蒙仲軍的舉動,他也覺得挺奇怪的,公子章的叛軍與他們打生打死,而蒙仲軍卻在戰場的邊緣遠遠觀望,除了牽制了他趙賁的數千兵力以外,對公子章的叛軍絲毫沒有貢獻。

    無論怎麼想,趙賁都覺得那蒙仲是另有打算。

    不過,對於廉頗的夜襲,趙賁倒是並沒有太多的擔心,他當然知道蒙仲擅長率軍夜襲,自然也早早做好了相應的防備,假如那蒙仲當真敢來偷襲,他趙賁定會讓其付出慘重的代價!

    見手頭暫時沒別的事,趙賁索性就讓士卒準備了一些酒菜,邀廉頗在帳內飲酒,交流交流感情,畢竟廉頗此人注定會受到奉陽君李兌乃至趙王何的重用,提前打好關係,日後說不定還有大用。

    廉頗也是好酒的人,見趙賁邀請也不推辭,反正夜間巡衛的事他已經交代了麾下的司馬們,除非叛軍果真前來襲擊,否則也不必他事事躬親。

    於是乎,趙賁、廉頗二人就在帳內,一邊喝著酒,一邊談聊著今日兩軍交鋒的情況。

    似這般大概到臨近亥時的時候,趙賁與廉頗忽然聽到營內好似出現了一陣騷動,彷彿有不少士卒來回奔走,甚至於嘰裡呱啦不知在說些什麼。

    對視一眼,趙賁與廉頗頓時收起了此前說笑時臉上的笑容,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走出帳外。

    只見在帳外,在營寨東南營區的位置,隱約可見有不少士卒手持著火把來回奔走,不知什麼緣故。

    見此,趙賁當即吩咐守在帳外的士卒道:「那邊發生了何事?何以這般喧鬧?你等速速前往問個緣由!」

    然而,還沒等他派出去的士卒走遠,就有幾名將士急匆匆地跑來稟報。

    那幾名將士當中,為首的那人是一名「旅帥」,即統率五百人的將官,只見他疾奔到趙賁面前,抱拳稟告道:「啟稟佐司馬,方才營寨東南側突然響起一陣喊殺聲,疑似有叛軍夜襲我軍營寨。」

    『夜襲?』

    趙賁與廉頗對視一眼,當即來到東南側的營區。

    在仔細查看了一番後,趙賁、廉頗二人並非發現該營區就被叛軍襲擊的跡象,倒是有不少被驚醒的士卒正舉著火把,一臉惶恐不安地來回奔走,搜尋著那所謂入侵營內的叛軍。

    「怎麼回事?」

    趙賁開口喝問道。

    當即便有士卒解釋道:「回稟佐司馬,好似有叛軍襲營的跡象,但士卒們檢查了營內各處,卻並無發現異狀。」

    「營外呢?」趙賁又問道:「可曾派兵到營外搜尋?」

    或有士卒回覆道:「回稟佐司馬,周革司馬已帶兵出營,搜尋叛軍的蹤跡。」

    「周革已經去了麼?」

    趙賁微微點了點頭。

    周革是他軍中的行司馬,性格穩重又不失勇武,是趙賁比較看重的部將。

    大概等了足足半個時辰,行司馬周革這才率領一隊士卒返回營內,待瞧見趙賁與廉頗二人後,連忙疾步走到趙賁面前,抱拳施禮。

    趙賁點點頭,旋即問道:「周革,你到營外搜尋,可曾發現有叛軍的行蹤?」

    「不曾。」周革搖搖頭,繼而講述當時的經過:「方才聽到營外傳來喊殺聲,還有陣陣軍鼓,我當即召集了守夜的士卒,但卻遲遲不見叛軍有襲營的跡象。是故,待鼓聲停止後,我便率領一隊士卒出營打探究竟,然而,卻不見營外有任何叛軍的蹤跡。」

    說到這裡,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旋即補充道:「不過,期間我找到了一隊巡夜兵卒的屍體,疑似是遭到了弩箭的伏擊,不過屍體上卻找不到箭矢,並且屍體還有拖動的痕跡。」

    「……」

    趙賁聞言皺了皺眉。

    既然有在營外巡夜的兵卒被殺,那麼顯然是有叛軍在這一帶活動,但是,這伙叛軍殺了一隊——可能不止是殺了一隊——巡夜的兵卒,然後在營外敲打軍鼓大喊大叫了一通,然後就撤離了?

    此舉難道有什麼深意?

    想不通,趙賁實在是想不通。

    此時,廉頗在旁插嘴道:「東南側的話,應該就是那個蒙仲吧?」

    「唔。」

    趙賁微微點了點頭。

    就目前而言,叛軍總共分為趙章、蒙仲、龐煖三支,其中,龐煖遠在信都,怎麼想都不可能繞過安平君趙成的營寨來偷襲他們,至於公子章,公子章的營寨據此大概有二十餘里距離,夜間趕路最起碼得花上近兩個時辰——難道公子章吃飽了撐著,在今日白晝裡剛剛激戰之後,不讓士卒們好生歇養,花兩個時辰帶兵跑到他們這邊大喊一通?

    想來想去,都是蒙仲的嫌疑更大。

    一來蒙仲軍的駐地就在曲梁邑的東邊,雖然也隔著約二十里的距離,但蒙仲熟讀兵法,謀略遠非公子章那些人可比,說不定他這番舉動背後會有什麼詭詐。

    想到這裡,趙賁叮囑周革道:「總之,那蒙仲詭計多端,你需小心提防。眼下,叫士卒都回兵帳歇息吧。」

    「喏!」

    周革抱拳領命,旋即下令站在營內的那些士卒通通回兵帳歇息。

    見此,趙賁便帶著廉頗回到了他的帳篷。

    待二人面對面坐下後,趙賁輕哼道:「那蒙仲,也不曉得有什麼意圖……」

    話音剛落,還沒等廉頗做出回應,隱約就聽到剛剛安靜下來的東南營區,再次出現了騷動。

    「該死的!」

    趙賁剛剛端起的酒碗,啪地一下放回矮桌,旋即站起身走向帳外。

    廉頗皺著眉頭緊跟其後。

    就跟方才一樣,待等趙賁、廉頗跑到東南營區,營外那些喊殺聲、軍鼓聲,通通都停息了,營內唯有一群被驚動的士卒,正手持火把與兵器,或滿臉驚慌、或一頭霧水地在營內四周搜尋,檢查是否有叛軍襲擊營內。

    然而搜尋的結果是,營內一切正常。

    隨後,再次率軍出營搜查的行司馬周革,亦又一次無功而返,毫無收穫地向趙賁匯報:「佐司馬,我並未在營外找到任何叛軍的蹤跡。」

    聽著聞言,趙賁皺著眉頭說道:「既然只是虛驚,便叫士卒回兵帳歇息吧。」

    說著,他轉頭看了一眼東南方向,冷笑道:「可真有閒情逸致,深更半夜的,趕二十里的路跑到我軍營外大喊大叫……他以為這一通嚇唬,我軍就會被他唬住麼?」

    廉頗沒有接茬,因為他亦在思索著蒙仲軍這番舉動的用意。

    難道真的只是想嚇唬他們一通?

    片刻後,軍營內那些被驚動的士卒們,亦再次紛紛回到了各自的兵帳。

    見此,廉頗對趙賁抱拳說道:「佐司馬,時辰也不早,那我就先行告辭了。……我也有些擔心我軍那邊是否遭到叛軍的騷擾。」

    趙賁點點頭,亦抱了抱拳說道:「確實,那就不留廉司馬了。」

    二人就此分別,廉頗回他的營地,而趙賁,則返回自己的兵帳。

    此時夜色已深,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趙賁亦感覺有些疲乏,便倒在草榻上合上了雙目,就此準備歇息。

    可沒想到,就在他昏昏沉沉,即將進入睡眠之時,他忽然再次隱約聽到營內傳來了騷亂。

    「你娘的!」

    平日裡修養還算不錯的趙賁,在猛地睜開眼睛後大罵一聲,旋即披上外衣,提上佩劍就衝入了帳篷。

    而這次,他索性連東南側的營區都不去了,帶著一隊近衛直奔東側的營門。

    在途中,趙賁遇到了廉頗,一問之下才知道廉頗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廉頗在返回自己營寨時,見陽文君趙豹的軍營外再次響起喊殺聲,便果斷地帶領近衛直奔東營門,想親自去探個究竟。

    與前面兩回不同,這次趙賁與廉頗確確實實地聽到了營外的喊殺聲與震天的軍鼓聲,只不過這些喊殺聲與軍鼓聲,待他倆抵達東營門的前後便再次消失不見,原因是營內的行司馬周革已率領數百名巡夜值守的士卒前往了營外。

    與廉駁一同走到營外,趙賁遠遠便見到周革與他麾下的數百名士卒正舉著火把在遠處搜尋,他大聲喊道:「周革。」

    「佐司馬?」

    周革聞言立刻來到趙賁與廉頗跟前,向二人抱拳行禮。

    趙賁點點頭作為回禮,旋即皺著眉頭問道:「可找尋到叛軍的蹤跡?」

    聽聞此言,周革抬手指向一片漆黑的遠處,神色凝重地說道:「好似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我正準備率領士卒一寸寸地向前搜尋。」

    「唔。」趙賁點點頭,示意周革不必在意他與廉頗。

    見此,周革便繼續率領著士卒在這附近一寸寸地搜尋叛軍的蹤跡,而趙賁與廉頗則跟在後頭查看情況。

    但可惜的是,想要在這等深夜搜尋營外的叛軍蹤跡,這簡直就是大海撈針,儘管周革與他率領的數百名士卒們前前後後搜尋了大半個時辰,但還是沒有絲毫收穫。

    見此,周革有些失望地向趙賁回稟道:「佐司馬,那些叛軍可能已經撤離了。」

    「……」

    趙賁聞言點點頭,旋即皺著眉頭掃視著漆黑一片的遠處,恨恨罵道:「這蒙仲,深更半夜派士卒幾次驚擾我軍營寨,也不曉得有什麼意圖。」

    此時,廉頗正側著身回頭打量著陽文君趙豹的營寨,他發現,因為營外的響動,營內的邯鄲軍士卒再次被驚動,以至於此刻營內人聲鼎沸,很是混亂。

    「這或許是那蒙仲的意圖。」

    朝著營地方向努了努嘴,廉頗冷哼著說道:「他有意使貴軍的士卒難以成眠。」

    趙賁聞言亦回頭看了一眼,頗有些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士卒們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沒有精神,倘若白天發生什麼交戰,自然無法發揮出應有的水準——這麼淺顯的道理,趙賁自然懂得。

    『看來那蒙仲,或許是為了一兩日後公子章率叛軍再來進犯做準備,目的在於消耗我軍士卒的精力……』

    趙賁正想著,忽然遠處再次傳來了喊殺聲與震天的軍鼓聲。

    瞧了一眼方向,他這才發現是從陽文君李兌的軍營那邊傳來的。

    見此,廉頗重哼一聲說道:「看來叛軍試圖驚擾的,不只是貴軍。佐司馬,恕廉某得回營探探情況了。」

    「廉司馬請便。」

    二人再次告別,廉頗領著近衛返回自己的營寨,而趙賁則帶著周革一行人回到營內。

    這次回到營內後,趙賁對周革吩咐道:「告訴值守的士卒們,營外的喊殺聲與軍鼓聲,只是叛軍為了騷擾我軍的詭計而已,叫士卒們不必在意,顧自安睡即可。」

    說罷,趙賁也離開回去歇息了。

    『叛軍當真只是為了騷擾我軍士卒歇息麼?』

    周革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他覺得,自己應當謹慎對待,避免被叛軍有機可趁。

    約小半個時辰後,廉頗亦回到了自己的軍營。

    剛到軍營,他就被奉陽君李兌的兒子李躋叫了過去,詢問廉頗方才的行蹤。

    廉頗如實相告。

    嚴格來說,其實廉頗在當值期間夜訪趙賁,這其實也算擅離職守,不過李躋如今相當器重廉頗,當然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畢竟他營內也沒遭受什麼損失。

    在點點頭後,李躋問廉頗道:「約一個半時辰前,我聽到陽文君的營寨那邊傳來喊殺聲與軍鼓聲,還以為有叛軍夜襲,便立刻叫李興提兵五千前往支援,不曾想提前一步前往打探情況的士卒卻稱,陽文君的軍營並未遭到叛軍的襲擊……隨後大約半個時辰後,我軍營寨外亦響起了類似的喊殺聲與軍鼓聲,可當士卒們準備抵禦時,卻發現只是虛驚一場……」

    「此乃叛軍的詭計。」

    廉頗聞言解釋道:「目的是為了讓我方的士卒難以安歇。」

    「果然如此。」

    李躋點點頭,旋即見廉頗有些困惑,便笑著解釋道:「此事亦驚動了家父,可待叛軍第二回於我軍營外騷擾時,家父便斷言這只是叛軍的詐計,事後便回帳歇息了,我仍有些不放心,便在此等候司馬歸來,想問問情況。……陽文君那邊,也是這樣的情況麼?」

    廉頗點點頭說道:「正如奉陽君所言,只是叛軍的詐計而已。」

    聽聞此言,李躋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神色,拍拍廉頗的臂膀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回帳歇息了,值守之事就拜託司馬了。」

    「喏!」

    廉頗抱了抱拳相送李躋。

    此時,已經是子時前後,陽文君趙豹的軍營,亦再次逐漸安靜下來,曾被叛軍驚擾的那些士卒們,已紛紛回各自的帳篷歇息,就連佐司馬趙賁,亦裹著被縟倒在帳內的草榻上安歇。

    但負責值守的行司馬周革,仍心情忐忑地警惕著叛軍。

    就這樣,轉眼就到子時三刻左右,營寨外再次響起震天般的喊殺聲與軍鼓聲。

    聽到這陣響動,此前正在營內避風處閉目養神的行司馬周革,他猛然睜開了眼睛,用警惕的眼神掃了一眼響動傳來的方向,旋即對左右下令道:「傳令下去,叫值守營門、哨塔的士卒們提高戒備,至於其餘兵卒,若有被驚擾者,叫他們都回帳歇息。」

    「喏!」

    而與此同時,正在呼呼大睡的趙賁在隱約聽到營外的響動後,亦警覺地睜開了一隻眼睛。

    「蒙仲你他娘的沒完沒了……」

    嘟囔著罵了一句,趙賁再次閉上眼睛,不久後便響起了陣陣鼾聲。

    果然,這次營外的動靜,也只是虛驚一場而已,雖然行司馬周革始終保持著警惕,但事實上證明,叛軍似乎就只有這一招。

    而營內的士卒們,他們在兩次被叛軍戲耍後,亦漸漸不再理會,絲毫不管營外的喊殺聲與軍鼓聲,捂上耳朵接著睡。

    與此同時,在距離陽文君軍營大概兩里的地方,蒙仲正聚精會神地遠遠觀望著敵營的情況。

    在他身後,停著四輛戰車,每輛戰車上都放置著一架巨大的戰鼓,此刻正各自被一名士卒奮力敲打,以至於發出咚咚咚的響聲,在如此寂靜的夜裡,彷彿轟雷一般。

    這四輛運載戰鼓的戰車,也是蒙仲軍中僅剩的戰車了,至於的戰車皆已經被樂毅帶走。

    而在距離蒙仲大概兩百丈左右的前方,蒙虎帶著一群兵卒,正面朝陽文君的營寨,一邊大聲喊著諸如「殺啊」、「進攻」之類的喊聲,一邊紛紛敲擊手中的兵器,借此發出更響亮的聲音。

    記得前幾次,遠處敵營的反應很是誇張,一聽到這些響動,營內就跟炸開鍋似的,讓蒙虎大呼有趣。

    但這回,敵營內的士卒們似乎已不再理會他們,任憑他們大喊大叫,亦無動於衷。

    見此,蒙虎與部下交代了幾句,旋即便來到了蒙仲身邊,對後者說道:「阿仲,對面似乎已看破了你的計策,那咱們現在可以那個……就是你說的『將計就計』麼?」

    所謂「將計就計」,即假戲真做,變佯攻為真正的夜襲,至於為何選擇陽文君趙豹的軍營下手,一來是因為趙豹、趙賁的軍隊距離他們最近,至於二來嘛,也是考慮到趙豹、趙賁二人手下的軍隊人數最少,只有不到六千人左右,夜襲的風險最低。

    「再等等。」

    目視著陽文君趙豹的軍營半響,蒙仲微微搖了搖頭,解釋道:「眼下,對面的士卒仍然是將信將疑,並未徹底鬆懈下來,若我軍此時夜襲,必定難以收到成效。」

    「那到等到什麼時候?」蒙虎有些著急地問道。

    「別急!」蒙仲輕聲囑咐道:「先叫士卒們繼續騷擾對面即可。」

    「好吧。」蒙虎點點頭。

    隨後,在丑時到寅時的這段時間內,蒙仲、蒙虎二人率領的士卒,仍舊持續對陽文君、奉陽君二人的軍營施行騷擾。

    隨著他們接二連三的騷擾,廉頗也好,周革也罷,都漸漸對此免疫。

    記得周革最初還對騷擾他們的叛軍抱持一定的警惕聲,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逐漸適應,裹著一條棉被坐在營門一帶的被風處打盹,縱使聽到營外的喊殺聲與軍鼓聲,亦渾不在意,連眼睛懶得睜開,嘟囔兩句便接著打盹。

    就這樣一直到了卯時正刻前後,此時遙遠的東邊,亦隱約露出第一絲朝陽。

    而就在這時,華虎、穆武二人率領數百名士卒悄然抵達。

    「是時候了!」

    蒙仲推醒了從不知何時起就裹著被縟蜷縮在戰車旁打盹的蒙虎。

    「夜裡不攻,偏偏要等天亮……要等我最困的時候……」蒙虎打著哈欠不情不願地爬了起來,深吸幾口氣抖擻精神。

    聽到蒙虎的抱怨聲,蒙仲微微一笑。

    不錯,他就是要反其道而行,在即將天亮的那一刻對陽文君的軍營發動偷襲。

    他相信,無論是陽文君趙豹還是佐司馬趙賁,都絕對猜想不到。

    「上!」

    手指前往的軍營,蒙仲對蒙虎、華虎、穆武三人下令道。

    見此,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五百名信衛軍,在故意為之的一片喊殺聲與軍鼓聲中,悄然摸向了幾乎沒有防備的敵營。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22:51
第163章:虛虛實實


    「殺——!」

    「咚咚!」

    「進攻——!」

    「咚咚咚!」

    卯時正刻,正值遙遠的東方剛剛才有一絲光亮,在陽文君的營寨外,又一次地爆發了一陣震天般的喊殺聲與軍鼓聲。

    然而即便清楚聽到這陣響動,但營寨東門附近的哨塔上,那兩名負責值夜的趙卒卻是毫不在意,他們的臉上絲毫沒有驚慌失措,正蜷縮在哨塔站板上避風的他們,甚至沒有第一時間站起來向營外觀瞧,查看動靜。

    足足過了有七八息,才有一名目測二十幾歲的年輕趙卒站起身來,打著哈欠隨意地掃了一眼營外的漆黑之地。

    「有敵情麼?」

    在哨塔上一同值守的同伴問道,是一名大概目測四十左右的老卒。

    「屁個敵情。」年輕的士卒聳聳肩。

    聽聞此言,老卒曬笑道:「叛軍那幫人還真能堅持……這都騷擾一宿了吧?」

    「哼,我看對面明明是傻。他們真以為能一次又一次地戲耍咱們麼?」年輕的士卒輕哼著,再次坐了下來,利用哨塔上的擋風板遮擋吹拂而來的寒風。

    也難怪這名年輕的士卒心情很差,因為他這一晚上已經被「嚇」了數次了,叛軍每次都是在突然之間爆發出喊殺聲與軍鼓聲,哪怕他後來也已經得知了叛軍的「詭計」,但還是會這突然之間的驚嚇給嚇到,然後就被搭伴的老卒嘲笑膽怯之類的。

    可能是聽到哨塔上傳來的談笑聲,即便有巡邏的趙卒們路過,亦毫不停留,縱使營外喊殺聲與軍鼓聲有震天般響亮,依舊繼續朝前。

    因為類似的事,他們這一晚上已經經歷了太多太多,他們甚至有些佩服叛軍這種「鍥而不捨」的精神——當然當代這時候還並沒有這個詞。

    「確實是傻。」

    老卒微微支撐起身體,使腦袋高過哨塔的欄杆,以便他隨意朝外面瞄了一眼,旋即便再次坐了回來。

    「天都快亮了,這幫人還在外面……也不曉得是怎麼想的。」

    「是啊。」

    年輕的趙卒與他的搭伴老卒輕笑談論著。

    可能是天色即將放亮,他們的警惕心難免也有所鬆懈,畢竟再怎麼想,襲營這種事大多都是發生在漆黑的夜裡,誰會在大白天率軍襲營呢?真當防守營寨的士卒一個個都是瞎子麼,連那麼大的活人都瞧不見?

    然而,就在以這兩名士卒為典型的營內趙卒們因為即將天亮而掉以輕心時,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此時有數百名信衛軍士卒,正在這初陽升起前夕的時候,正朝著這邊疾奔而來。

    為首的四人,正是蒙仲、蒙虎、華虎、穆武四人。

    不得不說,數百人疾奔時發出的響動,若放在平時,保準會被營內值夜的士捽髮現,但這次情況有些不同,因為那震天的喊殺聲與軍鼓聲,遮掩了數百人的腳步聲,哪怕仍有些許腳步聲被營內值守的士卒聽到,他們也只以為是叛軍戲耍他們的詭計之一,並沒有人引起重視。

    『太……太驚人了!』

    在儘可能放輕腳步潛近到營外外後,華虎與穆武看了一眼初陽漸漸升起的東方,旋即彼此對視一眼。

    他們很清楚地看到,其實在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放亮,只要營內的士卒們朝他們瞧上一眼,就能清楚看到他們這夥人,然而,卻沒有人那樣做。

    從頭到尾,營內的守卒都沒有在意。

    想到這裡,華虎、穆武二人對蒙仲的計謀佩服地五體投地。

    「上!」

    蒙仲對華虎、穆武二人使了個眼色。

    二人點頭會意,旋即,他們二人以及其餘幾名信衛軍士卒,悄然抽出鞘內的利劍,沿著營門門板的縫隙將其插入,悄悄將營門內部的門栓輕輕抬了起來,旋即皆轉頭看向蒙仲,等著後者發號施令。

    見此,蒙仲一揮手,低沉地喝道:「上!」

    聽聞此言,十幾名信衛軍士卒奮力撞擊營門,只聽「咚」地一聲巨響,門內的門栓便掉在地上,旋即,雙扇營門當即被他們撞開。

    而此時在營門內,其實正站著八名士卒,四四站立,站立成兩排。

    當營門被信衛軍士卒撞開時,那八名此前還打著哈欠的趙卒,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闖入進來的信衛軍士卒。

    尤其是當他們借助火盆的光亮看清楚營門外居然站著密密麻麻的信衛軍士卒時,他們先是目瞪口呆,旋即,臉上便露出了濃濃的驚恐。

    「敵——」

    還沒等這八名趙卒喊出警訊,就見持劍一指前方,故意表現出猙獰的模樣,厲聲喝道:「殺!」

    聽聞此言,數百名信衛軍士卒一擁而入,頓時將那八名趙卒淹沒。

    「蒙虎隊,跟我來!」

    「華虎隊,隨我殺進去!」

    「穆武隊的士卒,緊跟著我!」

    在迅速控制住營門後,蒙虎、華虎、穆武三人便一分為三,率領著各自麾下的信衛軍士卒殺入營中。

    期間,沿途遇到的巡邏士卒,無不被信衛軍士卒所殺,而沿途遇到的火盆、篝火,皆被信衛軍用來點燃營內的帳篷與輜重。

    可憐諸多兵帳中那些睡得迷迷糊糊的士卒,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所睡的帳篷已經被點燃,仍在那呼呼大睡。

    更不可思議的是,有些趙卒其實也聽到了營內的混亂聲,但他們卻並未在意,嘴裡嘰裡咕嚕地嘟囔著。

    「是哪個傻子又被叛軍的把戲戲弄?」

    「這都一宿了,還有上當?」

    「叛軍那群人,還真是煩人……」

    嘟囔著類似的話,那些趙卒在鋪著幹草的草鋪上翻了個身,或捂著耳朵,或用單薄的被縟裹著頭,繼續呼呼大睡。

    然而下一刻,卻有一隊信衛軍士卒持劍闖入,在看到兵帳內的情況後,彼此對視一眼,臉上皆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啊——」

    「敵——敵襲!該死的……」

    「噗——」

    短短時間,營寨的東邊區域,便響起了邯鄲軍士卒的慘叫聲,簡直此起彼伏。

    可憐許多邯鄲軍士卒根本沒有想到信衛軍士卒竟然會殺入營中,絲毫沒有防備,以至於被信衛軍士卒所殺。

    期間,亦不乏有那些邯鄲軍士卒向信衛軍士卒投降求饒,希望信衛軍士卒能看在以往彼此都是邯鄲軍一員的份上,放過他們。

    然而讓他們絕望的是,那些信衛軍士卒卻露出了遺憾的表情。

    「抱歉,軍令難違!」

    一句軍令難違,使得信衛軍士卒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很快,便有士卒將「叛軍攻入營內」的消息傳給了行司馬周革。

    當時,行司馬周革正帶著幾個士卒,在營內做最後一輪的巡邏,待等這輪巡邏結束後,他就要與其他的行司馬交接,然後回自己的兵帳歇息。

    可就在他巡邏之際,他忽然聽到東營區傳來陣陣喊殺聲。

    起初他並沒有在意,可聽著聽著,他就感覺情況有點不對勁,因為他覺得這陣喊殺聲實在是太近了,彷彿根本不在營外,而是在營內。

    旋即,東邊營區徐徐燃起的大火,則證實了周革的猜測。

    『叛軍當真襲營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周革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他下意識抬起頭瞧了一眼天色,卻見此時天色已漸漸放亮,按理來說,幾乎沒有誰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奇襲敵軍的營寨。

    然而,蒙仲的信衛軍卻偏偏那樣做了。

    『糟了……糟了!』

    心中暗呼一聲,周革連忙對身後一名士卒下令道:「快!快稟報陽文君與佐司馬,叛軍偷襲我軍營寨!」

    說罷,他立刻帶著其餘的士卒朝著東營區飛奔。

    然而,待等周革來到東營區時,此時的東營區已是一片火海,且四周到處都是因為驚慌失措而胡亂奔走的士卒。

    『叛軍在哪?在哪?』

    周革四下尋望,然而一時之間,卻無法找到叛軍的蹤跡。

    這也難怪,畢竟邯鄲軍是趙軍,而蒙仲麾下的信衛軍也是趙軍,雙方彼此身上所穿戴的甲冑是非常相似、甚至於是一模一樣的,因此自然很難區分。

    「莫要慌!鎮定下來!都鎮定下來!」

    只見周革一把拉住一名奔跑的士卒,旋即朝著四周大聲喊道:「我乃行司馬周革,你等速速向我靠攏……」

    但遺憾的是,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下,周圍那些驚慌失措的士卒根本聽不進周革。

    哦,也不對,倒是有一隊士卒在聽到周革的喊話後,直接朝著他疾步奔走過來。

    見此,周革連忙喊道:「你等是何人麾下的兵卒?」

    「我等是趙文趙司馬麾下的兵卒……」

    那隊兵卒為首一人有些含糊地回答道。

    「趙文趙司馬」周革愣了愣,由於此刻情況緊急,也顧不得盤查仔細,揮揮手示意道:「我乃行司馬周革,你等暫時歸我指揮,聽我號令。」

    「喏!」

    那隊士卒彼此相互瞧了一眼,紛紛低著頭走向周革。

    而此時,周革則轉過身,繼續呵斥那些仍在四下奔走的士卒們。

    忽然間,他心中閃過一絲驚詫。

    『等等!為何營內士卒個個驚慌失措,衣甲不整,卻唯獨這隊兵卒非但全副武裝,且臉上幾無驚慌之色?』

    雙眉一挑,周革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頓時間驚地後背泛起一陣涼意。

    只見他猛然轉身,同時右手握住腰間的佩劍拔劍而出,卻沒想到眼前閃過一道寒光。

    但聽一聲悶哼,一柄利劍斬在周革的脖頸處。

    「抱歉,周革行司馬……」

    只見一名趙卒手持利劍,神色頗有些複雜地看著周革,低聲說道:「我曾經確實是趙文趙司馬麾下的兵卒,但……那只是曾經。」

    「噗——」

    鮮血四濺,這名趙卒收回了利劍。

    「你……」

    周革捂著脖頸緩緩倒下,用憎恨、懊惱等複雜地目光看著在他眼前的這一隊趙卒,嘴裡徐徐迸出三個字:「信、衛、軍!」

    說罷,他的雙目漸漸失去了神采,捂著脖頸的左手亦無力地垂落,以至於鮮血頓時急湧而出,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見此,附近的趙卒們更為慌亂,紛紛朝著其他營區逃離。

    而這時,蒙虎率領幾十名信衛軍殺到,待瞧見立於此地的那一隊士卒後,皺眉問道:「鄭勇,你等站在這裡做什麼?……他是何人?」

    他指著倒在地上的周革。

    「蒙卒長。」鄭勇當即抱拳稟報導:「此人乃陽文君軍中的行司馬周革,碰到被我等撞見,見他誤以為我等是他軍中的士卒,是故我便……」

    見鄭勇以及在旁的士卒神色都有些低落,蒙虎拍了拍鄭勇的臂膀,低聲說道:「蒙仲司馬曾反覆說過,這場趙國的內戰,乃是無意義的戰爭,但即便是無意義的戰爭,我等也必須得爭取勝利,否則,下一個倒在地上的,可能就是你我了……振作起來,隨我殺向營內深處!」

    「喏!」

    鄭勇等信衛軍士卒重重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行司馬周革派出去的士卒,已飛奔到中軍營區,來到了佐司馬趙賁的兵帳外,當即便有值守在帳外的衛士將他攔了下來。

    見此他大聲喊道:「我乃周革周行司馬身邊近衛,奉命前來傳達警訊,信衛軍襲擊我營……佐司馬!佐司馬!」

    值守在帳外的幾名衛士面面相覷,而就在這時,就聽到帳內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旋即,就見佐司馬趙賁衝出了出來,瞪著微微泛著紅絲的雙目,一臉驚色地質問道:「是你麼?方才你說什麼?信衛軍襲擊我營?怎麼可能?!」

    「千真萬確!」

    說罷,那名士卒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東邊營區,旋即指著該處大聲說道:「佐司馬,不信您看!」

    聽聞此言,趙賁立刻轉過頭去,果然瞧見東邊營區火光衝天。

    『怎麼會……』

    瞧見那衝天的火勢,趙賁臉上煞白一片。

    在片刻的失神後,他連忙大聲下令道:「快!傳我令,命其餘營區的士卒迅速支援東營!快去!」

    「喏!」

    當即就有數名士卒慌忙前往傳令。

    「蒙仲……」

    低聲喃喃自語著,趙賁緊緊攥著雙拳,神色複雜地盯著東營那邊的火勢。

    對於蒙仲,趙賁談不上什麼喜惡,因為他二人此前並無利益上的衝突,哪怕後來蒙仲「委身」於公子章的叛軍一方,趙賁對蒙仲的態度也僅僅只是「若有機會撞見,殺了也就殺了」的程度而已。

    雖然陽文君趙豹很看好蒙仲,但趙賁卻有些不以為然。

    他從未想過與蒙仲去比較,一來是蒙仲過於年輕,兩者比較毫無意義,二來嘛,趙賁從來不覺得蒙仲的才能會在他之上。

    然而此時此刻再想到這件事,他卻感覺面頰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趙賁。」

    忽然間,身後傳來一聲輕喚。

    趙賁轉頭一瞧,便看到陽文君趙豹帶著十幾名衛士走向這裡,他連忙抱拳行禮:「陽文君。」

    「唔。」

    陽文君趙豹點了點頭,旋即目不轉睛盯著東營方向的火勢,用帶著幾分無奈的口吻問道:「是蒙仲的信衛軍?」

    「……是的。」

    趙賁低了低頭,有些羞愧地說道:「我……我自認為看穿了他的詭計,卻沒想到……」

    還沒等他說完,就見陽文君趙豹一拍趙賁的手臂,催促道:「此事待之後再說,你先去穩定局勢。」

    「喏!」

    聽聞此言,趙賁立刻抱拳領命,帶著一隊衛士朝著東營方向而去。

    看著趙賁離去的背影,再看看東面營區的火勢,陽文君趙豹長長吐了口氣,喃喃說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虛虛實實、實實虛虛……這蒙仲,深諳孫子兵法《虛實篇》的精髓啊。」

    他沒有責怪趙賁,那是因為他也沒有料到蒙仲會在天亮前的一刻驟然發難。

    是的,自從昨晚得知信衛軍在營外騷擾他軍中士卒後,陽文君趙豹就不敢掉以輕心,獨自一人坐在帳內飲酒,並沒有就此安歇。

    當時他也在猜測,猜測蒙仲在騷擾他們一次、兩次後,是否會在第三次忽然間展開夜襲。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蒙仲麾下的信衛軍士卒遲遲沒有展開襲營的行動,彷彿單純就只是騷擾而已。

    難道真的只是騷擾?

    待等到天色即將放亮,警惕了一宿的陽文君趙豹不禁有些意外。

    畢竟按常理來想,怎麼也不可能有人會在天亮後率軍襲營吧?因為那是幾乎不可能會得手的。

    然而,蒙仲偏偏就反其道而行,在黎明時分展開突襲,在朝陽即將升起的前一刻,驟然發難,率領信衛軍攻入了他趙豹的營寨。——是的,事到如今,趙豹多少也能猜到個大概。

    既然是連他趙豹都沒有猜到的事,趙豹自然不會怪罪趙賁。

    要怪,只能怪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實在過於狡猾。

    『如沒有公子章叛亂這件事的話,那小子,注定會成為我趙國的名將,絕不亞於『齊之匡章』的名將……趙主父啊趙主父……唉……』

    負背雙手,趙豹神色複雜地看著東營方向的火勢,惆悵地嘆息著。

    大約又過了一刻辰左右,信衛軍徐徐撤退。

    當時趙賁已聚集起一支兵力,正準備將信衛軍驅逐,卻沒想到信衛軍自行撤退,這讓他很是氣惱,彷彿有種奮力揮拳卻打在空處的感覺,讓他很是難受。

    但沒有辦法,相比較追擊信衛軍,他當務之急是撲滅營內的火勢,阻止火勢擴散以免造成更嚴重的損失。

    至於追擊信衛軍,他實在是有心無力了。

    卯時三刻,正當趙賁率領著士卒在營地內救火時,廉頗率領著五千兵卒趕到了軍營。

    由於此時信衛軍早已逃之夭夭,廉頗便叫麾下五千兵卒暫時停駐在陽文君營寨的營外東側,而他則入營請見陽文君趙豹與佐司馬趙賁。

    此時,陽文君趙豹正在東邊營區查看損失情況,得知廉頗前來,便叫士卒將後者請到他面前。

    「陽文君。」

    在見到趙豹時,廉頗抱拳稟明來意:「廉頗受命前來支援,且不知襲擊貴營的叛軍……」

    「你是指蒙仲那小子執掌的信衛軍吧?」

    陽文君趙豹苦笑著搖了搖頭,旋即指指四周的慘狀,搖頭說道:「明明已經叫士卒有了防備,卻還是……蒙仲那小子,著實不可小覷啊。縱使是老夫也沒有料想到,驚擾了我軍一宿卻毫無襲營意圖的他,竟然選擇在天色放亮前那短暫的一瞬偷襲我營……沒有料到,當真是沒有料到。」

    廉頗聞言沉默了片刻,旋即問道:「陽文君,營內的損失情況如何?」

    「損失倒不是很嚴重。」趙豹搖搖頭說道:「據老夫估測,兵卒的傷亡大概七八百人左右,應該不到一千,畢竟那蒙仲……說他狡猾也好,機智也罷,總之他算到奉陽君會派兵趕來援救,是故在放火燒掉了東營後便立刻撤退,絲毫不給我等反擊的機會……拜此所賜,其餘營區並無損失。」

    「那還好。」廉頗微微點著頭。

    「還好?」趙豹聞言看了一眼廉頗,搖搖頭說道:「不,在老夫看來,卻是相當嚴重的損失,老夫且問你,待明日晚上那蒙仲再來驚擾時,老夫究竟是防,還是不防?營內的士卒,是否還敢入睡?」

    「呃……」

    一聽趙豹的話,廉頗這才意識到今日被蒙仲偷襲得手的嚴重性。

    就像陽文君趙豹所言,待明日晚上蒙仲故技重施時,趙豹麾下的士卒,那是絕對不敢闔眼的,若有什麼動靜,肯定是抱著兵器滿心警惕地防備,而如此一來,便恰恰中了蒙仲的詭計。

    果不其然,當日晚上,蒙仲再次故技重施,派兵在陽文君趙豹與奉陽君李兌二人的營寨外潛伏,時不時就弄出巨大的動靜作為騷擾,以至於兩營的趙卒皆不敢放鬆警惕,死死抱著兵器枯守了一宿。

    而結果呢,直到次日天亮,蒙仲也沒有率軍再襲擊任何一座軍營。

    第三日,也就是八月二十三日,公子章再次率領大軍前來進攻曲梁邑。

    因為他收到了蒙仲派人傳遞的消息,得知近兩日夜裡,蒙仲頻繁騷擾趙豹軍與李兌軍的營寨,讓兩營士卒煩不勝煩,夜里根本得不到充足的歇息。

    此乃疲敵之計!

    蒙仲借傳達訊息的士卒的口,向公子章解釋了他的意圖,讓公子章大為驚喜。

    「好一招疲敵之計!妙!實在是妙!」

    在田不禋、衛援、田璜、翟丹等人面前,公子章忍不住誇讚蒙仲的妙計。

    不得不說,八月二十日那天,即當公子章率軍進攻曲梁邑、而蒙仲率領三千士卒卻從始至終在旁看戲的那一日,其實事後公子章確實是有些不高興的,畢竟那時蒙仲真的是毫無貢獻。

    只不過礙於此前他允許蒙仲自主決策的承諾,公子章也不好因為這件事去責怪他罷了。

    可沒想到,這才過了一兩日,蒙仲就送了他一份大禮,前前後後只用了千餘名士卒,便騷擾地趙豹軍、李兌軍兩營士卒夜不能寐、煩不勝煩。

    於是乎,得知這個消息後的公子章,立刻率領大軍再次進攻曲梁邑。

    儘管這第二回交戰,公子章還是沒能攻克曲梁,但他明顯可以感覺地出李兌軍的士卒、尤其是趙豹軍的士卒,一個個似乎都很疲憊,以至於打到後半程,李兌軍與趙豹軍只能退入營寨,借助營寨的防禦來抗擊公子章的叛軍。

    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必須想個辦法!』

    當日,看著公子章所率領的大軍再次暫時撤退,廉頗滿臉凝重地沉思著。

    他很清楚,叛軍是否能攻陷曲梁,其實關鍵並不在公子章的叛軍主力,而是在那詭計多端的蒙仲身上。

    『若能除掉蒙仲,則公子章的叛軍根本不足為懼!那麼……該如何設法除掉那蒙仲呢?』

    廉頗暗自思索著對策。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22:51
第164章:蒙仲與廉頗(三)

    當日晚上,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與陽文君趙豹匯聚於李兌軍營中的帥帳,針對今日與公子章的交兵而商討對策,期間,李躋、趙賁、趙平、廉頗等人皆在帳內就坐。

    在眾人當中,就屬安平君趙成的年紀最大、地位亦越高,因此當會議開始後,趙成首先開口,指出了今日作戰失利這件事。

    還記得兩日前,當公子章率領三萬叛軍前來進攻曲梁邑時,由於當時蒙仲亦率領三千士卒為公子章助陣,牽制住了趙豹的副將趙賁以及其麾下約四千左右的兵力,換而言之,當時正面抵抗叛軍的王師,其實就只有趙成軍與李兌軍這兩支。

    可即便如此,王師仍然頑強守住了平分秋色的局面,逼迫公子章暫時撤退,重整旗鼓。

    然而今日,蒙仲並未再次率領兵卒為公子章助陣,即趙豹、趙賁二人麾下的數千兵力亦能加入到抵抗叛軍的這場戰爭,可沒想到的是,王師一方明明有著比上回更多的兵力,但結果卻被公子章的叛軍打地被迫退入營寨死守。

    說實話,今日的交鋒實際上是王師一方戰敗了,倘若沒有三座營寨阻擋叛軍的腳步,恐怕王師一方早已潰敗。

    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李兌軍與趙豹軍的士卒無法發揮出應有的戰鬥力呢?

    無疑正是蒙仲頻繁騷擾所導致。

    「是蒙仲。」

    陽文君趙豹用感慨的口吻解釋道:「近兩日,蒙仲每宿皆派士卒到我與李兌的軍營外騷擾,讓兩營士卒備受驚擾。你時時刻刻地提防著他吧,他便只是在營外弄出些響動;可你若是不理睬他吧,他便會驟然發難,變佯攻為夜襲……我趙豹領兵三十載,平生亦不乏率軍與秦、魏、齊、韓、燕等諸國的軍將交戰,但著實不曾遇到過如此……如此狡智多謀的敵手。」

    旋即,趙賁向安平君趙成以及在座諸人解釋了陽文君的營寨在兩日前被蒙仲所襲擊的經過,當得知蒙仲是在天亮前的那一刻才發動襲擊,在座諸人無不沉默,因為他們也知道自己根本不能預料到這種事,換而言之,無論換做是誰,那一日都會被那蒙仲偷襲得手。

    「蒙仲……」

    在思忖了片刻後,安平君趙成皺眉問道:「他手底下有多少兵?」

    趙賁聞言解釋道:「蒙仲麾下,曾經最初只有五百名信衛軍,但後來,他好似是惹惱了趙主父,被趙主父調到邯鄲城外,那時信衛軍已擴編到了一千人。而前兩日,自從公子章起兵叛亂,蒙仲麾下的兵力增漲了數千,想來應該是公子章將他的兵力撥給了蒙仲一部分,叫蒙仲設法牽制、騷擾我軍……」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兩日後,當我營被蒙仲偷襲得手之後,我亦派細作尋找蒙仲軍的蹤跡,當時細作回稟,蒙仲手下的兵力約有五六千人。」

    「你找到了他駐軍的營寨?」

    安平君趙成問道。

    趙賁點點頭。

    見此,趙成看了一眼趙豹,在微微思索了片刻後,他轉頭對奉陽君李兌商議道:「奉陽君,你可能助陽文君一臂之力,率先剷除那個蒙仲?」

    奉陽君李兌聞言捋著髯鬚說道:「安平君且放心,此事就交給我與陽文君。」

    不得不說,論統兵征戰,似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未必會有多麼出色,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愚昧,比如這場仗,他們都很清楚其實蒙仲才是最關鍵的不安定因素,因為這小子實在是詭計多端,讓人防不勝防。

    只要能除掉蒙仲,公子章的叛軍便不足為懼。

    哦,對了,目前駐軍在信都的龐煖,亦是一個不安定因素,若非這次蒙仲過於搶眼,安平君趙成本來是打算先解決龐煖的,畢竟近兩日,龐煖亦在逐步擠壓趙成軍的空間,頻繁伏擊趙成軍外派監視敵情的士卒,還襲擊了好幾個原本駐紮有趙成軍士卒的鄉邑。

    在商議罷針對蒙仲的決策後,陽文君趙豹問趙成道:「趙袑、李疵、牛翦等人怎麼說?他們幾時能率軍抵達?還有趙希,前些日子我聽說他被公子章麾下的軍將韓具堵在漳水,至今還未能突破麼?還有許鈞……」

    趙成聞言壓了壓手,示意趙豹容他慢慢敘說。

    在趙國,擁有單獨掌兵權力的軍司馬級別人物,除了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和公子章以外,尚有有駐軍雁門郡的趙袑、駐軍中山郡的李疵、駐軍九門的牛翦、駐軍平原邑的趙希以及駐軍高唐的許鈞等等。

    而前些日子,待死裡逃生的趙王何返回邯鄲後,除了下詔列舉公子章的罪例外,也以自己的命令調集了分佈在趙國各地的軍隊,令這些軍司馬率軍協助趙成、李兌、趙豹三人,平定公子章的叛亂。

    據趙成迄今為止所得到的消息,雁門郡的趙袑、中山郡的李疵,他二人在收到趙王何的命令後,便立刻率軍前來平叛,目前暫時還未表態的,只有牛翦與許鈞。

    牛翦的話,說實話趙成也吃不準,畢竟誰都知道牛翦乃是趙主父最信賴的軍司馬,統帥著趙國乃至整個中原唯一的一支騎兵。

    至於許鈞,說實話趙成也有些納悶於許鈞為何至今遲遲沒有行動,畢竟據他對許鈞的瞭解,這位軍司馬與趙相肥義關係不錯,亦擁護趙王何,怎麼可能會坐視公子章的叛亂呢?——除非是許鈞察覺到了趙主父的態度。

    當然,就算許鈞保持中立,其實也無所謂,只要趙袑、李疵、趙希等人各自率領援軍抵達,公子章必敗無疑。

    唯獨牛翦的態度,讓安平君趙成顧慮重重,畢竟牛翦手中握著一支「使趙國得以擊敗林胡、匈奴、婁煩等異族」的騎兵,若牛翦暗中與趙主父保持著聯絡,且在關鍵時候倒向公子章,這對於王師而言,著實是一個噩耗。

    「……在此之前,先剷除蒙仲!」

    在會議結束前,安平君趙成又一次重提了這件事,旋即這才帶著兒子趙平離開,回歸自己的營寨。

    在趙成離開之後,奉陽君李兌與陽文君趙豹二人商議了一番,最終決定由趙豹出兵三千人、李兌出兵七千人,湊足一萬名兵卒,前往攻打蒙仲的軍營,率先拔除這個隱患。

    至於統率這兩支軍隊的人選,當然就是趙賁與廉頗二人。

    次日,也就是八月二十四日,廉頗率領七千名兵卒,抵達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與趙賁商議進攻蒙仲的事宜。

    在商議策略時,趙賁取出了一塊布,指著布上繪製的草圖解釋道:「這是我派去的細作所畫的行軍圖,蒙仲麾下的軍隊,目前就駐紮在這片群丘之中,在其中最大的一座丘陵上依山傍水建造軍營……」

    廉頗看著地圖皺了皺眉,畢竟「群丘」這個詞,就意味著當地的地形非常複雜,若他們貿然率領大軍前往征討,說不定會會遭到蒙仲軍的伏擊。

    在商討了片刻後,廉頗決定先到當地看看情況。

    於是,他讓麾下的士卒駐紮在陽文君趙豹的軍營中,僅僅帶著百餘名兵卒,便悄然前往蒙仲軍駐紮的群丘,查看當地的地形情況。

    待等廉頗到了那片群丘一看,果然正如他所猜測的那般,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高低不齊的矮丘,有的方圓僅數里地,而有的則有十幾里甚至是幾十里,且丘陵與丘陵之間的山道蜿蜒崎嶇,一看就知道是伏擊人的好地方。

    廉頗亦熟讀兵法,可正因為熟讀兵法,他才感覺面前那片群丘殺機潛伏、危險重重。

    如果對面只是尋常的將領,那廉頗倒是還可以冒險嘗試一番,看看能否一口氣將對方的軍營攻下來,然而他面對的,卻是一名同樣擅長偷襲、同樣熟讀兵法的敵將,這使得他著實不敢貿然進入這塊不熟悉的地方。

    『若我是那蒙仲,必然會在這附近的矮丘上佈下暗哨,叫士卒監視這一帶……』

    廉頗硬著頭皮掃視四周的矮丘。

    他有種預感,可能這會兒,他正在蒙仲麾下叛軍的監視下。

    之所以對方並未驅趕他們,可能是對方覺得沒有必要,甚至於,蒙仲很有可能還希望著他們主動進入這片地形複雜的群丘,好讓他以逸待勞、逐個擊破。

    不過話雖如此,既然來了,怎麼能不親眼瞧瞧蒙仲軍的營寨,就被自己的臆測嚇到呢?

    於是乎,廉頗壯著膽子繼續帶兵深入,在足足又走了近一個時辰的山間小路後,這才隱約看到了蒙仲軍的軍營——正如趙賁派來的細作所回報的那般,蒙仲軍的軍營果然是建造在一座較大的丘陵腳下,依山傍水。

    粗略掃了兩眼,廉頗不得不承認蒙仲找了一個易守難攻的地點駐軍。

    「撤!」

    在略微思考了片刻後,廉頗不敢久留,當即帶著麾下的兵卒原路返回。

    待回到陽文君的軍營後,廉頗找到了趙賁,向後者敘述他親眼所見的情況,旋即,他搖搖頭說道:「那一帶的地形很複雜,雖說你我在兵力上多過那蒙仲,但那一帶的地形很難發揮人數上的優勢,若你我貿然進入,強攻軍營,待等入夜,那蒙仲可以率領兵卒從四面八方任何一座丘陵發動攻勢,到時候我等將四面受敵……」

    「那怎麼辦?」趙賁皺著眉頭問道。

    聽聞此言,廉頗沉思道:「廉某建議,不如將那蒙仲引出來,設法將其誘殺!」

    說著,他意有所指地對趙賁說道:「昨晚,那蒙仲不是依舊派人在營外騷擾麼?」

    「廉司馬的意思是,今夜咱們事先埋伏一支軍隊在外面?待蒙仲的叛軍抵達此地,騷擾我軍營寨時,我等突然殺出?」趙賁驚訝地反問道。

    「唔……」廉頗思考了一下說道:「其實廉某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佐司馬的計策,倒也可以一試,不如今晚就按照佐司馬所言嘗試一番。」

    雖然趙賁有些好奇廉頗究竟有什麼主意,不過既然廉頗決定先採用他的計策,那就沒有必要再多問,他點點頭說道:「好!不過,萬一蒙仲不在怎麼辦?」

    「他怎麼會不在?」

    廉頗搖搖頭說道:「據我所知,蒙仲有一干相好的弟兄,但相信未必各個都有蒙仲那般的才智,似夜間偷襲這種事,蒙仲絕不敢掉以輕心,他必然會親自出面指揮麾下的士卒。」

    「言之有理!」趙賁微微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在群丘一帶的蒙仲軍營寨中,蒙仲此刻還躺在帥所內的草榻上歇息。

    不止是他,這幾日參與夜間騷擾的兵將們,此刻都在營內歇息,而由蒙遂代為處理各項軍務。

    就像廉頗所猜測的那般,這一帶的丘陵上,確實有蒙仲麾下的士卒作為暗哨,監視著附近的一舉一動,因此,像廉頗今日那般帶著百餘名士卒進入,這麼大的目標,當然不可能逃過蒙仲軍士卒的眼睛。

    只不過廉頗帶的兵力不多,且撤退的也快,因此,附近群丘上的蒙仲軍士卒,並沒有傳遞「預警」罷了——否則,倘若廉頗率領大軍進入群丘,發現其行蹤的蒙仲軍士卒,會立刻在矮丘上點燃煙火,向主營傳遞「敵襲」的訊息。

    「什麼?方才有約百餘人窺探我軍營寨?」

    當蒙遂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他皺了皺眉頭,旋即喚來了樂進,吩咐道:「樂進,有百餘人在我軍營外窺視,你去探探究竟是什麼人?」

    「要驅逐麼?」樂進問道。

    蒙遂想了想,搖頭說道:「不必,只要看看清楚究竟什麼人。」

    「好!」

    然而,待等樂進帶人前往打探時,廉頗早已已經率領其百餘士卒原路返回了,以至於弄到最後,蒙遂、樂進也不清楚這百餘兵卒究竟是由何人率領。

    未時前後,待等蒙仲從睡眠中甦醒時,蒙遂立刻將這件事稟告了蒙仲。

    沒想到蒙仲在愣了愣後,旋即笑著說道:「必然是廉頗無疑!阿遂,你錯失了一個大好機會。」

    「廉頗?」蒙遂聞言很是驚訝,不解問道:「你為何如此肯定?」

    只見蒙仲笑著解釋道:「很簡單!首先,這支百餘人的隊伍,必定是奉陽君李兌或陽文君趙豹二人麾下的兵將,但那兩位,可不會輕易出動,有可能前來窺營的,也就只有趙賁、李躋、廉頗那些人。而在這些當中,趙賁、李躋都是謹慎惜命之人,他們見這一帶地形複雜,唯恐遭到我軍士卒的伏擊,多半不敢輕易深入,唯獨廉頗自負勇武,無所畏懼……」

    「原來如此!」

    蒙遂恍然大悟,旋即一合拳掌,臉上露出幾分懊惱之色:「早知如此,我必定會派士卒將那廉頗圍殺。」

    蒙仲搖頭笑了笑,寬慰道:「好了,廉頗豈是那麼容易圍殺的?他又不是傻子,一見有風吹草動,人家早跑了,怎麼可能傻傻呆在原地等著你去圍殺他?」頓了頓,他稍一猶豫又補充道:「不過,這事也暴露了你分析事物還不夠全面的弱點,在這方面,阿毅他思考問題就要比你全面,他絕對能立刻猜到是廉頗親自帶人前來窺營。」

    聽聞此言,蒙遂長長吐了口氣,默然地點了點頭。

    見此,蒙仲拍拍他的臂膀,鼓勵他道:「但這是可以彌補的,日後思考問題多想幾個方面即可。至於漏走了廉頗,你更是不必懊惱,那等猛將,目前我軍中無人可以壓制,唯有用弩具才能將其殺死,但廉頗又怎麼會傻到讓你用弩具對準他呢?」

    蒙遂微微點了點頭。

    見此,蒙仲微微皺起了眉頭,沉思道:「相比之下,那廉頗親自帶人前來窺視我軍營寨,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廉頗乃奉陽君李兌麾下的軍將,而奉陽君李兌主要負責防備公子章,按理來說,廉頗不會被派到咱們這邊,除非……」

    「除非什麼?」蒙遂下意識問了一句,旋即,他見蒙仲看著他笑而不語,便皺著眉頭思考了片刻,這才又說道:「除非,對面已將我等視為首先要剷除的目標?」

    「不錯!」

    蒙仲讚許地看著蒙遂,繼而接著說道:「莫要小看趙成、李兌、趙豹等人,他們皆是趙肅侯時期的臣子,在趙國舉步維艱,被秦、齊、魏、燕、楚五國所針對的時候,正是趙成、李兌、趙豹等人全力支持趙主父,才使趙國渡過難關……昨日與公子章交戰失利,他們當然能想到其中的原因,因此,也就不奇怪他們會將我等視為首先要剷除的目標。」

    「你是說,趙賁、廉頗等人會率軍進攻我軍?」

    聽聞此言,蒙仲輕笑著說道:「我倒是巴不得他們前來進攻,不過,這裡的地形太過於複雜,考慮到貿然深入很有可能遭到我軍的伏擊,趙賁、廉頗等人未必敢來……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擔心他們在夜裡伏擊我軍……」

    「夜裡?」

    蒙遂愣了愣,旋即雙眉一挑,恍然道:「你是說,他們有可能事先在其營外埋伏兵力,圍殺我軍前往騷擾其軍營的士卒?……這代價稍微有點大吧?」

    確實,在那般漆黑的夜裡,倘若想要伏擊蒙仲騷擾其軍營的軍隊,那就得埋伏數倍的兵力——考慮到蒙仲一般是近千人行動,那麼趙賁與廉頗就得埋伏五千至一萬名士卒,否則無法完全將蒙仲的千人隊伍包圍。

    讓近萬士卒在夜裡不眠不休,吹著寒風等待蒙仲軍的到來,這代價不可謂不大。

    蒙仲聞言笑道:「代價雖然大,但考慮到有可能一勞永逸將我等剷除,想來趙賁與廉頗還是願意嘗試一番的。」

    「那……」蒙遂聞言猶豫著說道:「那今晚的騷擾,不如就先放棄?先看看情況再說?」

    蒙仲微微搖了搖頭,旋即皺著眉頭沉思著。

    忽然,他問蒙遂道:「我記得向繚、樂續他們在這附近抓到了十幾隻山羊?」

    「啊?」

    見蒙仲忽然問起不相干的問題,蒙遂愣了愣,旋即才點點頭說道:「確有此事,大概是附近鄉邑走失的羊,你想吃羊?我讓向繚吩咐士卒宰幾隻羊?」

    「別!」蒙仲連忙阻止蒙遂,笑著說道:「叫向繚帶幾隻羊過來,我有大用。」

    蒙遂滿臉不解。

    當晚,正如蒙仲、蒙遂二人所猜測的那般,廉頗在日落之後,便悄然帶著五千名兵卒,分散埋伏在陽文君的軍營外,等待著蒙仲照舊率軍隊前來騷擾。

    而趙賁,亦下令三千兵卒在營內嚴正以待。

    只要蒙仲麾下的士卒一露面,趙賁、廉頗二人就會率領士卒迅速包圍過去,將其團團圍住。

    可一直等到臨近戌時,營外依舊寂靜一片,這讓埋伏在外的廉頗亦不禁有些著急。

    『難道那蒙仲算到我與趙賁今日要伏擊他?怎麼會……等等,難道是我今早去他營寨窺視的事暴露了?唔,當時定然有其麾下士卒看到了我的行蹤,隨後向其稟報,可……可那小子怎麼猜到是我呢?再說,就算猜到是我,那又如何?不對!若是我暴露了,他或許就會想到『奉陽君正準備對付他』,繼而聯想到『既然連負責抵禦公子章主力的奉陽君都要對付他,難保不會在他夜間騷擾時設下埋伏』……哎,失策!』

    焦慮的廉頗胡思亂想著,旋即懊惱地抬手一拍額頭。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咚咚咚」的鼓聲。

    『來了!』

    聽到那熟悉的鼓聲,廉頗頓時精神一震。

    「司馬。」在旁有麾下部將低聲詢問道:「立刻圍攻麼?」

    「等等。」

    廉頗低聲阻止,旋即目視著鼓聲傳來的方向,若有所思。

    『感覺有點不對啊……怎麼就只有軍鼓聲,而且距離還離地那麼遠?難道……唔,看來那蒙仲多多少少已經意識到了我方已在設法將其剷除。話說回來,即便如此,他居然還敢帶隊前來騷擾,這小子果然膽魄過人,只可惜……』

    他遺憾地搖了搖頭,旋即低聲下令道:「傳令下去,目標,軍鼓聲傳來的位置,上!」

    「喏!」

    一聲令下,包括廉頗親自率領的軍隊在內,數支軍隊總共五千名士卒,彷彿潮水般湧向軍鼓聲傳來的位置。

    其中,廉頗為了確保今日將那蒙仲斬殺在此,更是沖在隊伍的最前頭,一頭紮入了傳來軍鼓聲的那片樹林。

    「嗖!」

    此時,廉頗身邊有一名士卒,朝天射了一枚火箭。

    頃刻間,四周爆發出一陣吼聲,皆出自廉頗所率領的士卒們。

    「殺——!」

    然而,樹林內毫無反應,唯獨「咚咚咚」的軍鼓聲尚在繼續。

    『唔?』

    廉頗心中起了疑。

    他感覺,這片樹林實在是太安靜了。

    『那蒙仲,難道是預料到我與趙賁會設下埋伏,是故故意在此伏擊我軍?有意思……』

    舔了舔嘴唇,廉頗心中毫無懼色。

    因為他麾下帶了足足五千名士卒,且之後趙賁還會率領三千士卒前來協助,足足八千名士卒,縱使蒙仲麾下的士卒全部埋伏在此,又能怎樣?

    懷著必勝的激動心情,廉頗徑直衝到樹林深處。

    然而,待等廉頗懷著激動的心情衝到軍鼓聲傳來的地方,他卻驚愕地發現,那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叛軍,只有十幾隻羊被綁在幾架軍鼓上不停地掙扎,用蹄子踹著軍鼓,這才使軍鼓發出了咚咚咚的聲響。

    廉頗:「……」

    諸士卒:「……」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1 06:54
第165章:蒙仲與廉頗(四)


    羊?

    縱使廉頗從軍數年,也算見過諸般大風大浪,可即便如此,他眼下仍舊被自己所見到的這一幕所驚呆了。

    「歘——」

    廉頗身邊的近衛從懷中掏出火舌子,打開蓋子將其吹燃。

    借助火舌子的光亮,廉頗眯著眼睛仔細觀瞧。

    可再怎麼仔細觀瞧,羊還是羊,根本不會變成叛軍。

    那確確實實就是羊。

    『……我等一路上所見到的軍鼓聲,原來竟是這幾隻畜生發出來的響動?那……』

    廉頗的心中忽然有種空落落的感覺,借助火舌子的光亮,廉頗環視了一眼四周,這才發現附近士卒們神色都跟他似的,彷彿有著說不出的難受。

    想想也是,幾千人興師動眾前來圍殺叛軍,待聽到軍鼓聲後情緒激動,自認為叛軍已在甕中,可沒弄到最後,卻是十幾隻羊發出的動向將他們引到這裡,這讓他們如何接受?

    『……』

    死死攥了攥拳頭,廉頗面頰上一片羞臊,尤其是當他回想起片刻之前他萬般興奮地衝進來時,心中更是羞愧地無以復加。

    忽然,廉頗面色微變,他警覺地掃視四周。

    『倘若說叛軍是故意將我等引到此地,那麼……』

    他正思忖著,忽然眼角餘光瞥見南邊的天空傳來一陣光亮。

    『那是……』

    廉頗眯著眼睛仔細瞅了瞅,旋即面色大變。

    因為他看到了無數火矢正朝著這邊襲來。

    「箭襲——!」

    顧不得其他,他大喊一聲,提醒著周圍的士卒們。

    只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只見那些火矢在眨眼之間射到這邊,或直接命中他麾下士卒的身體,彷彿綻放一朵朵血花;或篤篤篤的釘在周圍樹木的樹幹上,灼燒著樹皮。

    這波火矢的襲擊,使得廉頗麾下的士卒一下子就出現了混亂。

    為了躲避劈頭蓋臉射來的火矢,廉頗軍的士卒驚慌失措地躲避,這使得他們在此期間不可避免地與軍中的同澤發生了身體上的碰撞,以至於有些士卒竟被撞倒在地,掙紮著欲站起身時卻被驚慌失措的同澤一陣踩踏,頓時口吐鮮血,昏厥過去。

    「莫要慌!莫要慌!」

    「站住!都站住!」

    廉頗麾下的司馬們,大聲喝止那些驚慌失策的士卒。

    看到這一幕,廉頗恨恨地咬了咬牙。

    其實他方才就猜到蒙仲故意利用十幾隻羊將他引到這裡,肯定是準備著從什麼地方發動伏擊,但猜到歸猜到,事已至此他也沒什麼對策,只能催促著士卒盡快撤出這片森林。

    「撤!快撤!原路返回!」

    在下令撤退時,廉頗亦要求他麾下的士卒們保持秩序,莫要驚慌,因為他知道,叛軍對他們的伏擊,絕不會僅僅只侷限於火矢,相信過不了多久叛軍就會從哪裡殺出來。

    但遺憾的是,漫天的火矢實在是太具有壓力,再加上附近的樹木已陸陸續續被那些火矢點燃,以至於有越來越多的樹木燃燒了起來,這使得廉頗麾下的士卒們哪裡還顧得上聽從命令,紛紛朝著火勢較小的地方逃離。

    而與此同時,在這片森林的南側,蒙仲與蒙虎、華虎、穆武、向繚幾人,正仔細傾聽著樹林內傳來的慘叫聲與驚慌失措的聲音。

    此刻在他們身後,較為整齊地列隊著數千名士卒,且隊伍中間那多達千人的弩兵們,舉著箭簇綁上引火物的弓弩,朝著面前那座森林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火矢,使那片樹林,彷彿被火雨所籠罩一般。

    「看上去,似乎差不多已經聚集到一起了,我軍的火矢正是時候……」

    負背雙手目視著眼前的那座樹林,蒙仲緊繃的面色稍稍放緩了些。

    聽聞此言,蒙虎舔舔嘴唇壞笑道:「其實我更好奇對面瞧見那十幾隻羊的時候,不曉得他們當時是什麼樣的臉色。」

    華虎聞言亦嘿嘿怪笑道:「我覺得吧,多半是氣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若換做是我,我肯定直接就氣死了……」

    「嘿嘿嘿。」穆武亦壞笑著。

    「咳!」向繚咳嗽一聲,板著臉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幾個正經點,有點卒長的樣子,新兵們都瞧著呢?」

    聽了這話,蒙虎不覺有些掃興,沒好氣地問華虎與穆武道:「真掃興,這傢伙來幹嘛的?」

    「誰知道。」華虎聳了聳肩。

    彷彿是聽到蒙虎的詢問,向繚頗為自得地說道:「嘿!誘敵的誘餌,那可是我手下的兵卒抓到的,若沒有那十幾隻羊,你們拿什麼引誘廉頗?」

    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對視一眼,卻不知該怎麼回應。

    畢竟向繚的那十幾隻羊,確實是功勞巨大。

    而此時,只見向繚抬頭看著那一波一波從天空掠過的火矢,頗感遺憾地說道:「可惜沒有足夠的油,要不然,咱們事先在樹林內澆上油,此刻裡面的趙卒,沒幾個能活著逃出去!……那就有意思了。」

    「……」

    聽了這話,蒙仲、蒙虎、華虎、穆武幾人皆不約而同地轉頭看了一眼向繚,臉上露出了詭異的表情。

    彷彿是注意到了蒙仲幾人怪異的目光,向繚回過頭來,驚詫地問道:「怎麼?為何這麼看著我?」

    「沒……」

    蒙仲搖搖頭,旋即咳嗽一聲,正色說道:「好了,玩笑到此為止。……廉頗軍受此伏擊,想必軍心已有所潰散,正是進兵的絕佳時機。穆武,就按我此前囑咐你的,這裡就交給你了。」

    「遵令!」穆武端正神色抱了抱拳。

    他的任務很簡單,即統率此地近千名的弓弩手,率領他們用火矢點燃這片樹林。

    為了防備廉頗軍反突襲,蒙仲事先還交割給穆武五百名步卒,總共約一千五百名兵卒。

    在吩咐罷穆武後,蒙仲帶著蒙虎、華虎二人以及其餘約兩千餘代郡兵,一頭紮入了眼前的樹林,試圖從側面襲擊正在撤退途中的廉頗軍。

    「為何不選擇正面阻擊?」

    在半途中,蒙虎好奇地詢問道。

    因為在蒙虎看來,倘若他們在廉頗軍的撤退路線上設伏,這豈不是就能將廉頗軍堵死在樹林內麼?到時候待樹林內的火勢擴散,廉頗軍必定傷亡慘重。

    但蒙仲卻搖頭說道:「這跟「圍三厥一」是一個道理,永遠莫要擋住敵人最後的生路,否則,敵卒為了活命,不顧一切與我軍廝殺,反而會使我軍落入危險的境地。……眼下的情況也是這般,若擋在其正面,有一半可能敵卒會喪失希望、向我軍投降,而另外一半呢,他們很有可能會拚死突圍,這會使我軍蒙受不必要的傷亡損失。但如果只是從側面襲擊,敵卒在逃亡途中,幾乎不會自發停下來阻擊我們,他們只會盲目地逃亡,為此不惜將背部暴露在我軍士卒面前,介時我軍只需揮軍掩殺,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重創敵軍。」

    「原來如此!」

    蒙虎與華虎二人恍然大悟。

    僅僅不到一刻時,蒙仲、蒙虎、華虎三人便率領麾下軍卒逼近了廉頗軍。

    正像蒙仲所預測的那般,廉頗麾下數千兵卒正四下潰逃,以至於當蒙仲等人率軍從側面殺出時,廉頗軍的士卒們大為驚恐之餘,根本沒有士卒自發停下來阻擊蒙仲軍,他們只是在出乎驚慌的情況下更快速地逃跑,甚至不惜推攘軍中的同澤。

    「殺——!」

    隨著蒙虎、華虎二人一聲暴喝,約兩千餘叛軍好似一頭潛伏在林中的猛獸,在瞧準時機後驟然發難,一口咬住了廉頗軍的腹部,這讓廉頗軍的士卒更為驚恐。

    「司馬!司馬!」

    當即就有士卒將敵情稟報於行司馬廉頗:「側翼遭到叛軍的伏擊,兵卒們毫無鬥志,節節敗退。」

    「混賬!」

    聽聞此言,廉頗恨地咬牙切齒。

    其實他方才就已猜到,待火矢之後,蒙仲所率領的叛軍必定會在他們撤退途中設伏,但猜到歸猜到,就目前軍中士卒在遭到火矢伏擊後四下潰逃的情況來說,他根本無法做出有效的指揮。

    想到這裡,他提著手中的利劍,朝著叛軍襲來的方向衝了過去,意在親自為麾下的士卒斷後。

    不得不說,廉頗著實不愧是蒙仲迄今為止所遇到的最勇猛的將領,只見他衝到被襲擊處,二話不說就提著劍砍死了幾名叛軍士卒,唬地正欲追擊的叛軍士卒竟不敢上前。

    「蒙仲!」

    廉頗也懶得理睬面前那些小卒子,手持利劍厲聲吼道:「我乃廉頗!我知道你在此地,可有膽量露面與我決一死戰?!」

    話音未落,遠處就射來一波箭矢,儘管廉頗身手敏捷,但他手臂上還是中了一箭。

    見此,他身後的士卒大為恐慌,大喊著「司馬小心」,不由分說就將廉頗拉了回來。

    見自己邀戰蒙仲卻反而險些被亂箭射死,滿心憤怒的廉頗心中並無畏懼,反而是愈發憤怒,一邊被身邊的近衛拚死拉住,一邊針對蒙仲破口大罵。

    不得不說,蒙仲也著實有些冤枉,因為他其實並不在這邊,方才下令朝著廉頗射箭的,乃是華虎身邊的士卒。

    華虎當然知道廉頗乃是王師那邊的猛將,見此人在盛怒之下居然出現於面前,他當然要設法除掉廉頗——只不過他知道自己的武藝不足以殺死廉頗,是故才叫身邊士卒射箭,試圖狙殺廉頗,為己方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司馬!司馬!」

    見廉頗依舊勃然大怒地怒罵著那個蒙仲,他身邊的部將於任顧不得其他,揪住廉頗的衣襟喝道:「司馬,請你冷靜點!我軍已然潰敗,若您再有何不測,恐怕數千兵卒都將喪生於此!……難道這就是您希望看到的麼?」

    聽聞此言,廉頗面色頓變,在喘了幾口粗氣後,這才壓制住心中的憤怒,點點頭說道:「你說得對!」

    說罷,他朝著四周正在潰逃的士卒喊道:「我乃行司馬廉頗,爾等速速聚集於我身邊,結陣阻擊叛軍,否則,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

    連喊了數遍,總算有約兩百餘名士卒聚集在了廉頗身邊,使得廉頗目前能夠指揮的兵卒增漲到了約五六百人,就憑著這五六百人,廉頗勉強抵住了叛軍的攻勢。

    他且戰且退,援護著更多的士卒逃離此地。

    依稀瞧見這一幕,甚至於隱隱看到廉頗身先士卒,殺死一名又一名叛軍士卒,華虎雖然恨得咬牙切齒,但卻毫無辦法。

    同樣作為莊子居的弟子,與蒙仲、蒙遂幾人熟讀兵法,華虎當然知道廉頗才是目前敵軍最關鍵的點,只要能殺死這位敵將,對面的敵軍將徹底崩潰,但遺憾的是,無論是他還是蒙虎,單憑他們十幾歲的身體,根本沒有能力親自斬殺如廉頗那般勇猛的敵將,他只能寄希望於麾下士卒的弓弩,無論暗箭、冷箭,皆瞄準了那廉頗,希望能將其射殺。

    但遺憾的是,廉頗的身體實在是健壯結實,或者說他身上的甲冑也很厚實,總而言之,即便在措不及防的情況下身中數箭,但廉頗卻越戰越勇,別說華虎麾下的代郡兵心驚膽顫,就連華虎本人亦不覺得有些發怵。

    不知過了多久,華虎忽然聽到一陣鳴金聲,彷彿是從東南側方向傳來的。

    『是阿仲?』

    華虎愣了愣,當即果斷地下令撤兵。

    原來,是蒙仲發現趙賁的三千兵正舉著火把迅速從陽文君的軍營內殺出,擔心己方被趙賁軍與廉頗軍兩面夾擊,於是決定見好就收,索性就此撤兵。

    而另外一邊,蒙虎亦聽到了鳴金聲,在確定了一下鳴金聲傳來的方向後,他亦果斷地下令撤軍:「撤!撤退!」

    短短片刻工夫,叛軍就撤地一干二淨。

    見此,廉頗與其身邊的士卒們亦鬆了口氣,氣喘吁吁地廉頗癱坐在地。

    「司馬,那邊的火勢擴散過來了……」

    左右或有士卒提醒道。

    廉頗點點頭,旋即,他皺著眉頭問道:「於任呢?」

    附近的士卒對視一眼,或有一名士卒小聲說道:「於任卒長方才閃避不及,被一支箭矢射中了右目,洞穿了頭顱,當即……沒了氣息。」

    「……」

    廉頗張了張嘴,待一陣沉默過後,忽然狠狠一拳砸在地上,額角青筋繃起。

    「可惡!」

    他咬牙切齒地低聲道。

    左右士卒面面相覷,或有士卒注意到了即將波及到這邊的火勢,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司馬,林中的火勢已經快燒到這邊,咱們必須撤離了……」

    聽聞此言,廉頗長長吐了口氣,問道:「其餘士卒呢?都撤離了麼?」

    那名士卒回答道:「已差不多都撤離了,只剩下咱們這幾百人……」

    「唔。」

    廉頗點點頭,這才掙紮著站起身來,在幾名士卒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朝著林外走入。

    而此時在林外,佐司馬趙賁正在集結廉頗麾下的潰兵,當從士卒口中得知廉頗從林內走出時,他立刻過來查看廉頗的傷勢。

    只見在趙賁眼中,廉頗渾身上下身中六支箭矢,其中三支皆在前胸,兩支在右腿,一支在左臂上,這個傷勢在趙賁看來已經算是重傷了,但廉頗卻好似渾不在意,在見到趙賁時,他只是有點羞愧,羞愧於自己料敵不明,以至於中了那蒙仲的詭計。

    在斟酌了一下,趙賁輕聲說道:「廉司馬,叛軍好似是撤退了……不如今夜就到此為止吧?」

    「……」

    廉頗沉默了片刻,旋即默默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他們今晚伏殺蒙仲的計畫,可謂是徹底失敗,非但沒有殺死蒙仲,反而被蒙仲將計就計反襲擊了一陣,好在趙賁支援的還算及時,否則,恐怕廉頗麾下五千兵,說不定會被蒙仲軍一口吞掉。

    隨後,在廉頗的懇求下,趙賁派士卒到樹林,儘可能地將戰死的廉頗軍士卒搬回,免得這些英勇士卒的屍體,被無情的火海所吞沒,屍骨無存。

    本來廉頗是想留下的,但趙賁動容於廉頗絲毫不顧自己身上傷勢的氣魄,反覆要求廉頗先回營處理傷勢,盛情難卻,廉頗這才先行一步回到營內。

    足足一個多時辰,趙賁才處理好了善後之事,帶著兵卒返回營寨。

    待等他回到自己的帳篷時,他發現廉頗正枯坐在帳內。

    只見此刻的廉頗,已卸除了衣甲,上身用布條包紮著,以至於清晰可見胸前滲出三灘血跡。

    「佐司馬!」

    待瞧見趙賁進帳後,廉頗本欲站起來行禮,見此趙賁連忙擺擺手說道:「廉司馬不必多禮。」

    說罷,他解下了衣甲,換上了一件袍子,在廉頗對面坐了下來。

    「貴軍士卒的屍體,我已叫士卒們儘量搬回,眼下正安置在東營……」

    「多謝佐司馬。」

    「……」

    「……」

    隨即,二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因為他們此刻的心情都很差。

    足足過了有數十息,趙賁這才斟酌著用詞問道:「廉司馬,若不介意的話,能否對在下講述一下你誤中埋伏的經過?」

    廉頗聞言也不發怒,點了點頭,一五一十地將他誤中埋伏的經過告訴了趙賁,包括蒙仲利用十幾隻羊踹響軍鼓、以此將他誘到埋伏點的這件事。

    在聽完廉頗完整的講述後,趙賁長長吐了口氣。

    說實話,他此前並沒有小看廉頗的意思,哪怕當他意識到廉頗反過來中了蒙仲的埋伏,而在聽完了廉頗的講述後,他亦認為其實廉頗並沒有犯錯,只不過那蒙仲太過於狡猾罷了——誰能想到那陣陣軍鼓聲,竟然會是十幾隻羊踹響軍鼓而發出的響動呢?

    「那個蒙仲……很厲害!」

    就在趙賁不知該說什麼來寬慰廉頗時,廉頗卻主動開口說道:「我廉頗談不上善於用兵,但也對陣過不少對手,可迄今為止,還沒有遇到一個敵人,像那蒙仲那般……詭計多謀。」

    趙賁默默地點了點頭,旋即皺眉說道:「我始終想不通,他怎麼知道你我會在今夜伏擊他?」

    廉頗想了想說道:「可能是因為我的關係。」

    「你?」趙賁有些不解。

    見此,廉頗便解釋道:「今日早晨,我曾帶著百餘士卒前往東邊的群丘,窺探蒙仲麾下叛軍的營寨。」

    「那又怎麼樣?」趙賁還是不明白。

    於是廉頗又解釋道:「可能他猜到是我,然後考慮到我乃奉陽君麾下的軍將,此番卻前往東邊群丘窺探,很有可能意味著奉陽君準備率先剷除他蒙仲,繼而……」

    聽到廉頗的解釋,趙賁頓時目瞪口呆。

    他看廉頗一本正經的模樣,倒也不懷疑這是廉頗信口胡說,但是,那蒙仲果真能從這麼點事,就猜到了他們今晚會在營外伏擊的這件事?——那蒙仲的遠見,竟然能預測到這種程度?

    在沉默了片刻後,趙賁輕聲說道:「今日……不如就到這,廉司馬也且回帳歇息,至於那蒙仲的事,你我明日再來詳談。」

    廉頗聞言點了點頭,畢竟他剛剛失利,也沒有心情再商討剷除蒙仲的計略。

    於是,他當即就起身告辭了。

    前腳廉頗剛走,後腳陽文君趙豹就來到了趙賁的帳篷,向趙賁詢問了今夜伏擊蒙仲的具體過程以及結果。

    當得知廉頗、趙賁二人非但沒有成功殺掉蒙仲,反而被蒙仲反過來伏擊了一仗後,陽文君趙豹居然笑了起來。

    這笑聲,讓趙賁很是尷尬。

    「趙賁,別在意,老夫不是在笑話你。」

    好似是看到了趙賁臉上的尷尬,陽文君趙豹擺擺手解釋道:「老夫只是在嘲笑……嘲笑我趙國罷了。」

    說罷,他搖搖頭嘆了口氣,感慨地說道:「還記得趙肅侯時,我趙國從魏國手中接過了『霸勢』,此後趙肅侯用蘇秦合縱六國,我趙國自此擺脫了自趙桓子內亂以來的積弱,再到趙主父,前後攻取雁門、榆中、中山,迫使齊國向我趙國臣服,眼瞅著我趙國將就此強盛,與秦國爭雄,且天下有識之士紛紛匯聚,卻不曾想,值此關頭,國中再次引發內亂……」

    說罷,他搖搖頭,嘆著氣又離開了。

    看著陽文君趙豹離去的背影,趙賁亦不禁有些默然。

    他,還有廉頗,以及對面的蒙仲,三人彼此都是趙國的臣子與將領,且三人麾下的軍隊,亦都是趙國的軍卒,本該攜手聯合,共同抗擊齊國或秦國,但是卻因為趙主父、趙王何、公子章父、兄、弟三人的矛盾,相互敵對、相互征伐。

    『那不是我應該去想的事……』

    搖了搖頭,趙賁將心中那些胡思亂想,通通拋之腦後,沉下心來思考著剷除蒙仲的計策。

    問題是,該如何擊敗那個狡猾多謀的小子呢?

    曾經對自己的才能頗為自負的趙賁,忽然有些信心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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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再思對策


    次日清晨,待趙賁從睡眠中醒來之後,便立刻喚入自己的近衛,詢問昨晚上是否有發生什麼異常。

    說實話,這種詢問其實也只是例行公事,畢竟倘若昨晚當真發生了什麼——比如說蒙仲率領叛軍再次前來騷擾或者襲擊,那些近衛早就將他推醒了,這也是趙賁反覆叮囑過的。

    畢竟在被蒙仲偷襲了一回後,他實在不敢再掉以輕心,無論那蒙仲是騷擾也好、偷襲也罷,趙賁都要求自己在那期間保持十二分的清醒。

    但既然這幾名近衛昨晚未曾推醒趙賁,這即意味著昨晚那蒙仲反伏擊了廉頗後,並沒有再率軍前來營寨騷擾。

    果然,那名近衛恭敬地稟報導:「回稟佐司馬,昨日營內、營外皆無異狀,倒是……倒是廉司馬很早就到您帳外等著見您,得知您尚在安歇,廉司馬便在帳外等候。」

    『廉頗?』

    趙賁愣了愣,連忙吩咐道:「快快有請。」

    「喏!」

    片刻之後,就見廉頗邁著大步走入了帳內,朝著趙賁抱拳行禮。

    可能是因為甲冑壓迫傷口不利於傷口癒合的關係,廉頗今日並未穿戴甲冑,只是穿了一件單薄的布衣,隱隱可見這件布衣上沾染著些許鮮血,不過並不顯眼。

    「廉司馬昨晚幾時安歇的?」

    趙賁在瞧了一眼廉頗後問道,因為他見廉頗的神色有些疲倦。

    聽聞此言,廉頗苦笑了一聲,解釋道:「承蒙佐司馬體恤,在下原本也想好好歇養,但是昨晚……昨晚廉某輾轉反側,實在是無心睡眠,直到後來倦極了,才稍稍闔眼小憩片刻,但片刻之後又醒了……」

    說到這裡,他腦海中不覺閃過那十幾隻羊踹動軍鼓的那一幕,心中再次湧起一種名為屈辱的難受滋味。

    想他廉頗,出身晉陽廉氏一族,十幾歲即投身軍伍,迄今為止也已有十餘年,期間或征剿晉陽周邊的賊寇,或迎擊進犯郡境的異族,也算是身經百戰,但還從來沒有遭到過向昨晚那般的屈辱。

    當然,廉頗也明白對面的蒙仲其實並沒有侮辱他的意思,那十幾隻羊只是誘引他進入埋伏的誘餌罷了,但歸根到底,被人用十幾隻羊誆騙這種事,本身就帶有侮辱性,讓廉頗臉上無光。

    因此,他昨晚轉輾反側,怎麼也睡不著覺,每每想到那十幾隻羊,他就感到肝火上湧,臉上一片灼熱,根本無心睡眠。

    「讓您見笑了。」廉頗慚愧地說道。

    「廉司馬言重了。」

    趙賁招呼著廉頗在帳內坐了下來,口中苦笑著說道:「事實上,昨晚在下亦是到很晚也勉強睡了兩三個時辰……廉司馬可曾用過早飯?」

    「呃,還未曾。」

    「那不如在我帳中用一些吧。」

    說著,趙賁吩咐其近衛準備早飯,旋即,他又問廉頗道:「昨晚貴軍的損失,清點出來了麼?」

    廉頗微微點了點頭,語氣莫名地說道:「約有一千三百餘人或逃或死,傷者大概亦有一千餘人……」

    「一千三百……」

    趙賁念叨著這個數字,長長吐了口氣。

    按照他自己的估測,廉頗軍昨晚的陣亡人數大概在千餘左右,其餘兩三百名士卒,可能是躲在哪裡尚未歸營——逃卒,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而千餘士卒的陣亡,這個損失其實倒也不重,還在能夠承受的範圍內。

    相比較之下,昨晚他們被蒙仲反過來伏擊,這才是最最打擊士氣的事,此事非但使麾下士卒的士氣遭到了嚴重的挫傷,就連趙賁,包括眼前的廉頗,亦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那個蒙仲,確實警覺……昨晚你我伏殺他卻反被他設計,日後想要故技重施,恐怕就更加不易了……」說罷,他皺了皺眉頭又道:「難道,就只有強攻其在群丘的營寨麼?」

    聽聞此言,廉頗搖搖頭說道:「強攻無益。……群丘一帶的叛軍,佔據地利之險,再加上其最起碼亦有五千兵卒,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剷除、驅逐。一旦被拖到夜裡,就有反被蒙仲偷襲的危險。」

    「那……倘若派一支兵駐紮於群丘一帶呢?」趙賁沉思著問道。

    「這個……」廉頗皺著眉頭亦思忖起來。

    他腦海中,率先閃過麾下將領於任的容貌,因此本能地對趙賁的提議有所牴觸。

    不過廉頗其實也明白,無論是他、趙賁,還是對面的蒙仲,皆是身不由已被捲到了這場趙國的內亂,據他所知,蒙仲在公子章叛亂之前,還一直致力於緩和公子章與趙王何之間的矛盾。

    因此從理智出發,廉頗倒也不至於將部將於任的戰死歸罪於蒙仲——他要歸罪也是歸罪於公子章。

    但問題是趙賁的建議,也就是派兵牽制蒙仲,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從昨晚的事就能看出幾分端倪:誰能牽制住那蒙仲?

    別人姑且不論,就連廉頗自己,也沒有萬般的把握牽制住那蒙仲,否則他昨晚就不會被蒙仲將計就計反殺一陣。

    「怕是不易。」

    在思忖了片刻後,廉頗搖搖頭說道:「若分兵牽制蒙仲,則必然削弱了曲梁這邊的兵力,曲梁這邊,本來就難以抵擋公子章的叛軍,若為了牽制蒙仲而再次分兵,恐怕……」

    「那怎麼辦?」趙賁皺著眉頭問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今晚那蒙仲多半還會率軍前來騷擾,到時該如何是好?難道再設伏兵,埋伏他一回?」

    聽聞此言,廉頗微微搖了搖頭。

    在他看來,昨晚那蒙仲就能猜到他的伏擊,難道今晚那蒙仲就不會對此提高警惕了?怎麼可能!

    再怎麼樣,那蒙仲也得派些細作、斥候前探探情況,然後再來騷擾吧?

    更何況,想要在夜裡的廣闊荒郊伏擊對方,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蒙仲的謹慎,見機不對立刻撤退,縱使他與趙賁率軍圍上去,充其量也就是捕殺一部分蒙仲麾下的叛軍而已,或實話意義實在不大。

    畢竟蒙仲軍的威脅,蒙仲的計略最起碼佔五成,其餘五成才是其麾下的信衛軍以及一般代郡叛軍。

    因此,想要剷除這個威脅,就必須確保能圍殺蒙仲,就像昨晚,他廉頗與趙賁前前後後動用了八千名兵卒,為的就是確保能圍殺蒙仲,但遺憾的是這招計策失敗了,倘若他們故技重施,那蒙仲根本不會再上當。

    換句話說,他們必須另外想一條計策。

    在沉思了片刻後,廉頗略有些猶豫地說道:「佐司馬,在下這裡有個計策,不知可行不可行。」

    聽聞此言,趙賁精神一振:「廉司馬請說。」

    見此,廉頗壓低聲音說道:「既然『營外伏擊』那蒙仲已有了防備,不如就在營內設下埋伏。」

    「營內設下埋伏?」趙賁愣了愣,不解問道:「主動勾引那蒙仲前來夜襲?這事不易吧?」

    「不,可以辦得到。」

    廉頗正色說道:「佐司馬還記得貴營初次遭到蒙仲軍襲擊是因為什麼麼?」

    趙賁捋著鬍鬚回憶了片刻,眯著眼睛說道:「那是他見我營內士卒不理會他的騷擾,認為我軍疏於防範……」說到這裡,他眼眸中閃過異色,驚聲說道:「廉司馬是說……」

    「不錯!」

    廉頗點了點頭,正色說道:「那蒙仲,於天亮前偷襲貴營,這其實是一件非常凶險的事,但為何那蒙仲要以身犯險?因為他知道,倘若他不襲擊貴營,不給貴軍威懾,貴軍士卒根本不會理會他的騷擾,如此一來,他叫其麾下士卒於營外喊叫的騷擾就失去了意義。……換而言之,他當時是必須要偷襲貴營!而並非是一時興起。」

    「唔。」

    趙賁聞言點了點頭,沉思說道:「廉司馬所言極是。……倘若果真如此,待今晚那蒙仲前來騷擾時,你我故意叫軍中士卒屏聲靜氣,埋伏於營內,不理會他的騷擾,他或許會再次襲營……」

    「不是或許,而是必然!」廉頗正色說道。

    趙賁越想越覺得這條計策可以一試,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問道:「等等,那如何確保那蒙仲夜襲我營呢?萬一他襲擊了奉陽君那邊……」

    廉頗壓低聲音說道:「我會派人稟報奉陽君,使其麾下的士卒在蒙仲帶人前來騷擾時,於營內故意弄出些動靜,這樣一來,那蒙仲心滿意足,就不會去想著襲擊奉陽君的軍營,只會設法偷襲貴營!」

    「好!好!」

    趙賁連連點頭,一臉欣喜地說道:「今晚,就按廉司馬的計策行事!」

    當晚入夜後,蒙仲果然又帶著一隊兵卒前來騷擾。

    正如廉頗所猜測的那樣,因為昨晚險些就掉到廉頗與趙賁二人的伏擊中,因此蒙仲今晚特別小心謹慎,因為他也吃不準趙賁、廉頗二人會不會故技重施——如果是他的話,他就會這樣做,哪怕是在頭一日失利的情況下。

    但事實證明,趙賁與廉頗並未在營外設伏,至少蒙仲在派出十幾隊、攏共五百名士卒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一番周邊後,都沒有發現有伏兵的跡象。

    『難道趙賁、廉頗二人放棄了?』

    對此蒙仲亦感到有些詫異。

    「蹡蹡蹡——」

    「殺呀——」

    遠處,響起了蒙虎麾下士卒的喊殺聲與兵器敲擊的聲音——沒辦法,因為蒙仲軍中的那些軍鼓,已經在昨夜的伏擊中毀於林火了。

    片刻之後,就有士卒向他稟報,已成功地驚擾了李兌軍的軍營。

    「……」

    在聽到稟報後,蒙仲臉上毫無騷擾得手的歡喜,因為他此刻正遠遠窺視著趙豹軍的軍營,而遠處的那片軍營,此刻一片寂靜,似乎營內的士卒們,根本不理會他的騷擾。

    「呵!」

    在聚精會神觀望了一陣後,蒙仲的嘴角微微揚起幾絲笑意。

    「我說今晚怎麼沒動靜,原來是在那兒等著我……」

    他喃喃自語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1 06:54
第167章:蒙仲與廉頗(五)


    正如廉頗所預測的那般,今夜在蒙仲率軍前來騷擾的途中,他比平日裡更加謹慎與警惕,因為他也擔心會再次遭到趙賁與廉頗二人的伏擊,畢竟趙賁與廉頗仍擁有著充足的兵力。

    事實上在率軍前來的途中,蒙仲亦在思考這個問題:假如趙賁、廉頗二人故技重施,像昨日那般在營外設下埋伏,那他該怎麼辦?

    思前想後許久,蒙仲最終認為最穩妥的方式還是暫時撤退,以避讓趙賁、廉頗二人的鋒芒。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倘若說在王師一方眼中,蒙仲的計略是他們的一大威脅,那麼在蒙仲看來,廉頗的個人武藝則是他們最大的威脅——這是一位擁有著斬將奪旗武力的將領,若是有選擇的話,蒙仲不希望他以及他的小夥伴們過於接近廉頗,以免被廉頗單騎斬殺。

    然而就算是蒙仲也沒有想到,趙賁與廉頗二人今夜竟然會想出那種辦法來『誘殺』他。

    「趙賁、廉頗二人在營內設下埋伏?」

    由於蒙虎此刻正在遠處指揮其麾下的士卒騷擾對面的軍營,蒙仲身邊就只有華虎、穆武二人相伴,於是他先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華虎與穆武,讓二人頗感驚奇。

    「十有八九。」

    見華虎、穆武二人似乎有些懷疑,蒙仲便出言解釋。

    在蒙仲看來,此刻趙豹軍與李兌軍那兩座軍營的反應,其實是極其反常的。

    相比較之下,李兌軍的軍營還算正常,倒是符合軍營被驚擾的反應,但趙豹軍的軍營就太反常了,明明沒有反制他們的有效手段,且昨晚在準備伏擊他們時還被他們反過來伏擊了一陣,試問,趙豹軍營內的趙卒,何來的底氣無視他蒙仲等人的騷擾?

    「換做是你二人,你二人可敢這麼做麼?」蒙仲反問道。

    華虎與穆武對視一眼,皺著眉頭微微搖了搖頭。

    的確,若設身處地地想想,倘若他們是趙賁、廉頗二人,絕不敢如此託大——趙賁與廉頗如何保證他蒙仲、華虎、穆武今夜只是騷擾而不會真的襲擊其營寨呢?

    照這個思路去想,此刻趙豹軍的軍營一片寂靜,這就顯得非常違和,那彷彿是向蒙仲軍表達一個意思:你看,我沒有防備,你趕緊過來襲營吧!

    由此不難猜測,這必定是趙賁、廉頗二人故意為之的誘敵之計。

    「原來如此。」華虎恍然地點了點頭,旋即問蒙仲道:「那李兌的軍營那邊……」

    蒙仲聞言解釋道:「李兌軍營的反應,若放在平日裡並沒有什麼異樣,但若是跟趙豹軍放在一起,這就有問題了……假如我所料不差的話,李兌軍多半隻是叫一支兵卒故意在其營內製造混亂的跡象,以此敷衍你我的騷擾,至於其餘兵卒,此刻恐怕都在安心歇息,換而言之,真正沒有防備的,其實是李兌軍那邊,至於趙豹軍的軍營,看似寂靜沒有防備,實則暗藏殺機……」

    華虎與穆武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旋即又問蒙仲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這個嘛……」

    蒙仲若有所思地看著趙豹軍的軍營。

    不得不說,趙賁、廉頗二人今夜的反應過於粗顯,以至於蒙仲一眼就看出這其中暗藏殺機——當然,其實也有可能是趙賁、廉頗二人來了個『空城計』,故意擺出這幅架勢,讓他對此產生疑慮,因懷疑營內必有埋伏而不敢真的下令襲營。

    這也是一種思路。

    不過,待蒙仲仔細思考趙賁、廉頗平日裡的性格與言行舉止,他覺得還是第一種猜測的可能性更大,即趙賁、廉頗二人的確是在營內設下了埋伏。

    「撤!」

    在思索了片刻後,蒙仲正色說道。

    「啊?」聽聞此言,華虎與穆武面面相覷,有些難以置信自己聽到的:「撤?」

    只見蒙仲點點頭,輕笑著說道:「既然趙賁、廉頗二人讓麾下士卒在營內設下埋伏,這就意味著其麾下許多兵卒今晚注定難以得到充足的歇息,如此一來,我軍的目的已經達到,還留在此地做什麼?……今晚就到此為止,我等早早返回營寨歇息吧。」

    華虎與穆武釋然地點了點頭。

    在蒙仲的命令下,今晚的騷擾計畫被終止,約兩千餘名叛軍悄悄撤離。

    然而在撤軍之前,蒙仲卻深深看了一眼趙豹軍的軍營,眼眸中流露出幾許深思之色。

    就像廉頗所猜測的那般,蒙仲這些日子強勢地反制對面的王師,無論是前幾日在天亮前襲擊趙豹軍的軍營,亦或是在昨晚反過來伏擊廉頗軍,目的其實是為了震懾對面的王師士卒——只有讓王師的士卒對他蒙仲麾下的軍隊抱持畏懼,他蒙仲的騷擾之策才能順利施行;否則,倘若王師士卒根本不將他蒙仲放在眼裡,難道蒙仲還得幾次三番冒險襲擊對面不成?

    要知道,但凡偷襲,皆有風險,很有可能就像昨晚的廉頗那般被敵軍反制,若是有選擇的話,蒙仲當然傾向於更加穩妥的、能削弱敵軍的辦法,比如那招「疲敵之計」。

    『是趙賁……還是廉頗?不管怎樣,他二人當中肯定是有一人識破了那日我在天亮前襲營的用意,意識到我當時是不得不為之,是故今夜這才設下這招計策,引誘我前往襲營……我若不去,待時日一長,則其麾下的士卒就會漸漸擺脫對我軍的畏懼,日後待我再施行疲敵之計,恐怕就難以像眼下這般有效……呵,說是誘敵,實際上這是向我下挑戰書了啊……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必要就順從了你二人的心思,您兩位就慢慢等著吧……』

    想到這裡,蒙仲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笑容,率領其麾下叛軍撤離了,撤回了群丘一帶的軍營。

    這就苦了趙賁、廉頗二人以及他倆麾下那在營內設伏的士卒們。

    近幾日,待蒙仲所率領的叛軍騷擾王師的營寨時,一般都是間隔半個時辰騷擾一回,偶爾也有半個時辰內騷擾兩回的,但今日似乎情況有點特殊,自從叛軍在戌時二刻前後騷擾了第一回之後,就再沒有了動靜。

    趙賁、廉頗二人對此頗為驚疑。

    他們可不知道這會兒蒙仲其實早已經果斷地率領叛軍撤離,以至於二人此刻正在帳內神情嚴肅地分析著這件事,猜測著叛軍突然間停止對其騷擾的用意。

    「那蒙仲,莫非是在試探我等?」

    趙賁狐疑地猜測道。

    聽聞此言,廉頗亦是附和地點點頭:「那蒙仲詭計多端、心計深沉,想必是看出了些端倪,是故故意叫士卒藏匿聲響,暗中窺探這座營寨的虛實,尋找破綻……我等當耐心等待。」

    「唔!」

    趙賁深信不疑地點著頭,與廉頗一同警惕地等待著,等待著那蒙仲耐心消失,最終對他們發動夜襲的那一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轉眼就到了子時前後,起初還能沉住氣的趙賁、廉頗二人,亦越來越沒有耐心。

    那蒙仲……怎麼就不來襲營呢?

    對視一眼,他二人皆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彼此心中的困惑。

    「再等等……」

    「唔,再等等吧……」

    二人相互安慰著。

    然而,一直到次日寅時,營外依舊一片寂靜,再沒有任何叛軍前來騷擾他們。

    終於,趙賁忍不住開口說道:「那蒙仲……不會是撤兵回營了吧?」

    聽聞此言,廉頗用手撓著頭髮不說話。

    其實早在一個時辰前,他對此就有所懷疑,懷疑那蒙仲是否早已率軍撤離,留下他與趙賁二人傻傻地警惕著一個其實早已離開的敵人。

    但由於此事實在太打擊他二人的士氣,以至於廉頗只能藏在心底,直到此刻趙賁亦忍耐不住,將話挑明。

    在沉默了片刻後,廉頗沉思說道:「再過一個時辰即將天亮,既然已經等到這份上了,不如再等待一個時辰吧,說不定那蒙仲故技重施,準備在天亮前發動突襲……」

    頓了頓,他吐了口氣,用異樣的語氣又補充道:「倘若那時叛軍仍無襲擊的跡象,即意味著……」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趙賁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又一次被那蒙仲給耍了唄。

    似這般,趙賁、廉頗二人又等待了足足一個時辰,一直等到天色放亮,但遺憾的是,從始至終叛軍都沒有襲擊他二人的營寨——虧他二人在天亮前的那一刻還格外謹慎小心。

    「被徹徹底底地看穿了……」

    待等到帳外天色大亮的那一刻,枯等了一宿的趙賁難掩疲倦,大刺刺坐在帳內,苦笑著搖著頭。

    在他對面,廉頗沉著臉不說話。

    苦等了一宿等著敵方前來襲營,然而敵方卻完全不配合,試問他此刻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好心情?

    「他會來的。」

    在沉默了片刻後,廉頗沉聲說道:「昨晚他沒有來,但今晚他一定會來!」

    「……」

    趙賁看了一眼廉頗,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昨晚廉頗亦判斷失誤,但是廉頗的觀點,他趙賁還是很認可的,即蒙仲為了保證其「疲敵之計」的有效實施,勢必得讓趙豹軍、李兌軍的士卒在夜裡時刻保持精神緊繃的狀態,這就意味著蒙仲時不時得對兩軍營寨發動夜襲。

    換而言之,他們仍有誘殺蒙仲的機會,除非蒙仲在此之前放棄疲敵之計。

    不過在此之前,他們得先應付公子章的進攻。

    是的,如果所料不差的話,公子章會在今日三度率軍前來攻打曲梁邑,最大程度地利用蒙仲對王師方面展開的疲敵之計,否則,蒙仲的疲敵之計其實也沒有多大用處。

    不得不說,趙賁、廉頗二人猜地絲毫不錯,因為與此同時,公子章的確對麾下軍隊下達了「再次進攻曲梁」的命令。

    而之所以暫時還未啟程,那是因為他接見了蒙仲麾下的部將向繚。

    原來,昨晚在撤軍回到群丘一帶的營寨後,蒙仲便召來了向繚,叫向繚連夜啟程前往公子章的營寨,向後者討要一批軍需,比如此前已葬身於火海的軍鼓,再比如那一晚消耗巨大的火矢。

    在得到蒙仲的叮囑後,向繚連夜前往公子章的營寨,終於在此刻天亮時分抵達了公子章的營寨,並請見了公子章。

    在得知向繚的來意後,公子章很爽快地就一口答應了蒙仲索要的那些東西。

    說實話,像弓箭、尤其是火矢、火油等軍需物資,其實公子章的叛軍亦非常緊缺,他之所以答應的如此痛快,那是因為他知道這些東西交到蒙仲手中,比交到他麾下部將手中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說到底,公子章亦是身經百戰的趙國將領,他當然知道蒙仲在這場仗中的作用——毫不誇張地說,正是因為有蒙仲在牽制著趙豹軍、李兌軍,才使得他能毫無顧慮地進攻曲梁邑。

    在吩咐軍卒準備那些軍需物資的期間,公子章亦向向繚詢問了近兩日蒙仲軍的行動。

    見此,向繚亦不過多謙遜,將前日晚上趙賁、廉頗二人試圖伏擊他們,而最終卻被他們反過來伏擊的這件事告訴了公子章,只聽得公子章心中大悅。

    趙賁、廉頗是什麼樣的將領,公子章當然清楚,趙賁就不說了,此人乃是陽文君趙豹推薦的邯鄲軍日後的統帥,而廉頗,更是前段時間王師那邊最出風頭的將領,斬胡潛、傷彭質、救出趙王何,這些功勛迄今為止無人能及,哪怕稱廉頗是王師那邊的第一猛將亦毫不為過。

    然而,似這般出色的趙賁、廉頗二人,卻在蒙仲手中屢屢吃癟,至今為止沒有討到半點便宜,這讓公子章心中大喜之餘,亦再次提高了對蒙仲的評價。

    他對向繚說道:「向繚,待你回程時轉告阿仲,日後我奪回王位,定然不會虧待你等,待我奪回王位之時,我便冊封他為晉陽守,而你等,人人皆是一軍司馬……」

    聽了這話,向繚亦不禁有些動容,畢竟公子章的這番承諾,不可謂不厚重。

    『只可惜阿仲到時候未必會接受……』

    向繚暗自遺憾地想道。

    當然,心中想歸想,他自然不會當面拒絕公子章的好意。

    「多謝公子。」

    「哈哈哈……」

    在一番客套後,公子章便率領著近三萬軍隊前往曲梁邑方向,而向繚,則在其軍營中交割了軍鼓、火矢等物資,順便又帶走了幾十輛戰車,帶著這些物資返回群丘軍營。

    八月二十六日,公子章率領三萬餘叛軍主力,第三度進攻曲梁邑。

    由於上回進攻時,王師方面已經露出敗相,以至於後半程幾乎完全依靠營寨與營外的鹿角等防禦設施阻擋叛軍的進攻,是故,公子章這次準備了一些攻城用的器械,比如長梯、撞門車(沖車),至於拋石機、樓車(井闌),由於打造不宜,叛軍並未準備。

    不得不說,相比較前兩回的進攻,今日叛軍的攻勢,幾乎與攻城非常類似,在打鬥打響的那一刻,便有無數代郡兵扛著長梯衝到奉陽君的營寨外,將長梯架在木質的營牆上,試圖借助梯子攻入營內。

    值得一提的是,在李兌軍的軍營遭到公子章麾下叛軍進攻的期間,安平君趙成亦率領援軍前往支援,卻不曾想半途卻遭到龐煖軍的阻擊,龐煖率領檀衛軍與近五千的代郡兵,在荒郊截住了趙成、趙平父子,兩軍展開了一場廝殺。

    當日這場戰鬥,堪稱是王師與叛軍交戰以來最激烈的交鋒,前後足足鏖戰了六個時辰,直到即將黃昏,公子章這才帶著遺憾,帶著麾下飢腸轆轆的叛軍,返回了自己的營寨。

    在此期間,蒙仲亦帶著數百兵卒前往戰場,遠遠觀瞧今日的交鋒。

    在他看來,公子章麾下的叛軍今日沒能攻破奉陽君李兌的營寨,實在是有些可惜,因為當時李兌軍的士卒明顯已經快支撐不住,只要再給公子章一個時辰,說不定今日就能攻破李兌的營寨,一口氣拿下曲梁邑。

    當然,即便公子章的叛軍今日最終沒能拿下曲梁邑,但看得出來李兌軍的士卒已經精疲力盡,這讓蒙仲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某些想法。

    傍晚,廉頗還是帶著麾下六七千兵卒回到了陽文君趙豹的軍營,準備繼續與趙賁一同設計「誘殺」蒙仲。

    在廉頗看來,王師一方的敗跡已經越來越明顯,而論其中原因,無非就是公子章的叛軍在每次進攻之後能得到充分的歇息,而王師這邊,卻遭到了蒙仲無休止的騷擾,此消彼長,王師方的士卒如何抵擋地住公子章的叛軍?

    若不能盡快剷除蒙仲,則王師一方注定難以守住曲梁。

    但是,如何剷除蒙仲呢?

    廉頗與趙賁商議了一番,還是決定沿用昨日的計策,即表面上放鬆警惕,誘惑蒙仲前來襲擊。

    但是考慮到蒙仲很有可能像昨日那樣戲耍他們,廉頗與趙賁決定只埋伏五千兵卒,即讓五千兵卒徹夜等著蒙仲軍的到來,而其餘兵卒,則顧自在營內兵帳歇息,半宿一輪換,確保每一名士卒都能得到歇息的時間,哪怕蒙仲軍像昨夜那般悄然遁走,他們也不至於會很傷。

    當日夜裡,蒙仲率領足足三千兵卒悄然潛近,來到了與趙豹軍營、李兌軍營呈「三角」的地段。

    首先,他命蒙虎帶著五百名兵卒小心地在附近一帶搜尋,確保附近一帶沒有趙賁、廉頗或者李兌的伏兵,防止己方遭到伏擊。

    隨後,他又吩咐蒙虎帶著那五百名兵卒,像前幾日那般在兩座軍營外喊叫,以及敲擊剛剛從公子章那邊得到的軍鼓,騷擾兩座軍營內的士卒。

    「這個蒙仲,簡直煩不勝煩!」

    在李兌軍的軍營中,李兌的兒子李躋剛剛睡下不久就被蒙仲軍製造的聲響吵醒,對此恨地咬牙切齒。

    但恨歸恨,他也沒什麼辦法,畢竟他父子麾下的兵將今日剛剛與公子章麾下的叛軍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廝殺,以至於營內士卒一個個疲倦至極,根本沒有精力去驅逐、去圍剿蒙仲軍。

    於是他招來了一名叫做「靳蛥」的行司馬,吩咐後者採取廉頗此前的辦法,即在營中召集個成百上千的兵卒,讓他們在營內故意製造混亂,以此敷衍蒙仲麾下的叛軍,以便讓其餘的士卒能好生歇息。

    「喏!」

    靳蛥接令而去。

    而與此同時,在趙豹的軍營中,趙賁、廉頗二人則像昨日那般,故意讓軍中士卒保持安靜,勾引蒙仲前來夜襲。

    不過話說回來,相比較昨日,今日趙賁、廉頗二人對於伏擊蒙仲的信念明顯弱了幾分,論其中原因,無非就是他們太疲倦了,今日與公子章麾下叛軍的廝殺,消耗了他們太多的精力,以至於今夜那蒙仲來或不來,他們都無所謂——不來,那就好好歇息唄。

    但是廉頗卻信誓旦旦地對趙賁說道:「今夜那蒙仲一定會來襲營!」

    還是那個原因,他二人麾下的兵將太疲倦了,相信蒙仲絕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

    不得不說,廉頗猜得一點沒錯。

    昨晚蒙仲在權衡利弊後,最終放棄了襲營的打算,那是因為他沒有把握反制趙賁、廉頗二人的伏擊,但今日不同,今日趙賁、廉頗麾下的兵將,在與公子章麾下叛軍的廝殺中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以至於晚上定然睡得深沉,蒙仲豈會錯過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

    待蒙仲向蒙虎、華虎、穆武幾人表達了今夜襲營的打算後,華虎與穆武頗為驚訝。

    華虎不解地問蒙仲道:「阿仲,你昨晚不是說趙賁、廉頗二人是故意在營內設伏,準備埋伏我軍麼?」

    蒙仲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是故我決定先襲擊奉陽君李兌的軍營!」

    華虎、穆武二人面面相覷。

    見此,蒙仲便向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做出解釋:「趙賁、廉頗二人試圖在陽文君趙豹的軍營伏擊我軍,是故才讓李兌軍故意表現出被驚擾的模樣,以此將我軍引向趙豹的軍營。……但反過來一想,這豈非意味著,李兌軍的士卒幾乎不會料到我軍會襲擊他們呢?」

    不錯,在蒙仲看來,別看每當他們在營外騷擾的時候,奉陽君李兌的軍營內總是會出現一些混亂,彷彿有不少士卒被驚醒,但結合「趙賁、廉頗二人試圖伏擊他們」的判斷仔細思考,事實上李兌軍的營地才是最沒防備的,因為軍中上下都在配合趙賁、廉頗等人,試圖將他蒙仲引導趙豹軍的軍營。

    「更何況……」

    蒙仲附耳對蒙虎、華虎、穆武低聲說了幾句,只聽得三人連連點頭,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八月二十六日夜裡,戌時二刻,蒙仲命蒙虎在王師的兩座軍營外發動了第一次騷擾。

    此後足足一個時辰,再沒有叛軍發動任何騷擾。

    如此一直到亥時二刻,蒙仲帶著華虎、穆武余足足千餘名代郡弩手,潛近了奉陽君李兌的軍營。

    「放火箭!」

    隨著蒙仲一聲令下,數以千計的代郡叛軍,手持弓弩,朝著李兌軍的軍營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火矢,頃刻間就讓面前那座軍營內人聲鼎沸,陷入了真正的混亂。

    看著面前那座軍營的內部紛紛起火,蒙仲轉頭看向仍然一片寂靜的趙豹的軍營。

    相比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似的強行夜襲,他更加傾向於由他自己來主導戰局。

    而眼下,餌食已經投下,就看趙賁、廉頗二人是否咬鉤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1 06:55
第168章:蒙仲與廉頗(六)

    就當蒙仲率領千餘叛軍朝著奉陽君李兌的軍營發動了幾波火矢作為騷擾時,在陽文君趙豹的軍營中,趙賁、廉頗仍在等待著蒙仲軍的夜襲。

    然而就跟昨日的情況一樣,叛軍在戌時二刻發動了一次騷擾後,至今遲遲沒有後續的行動,以至於趙賁很是懷疑,懷疑蒙仲是否是像昨晚那般,早早就率軍撤離了,故意讓他們傻傻苦等一宿。

    但廉頗卻有不同的見解,他認為蒙仲今夜必定會來襲擊,儘管叛軍至今為止還未有後續的行動,但這只是蒙仲為了使他們放鬆警惕而已。

    「我軍今日疲憊,那蒙仲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雖然廉頗在說這番話是說得信誓旦旦,但在心底,說實話其實他也沒底,因為他實在摸不透那蒙仲的想法。

    就跟昨日似的,那蒙仲在一次騷擾後就果斷率軍撤離,這種事誰能想得到?

    就在趙賁、廉頗低聲談論此事時,有士卒在帳外喊道:「急報!」

    聽聞此言,趙賁與廉頗對視一眼,當即振作精神,將那名士卒喊進了帳內。

    「可是叛軍襲營?」

    趙賁急切地問道。

    聽聞此言,那名士卒愣了愣,隨即搖頭說道:「不,佐司馬,是奉陽君的軍營那邊……」

    「奉陽君的軍營?」趙賁皺了皺眉,不解問道:「那邊怎麼了?」

    「不知什麼情況,奉陽君的軍營那邊傳來一片火光,疑似有叛軍利用火矢襲擊該營。」

    「什麼?」趙賁聞言一驚,臉上露出幾許古怪之色。

    夜襲的叛軍,不用猜都知道是那蒙仲麾下的叛軍,問題是那蒙仲,怎麼會跑去襲擊奉陽君的軍營?

    這太奇怪了吧?

    他與廉頗駐守的這座軍營,他倆故意擺出一副毫無防範的樣子,引誘那蒙仲前來夜襲,然而那蒙仲對此視而不見,偏偏去襲擊奉陽君李兌的軍營。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點了點頭,趙賁遣退了那名士卒,旋即轉頭看向廉頗,問道:「廉司馬,你怎麼看待此事?」

    只見廉頗在沉默了片刻後,沉聲說道:「如今看來,那蒙仲果然是看穿了你我的計策,是故才襲擊奉陽君的軍營……此子的心計,比我預測的更深。」

    「我不明白。」趙賁滿臉不解。

    見此,廉頗便解釋道:「他斷定你我在營內設下埋伏,又猜到你我為了確保誘他襲擊這座軍營,才故意讓奉陽君的營內兵將配合你我,擺出一副有所防範的架勢,於是他斷定,奉陽君那邊的防備只是虛的,是故棄你我而襲奉陽君……」說到這裡,他長吐一口氣,搖頭稱讚道:「此子的計略與心計,著實超乎常人……」

    趙賁釋然地點了點頭,旋即說道:「既然那蒙仲此刻正在襲擊奉陽君的軍營,不如你我率軍截斷其歸路?」

    聽聞此言,廉頗搖了搖頭說道:「不!若你我率軍出營,必定遭到那蒙仲的伏擊。」

    趙賁聞言一愣,旋即驚詫說道:「廉司馬的意思是,那蒙仲是聲東擊西,看似是襲擊奉陽君,實則是為了誘使你我率軍出營?」

    「這只是我的猜測。」廉頗正色說道:「佐司馬你想,那蒙仲棄你我而襲奉陽君,這就說明他已經斷定你我會在營中預留兵卒、設下埋伏,而在猜到你我已事先集結軍隊的情況下,他仍然襲擊了奉陽君的軍營,好似一點也不擔心你我率軍截斷他退路,這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此乃誘敵之計!」

    趙賁眯了眯眼睛,點點頭釋然道:「他是故意誘使我軍率軍出營,以便在半途伏擊你我。」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廉頗皺著眉頭思忖道。

    「那……那你我該如何處置?」趙賁問道:「不如靜觀其變?」

    「……」

    廉頗聞言沉思了片刻,旋即,他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恐怕……若你我按兵不動,恐怕那蒙仲今晚會無休止的騷擾奉陽君那邊……」說罷,他轉頭看向趙賁,又說道:「戌時二刻前後,當叛軍今日首次在營外騷擾時,佐司馬可注意到其中又有了戰鼓聲?」

    「唔?」趙賁愣了愣,滿臉狐疑地點了點頭:「確實有聽到,這有什麼問題麼?」

    只見廉頗吐了口氣,沉聲說道:「還記得昨晚蒙仲率軍前來騷擾時,其騷擾的聲響就只有士卒的喊叫與兵器擊打的聲響,卻無戰鼓,因為他軍中的戰鼓,皆被毀於那一晚的林火……然而今日,他麾下士卒在騷擾時又出現了軍鼓聲,這就說明他應該是向公子章討要了一批軍需,包括火矢……前一日晚上,那蒙仲設下圈套埋伏廉某時,曾消耗了諸多的火矢,可他今日竟還有餘力用火矢騷擾奉陽君的軍營,可見他已事先向公子章討要了軍需……」

    趙賁聽得一頭霧水:「如何證明是那蒙仲主動向公子章索要,而不是公子章主動交割了一批軍需呢?」

    「很簡單,戰鼓!」廉頗正色說道:「若是公子章主動派人輸運了一批軍需,難道公子章還能事先料到蒙仲軍中的戰鼓已毀於夜襲?」

    「原來如此。」趙賁釋然地點點頭,暗自佩服廉頗的心思縝密。

    旋即,他又不解問道:「可這……這有什麼意義麼?」

    只見廉頗輕哼一聲,低聲說道:「當然有!這事意味著,那蒙仲是在昨晚之後,即今日白晝,派人向公子章索要了那批軍需,換而言之,他今夜的一切行動,多半是在昨晚想到的……在察覺到你我有誘殺他的意圖之後。」

    趙賁張了張嘴,旋即臉上不覺露出了幾許驚詫:「你的意思是,今晚他針對的,其實是你我……」

    他終於明白了廉頗想要表達的含義:既然今晚的行動是那蒙仲經過深思熟慮後的行為,那麼,若不能達到目的,那蒙仲必定徹底騷擾奉陽君的軍營。

    至於那蒙仲有什麼目的,廉頗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就是為了伏擊他們——若他趙賁、廉頗二人按兵不動,那蒙仲便騷擾奉陽軍,用無數的火矢徹底點燃奉陽君的軍營,反正在今日白晝與公子章一場惡戰之後,李兌軍的士卒根本沒有精力徹底防備蒙仲軍,對蒙仲軍幾乎沒有什麼威脅;而倘若他趙賁、廉頗率軍援助,則那蒙仲便在半途伏擊他倆麾下的軍隊。

    可以說,無論趙賁、廉頗二人有什麼反應,那蒙仲都能在今晚大有收穫。

    「這個狡猾的小子!」

    在想通這一層後,趙賁恨恨地咬了咬牙。

    旋即,他詢問廉頗道:「廉司馬,那你我該如何應對?」

    廉頗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那蒙仲後續的舉動,廉某目前還無法斷定……除了在半途伏擊我軍,我亦懷疑他其實是有意引開你我,以便於趁機襲擊這座軍營。」【PS:唉,很多詞都不能用,真的很不方便,否則這時候說句「調虎離山之計」就行了。】

    「那……」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說著,廉頗轉頭看向趙賁,正色說道:「佐司馬,請允許廉某率五千兵卒支援奉陽君的軍營,無論那蒙仲有什麼意圖,只要廉某露面,自然會漸漸暴露出來,介時,我再派人通知佐司馬。」

    「善!」

    在一番商議之後,廉頗當即帶著五千兵卒前往支援奉陽君的軍營。

    而此時,蒙仲軍對李兌軍軍營的火矢騷擾已經停止,也不曉得是叛軍主動停止,還是李兌軍派遣了軍隊出營驅逐叛軍。

    見此,正在行軍途中的廉頗,當即勒住了馬韁,目不轉睛地盯著遠方漆黑一片的荒野。

    他喚來麾下司馬韓正,囑咐道:「叛軍或會在半途伏擊我軍,叫士卒小心防範。」

    「遵令!」部將韓正抱拳領命。

    然而,稍稍有些出乎廉頗的意料,直到他率領五千兵卒堪堪將抵達奉陽君的軍營,沿途也沒有遭遇到叛軍的伏擊。

    此時,廉頗心中頓時澄明:蒙仲的意圖不是伏擊他,而是夜襲趙豹軍的營寨!

    於是,他當即喚來部將韓正,囑咐道:「韓正,你立刻騎馬返回趙賁佐司馬處,轉告於他,叛軍假意騷擾奉陽君營寨,實則欲襲其營!……速去!」

    「喏!」

    韓正二話不說,帶著兩名近衛撥馬就走。

    而在此之後,廉頗亦顧不得進營與李兌、李躋父子說明情況,此刻率領五千兵卒原路返回。

    在他看來,若是他所料不差,此刻蒙仲正在率軍襲擊趙豹軍的營寨。

    果不其然,就在廉頗率領五千兵卒原路返回的途中,他隱約聽到趙豹軍的軍營方向傳來一片喊殺聲,待他抬頭仔細觀瞧時,又隱約看到趙豹軍的軍營,好似有些火光。

    『韓正沒能趕上麼?』

    廉頗下意識地攥緊了韁繩,心中愈發急切。

    此時此刻,他只能寄希望於趙賁,畢竟在率軍離開之前,他曾向趙賁預測了蒙仲軍有可能會做出的幾個行動,其中也包括襲擊趙豹軍的軍營,倘若趙賁不傻的話,他在廉頗率軍離開之後,最起碼也得召集個一兩千士卒,加強對營寨的防範,防止果真遭到叛軍的襲擊。

    而憑廉頗對趙賁的瞭解,後者也是有才華的將領,還不至於那般不堪。

    想到這裡,廉頗稍稍放鬆了些,催促地麾下士卒加緊趕路。

    估摸著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左右,廉頗終於率軍抵達了趙豹軍的軍營。

    此時他終於可以看清楚,前方果然是叛軍正在襲擊趙豹軍的軍營,而看情形,趙賁也事先做了一番防備,以至於叛軍至今還聚集在東營區內外,尚未攻入營內深處。

    見此,廉頗心中大喜。

    他知道,這是叛軍沒有料到他這麼快就從奉陽君的軍營,這才給了他千載難逢的機會。

    當即,他鏘地一聲抽出腰間佩劍,指著前方大聲喊道:「殺過去!夾擊叛軍!」

    「喔——!」

    下達命令後,廉頗更是駕馭著戰馬,身先士卒地衝殺前方的叛軍。

    誅殺叛將蒙仲,就在今夜!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3 09:21
第169章:蒙仲與廉頗(七)

    誠如廉頗所猜測的那般,蒙仲率軍偷襲奉陽君李兌的軍營,這只是一個幌子而已,目的只是將廉頗這頭猛虎從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調走,以便他偷襲這座軍營。

    或許有人會覺得,陽文君趙豹與佐司馬趙賁,此前皆與蒙仲有交情,何以蒙仲三番兩次針對這兩位呢?難道是蒙仲對趙豹、趙賁二人有什麼怨恨麼?

    當然不是!

    蒙仲幾次三番針對趙豹、趙賁叔侄二人的軍隊,只是因為地利關係——其實蒙仲最想偷襲的,乃是奉陽君李兌的軍隊,畢竟那才是王師抵禦公子章的主力,但問題是,若是蒙仲貿貿然夜襲李兌軍的軍營,趙豹、趙賁很有可能出兵截斷他的歸路,這才迫使蒙仲決定率先拔除趙豹軍營寨這一顆釘子,免得一時不慎反被趙豹、趙賁二人反制。

    至於為何要將廉頗騙走,這其中有兩個原因,其一是為了破解趙賁、廉頗二人「營內設伏」的計策,至於其二,那則是因為廉頗個人的威脅——縱觀整個叛軍方,沒有任何人能匹敵廉頗的武力,這也是蒙仲迄今為止竭力避免與廉頗正面交鋒,只敢採取偷襲、誘敵、伏擊等計策的原因。

    至於蒙仲如何斷定能將廉頗騙離趙豹軍的軍營,這其實不難,畢竟趙豹軍目前就只有趙賁、廉頗兩員大將,趙賁是陽文君趙豹的佐司馬,必然是留守軍營,而廉頗是奉陽君李兌麾下的行司馬,於情於理,都該由廉頗率軍支援李兌軍的軍營。

    這是很簡單的分析。

    當晚的亥時前後,蒙仲命穆武率領千餘代郡弩手,利用火矢遠射去騷擾李兌軍的軍營。

    蒙仲交給穆武的任務很簡單,即反覆騷擾李兌軍的軍營,倘若期間李兌軍出營驅逐,那就暫時避退,待李兌軍返回營內時,再次用火矢遠射騷擾,反正今日白晝裡李兌軍的士卒剛剛與公子章的大軍一番惡戰,哪有什麼精力在夜裡搜尋穆武?

    相比較之下,穆武只要警惕廉頗那邊的援軍即可。

    而在穆武騷擾李兌軍軍營的同時,蒙仲則與華虎率領數百名信衛軍以及數百名代郡叛軍,潛伏在趙豹軍的軍營,死死盯著這座軍營的一舉一動,果然等到廉頗率領五千兵卒前往支援奉陽君的軍隊。

    於是乎,蒙仲估算了廉頗軍的腳程,待他認為廉頗軍堪堪將抵達奉陽君的軍營後,他立刻下令麾下士卒對趙豹軍的軍營發動了夜襲。

    不過遺憾的是,這次的偷襲並不順利,可能是廉頗在率軍離開前囑咐了趙賁什麼,使得趙賁加強了對營寨的守備,以至於當蒙仲軍對這座軍營發動襲擊時,營內的王師趙卒反應非常快,叛軍才剛剛發動攻勢,營內的趙卒便迅速支援到東營區,在這片營區堵住了叛軍的侵入。

    有句話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偷襲並不順利也就算了,廉頗軍返回的速度,亦大大超乎蒙仲的預測,以至於就當叛軍正在進攻趙豹軍的營寨時,廉頗軍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叛軍的側面,對叛軍展開了襲擊。

    「司馬,東北側有一支敵軍襲來!」

    很快,便有士卒將這件事稟報蒙仲。

    『東北側……』

    蒙仲聞言轉頭看了一眼東北方向,果然瞧見在漆黑的夜幕下,隱隱有一支軍隊正在襲擊他們。

    『來得好快啊,廉頗……』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旋即果斷下令撤退。

    此刻看他的面色,並無絲毫的驚慌,原因很簡單,因為廉頗回援趙賁的舉動,這也在他的預料之內,甚至於,他此前還曾打算在廉頗回程時伏擊後者。

    蒙仲很清楚,他今夜施行的聲東擊西之計,未必就能騙得過廉頗——單從穆武僅僅只是用火矢騷擾李兌軍,而不是趁其不備殺入其營,廉頗應該就能猜到叛軍對李兌軍軍營的襲擊,那僅僅只是一個幌子,否則,火矢遠射哪有直接帶兵殺入李兌軍軍營所造成的殺傷力大?

    在明知叛軍對李兌軍軍營的騷擾只是幌子的情況下,廉頗自然會聯想到其他,比如說,叛軍會不會在沿途伏擊他,即兵法中所謂的圍點打援——著名的「圍魏救趙」之策,其實就是圍點打援的典型勝例,兩者的計略思路其實是一樣的。

    在這種情況下,廉頗在前往援助李兌軍的途中,必定會格外謹慎,但是他在回程時,在回援趙豹軍軍營的時候,卻未必還能顧及到這一點。

    因此,蒙仲原本也想過埋伏在廉頗回援的途中,殺廉頗一個措手不及。

    但在經過反覆思考後,他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這條計策看似很妙,但實際操作起來卻頗為不易——在如此漆黑的夜裡,他如何能保證廉頗會從埋伏點經過呢?萬一廉頗臨時起意換了條路,或者說黑燈瞎火的摸錯了路,以至於一頭紮入了叛軍伏兵的側面,那他蒙仲所率領的兵卒,可就徹底完蛋了。

    更別說據蒙仲此前的暗中窺視,廉頗在離營時,其麾下最起碼有四五千的兵卒,而從前一日晚上叛軍伏擊廉頗的過程就能看出,廉頗在面對敵軍的突然襲擊時很有一套——這也是那一晚上蒙仲消耗了無數火矢,但最終卻只對廉頗軍造成了區區近千人傷亡的原因。

    考慮到這種種,蒙仲才放棄了「待廉頗軍回程時伏擊此軍」的念頭,老老實實帶兵偷襲趙豹軍的軍營,寄希望於在廉頗回援之前,對這座軍營內的兵卒造成巨大傷亡。

    可沒想到,這次的偷襲並不順利,非但趙賁有所防備,就連廉頗,亦在蒙仲預測的抵達時間前回援營寨,以至於蒙仲軍眼下反而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尷尬局面。

    好在蒙仲仍有後招,因此他此刻倒也並不慌張,最多就是可惜於沒能順利重創趙豹軍的軍營而已。

    「叮!叮叮叮!叮叮!」

    「叮!叮叮叮!叮叮!」

    只見在蒙仲所率領的軍隊中,有幾名信衛軍士卒手持銅鉦,按照獨特的頻率擊打銅鉦,向諸叛軍士卒傳達「撤退」的訊息。

    『唔?』

    此時華虎率領數百名信衛軍正對營內展開攻勢,待聽到他們蒙仲軍的鳴金聲時,不由地心中一愣。

    他皺著眉頭仔細傾聽了片刻,旋即便意識到那確實是他軍中的鳴金聲——因為每一支軍隊的鳴金聲,它的頻率都是有所區別的。

    『阿仲為何下令撤退?難道是廉頗率軍回援了?這麼快?』

    心中閃過數個念頭,華虎二話不說就下令撤退,帶著信衛軍迅速撤出了東營區。

    見此,此前率軍苦苦抵擋信衛軍的趙賁心中大喜。

    『定然是廉司馬回援,是故叛軍思退!』

    想到這裡,趙賁冷哼一聲:「豈能叫你們走得如此輕鬆?」

    說罷,他高舉利劍大聲喊道:「廉頗行司馬已率軍回援,諸位,與我、與廉司馬追擊叛軍!務必要將叛軍一舉殲滅!」

    聽聞此言,趙賁麾下的士卒亦是士氣大振,紛紛追趕著撤離狀態的信衛軍,一路追出了營寨。

    然而讓趙賁頗感鬱悶的是,他麾下的兵卒怎麼也追不上遠處正在撤離的信衛軍,甚至於,偶爾有幾名士卒追得過於靠前,卻反而被那些信衛軍回頭一戈殺死。

    論其中原因,無非就是雙方士卒的體力與精力差距較大罷了——趙賁麾下的士卒,今日在跟公子章的作戰中消耗了巨大的精力與體力,以至於此刻極為疲倦,而信衛軍卻是精力充沛,兩者的狀態根本不在一個檔次。

    這也是趙賁麾下軍隊明明佔據優勢,反而剛才卻被華虎所率領的數百名信衛軍死死壓制的原因。

    毫不誇張地說,倘若不是廉頗及時來援,叛軍確實有很大可能強行攻破這座營寨。

    待撤出營寨後,華虎立刻與蒙仲合兵一處。

    此時,蒙仲正指揮著麾下的代郡兵抵擋著廉頗軍的襲擊。

    雖然廉頗軍佔據著絕對的兵力優勢,但代郡叛軍勝在精力充沛,因此,儘管廉頗麾下有足足五千名兵卒,但一時半會,竟也奈何不了蒙仲麾下的五百名代郡兵,只能將其團團包圍。

    一支疲倦之師的包圍,當然不足以讓信衛軍驚慌失措,畢竟許多信衛軍士卒都清楚,那些在他們背後追趕的趙卒,不過都是些紙老虎罷了,若是眼下時機不利,王師方的士卒遠遠超過他們,他們怎麼可能會被那些一臉疲倦的趙卒追著跑?

    相比較之下,代郡兵那邊就顯得有些慌張。

    這也難怪,畢竟任誰發現自己被數倍的敵軍包圍,都會感到驚慌。

    意識到這一點,蒙仲跨坐在戰馬上大聲安撫道:「代郡兵聽令,包圍我等的,不過是一支徒有兵力優勢的疲倦之師而已,一觸即潰,先穩住,待與信衛匯合後,一起殺出重圍!」

    說罷,他大聲喊道:「樓讓,叫士卒結陣禦敵!」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了一名男子的回應:「樓讓遵令!」

    樓讓,乃是已故叛將胡潛麾下的行司馬,婁煩人出身,目前在蒙仲麾下擔任旅帥(五百人將),也算是一名頗有武力的將領。

    當然,更重要的是樓讓很識相,這才被蒙仲委以重任,以至於蒙仲近幾日騷擾王師時但凡要用到這些代郡兵,幾乎都讓樓讓帶兵協從。

    「殺出重圍?」

    遠遠地,廉頗聽到了蒙仲的喊話,不由地冷笑連連。

    事到如今,他豈能坐視蒙仲逃離此地?

    想到這裡,他竭力催促地麾下的士捽髮動一次次的進攻,但由於他麾下士卒體力透支,一時半會竟也無法擊破代郡兵的陣型。

    這讓廉頗心中愈發氣怒,恨恨地罵道:「面前的叛軍僅五六百人,而我等有近五千之眾,難道五千之眾還無法圍殺區區五六百人麼?」

    見廉頗滿臉震怒,左右連忙勸說道:「司馬息怒,非是士卒們不肯盡力,實在是精疲力盡……」

    聽聞此言,廉頗稍稍克制了心中的憤怒。

    其實他也明白,他麾下的兵卒在經過今日白晝的廝殺後,本來就頗為疲倦,更別說方才還跟著他奔援奉陽君的軍營然後又原路返回,早已精疲力盡,根本無法發揮出應有的戰鬥力。

    但明白歸明白,眼瞅著那蒙仲就在遠處,卻沒有辦法將其擊殺,可想而知廉頗此刻的焦慮。

    而此時,華虎麾下的五百名信衛軍,已在營外結成了陣型,配合著樓讓麾下的五百名代郡兵,兩支兵力相互援護,徐徐撤離。

    簡單地說,即華虎軍後撤一段距離,原地結陣佈防,期間由樓讓軍抵擋王師;隨後,樓讓再後撤一段距離,原地結陣佈防,期間由華虎軍抵擋王師。

    借助這種撤退的方式,華虎軍與樓讓軍相互協防、相互援護,一點一點地挪著後撤,雖然趙賁與廉頗此時已合兵一處,甚至於始終對華虎、樓讓兩軍採取包圍,但仍舊沒有足夠的力量擊潰二人麾下的軍隊。

    而在此期間,心情越發焦急的廉頗亦嘗試親自率軍鑿穿叛軍,但每回他一露面,叛軍便用弓弩向他射擊,迫使廉頗只能避退。

    「可惡!」

    在三番兩次被逼退後,廉頗只感覺肝火上湧,填滿了整個胸腔。

    此刻的他,心中的窩囊感比前一日晚上被蒙仲伏擊時更甚,明明那蒙仲就在不遠處的叛軍隊伍中,且這支叛軍的人數不過千人,遠遠不如他們,但就是沒辦法有效地壓制這支叛軍。

    「蒙仲!你就這麼逃離此地麼?難道你不想擊殺廉某麼?廉某就在此地……」

    氣怒萬分的廉頗,朝著蒙仲的方向大聲喊道。

    遠遠聽到廉頗的喊聲,蒙仲轉頭瞧了一眼,但由於夜裡視線受阻,他並沒有真切看到廉頗的身影,只是大概知道廉頗的方位。

    當然,他才不會理睬廉頗的挑釁——讓他與廉頗單打獨鬥,那跟找死有什麼區別?

    是故在輕笑一聲後,蒙仲對廉頗的挑釁置若罔聞,依舊將注意力放在那些王師的兵卒身上。

    雖說眼下他麾下的士卒憑著陣型以及精力上的優勢堪堪擋住了王師的圍攻,但王師方的弓弩射擊,依舊對他麾下的信衛軍與代郡兵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相比之下,穿戴三層厚甲的信衛軍倒是還好,但代郡兵,卻已陸陸續續有多達近百人被對面的趙卒射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雙方的兵力相差太遠了,縱使蒙仲軍可以憑著體力上的優勢暫時抵擋住對面的攻勢,但時間一長,仍然逃不掉一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必須要突圍了……』

    皺了皺眉,蒙仲轉頭看向南面的某個地點,心中暗暗估算著兩地的距離。

    旋即,他對左右吩咐道:「傳令華虎、樓讓,待片刻後鳴金聲再度響起時,全軍向南突圍,休要理睬身後的追兵!」

    「喏!」左右近衛領命而去。

    片刻後,蒙仲命身邊近衛再度敲響鳴金聲。

    聽到這個訊息,華虎當即大聲喊道:「信衛軍聽令,全員向南突圍,不得耽擱!」

    而另外一邊,樓讓亦下達了同樣的命令。

    一聲令下,殘存的近八九百叛軍,當即調轉方向,殺向在南側包圍他們的王師。

    而南邊的王師,不過是強弩之末,雖然看上去彷彿是包圍住了叛軍,但當叛軍全員朝他們發動突襲時,縱使他們的人數是叛軍的數倍,亦難逃在片刻工夫就被叛軍擊潰的結局。

    當時的情形,彷彿是虎入羊群,數百名信衛軍與數百名代郡兵一起殺向他們,頓時間,南側的王師士卒節節敗退,慘叫聲連綿不斷。

    此時,廉頗就在叛軍的北側,忽然聽到南邊傳來驚人的廝殺聲與慘叫聲,他心中頓時一驚。

    『不好!叛軍要突圍了!』

    想到這裡,他再也按耐不住,雙腿一夾馬腹就衝了上前。

    「事到如今,豈能再叫你逃逸?!」

    低聲說了句,廉頗厲聲喊道:「叛軍欲向南突圍,諸軍隨我追擊掩殺!」

    一聲令下,他麾下的士卒如潮水再次湧向那些向南突圍的叛軍,以至於場面一時間變得非常混亂。

    如果說方才叛軍只是憑著陣型以及體力上的優勢才抵擋住王師,那麼此刻,待蒙仲下令全軍向南突圍後,叛軍士卒取消了陣型,自然難以再招架兵力數倍於他們的王師。

    一時間,那些跑得較慢的叛軍士卒,皆被如潮水般的王師淹沒,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

    正在突圍的蒙仲轉頭看了一眼北側,看著眾多腳程較慢的士卒被王師圍殺,心中閃過幾絲不忍。

    在下達這個命令,他其實很清楚,一旦他下達全軍向南突圍的命令,那些離王師較近的士卒,必定會成為這道命令的犧牲,但沒有辦法,只有突圍,才能救下更多的士卒,甚至於,反過來擺趙賁、廉頗一道。

    他唯一能做的,即儘可能地為麾下的步卒斷後,殺退那些欲一擁而上的王師士卒。

    「鏘!」

    他手中的利劍一劍斬下,彈開了一名王師士卒刺出的長戈,救下一名因奔跑而摔倒在地代郡兵。

    「快撤!」

    顧不得那名代郡兵嘰裡咕嚕說了什麼感激的話,蒙仲大聲喊了一句,旋即便率領著身邊數十名近衛且戰且退。

    「蒙仲!」

    「叛將蒙仲何在?可有人瞧見那蒙仲?!」

    遠處,傳來了廉頗的喊聲,似乎他正在尋找蒙仲的身影。

    說實話,由於那個聲音離得較近,蒙仲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發怵的。

    而這,也愈發堅定了他日後要多加鍛鍊武藝的想法,畢竟在特定場合下,將領的個人武藝,亦能起到扭轉戰局的作用。

    就好比這會兒,若他有能力斬殺那廉頗,他麾下的士卒甚至有機會反殺一波,或許用不到他預留的後招,就能將趙賁、廉頗麾下的軍隊殺敗。

    但眼下,蒙仲覺得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後撤,與那廉頗保持一定的距離為妙。

    「撤撤撤!」

    「追!快追!」

    「向南突圍!全軍向南突圍!」

    「截住他們!截住他們!」

    在無數嘈雜的人聲中,叛軍一舉突破了王師的包圍,快速向南突圍。

    見此情形,趙賁與廉頗率領數千兵卒緊追不捨。

    一方逃、一方追,就這樣追追逃逃近十里地,就在王師路過一處樹林時,忽然間林中射出一波火矢,以至於措不及防的王師士卒紛紛中箭倒地。

    旋即,便有一支軍隊從樹林中殺出,一舉截斷了王師。

    「殺啊!」

    在一陣震耳欲聾般的喊聲中,蒙遂徐徐從夜幕下策馬而出,借助那些火矢的微弱光亮,皺著眉頭打量著不遠處的王師。

    「什麼?有伏兵?」

    見此情形,趙賁與廉頗面色大變。

    而此時,蒙仲勒住了馬韁,手中利劍指向方才追趕他們的王師,大聲喊道:「信衛軍與代郡軍聽令,敵軍已中我軍埋伏,爾等速速返身,夾擊敵軍!」

    聽聞此言,華虎與樓讓麾下的兵卒立刻回身,與蒙遂率領的伏兵一同夾擊趙賁、廉頗二人所率領的軍隊。

    「怎麼耽擱地這麼久?」

    片刻之後,蒙遂帶著幾名手持火把的士卒找到了蒙仲,皺著眉頭看著後者甲冑上的斑斑血跡。

    「錯估了廉頗回援的速度……」

    蒙仲抹了抹臉上的鮮血,苦笑著說道:「主要還是過於貪心,想在廉頗回援之前摧毀趙賁的軍營,結果險些被廉頗堵死退路,若非對面的士卒大多精疲力盡,今夜……果然還是不能貪心。」

    原來,今夜蒙仲一系列的行動都是誘敵,包括他夜襲趙豹軍的軍營,而目的,就是為了伏擊廉頗,只不過蒙仲想擴大戰果,希望趁機端掉趙豹軍的軍營,這才導致其中出現了些許變故,好在趙賁、廉頗二人麾下士卒在今日的惡戰後過於疲倦,這才使蒙仲等人化險為夷,成功地將趙賁軍與廉頗軍引誘到了埋伏地。

    「好了,先不說這個了。」

    見蒙遂皺著眉頭似乎要說些什麼,蒙仲趕緊結束了話題,將目光投向遠處的王師。

    只見繼蒙遂軍殺出之後,向繚、樂進、樂續等人紛紛率領其麾下士卒從埋伏地殺出,配合華虎、樓讓幾人麾下的士卒,反過來將趙賁、廉頗的軍隊團團包圍。

    看著周圍密密麻麻的叛軍,別說趙賁,就連廉頗的面色亦是極為難看。

    因為他們已經發現,圍住他們的叛軍隱隱約約多達數千人,彷彿蒙仲麾下的叛軍此番是傾巢而動。

    雖然趙賁、廉頗二人麾下的兵力合計亦有五六千人,哪怕途中有兩三成掉隊亦仍有三四千,可三四千疲倦之師,如何招架得住數千以逸待勞、此刻正體力充沛的叛軍?

    「降者不殺!」

    遠處,傳來了蒙仲略顯嘶啞的喊聲:「我等彼此皆是趙國的士卒,不至於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只要肯放下兵器投降,你等就能活命!」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周圍以信衛軍為首的叛軍們大聲喊著。

    聽到這話,諸王師趙卒面面相覷,也不知是誰帶的頭,噹啷一聲丟掉了手中的兵器,旋即,其餘的王師趙卒紛紛丟下手中兵器,蹲下身抱頭投降。

    精疲力盡再加上深陷重圍,使得這些王師趙卒徹底失去了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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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