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25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3 09:21
第170章:前狼後虎


    天亮之後,在數千叛軍的在旁監視下,昨晚投降的那些王師趙卒,低著頭排成隊伍,老老實實前往群丘一帶的叛軍軍營。

    此時,這些王師士卒的兵器皆已被卸下,以至於在旁監視他們的叛軍們基本上都帶著複數的兵器,甚至於即便如此,仍有一部分叛軍兵將對這些降兵心存警惕,時有時無地將弓弩對準這些降兵,用無聲的威脅警告這些降兵莫要耍什麼花樣。

    而在這些降兵隊伍的不遠處,蒙仲跨坐在馬上,微皺著眉頭注視著那些降兵。

    從旁,蒙遂開口問道:「你可想好如何處置這些投降的兵卒?」

    「處置?」蒙仲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他們也是聽令行事,且彼此都是趙國的軍隊,處置什麼呢?」

    「我是說……安頓。」蒙遂改用了一個更為確切的詞。

    「安頓啊。」蒙仲長吐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個難題。」

    如何處置敵方的降兵,自古以來都是一個問題。

    狠心點的將領,或會在戰後將俘虜的他國降兵殺死,一勞永逸地減少他國的壯丁。

    而仁慈些的將領呢,則會下令將降兵的整個拇指關節全部砍下來,這樣一來,縱使將這些士卒釋放,這些士卒從此也無法再握緊兵器,不足為懼。

    甚至於,這些被砍掉整個拇指的士卒,日後連當個農夫都將成為問題,因為他們無法握緊農具,因此無法參加農事。

    砍掉整個拇指算得上仁慈麼?

    相比較將降兵殺死,這已經算是莫大的仁慈了。

    至於將降兵毫髮無損地釋放,這在近代卻是越來越少見了,尤其是當中原各國彼此的兼併戰爭越來越激烈的當下。

    當然,偶爾也會出現特殊的情況,比如兩國交戰後交換彼此俘虜的降兵,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平白無故將俘虜的降兵毫髮無損地釋放,必須讓另外一方付出些代價,否則,索性就通通殺死。

    但此刻呈現於蒙仲、蒙遂眼前的那些降兵,情況卻頗為特殊,因為這場戰爭乃是趙國的內亂,彼此殺伐的士卒也皆是趙國的士卒,因此,別說向來牴觸「無謂殺戮」的蒙仲根本做不出殺死俘虜這種事,就算他狠得下心腸,這些降兵也是不能殺的,畢竟殺戮俘虜注定會引起趙人的反感。

    殺,不能殺,放又不能放,不得不說,如何安頓這些降兵,確實是一件頭疼的問題。

    但沒有辦法,似昨晚那種情況,叛軍方已經佔據了絕對的勝勢,倘若蒙仲不喊出「降者不殺」的口號,那麼在那之後,或許只是叛軍方對王師士卒的單方面屠殺,亦或者是王師士卒在性命攸關的關鍵時刻爆發,使叛軍出現無謂的傷亡——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是蒙仲希望看到的。

    於是,蒙仲喊出了「降者不殺」的口號,用這句話擊潰王師士卒最後的抵抗,輕鬆地摘取了昨晚那場戰鬥的最後勝利。

    「阿仲。」

    隨著一聲呼喚,樂進、樂續、向繚三人一起走向這邊,待走近後,樂進開口說道:「大致清點仔細了,約有近四千名降卒。」

    「四千人啊……」

    蒙仲在心中估算了一下。

    他在估算中,昨晚廉頗與趙賁二人率軍追擊他們時,可能有多達六七千的兵力,刨除掉被叛軍殺死的,在追擊叛軍途中落下走失的,以及被蒙遂軍伏擊時被殺的,倒也差不多。

    「你打算如何安置這些人?」

    樂進提出了與蒙遂類似的問題。

    聽聞此言,蒙仲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降卒,若有所思地說道:「先帶回我軍營寨,然後嘛……與趙主父、公子章商量商量罷。」

    「公子章?」

    樂進表情有些古怪地說道:「公子章的話,說不定會命令我等將這些士卒全部殺死。」

    「不至於的。」

    蒙仲搖了搖頭說道:「再怎麼說這些降卒也是趙人,只要公子章還想奪回王位成為趙國的王,就不會濫殺投降於他的兵卒,否則,對面的趙軍還有誰敢投降?」

    「這倒也是。」

    蒙遂、樂進、樂續、向繚等人微微點了點頭。

    不多時,蒙虎與華虎二人帶著數百人的軍隊前來匯合。

    原來,昨晚在王師士卒投降叛軍的那會兒,趙賁與廉頗見大勢已去,便帶著仍願追隨他們的士卒拚死突圍。

    雖說當時黑燈瞎火的,但蒙仲大致也猜得到必定是趙賁、廉頗二人試圖突圍,便叫華虎帶領數百人前往追擊。

    而看眼下這架勢,華虎並沒能抓到趙賁、廉頗二人。

    果不其然,待蒙虎、華虎二人來到蒙仲面前後,華虎頗為洩氣地說道:「讓趙賁、廉頗二人跑了……都怪阿虎!」

    「這怎麼能怪我?」蒙虎不滿地叫嚷道:「我怎麼知道那會兒你在追擊趙賁、廉頗二人?再說了,明明是你一頭撞上我麾下的軍隊,我沒錯手把你砍死,你就應該偷笑了。」

    「你?」華虎哼哼兩聲,對蒙虎的話不以為然。

    顯然,他並不認為蒙虎的武藝在他之上。

    見此,蒙虎瞪大了眼睛,當即叫嚷著要跟華虎分個高下。

    「行了行了。」

    蒙仲笑著勸阻了二人,旋即寬慰華虎道:「那趙賁與廉頗……跑了就跑了吧,反正昨日一役,那二人最起碼折損了五六千兵士卒,這已讓我等有更大的把握拔除陽文君的那座軍營。」

    對於趙賁、廉頗二人逃走這件事,蒙仲並沒有在意,畢竟在趙賁、廉頗鐵了心要逃離的情況下,縱使華虎帶著幾百名代郡兵前往追擊,又哪裡追的上有戰馬代步的趙賁、廉頗二人呢?

    除非華虎率領的是一支騎兵,那倒是還有點希望。

    約兩個時辰後,蒙仲麾下五千餘叛軍,以及俘虜的近四千降卒,皆抵達了群丘一帶的叛軍軍營。

    回到軍營後,蒙仲便下令降卒們退下了身上的甲冑,用他們的兵器,加強信衛軍與那近五千名代郡叛軍的武裝,以彌補他們在廝殺時丟失的兵器。

    至於甲冑,穿戴三層厚甲的信衛軍就算了,但甲冑單薄的代郡兵,完全可以再穿一層,畢竟多一層甲冑就多一分保險。

    至於那近四千被卸下了兵器與甲冑的降卒,蒙仲將其交給了蒙遂、向繚、樂續三人去管理,暫時就安頓在附近丘陵的偏營中。

    若是真有人偷偷跑了也無所謂,反正在蒙仲看來,王師已經堅守不了曲梁幾日了。

    最多再三五日,要麼是王師主動後撤,要麼是公子章率領大軍攻陷曲梁邑,幾乎不會再有第三種可能。

    而就在蒙仲、蒙遂幾人安頓那近四千降兵的同時,已逃回趙豹軍軍營的趙賁與廉頗二人,正在帥帳內向陽文君趙豹講述他們昨晚失利的經過。

    在聽完趙賁與廉頗滿臉羞愧的講述後,陽文君趙豹皺著眉頭長長吐了口氣,搖搖頭說道:「此番,你二人總共折損了六七千兵力,這座營寨怕是難以保全了,與其接下來戰戰兢兢等著那蒙仲小子率軍前來偷襲,不如我等主動棄營,投奔奉陽君的軍營,與他商議對策。」

    「陽文君……」

    聽了這話,趙賁與廉頗更加羞愧。

    見此,陽文君趙豹擺了擺手,寬慰道:「不用說了,此事也不能全然怪罪你二人,說到底還是我方的士卒昨日精疲力盡所致……那蒙仲率體力充沛之士卒,襲我軍力疲之師,已然立於不敗之地。不過,你二人昨晚未曾深思這一點,貿然追擊叛軍,卻是大為不智……罷了,事到如今,責怪的話也就不說了,趙賁,你召集營內的士卒,將營內的糧草、輜重,通通搬往奉陽君的軍營,廉頗,你隨老夫先往奉陽君的軍營,向他說明情況。」

    「……喏!」

    趙賁、廉頗二人抱拳領命。

    片刻後,趙豹便帶著廉頗前往了奉陽君李兌的軍營。

    待他二人見到奉陽君李兌時,李兌對於昨晚的事並不知情,反而詢問廉頗道:「聽營內士卒說,昨晚我軍營的南邊傳來陣陣喊殺聲,莫非是你與叛軍交手?戰果如何?」

    聽聞此言,素來驕傲的廉頗滿臉漲紅,羞愧地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陽文君趙豹代為解釋道:「輸了。昨晚趙賁與廉頗合謀伏擊那蒙仲,結果卻被那蒙仲殺地大敗,死走逃亡近三千人,又有四五千兵卒反被叛軍所圍,不得已只能投降……可謂是大敗而回。」

    「什麼?」奉陽君李兌聞言大驚失色,難以置信地看向廉頗。

    見此,陽文君趙豹替廉頗解圍道:「你也別怪廉頗,要怪,就怪你我既不能力挫公子章的叛軍,又無法牽制那蒙仲……」

    「……」

    聽了趙豹的話,李兌捋著花白的鬍鬚不說話。

    其實他也沒想問罪廉頗,畢竟廉頗乃是他麾下最勇猛的將領,既然連這位猛將都在那蒙仲手中吃了大虧,換其餘將領也不過是結局而已。

    相比較責怪廉頗,李兌更擔心的是接下來的局勢。

    「退守邯鄲吧。」

    彷彿是猜到了李兌的心思,趙豹正色說道:「此番我那座軍營的駐軍損失慘重,注定無法久守,雖然我叫趙賁率軍前來投奔你,但你也明白,我那座軍營若是棄守,蒙仲那小子便可毫無後顧之憂地襲擊你,你白晝要抵擋公子章的叛軍,夜裡要防備蒙仲的偷襲,似這般如何能長久?不如退守邯鄲,等待趙袑、李疵等人的援軍……」

    「就怕棄守曲梁,使叛軍士氣大增。」李兌皺著眉頭說出了心中的顧慮。

    而就在這時,忽然帳外有人喊道:「急報!」

    李兌皺了皺眉,下令將其招入。

    旋即,便見到一名身穿甲冑的將領急匆匆走入帳內,滿臉驚慌地說道:「奉陽君,有叛軍襲擊了在下押運的糧草,數百車的糧草,皆被……皆被叛軍放火焚燬。」

    「什麼?」

    李兌聞言大為驚詫,旋即怒聲斥道:「胡言亂語!邯鄲與曲梁之間,哪來的叛軍?!」

    「千真萬確!」那名將領急切解釋道:「那支叛軍身穿三層厚甲,在我趙國,就只有信衛軍身穿三層厚甲!」

    「……」

    聽聞此言,李兌與趙豹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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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前狼後虎(二)

    時間回溯今日凌晨,正值趙賁、廉頗二人在兵敗後逃回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而蒙仲則帶著近四千名王師降兵回歸群丘軍營,此時,樂毅與武嬰二人,正帶著三百名信衛軍潛伏在肥邑的北部。

    肥邑的北部,即此前信衛軍駐軍的地方,蒙仲、樂毅、蒙遂等人曾經在這片土地上訓練士卒,對附近的地形也較為熟悉,不至於輕易暴露行蹤。

    當然,主要還是沒人來關注的關係——誰會想到已「倒戈」叛軍的信衛軍,竟會偷偷潛回其曾經的駐營呢?

    而從信衛軍駐地再往北,即邯鄲與曲梁之間的必經之路。

    不錯,邯鄲、肥邑、曲梁,從鳥瞰來看三地就呈三角的模樣,這使得樂毅率軍潛伏在此,輕輕鬆鬆就能監視邯鄲向曲梁的運輸隊伍。

    但由於邯鄲也並非每日都派人向曲梁運糧,因此樂毅率軍抵達此地後的頭兩日,倒也沒什麼收穫,一直到今日八月二十六日的凌晨,樂毅這才收到了消息,得知有一支運糧隊伍正從邯鄲方向而來,往曲梁邑而去。

    「這支運糧隊伍有多少糧車?多少民卒?」樂毅詢問著前來稟報的信衛軍士卒。

    那名信衛軍士卒便回答道:「目測有五、六百輛運糧車,上千人押送。不過據目測,大多應該都是徵召的役卒,只有寥寥百餘兵卒。」

    或許有人會覺得,如此規模的運糧隊伍,竟然只有區區百餘名士卒,邯鄲那邊也太過於疏忽了。

    但事實上這是有原因的,因為在當代「偷襲糧道」這種計策極為罕見,畢竟此時的兵法大多都是針對「如何削減對方有生兵力」,很少有涉及專門狙擊敵軍的糧道。

    更何況邯鄲與曲梁邑實在相隔太近,因此,邯鄲才派了區區百餘名兵卒跟隨。

    順便提及一句,即是是那百名押運糧草的兵卒,他們肩負的任務也並非是防備敵軍的偷襲,而是管理那上千名的役卒,督促他們按期將糧草運到目的地,否則,無論是那些民夫,還是他百餘名兵卒,都要受到懲罰。

    「這樣啊……」

    樂毅聞言皺著眉頭思索著。

    見他這幅模樣,武嬰在旁說道:「那上千人不過是役卒,不堪一擊,縱使有百餘名兵卒,亦擋不住我三百信衛……若是出擊,必能取勝!」

    「莫小看那些役卒,畢竟有上千人……」樂毅微微搖了搖頭。

    他們口中的役卒,說白了就是服兵役的平民,接受過較為初步的訓練,會使用兵器與甲冑,但也僅僅只有這種程度而已,跟真正的兵卒相比還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在非戰爭情況下,這些役卒一般負責押運糧草,但是在國家戰爭吃緊、兵力消耗嚴重情況下,這些役卒也會被再次徵召,在短時間內再次經受加強訓練,然後迅速投入戰場,大致就是預備兵的意思。

    考慮到這些役卒都經受過基本的訓練,又考慮到己方終歸只有三百名信衛軍,樂毅並不希望與其正面交鋒,畢竟以三百人進攻千餘人,就算信衛軍再悍勇,多多少少也會出現些傷亡,而這,是樂毅不希望看到的。

    「我有個主意。」

    招招手讓武嬰湊上前,樂毅附耳對前者說了幾句。

    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聽得武嬰方才還略顯緊繃的臉龐立刻就露出了笑容,還不住地點頭稱讚:「好計策,那就這麼辦吧!」

    商議定之後,樂毅當即召集了麾下的信衛軍,只見他把其餘兵卒通通交給武嬰,自己則帶著百名信衛軍,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路上,朝著前方那支運輸隊伍而去。

    而此時,距樂毅隊大概六七里外,從邯鄲而來的那支運糧隊伍,正緩緩地行走在大路上。

    負責押運糧草的將領叫做趙丹,亦是趙氏一族子弟,不過並非出身安平君趙成、陽文君趙豹這兩支,而是內史趙造的堂侄,在朝中擔任田部吏的職務,以往負責向各鄉邑徵收田租稅收,別看身上也穿戴著光鮮的甲冑,但其實並非是經歷過征戰的軍將。

    「最多明日晌午,這批糧草應該能運到曲梁……也不知那邊的戰事打地如何了。」

    在這支運糧隊伍唯一的一輛戰車上,趙將趙丹目視著曲梁邑的方向,低聲嘀咕著。

    邯鄲與曲梁邑相距不遠,畢竟曲梁就在邯鄲城的東北面,直線距離約百里左右,但算上繞行於兩地之間的丘陵,實際路程大概在一百二十里左右。

    考慮到吳起訓練的魏武卒即是擔負著幾十斤的負重,都能在半日左右徒步百里,這個距離著實不遠。

    當然,那只是急行軍,且對象還是魏武卒這種整個中原最精銳的步卒,而趙丹押運糧草的行程,那就遠遠不如魏武卒了。

    這不,在接到了來自內史趙造的命令後,他於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在邯鄲啟程,率領千餘名民夫與百餘名運糧卒,足足趕了一日的路程,也只走了五十餘里。

    這也難怪,畢竟在這個馬匹仍然緊缺的年代,馬匹一般分為三等,即戎馬(戰馬)、田馬(打獵用的馬)、駑馬(資質較差的馬),可即便是駑馬,當前也是頗為珍貴的,大多用在遠途輸運糧草,比如從邯鄲向千里之外的雁門郡輸運糧草物資等等,而距離較近的地方,比如說眼下趙丹奉命向曲梁邑押送糧草,一般都是徵召民夫服役,用人力推著車來運輸。

    憑藉人力而不是借助馬力來運輸糧草,這速度當然不會快到哪裡去。

    而就當趙丹正在想著曲梁邑那邊的戰事時,為他駕馭戰車的士卒忽然提醒道:「田部吏,前方有一支隊伍接近。」

    「唔?」

    趙丹愣了愣,抬頭看向前往,果然看到一支百人左右的兵隊正朝著自己一行人而來。

    『這些人……』

    趙丹皺了皺眉,當即下令運糧的隊伍原地停下,旋即,他吩咐駕車的士卒靠近過去,遠遠朝著對面的兵隊喊道:「那邊的,你等是哪裡的兵卒?」

    此時出現在趙丹面前的百人隊伍,正是樂毅率領的一百名信衛軍。

    待聽到趙丹的喊話後,樂毅大聲回道:「我乃奉陽君麾下的卒長,奉命前往邯鄲催糧。」

    一聽這話,趙丹也沒懷疑,待樂毅走近後奇怪問道:「曲梁很缺糧麼?」

    樂毅搖搖頭說道:「先前並不缺糧,不過近段時日,陽文君所掌的軍營幾度被叛軍偷襲,期間被燒燬了些糧草……」

    「哦。」趙丹釋然地點點頭,畢竟他在邯鄲,也聽說了陽文君的軍營被叛軍襲擊這件事,倒也不覺得奇怪。

    釋然之餘,他提醒樂毅出示令符。

    樂毅當然不會有奉陽君李兌軍中的令符,不過他也不驚慌,只是故意用好笑的樣子看著趙丹道:「這點小事,哪用什麼令符?」說著,他岔開話題問道:「這些莫非是運往曲梁的糧草?」

    可能是信衛軍也穿戴著趙國的甲冑,讓趙丹無法辨別,亦或是趙丹根本沒想到竟然會有叛軍繞過曲梁出現在此地,以至於他對自稱「奉陽君屬下」的樂毅並無懷疑,點點頭說道:「不錯,我奉內史之命,押運這批糧草至曲梁……小兄弟怎麼稱呼?」

    「李毅。」樂毅冒認道。

    一聽對方自稱姓李,原本還渾不在意的趙丹,當即就客套了許多。

    畢竟在趙國,李姓出自早已故去的趙國上將軍李同,奉陽君李兌即是嫡孫,不誇張地說,趙國的李氏一族,至少七成都是李同這一支的,與趙氏一樣都是趙國的大姓。

    想到這裡,趙丹立刻下了戰車,客客氣氣地與樂毅打著招呼:「原本見小兄弟有些眼生,不曾想竟是李氏一族子弟,愚兄趙丹,目前擔任田部吏一職……」

    說著,他為了表現親近,拍了拍樂毅身上的甲冑。

    結果一拍之下,他就感覺有點不對勁,因為他感覺樂毅身上的甲冑非常厚實,似乎不止穿了一層甲冑的樣子。

    然而趙國的軍隊,普遍都只有一層甲冑,除了……

    『信衛軍!』

    霎時間,趙丹面色大變,正要抽身後退,卻猛然見到眼前閃過一道劍光,旋即,一柄冷冰冰的利劍架在了他脖子上。

    「這可真是沒想到……」

    瞥了一眼自己身上被趙丹拍到的地方,樂毅突然面色一正,喝道:「動手!」

    話音剛落,此前已有意無意向那些糧車靠近的信衛軍士卒們,當即將手中兵器對準了那些役卒,朝著他們殺了過去。

    此時,樂毅一邊挾持趙丹,一邊大聲喊道:「我乃信衛軍佐司馬樂毅,此番特來劫掠這批糧草,不想死的,就逃命去吧!」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陣喊殺聲,原來是武嬰率領著其餘兩百名信衛軍從遠處殺向這邊。

    可憐那些役卒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見有幾名運糧的同伴被那些士卒所殺,當即大為恐慌,旋即再聽到樂毅那番話,當即丟下糧車,紛紛轉身逃跑。

    甚至於,就連那百餘兵卒亦轉身逃跑了。

    也是,一群可能連戰場都未曾踏足的兵卒,何來的勇氣面對被譽為趙武卒的信衛軍呢?

    不費吹灰之力,樂毅兵不血刃就截獲了王師整整數百輛糧車的糧草。

    待武嬰帶兵匯合後,樂毅吩咐士卒帶走了五十輛裝滿糧食的糧車,至於其他數百輛,他下令放火焚燬。

    看著那一車車的糧食被燒燬,想來任誰都會感到心疼,但沒辦法,畢竟信衛軍不可能帶走這裡所有的糧食,只能燒燬。

    「他怎麼辦?」

    在放火燒糧之後,武嬰轉頭看向被兩名信衛軍士卒挾持的趙丹。

    見此,趙丹大為驚恐,連忙求饒道:「我只是負責押運糧草,我……」

    「放了吧。……就像他說的,他只是負責押運糧草的官吏,殺之無益。」樂毅想了想說道。

    「放了?」武嬰皺眉說道:「若放了此人,他必定會去向李兌稟報此事……」

    「那又怎樣?」樂毅輕笑道。

    說實話,他還巴不得李兌派人來圍剿他呢——若李兌僅派數百人前來圍剿,那根本奈何不了他與他麾下的信衛軍;若李兌軍敢派出成千的軍隊,公子章與蒙仲必定會趁機進攻曲梁。

    想到這裡,樂毅對那趙丹說道:「你到曲梁去轉告李兌,我乃信衛軍佐司馬樂毅,此番襲掠了你方的糧草,並且,我還會繼續襲你軍的糧道……」

    「是、是……」趙丹連連點頭。

    就這樣,趙丹僥倖逃過一劫,在樂毅、武嬰帶著兵卒離開後,被搶走了戰車的他,帶著身邊僅剩的幾名兵卒徒步奔到曲梁,向奉陽君李兌稟報了這件事。

    「信衛軍佐司馬樂毅……」

    在聽完趙丹的講述後,尤其是聽了趙丹所轉述的樂毅的那句原話後,奉陽君李兌砰地一聲把拳頭砸在面前的案几上,一張佈滿褶皺的臉上,滿是怒容地罵道:「狂妄,實在是狂妄!一個中山出身的小子,竟然敢……」

    他心想,我奈何不了蒙仲也就算了,畢竟蒙仲那小子手底下有數千叛軍,還佔據了群丘一帶的有利地形,易守難攻,你樂毅僅率三百信衛軍,就敢在我軍背後斷我糧道?當真是不知死活!

    想到這裡,他當即轉頭看向廉頗,準備叫廉頗帶兵去對付那個樂毅。

    但剛剛張開口,李兌就改變了主意。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若派廉頗去對付那樂毅,那蒙仲這麼辦?明顯是蒙仲那小子的威脅更大啊!

    而目前在他軍中,唯有廉頗還能與那蒙仲相抗衡,若將廉頗派出對付樂毅,待下次蒙仲率軍前來偷襲時,他這座軍營恐怕也保不住了。

    想到這裡,他喚來了自己的兒子李躋,在說明情況後,他吩咐兒子道:「躋兒,你即刻率領三千兵卒,前往曲梁以西、肥邑以北那一帶搜尋那叛將樂毅的蹤跡,務必要將其圍殺,以震懾叛軍!」

    「喏!」李躋抱拳而去。

    看了一眼李躋離去的背影,陽文君趙豹問李兌道:「看你這樣子,是不肯放棄曲梁?」

    聽聞此言,李兌緩緩搖了搖頭。

    不錯,雖然眼下的戰況很不利,但李兌還是不肯就這麼將曲梁邑拱手相讓,一方面是考慮到棄守曲梁將使叛軍士氣大增,另一方面則是不希望叛軍佔據曲梁。

    畢竟曲梁乃是邯鄲周邊的大邑,自從晉國時代六卿之一的荀林父(中行氏、智伯)在這一帶擊敗了赤狄之後,曲梁邑便日漸繁榮起來,後來趙敬侯將王都從中牟遷到邯鄲,也是考慮到附近有曲梁這座大邑。

    更何況眼下已臨近九月,再過不久曲梁邑境內田地的作物就能收割,此時棄守曲梁,豈非是白白將大量的糧草拱手讓給了叛軍?更別說曲梁邑內亦頗為殷富,將這座大邑讓給公子章,公子章就能從這裡收刮到一批金錢用於激勵麾下的叛軍兵將。

    無論怎麼想,都不能讓叛軍得到曲梁邑。

    「再……再堅守看看。」李兌猶豫著說道。

    見此,陽文君趙豹也不好再說什麼——雖然跟他本人其實沒多大關係,但不能否認,他麾下邯鄲軍其實早已經一敗塗地了,因此他也沒有資格去反駁李兌的決定。

    當日中午,奉陽君李兌之子李躋率領三千兵卒離開曲梁,向西前往搜尋樂毅的蹤跡。

    說實話,這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畢竟樂毅軍的活動範圍在邯鄲、肥邑、曲梁三地之間那片方圓百里的土地上,雖說那一帶地形平坦,但境內多多少少也有許多矮丘,樂毅麾下僅三百名信衛軍,若他們藏在某個丘陵上不露面,短時間內恐怕李躋也難以找到對方的行蹤。

    在反覆思考後,李躋下令前往信衛軍的駐營。

    倘若信衛軍果真躲藏在其原來的駐營,那他李躋就不需要再到處尋找其蹤跡;反之,若是信衛軍並不在那座駐營,那他李躋率軍入駐那座軍營,然後再慢慢尋找樂毅等人的行蹤,這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想到這裡,李躋當即下令麾下軍隊直奔漳水西側的信衛軍軍營。

    然而沒想到的是,在那座軍營,李躋軍還真發現了信衛軍的行蹤。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李躋也沒想到這麼簡單就找到了對方的行蹤,二話不說就下令麾下士卒強攻那座營寨。

    在他看來,雖說信衛軍個個實力出色,但在十倍的兵力差距下,樂毅憑什麼與他抗衡?

    而事實也證明,那樂毅也是個很識相的人,他絲毫沒有死守營寨的意思,見李躋軍準備強行奪營,他索性一把火就將營寨給燒了,一拍兩散,誰也得不到。

    然而接下來的兩日,信衛軍就展開了對李躋軍的報復,時不時地就騷擾李躋軍,甚至像狩獵一樣獵殺李躋軍中那些單獨行動的士卒,使得李躋麾下的士卒人心惶惶。

    尤其是在夜裡的時候,由於露宿在荒野,李躋軍的士卒們在面對信衛軍的壓力下,哪怕夜裡也要死死抱著兵器,免得遭到信衛軍夜襲時死地冤枉。

    當然,在此期間李躋也不是沒有嘗試對付樂毅,甚至於,他還故意讓麾下士卒裝出守備空虛的樣子,試圖引誘樂毅軍前來襲擊,以便於他能伏擊樂毅。

    可沒想到,他這邊準備充分了,而那樂毅就是不上當,白白讓他麾下的士卒苦等了一宿。

    反過來,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那樂毅總能率領著區區三百名信衛軍,從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意想不到的時間殺出,讓他氣怒憎恨不已,卻又毫無辦法。

    眼瞅著不過兩日光景,他麾下三千兵卒就損失了近四百人,卻連信衛軍的影子都沒抓到,李躋意識到必須先建一座軍營,然後再慢慢對付樂毅。

    因此,他決定在邯鄲與曲梁之間,在必經之路的大道上建立一座營寨。

    如此一來,他便能兼顧從這條路上經過的運糧隊伍,倘若那樂毅膽敢率軍襲擊,他便可迅速率軍出動。

    可建營這事,說起來簡單,實際實施起來卻頗為不易。

    想想也時,樂毅豈會讓李躋如此輕鬆地建成營寨?

    於是乎,在八月末至九月初的這段時間,李躋軍頂著樂毅麾下信衛軍的騷擾,艱難地在大路上建造軍營,動工整整三日,卻連一座營牆都沒能建造完成,反而他麾下的士卒,時不時地就被信衛軍偷襲致死。

    前有蒙仲每夜以疲敵之計騷擾奉陽君李兌的軍營,甚至於時而佯襲、時而詐襲、時而實襲,攪和地李兌軍麾下士卒苦不堪言,後有樂毅率領三百信衛軍襲擊糧道,雖說因為李躋軍的關係,樂毅也不是每次都能偷襲得手,但著實是給這條運糧路線造成了極大的壓力。

    而在這前狼後虎的局面下,駐守在曲梁的王師還要抵擋公子章的叛軍,再加上駐軍在信都的龐煖、劇辛亦時常偷襲、進攻安平君趙成的軍營,在這種種不利的局面下,奉陽君李兌終於放棄了死守曲梁的打算。

    九月初三,在最後一次堪堪擋住公子章的進攻後,奉陽君李兌在與安平君趙成、陽文君李兌商議之後,決定放棄曲梁,退守邯鄲。

    不過在撤軍前,考慮到曲梁邑周圍田地內那即將成熟的糧食萬萬不可落入叛軍手中,因此,在王師後撤時,趙成、李兌下令將附近田地裡的作物全部放火燒燬。

    想來事到如今,他們也顧及不到曲梁邑的平民。

    當日傍晚,得知消息的公子章率領大軍進駐曲梁。

    此時,邯鄲已徹底暴露在叛軍面前,只要攻陷邯鄲,公子章即能奪回他曾經失去的一切,成為趙國的王。

    幾日後,趙袑、李疵、趙固、牛翦等趙國駐守在各地的軍司馬,陸陸續續率領麾下軍隊抵達邯鄲一帶,趙王何與公子章這場兄弟奪權的內戰,即將迎來最終的決戰。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6 07:07
第172章:九月


    「報!曲梁方向有火光傳來!」

    九月初三入夜後,有在附近一帶丘陵上監視周邊動靜的士卒向蒙仲稟報此事。

    得知此事後,蒙仲起初還誤以為是龐煖夜襲了安平君趙成或奉陽君李兌的營寨,當即帶上蒙虎、華虎、穆武三人並千餘士卒,看看是否有機會協助龐煖一臂之力。

    然而等蒙仲一行人到了曲梁一帶他們才發現,燒起來的不止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的營寨,還有曲梁附近一帶的田地——田地裡那些農作物,此時已變成了一片火海。

    看到這一幕,蒙仲頓時就明白了,肯定是王師在後撤前,放了幾把火,非但燒掉了自己的營寨,也燒掉了曲梁邑田地裡的作物,免得田地那些即將成熟的糧食落到叛軍手中。

    「真狠啊……」

    「居然將一座城邑的田地作物全部放火燒燬……」

    「哼,王師……簡直像個笑話。」

    蒙虎、華虎、穆武三人也不傻,縱使起初看著那些遍佈熊熊烈火的田地有些發愣,但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或感慨暴殄天物、或諷刺對面趙軍的這種行為著實不配稱作王師。

    平心而論,王師棄守曲梁,這件事並不出乎蒙仲的預料。

    在他看來,王師迄今為止還未有破解他「疲敵之計」的辦法,以至於處處被動,故而等待王師的只有兩個結局,要麼被公子章率領的大軍攻陷曲梁,要麼主動棄守曲梁,退守邯鄲。

    不過蒙仲亦沒想到,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居然那般果斷心狠,在撤退時毅然放火燒燬了曲梁邑周圍田地裡那些即將收成的作物,彷彿絲毫也沒有考慮過曲梁城邑的百姓在失去了今年的收成後將如何生活。

    就像穆武所說的,看著眼前熊熊燃燒的火海,再想到這把火正是此前駐守在這裡的王師所放,這著實有些諷刺。

    「接下來我等該怎麼辦?」華虎轉頭問蒙仲道:「順勢佔據曲梁?還是追擊撤離的王師?」

    蒙仲聞言皺著眉頭說道:「追擊王師就算了,撤離的王師最起碼仍有兩萬餘兵力,別說我等身邊眼下就只有千餘兵卒,就算我軍數千人全員在此,貿然追擊,也不一定能討到什麼便宜,還是先……」

    他剛想說「先順勢拿下曲梁」,忽然隱隱聽到遠處的田地裡好似傳來了陣陣人聲。

    壓了壓手示意蒙虎等人安靜下來,蒙仲側耳傾聽,這次他果然聽到了人聲。

    「來救火啊——」

    「水——再取水來——」

    「北邊田裡的救不回來了,到那邊去,那裡的火勢還可以撲滅。」

    遠處,傳來了諸如此類的聲音。

    『莫非是曲梁城邑的趙人在救火?』

    蒙仲心下暗暗猜測著,越想越覺得大有可能。

    畢竟王師可以狠下心在撤退時放火燒燬田地裡的作物,但曲梁城邑的趙國百姓未必會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苦一年的收成葬身於火海,於是在王師撤離後,立刻組織人手試圖撲滅火勢——這很有可能。

    問題是,都燒到這種程度了,能挽回多少?

    蒙仲抬頭打量著遠處的火海,心中對此並不樂觀。

    在思考了片刻後,他下令道:「為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我等先暫且撤退,待明日天亮後再來。」

    就這樣,蒙仲率領千餘叛軍再次返回了群丘營寨。

    次日天明,蒙仲帶領蒙虎、華虎、穆武與千餘叛軍,再次前往曲梁邑。

    至於蒙遂、樂進、樂續、向繚等人則留在營內準備遷營之事——畢竟,要是王師果真已從曲梁撤離,退守邯鄲,那他們也沒有必要再駐紮在此。

    大約巳時前後,蒙仲率軍抵達了曲梁邑一帶。

    最先入眼的,即陽文君趙豹的營寨舊址。

    對於這片土地,蒙仲頗為熟悉,因為在上個月,他就是在這裡跟趙賁、廉頗等人鬥智鬥勇,只不過後來邯鄲軍支撐不住了,放棄了這座軍營投奔奉陽君的軍營,與後者合兵一處。

    此後沒過幾日,奉陽君李兌也堅持不住了,終於在昨日全軍撤離。

    是的,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後,蒙仲就看到了奉陽君的那座軍營,當然眼下只剩下一片廢墟,由此可見,王師確實是真的撤退了。

    從趙豹軍與李兌軍兩座軍營舊址的中間穿過,蒙仲率領千餘叛軍踏入了曲梁邑境內。

    與天底下大大小小的城邑類似,整個曲梁邑,亦是由圍繞著曲梁城所建造的眾多鄉邑組成,這些眾多的鄉邑就像蒙仲、蒙虎的故鄉蒙邑一樣,是一座座彷彿小鄉村的存在。

    這不,往前沒走多遠,蒙仲軍就路過了一片小鄉村似的鄉邑。

    頗為可惜的,這片鄉邑四周的田地,原本在這個時節應該長滿即將收成的農作物,但此時此刻,田地上卻只有一片焦黑的灰燼。

    而值得一提的是,遠處倒是有一小片作物倖存了下來。

    蒙仲湊近打量了一番,發現那片作物的邊緣有被火烤焦的痕跡,顯然是昨晚附近鄉邑裡的鄉人好不容易救下來的。

    「咣咣咣——」

    遠處的鄉邑中,傳來了一陣敲擊金屬的聲音。

    對於這個聲音,蒙仲、蒙虎、華虎、穆武幾人皆不陌生,他們知道這是預警的聲音,多半是鄉邑內的青壯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故而對村子裡發出警訊,與他們的故鄉蒙邑並無太大的區別。

    在蒙仲的印象中,當初他的故鄉蒙邑,時而也會響起類似的預警聲,大多都是因為附近發現了野獸的蹤跡,偶爾則是為了抵禦流亡的賊寇。

    蒙仲還記得,當初他故鄉為了驅趕一隻啃食莊稼的大野豬,同村的青壯們敲響預警,繼而打一幫人帶著兵器去圍殺那隻野豬。

    至於結果……野豬肉挺好吃的。

    「嚯!」

    從旁,傳來了蒙虎的輕笑聲。

    蒙仲抬起頭看了一眼左前方,只見在不遠處的那片鄉邑,村門緊閉,而透過那扇木質的村莊大門的縫隙,隱隱可以見到人影閃動。

    而在村口旁的哨塔上,亦能見到兩三名手握長劍卻沒有穿戴甲冑的年輕人,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蒙仲一行人。

    「看來咱們把他們嚇得不輕。」蒙虎低聲笑道。

    這不奇怪,據蒙仲目測,眼前這片鄉邑最多百餘戶人,滿打滿算幾百個族人,而他身後的叛軍,卻足足有一千人的隊伍,且都是兵甲齊全的兵卒,突然間經過此地,當然會引起對方的警惕。

    「要不要去嚇唬嚇唬他們?」蒙虎嘿嘿壞笑道,一臉惡作劇的表情。

    「別多事!」蒙仲低聲阻止了蒙虎。

    蒙仲當然相信,以蒙虎、華虎、穆武幾人的秉性,絕對做不出來搶掠無辜鄉民的事來,但此刻跟在他們身後的代郡兵卒就未必了,在這個兵卒搶掠百姓甚至被認為司空見慣的年代,蒙仲可不想因為蒙虎一時的惡作劇,使一片鄉邑遭到代郡兵卒的搶掠。

    不開玩笑,只要蒙仲默許,他身後的代郡兵絕對會洗掠那座鄉邑,甚至為此殺死阻止他們的鄉民。

    而這是蒙仲不想看到的。

    率軍向前,途中經過了一片又一片對他們的到來抱持警惕的鄉邑,蒙仲等人終於抵達了曲梁城的南城門。

    而在此期間,蒙仲沒有看到任何王師的行蹤。

    值得一提的是,就跟先前經過的那些鄉邑一樣,此刻的曲梁城亦是城門禁閉,且因為蒙仲等千餘軍隊的抵達,城頭上的守卒們一陣慌亂,如臨大敵。

    「你、你等是什麼人?哪裡的軍隊?!」

    不多時,城門上便有人朝著城下喊話。

    在蒙仲的事宜下,蒙虎策馬上前,朝著城上喝道:「我乃信衛軍卒長蒙虎,在我身後的,乃是我信衛軍司馬蒙仲!……城上的,還不打開城門?!」

    「信衛軍……」

    城頭上傳來了一陣慌亂,然後就沒了回應。

    哪怕蒙虎隨後又連番喊了一陣,城頭上也毫無回應。

    「怎麼辦?」

    策馬回到蒙仲身邊,蒙虎撓撓頭問道:「城內似乎不肯投降?」

    「別急。」蒙仲寬慰了一句。

    他很清楚,曲梁城不是不肯投降,而是畏懼——幾萬人的王師都被他們打退了,只有區區幾百兵卒駐守的曲梁城,怎麼可能敢阻擋叛軍?

    只不過是城內的百姓恐懼叛軍而已,至於恐懼什麼,當然是恐懼被叛軍洗掠——畢竟叛軍這個稱呼,怎麼聽也難以讓人信賴。

    說實話,別說城內的人不信任他們,就連蒙仲也不怎麼信賴他身後的代郡兵。

    他吃不準,待眼前這座城郭開門獻降後,他身後的代郡兵會不會一擁而上,到城內大肆搶掠財物。

    想到這裡,蒙仲忽然覺得不進城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至於眼前這座城,待公子章率領大軍抵達後,將此事丟給後者即可。

    而就在蒙仲準備率領撤離,到附近一帶巡邏確保王師已經撤離時,不遠處的曲梁城南城門稍稍開啟了一絲縫隙,旋即,兩名拄著枴杖的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一看這情況,蒙仲頓時就明白了,翻身下馬走了過去。

    見此,蒙虎、華虎、穆武三人亦翻身下馬,跟在蒙仲身後。

    那兩名拄著枴杖的老者,大概就是曲梁城邑的鄉師、裡正。

    與宋國的情況類似,鄉師、裡正這些地方上的官職,一般由當地德高望重的家族長老擔任,平日裡處理鄉邑百姓的事務,不過在特殊情況下,也會由他們出面來平息事態,就好比眼下千餘叛軍臨近城邑這件事。

    「這位……這位年輕的軍將,不知如何稱呼?」

    待雙方走近後,那兩名老者拱手行禮道,強裝鎮定的臉上還是看得出有幾分驚慌。

    見此,蒙仲亦拱了拱手拜道:「在下信衛軍司馬蒙仲。」

    一聽「信衛軍」三個字,明顯那兩名老者眼眸中的恐懼更濃了幾分,小心翼翼地詢問道:「蒙司馬不知……不知有個貴幹?」

    「兩位不必如此,在下亦是知禮數的人。」蒙仲寬慰了兩句,旋即問那兩名老者道:「據我所知,安平君、奉陽君的軍隊,昨日已撤離了曲梁……」

    聽著這話,其中一名老者嘆了口氣,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又訕訕賠笑,而另外那名老者,在聽到安平君、奉陽君的稱呼後,臉上閃過幾絲怒意,冷笑著回道:「確實,臨走前還毀了我曲梁今年的收成……」

    可能是見蒙仲談吐有禮,儼然一副大家族子弟的做派,並非是那種蠻橫的叛軍士卒,那兩名老者心中的恐懼漸漸消退了幾分,向蒙仲透露了一些內情。

    比如說,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在駐防曲梁時,曾向曲梁城內的家族索要了一批金錢用於激勵其麾下士卒,但在昨日決定退守邯鄲時,趙成與李兌卻沒有知會曲梁,甚至於在撤軍前還心狠地放火燒燬了附近的田地,使得城內的趙人對那二人憤恨不已。

    隨後,當談到曲梁城將何去何從的這個問題時,其中一名老者小心翼翼地對蒙仲說,只要蒙仲保證他麾下的叛軍進城後不會在城內搶掠、殺人,他們便願意獻城投降。

    回頭看了一眼那些代郡兵,蒙仲最終還是放棄了進駐城內的想法,免得到時候發生什麼他不希望看到的事。

    他對那兩名老者說道:「今明兩日,安陽君趙章即將率領大軍進駐曲梁,皆時兩位可向其說項。……至於我軍,暫時就不進城了,不過,希望城內給予些酒水,犒勞軍卒。」

    見蒙仲這麼好說話,那兩名老者頗為歡喜,連連點頭答應:「應當的,應當的!」

    就這樣,蒙仲暫時在曲梁城的南郊駐紮了下來,而曲梁城內,亦按照約定搬來了足夠的酒水與菜餚,讓蒙仲可以犒勞他麾下的代郡兵,稍微安撫後者因為無法進城而帶來的不滿情緒。

    次日,即九月初四,公子章便率領近三萬叛軍抵達了曲梁。

    不得不說,公子章其實也是明事理的人,或者說他也不想失去民心,因此在田不禋的勸說下,公子章也沒有派兵進駐曲梁城,只是隱晦地向曲梁城內的各家族索要了一批金錢,使他能犒賞有功之士。

    雖然心狠,但城內的家族還是同意了,付出了一筆不菲的銅錢。

    九月初五,因為王師大規模撤離的關係,樂毅從肥邑北部撤離,回到了曲梁,而原本駐軍在信都的龐煖、劇辛、趙奢等人,亦在公子章的召喚下,前來曲梁赴慶功宴。

    當晚,公子章犒賞諸軍,論功行賞,將從城內各家族索要的金錢發放給麾下的叛軍兵將。

    而蒙仲,理所當然被公子章列為首功,並且公子章還單獨賞賜了蒙仲一大箱的布幣錢,不過蒙仲通通散發給了他麾下的兵卒,無論是信衛軍還是那幾千代郡兵,皆一視同仁。

    據事後所知,蒙仲麾下代郡兵對於前者沒有默許他們進城搶掠收刮一番有些不滿,不過見蒙仲將自己的賞賜通通發放給他們,這些兵卒還是很佩服的,且軍卒的凝聚力也有所增強。

    其實平心而論,只要主將不貪財,時不時就將自己所得到的犒賞發給底下的士卒,自然而然會有士卒願意給他賣命,跟蒙仲的個人魅力,其實也沒有多大關係。

    九月初六,蒙仲派往邯鄲一帶的斥候傳回了消息,得知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等人已退守邯鄲,在邯鄲城東約十里左右的地方建造了營寨。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的軍隊外,王師方又多了一支軍隊,這支軍隊打的是「雁門守」、「趙袑」的旗號,想來正是駐軍雁門郡的郡守趙袑。

    對於王師方多了一支趙袑的軍隊,公子章雖然對此憤恨不已,但也沒有什麼辦法,頂多說幾句「待日後我奪回王位、定要將那趙袑如何如何」的狠話而已。

    九月初八,趙將李疵、牛翦二人分別率領軍隊抵達邯鄲、曲梁一帶。

    不同的是,李疵是從信都的西北繞過,直接前往了邯鄲,從頭到尾都沒有派人與公子章交涉;而牛翦,則是率軍抵達了信都,在信都的東南、曲梁的東北建造了軍營,並且,牛翦本人還派了幾名士卒到曲梁,知會公子章他已率軍抵達。

    所以說這二人的立場,一目瞭然。

    九月初九,公子章在曲梁城西新建的叛軍營寨,邀見了牛翦、蒙仲、龐煖,與他們商議進攻邯鄲的策略。

    別看對面的王師在這段時間前後得到了趙袑、趙固、李疵等人的率軍支援,而叛軍方就只有牛翦率軍前來援助,但考慮到王師的援軍都是步卒,而牛翦麾下卻有足足過萬人的騎兵,這使得公子章信心倍增,在軍議會上慷慨激昂,彷彿根本不將對面的王師放在眼裡。

    不過說實話,儘管多了些援軍,但王師的勝算確實不高。

    在當日的軍事會議中,田不禋提出了他的意見。

    「蒙仲、龐煖,我希望你二人近幾日向邯鄲推進,為接下來的決戰做準備,而牛翦軍將,公子希望您先擊潰趙希的軍隊……」

    「趙希?」牛翦一臉不以為然。

    「正是!」田不禋對牛翦說道:「近幾日,韓具幾番派人前來求援,希望公子派兵支援,否則趙希恐將突破清河,襲擊沙丘行宮,然而公子麾下目前沒有多餘的兵力支援韓具,唯有仰仗牛軍將您了……」

    「此事就交給牛某。」牛翦點了點頭,忽然又問道:「許鈞那邊,目前是什麼狀況?」

    聽聞此言,公子章臉上露出了幾許笑容,因為據他所知,許鈞此刻依舊駐守在高唐邑,無論是對王師與叛軍的廝殺,還是韓具與趙希的交鋒,皆視若無睹,由此可見,許鈞或許也可以被籠絡到他叛軍一列。

    於是他對牛翦說道:「待擊敗趙希後,軍將您不妨約見許鈞,若是許鈞肯為我效力,我亦絕不會虧待於他。」

    「呵。」

    牛翦輕笑了一聲,點點頭說道:「嗯威並施……此事就交給在下吧。」

    當日,待會議結束後,叛軍方的各軍就陸陸續續展開了一系列的行動,牛翦率領過萬的騎兵直奔沙丘以東的清河,目的在於擊潰趙希軍,解除叛軍方的後顧之憂;而蒙仲、龐煖二人,則各自率領各自麾下軍隊,向西推進。

    九月初十,蒙仲率領麾下軍隊來到了肥邑,決定在這片邑地駐紮。

    得知叛軍入境,肥邑目前的擁有者、趙相肥義之子肥幼,起初亦難免有些驚慌失措,但在打聽到這支叛軍的統帥乃是蒙仲後,肥幼就不慌了。

    一來肥邑並不殷富,居住在這裡的肥族人(白狄肥氏一族),以往都靠耕種、打獵、捕魚為生,就算叛軍前來搶掠,也搶掠不到什麼好東西。

    二來,此番統領叛軍的蒙仲,與肥幼的父親肥義交情不淺,且此前還親自送還了肥義的屍體,讓肥幼乃至趙王何都頗為感動。

    重情重義的蒙仲,怎麼可能坐視叛軍搶掠肥邑境內的肥族人呢?

    果然,在率軍進入肥邑後,蒙仲三令五申約束了麾下的代郡兵不得搶掠當地的肥族人,可能是因為蒙仲這段時間屢次擊敗王師得到了代郡兵的信賴,也可能是蒙仲將自己的賞賜發散給這些代郡兵而得到了他們的擁護,總而言之,倒還真沒代郡兵冒著觸犯軍紀的危險偷偷去搶掠那些肥族人。

    這讓肥幼大大鬆了口氣。

    次日清晨,待蒙仲正在巡視新營的建造速度時,忽然有士卒前來稟報:「司馬,有一人自稱『肥幼』,在營外請見司馬。」

    「請他進來,不,我自己去。」

    說著,蒙仲徑直走向營外,果然在營外見到了闊別多日的肥幼,微笑著與後者見禮道:「肥幼兄親自到此,莫非是擔心蒙某襲掠這片鄉邑?」

    因為父親肥義與蒙仲的交情,肥幼與蒙仲亦不見外,笑著說道:「倘若別人,我自然恐懼,不過蒙司馬嘛,那就另當別論……」說著,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似蒙司馬這般的人才,委身於叛軍,豈非是將明珠投擲於暗處?誠然可惜。」

    蒙仲聞言淡淡一笑,不置與否。

    見此,肥幼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道:「我亦知我勸不了你,那就換個人來勸你吧。」

    說罷,他讓開了些許。

    此時,只見他身後一名穿著尋常布衣的老者徐徐抬起頭來,看著蒙仲微微一笑:「小子,別來無恙。」

    「陽文君……」蒙仲的眼中閃過幾絲異色。

    他怎麼有沒想到,陽文君趙豹竟喬裝打扮成肥幼的隨從前來見他。

    「哈哈。」陽文君趙豹笑了笑,旋即壓低聲音神秘的說道:「蒙仲,老夫此番可是奉君上之命前來私下見你,難道還不值得你置備好酒好菜款待老夫麼?」

    『君上?趙何?』

    蒙仲面色微變,腦海中閃過了趙王何的容貌。

    看著笑容可掬的趙豹,他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最終他這才抬手相請。

    「……請!」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6 07:08
第173章:九月(二)


    時間回溯到九月初八,即李疵與牛翦分別率領軍隊抵達這片戰場的次日,就在公子章於曲梁邑召集諸將商議接下來的策略時,在王師這邊,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亦在同日召開了軍議,商議對付叛軍的策略。

    相比較先前,王師方參與今日會議的重要人物,除了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人外,還多了好幾位,比如趙袑、李疵、趙造、趙俊以及趙固。

    趙袑不必細說,此人乃是「趙滅中山國」時統率右軍的上將,在中山國覆亡後,他因功被調往雁門擔任郡守,主持雁門郡的大小事務。

    李疵,此人乃是奉陽君李兌的族弟,同時也是「趙滅中山國」時的參與者之一,當初趙主父正是命李疵監視中山國的一舉一動。

    待中山國被趙國覆滅後,李疵被趙國任命為前中山國國都靈壽城的城守,主要負責收攏中山境內的狄人,並推行趙國的政策。

    而趙造、趙俊二人,前者乃趙國的內史,後者乃是駐守陪都武安的城守,皆是趙國舉足輕重的人物。

    然而相比較這些位,最具重量級的人物,還得說趙固。

    趙固乃是趙肅侯時期的趙國名將,是趙國吞併代郡的直接參與者之一,且在趙國吞併代地、設立代郡後,趙固被任命為代相,負責治理代郡一境。

    而後,在趙主父帶著公子章、趙袑、許鈞、牛翦、趙希等人率領二十萬軍隊五次進攻中山國的期間,趙固坐鎮東安陽,在後方為這支大軍提供助力,直到後來年紀大了,趙固才卸職回到晉陽,安度晚年——在此之後,趙主父才冊封公子章為安陽君,又拜田不禋為代相。

    然而這次趙王何與公子章的內亂,將這位年邁的趙國老將亦驚動了,尤其是當得知王師方面戰況不利時,趙固不顧年邁的身體,急急忙忙趕到了邯鄲,想親自瞭解一下事態。

    而最值得一提的是,就連趙王何亦帶著他所信賴的信期,參與了這次的軍議。

    在會議開始後,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先簡單講述了「曲梁之役」的經過,剖析王師為何會頻繁失利。

    在此期間,叛軍方有兩個名字被反覆提及,即蒙仲與龐煖。

    「……當時龐煖駐軍信都,而蒙仲駐軍於曲梁邑東邊的群丘,此二人熟讀兵法,頻繁襲擊、騷擾王師……」

    在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的講述中,龐煖的用兵其實還算中規中矩,大多都是依靠陣勢取勝,相比較之下,蒙仲的用兵就趨向於一個「詭」字,用一番佯襲、詐襲、實襲,騷擾地王師煩不勝煩,不誇張地說,陽文君趙豹麾下當時的五千兵力,再加上奉陽君李兌命廉頗聯合趙賁設法擊退蒙仲時所率領的五千兵力,這攏共一萬人的兵力,就是被蒙仲單獨擊敗的。

    那時趙賁、廉頗有一萬可動用的兵力,而蒙仲就只有約六千叛軍,可是打到最後呢,趙賁、廉頗二人只剩下約五千兵力跟著從曲梁邑撤離,而蒙仲那邊呢,兵力傷亡僅不到千人,甚至於還俘虜了近四千的王師士卒。

    兩相比較,趙賁、廉頗二人可謂是慘敗。

    當說到這裡時,帳內諸人的面色各異,趙賁、廉頗二人自然是羞愧,而趙成、李兌則深恨於蒙仲這個攪局的——畢竟沒有蒙仲的疲敵之計,王師如何會接二連三地在與公子章的戰事中失利?也不至於被逼到棄守曲梁的地步。

    而相比較這些人,趙王何的心情最過於複雜。

    畢竟曾幾何時,已故的趙相肥義曾在他面前推薦了蒙仲,用肥義當時的話來說,待他老死後,文武兼備的蒙仲可以代替他肥義,輔佐趙王何,防備趙成、李兌等舊貴族勢力——只要給蒙仲一軍的兵權,再加上日後將接替陽文君趙豹守衛邯鄲的趙賁其手下的兵力,趙王何完全可以不用畏懼趙成、李兌。

    更要緊的是,蒙仲與趙王何年紀相仿,且為人忠義,值得信賴。

    然而遺憾的是,這樣一位人才,卻委身於公子章的叛軍,成為了他趙何的敵人。

    隨後,在講述完龐煖與蒙仲二人的事後,奉陽君李兌又提到了一個人,即牛翦。

    或許蒙仲不清楚牛翦的出身,只知道牛翦是趙主父最信賴的將領,但趙成、李兌等人卻很清楚,牛翦乃是趙烈侯時期趙國士卿「牛畜」的後人,而這個牛畜,他曾被趙烈侯奉為老師,地位超然。

    從那時起,牛氏一族便日漸強盛起來,因此這牛翦也著實稱得上是出身名門。

    出身名門的牛翦,自幼習武,在被趙主父任命為軍司馬後,他漸漸展現其才能,跟隨趙主父南征北戰,也曾率領騎兵離開趙國邊境,與胡人作戰。

    而相比較牛翦統兵作戰的才能,最讓趙成、李兌忌憚的,無疑還是牛翦麾下的軍隊——全趙國乃是全中原唯一的一支騎軍,並且還是打敗了胡騎的、已經成型的騎兵。

    論趙國騎兵的歷史,迄今為止已發展了幾十年,早在趙烈侯、甚至是趙肅侯時期,在整個中原仍普遍將戰車視為戰爭主力的時候,在趙國的北方,駐守在邊境的趙卒,就已經在自發地模仿胡人騎兵的作戰方式。

    原因是趙國的戰車部隊,在胡人騎兵面前不堪一擊。

    而待等到趙主父推行了胡服騎射的改革後,「騎兵」的編制正式便確立,曾經那些自發模仿胡騎的士卒,皆被吸收到這支趙國騎兵當中,以至於這支騎兵在剛剛建成的最初,就極具實力。

    果然,在隨後趙國與胡人的戰爭中,這支趙國騎兵展現出了並不亞於胡騎的實力,他們擊敗了他們曾經模仿的老師,讓北方的異族終於不敢再肆意騷擾趙國的邊境。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間,牛翦麾下的騎兵亦曾吸收胡人的騎兵,比如幾年前趙主父巡視西河時碰到撞見林胡王,憑著趙主父的個人魅力與優厚的待遇,以至於有不少林胡騎兵紛紛投靠趙國。

    趙主父將這些異族騎兵,亦統一交給牛翦統率,並給予了他們一個稱呼:趙胡騎!

    趙國騎兵也好,趙胡騎也罷,那可不是只懂得在遠處射箭騷擾敵軍的輕騎,他們還善於衝陣,當初趙國進攻中山國時,牛翦就曾率領著趙騎與趙胡騎衝到中山國的軍隊當中,在短短時間內幾次鑿穿中山國的步卒,殺得那些步卒潰不成軍。

    因此毫不誇張地說,牛翦麾下的騎軍,乃是目前趙國最具進攻性的軍隊,沒有之一。

    而遺憾的是,統領這樣一支騎兵的統帥牛翦,卻對趙王何派人發給他的「平叛」詔令置若罔聞,甚至於最近兩日公然駐軍在信都一帶,與公子章、龐煖為鄰。

    由此可見,牛翦的立場其實也已經很清楚了。

    如何解決牛翦,如何解決蒙仲與龐煖,即今日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召集諸人展開商議的主要討論事項。

    在經過一番討論後,趙固提出了建議,建議趙成、李兌等人派人與牛翦交涉,畢竟眼下這場戰爭,別看蒙仲、龐煖二人如何風光,但真正能夠決定這場戰爭勝敗的,還得是牛翦,也只有牛翦。

    倘若能說服牛翦倒戈王師這邊,叛軍不能說不堪一擊,但至少勝算將大大減少。

    但如何能說服牛翦倒戈呢?

    一時半會諸人還是沒想出什麼好的辦法。

    當日會議結束後,趙王何單獨召見了陽文君趙豹,希望後者也能代替他前往遊說蒙仲,希望蒙仲能棄暗投明,投奔於他。

    於是,當得知蒙仲率軍進駐肥邑後,陽文君趙豹喬裝改扮,借肥幼出面,終於見到了蒙仲,提出了趙王何希望他轉達的意思:希望你輔佐寡人!

    當趙豹向蒙仲轉達了趙王何的意思後,蒙仲默然不語,以至於帥帳內一時間格外的安靜。

    不得不說,其實蒙仲內心還是頗為感動的,因為在趙豹所傳達的話當中,趙王何已不怪罪蒙仲在沙丘事變當日的絕情,他甚至表示,只要蒙仲肯率軍倒戈王師,曾經的一切皆揭過不提。

    但最終,蒙仲還是搖了搖頭。

    「為何?!」

    見蒙仲搖頭,肥幼頗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莫非與家父之死有關?蒙司馬,雖然在下當時並不在沙丘行宮,但在下相信家父的死與你無關……並且,君上也從不認為家父遇害之事與你有關……」

    蒙仲點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

    見此,陽文君趙豹帶著幾絲冷笑說道:「是因為趙主父?小子,重情重義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正所謂過猶不及,趙主父如今的這一番決定,分明就是在禍害我趙國……」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蒙仲,故意說道:「還是說,在你看來公子章已經佔據勝勢,想著事成之後的榮華富貴?」

    蒙仲當然知道趙豹這是故意在用話激他,但他也不在意,淡淡說道:「此事之後,我就會離開趙國,返回宋國。」

    「……」

    這一番話,大大出乎了趙豹與肥幼的意料,使他二人面面相覷。

    「當真?」趙豹一臉不可思議,旋即,他又皺著眉頭問道:「既然你並非是為了功利,為何卻要協助公子章叛亂,難道當真只是為了報答趙主父……」

    蒙仲想了想,說道:「只是為了確保趙國能守住迄今為止的強盛……只有趙國依舊強盛,才能庇護宋國。」

    趙豹愣了愣,恍然之餘,用一種詫異的目光看著蒙仲。

    因為曾經,他也詢問過蒙仲類似的問題,當時蒙仲也是這麼回答的,而如今,在經過了這許許多多的事物後,蒙仲的回答仍然如最初時那樣,這讓趙豹不由得聯想到了肥義曾經時常提及督促他自己的那句話:堅守一心!

    而此時,從旁肥幼皺著眉頭說道:「確保趙國能守住迄今為止的強盛,難道就一定要協助公子章麼?在我看來,公子章性格暴戾,根本不是一個君主的人選……」

    就在這時,趙豹抬手打斷了肥幼的話,目視著蒙仲問道:「是因為公子章支持「趙宋之盟」,對麼?」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自從公子章與田不禋利用他誘殺趙相肥義之後,蒙仲對這兩人的好感便已跌到了低谷,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公子章成為趙國君主對宋國更有利,畢竟公子章娶的是宋王偃的女兒,而他身邊的親信田不禋,亦是宋國的臣子,且公子章本人亦對至今為止仍然支持著他的宋王偃與宋國抱持著好感,結合以上這些因素,蒙仲可以確定,只要公子章能夠成為趙國的君主,趙宋之盟便可以長久維繫下去,哪怕宋王偃日後過去,宋國太子戴武,亦能與公子章繼續維繫趙宋之盟。

    而這一點,是趙王何那邊所難以辦到的,因為趙王何雖說對齊、宋兩國都沒有什麼喜惡感,但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卻都親善於齊國,若是趙主父、公子章都不在了,趙國必定加強於齊國的邦交,甚至於為了籠絡齊國而犧牲宋國的利益——即默許齊國進攻宋國。

    到那時候,蒙仲的故鄉蒙邑,自然也躲不過宋國與齊國的戰爭,他蒙氏一族,為了守住他們在宋國的土地,必須得保衛宋國,且為此不惜將族人陸續派上戰場,使無數蒙氏族人戰死沙場。

    「唉……」

    在弄明白了蒙仲的心思後,陽文君趙豹微微嘆了口氣:「有些事,縱使是老夫亦無法左右。但是,你還是有機會的……」

    他竭力地勸說蒙仲道:「蒙仲,君上對你的態度,很不一般,哪怕你在沙丘事變時曾經伏擊君上,逼得我等只能護著君上逃入雞澤,但君上仍然希望你能回到他身邊,輔佐他。……至於你所顧慮的趙成、李兌二人,老夫已經老了,無法再幫君上、再幫你什麼,但至少可以讓你能夠在這邊(王師)立足,你要明白現在的情形,肥相已經過世了,邯鄲那邊再也沒人可以遏制趙成、李兌二人,但這會兒,趙成、李兌二人還不敢做什麼,假如他們當真有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因此,只要你肯投奔君上,待君上開口時,老夫在旁幫襯,縱使趙成、李兌二人心中不喜,他二人也決計不會在這個時候違抗君上,你明白老夫的意思麼?」

    「我明白。」

    蒙仲點了點頭。

    他當然明白趙豹想要表達的意思,無非就是趙成、李兌二人面對公子章的威脅,必須得有趙王何給予的名分,才能名正言順地討伐公子章,並且只有這樣才能保住他的封邑、名爵等權益。

    因此這會兒若是他蒙仲倒戈王師,趙王何突然任命蒙仲為一軍司馬,哪怕趙成、李兌等人心中再不滿,他們也只能忍著,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與趙王何鬧僵——畢竟,歸根到底還是公子章的威脅最大,若是公子章勝了,那他們必然萬劫不復。

    「老夫年紀大了,再加上前段時間在雞澤吃了些苦頭,最近這段時間總感覺力不從心,算算歲數,老夫恐怕也活不了幾年了……」說到這裡,趙豹抬頭看向蒙仲,正色說道:「老夫雖然也是你與肥相口中的『舊貴族派』一系,但老夫亦不希望趙成、李兌等人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待這件事了結後,老夫便會將邯鄲軍的一切都交給趙賁,叫他助君上防備趙成、李兌,但趙成、李兌二人勢大,縱使有信期幫襯,老夫亦擔心趙賁鬥不過他二人,若是你能輔佐君上……有信期、趙賁還有你三人在,至少邯鄲,還能在君上的掌控之中……」

    說著,他頓了頓,目視著蒙仲又說道:「具體老夫不能透露,但老夫可以告訴你,公子章的勝勢只是暫時的,他有一個很大的隱患,他注定不會成功!」

    「因為公子章沒有名分是麼?」

    蒙仲輕笑了一聲,把玩著手中的酒碗,惆悵地說道:「陽文君、肥幼兄,小子很感激你二人的心意,但有些事情,一旦發生就無法再回頭了……」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目視著趙豹與肥幼說道:「我蒙仲,並沒有參與謀害肥相之事,事先亦不知公子章與田不禋會在沙丘謀反,這事日月可鑑。但我也不是沒有做過損害君上利益的事,比如沙丘事變那晚,我伏擊了君上、信期等人的兵隊……」

    「此事君上並不怪你。」肥幼連忙說道。

    朝著肥幼微微搖了搖頭,蒙仲目視著陽文君趙豹繼續說道:「陽文君,你所說的公子章的隱患,無非就是公子章沒有名分罷了,反正在座的都是知情者,有些事哪怕說開了也無妨……」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旋即面色稍稍變得起來,正色說道:「在沙丘事變後,在君上被困於雞澤的時候,我就向趙主父提出過勸諫,我說公子章沒有名分,舉國上下都不會服他,與其圍困雞澤,不如讓趙主父出面肯定公子章的舉動,給予公子章名分,使公子章能率軍直奔邯鄲,先拿下王都……」

    「……」

    陽文君趙豹面色頓變,甚至於驚地腦門隱隱冒汗。

    因為在他看來,倘若趙主父當時聽取了蒙仲的建議,公子章早就已經控制局面了,還有王師什麼事?

    試想,當趙王何逃入雞澤的時候,公子章在趙主父出面肯定、給予名分的情況下直奔邯鄲,當時駐守邯鄲的趙賁敢阻攔趙主父麼?

    在趙王何還沒有發出聲音的情況下,趙主父的命令就是國旨,倘若趙賁膽敢阻攔趙主父,趙主父完全可以將趙賁打為叛臣。

    解決掉趙賁之後,趙主父入主邯鄲,對外宣佈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夥同信期挾持趙王何,意圖不軌,趙成、李兌二人立刻也被打為叛臣。

    那時的趙成、李兌二人,根本沒有名分抗拒趙主父,他們反抗,那就是確鑿了叛臣的名分,趙主父與公子章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剷除趙成、李兌二人,除非他二人向趙主父與公子章妥協服軟。

    無論是以「叛臣」的身份拚死抗拒,最後被趙主父調軍剷除,亦或是趙成、李兌二人主動向趙主父、公子章服軟,反正只要解決了這兩位後,就算趙王何事後活著從雞澤逃離,邯鄲也早就是公子章的天下了,公子章完全可以藉口保護君上而將趙王何軟禁,到那時,趙國上下誰敢提出異議?——連趙成、李兌都妥協了,還有誰敢?還有誰會?

    一想到這裡,陽文君趙豹就驚地一聲冷汗,隱隱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而此時,蒙仲接著說道:「後來君上逃回邯鄲後,下詔宣佈公子章為叛臣,那時我亦勸諫趙主父,再次建議趙主父出面給予公子章名分,只要趙主父給了公子章名分,趙國的軍隊就會暫時觀望,而趁此時機,公子章可直奔邯鄲,擊敗王師……」

    「……」

    陽文君趙豹聞言默然。

    除了對蒙仲連續向趙主父獻出的兩條計策感到後怕以外,他也明白了蒙仲說出這番話的用意,即蒙仲已經做了許多對趙王何不利的事,縱使趙王何不怪罪,他也無法再回到王師那邊了。

    「唉!」

    陽文君趙豹長長嘆了口氣。

    當晚,陽文君趙豹與肥幼連夜返回王師的營寨,請見了趙王何。

    不得不說,當再次見到趙豹與肥幼二人時,趙王何顯得有些患得患失。

    他詢問趙豹道:「蒙卿……他怎麼說?」

    見此,趙豹微微嘆了口氣,搖頭說道:「那蒙仲說,雖然他並沒有參與謀害肥相之事,事先也不知公子章與田不禋有意叛亂,但在事後,他無法否認做了許多對君上您不利的事……他已無顏再回到君上您身邊了。」

    說著,趙豹便將蒙仲的原話簡單與趙王何說了一通。

    在聽完這些話後,趙王何久久沉默不語。

    他原以為蒙仲協助公子章叛亂,是因為公子章許諾了其許多好處,卻沒想到,蒙仲卻決定在這件事結束之後返回宋國,單單這件事,就讓趙何對蒙仲的那些許怨恨,皆煙消雲散。

    畢竟蒙仲並非是為了利益而背叛他,背叛二人曾經的交情,只不過是公子章成為趙王對宋國更加有利,使蒙仲不得不協助公子章罷了。

    而如此一來,問題就簡單了,只要公子章一死,蒙仲就沒有理由再與他為敵。

    以及……

    『……縱容趙章謀害肥相、奪我君位的主父!』

    趙王何的腦海中浮現了趙主父的面容。

    旋即,他的眼眸中閃過濃濃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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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王師的遊說


    九月上旬,王師方面派趙袑協助趙賁與廉頗二人一共遏制蒙仲所率的叛軍,而在龐煖那邊,則派李疵、趙俊設法遏制,而趙成、李兌,則仍舊坐鎮主營,負責來自公子章的進攻。

    然而叛軍暫時並沒有異動,因為叛軍在等待牛翦的騎兵歸來。

    九月中旬時,趙希終於突破了叛將韓具對清河的封鎖,韓具兵敗,只得退守沙丘。

    可就在趙希率軍直奔沙丘行宮的途中,卻遭到了牛翦麾下的騎兵的襲擊,萬餘趙國騎兵一掠而過,趙希軍當即兵敗如山倒,當時趙希麾下殘存的六七千兵卒,在牛翦麾下騎兵的鐵蹄前彷彿紙糊的一般,眨眼間就被撕地粉碎。

    不得不說,待見到那如潮水般的騎兵後,趙希立刻就猜到了這支騎兵的底細,畢竟趙國乃至整個中原就只有一支騎兵。

    意識到自己無法抵擋牛翦麾下的騎兵,趙希無奈之下唯有獨自逃離,畢竟他可吃不準已投身叛軍陣營的牛翦會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不過在逃跑前,趙希已下令麾下兵將向牛翦軍投降,畢竟彼此都是趙國的軍隊,趙希相信牛翦不至於趕盡殺絕。

    果然,在得知趙希逃亡、而其麾下兵將則向己方投降後,牛翦很滿意地收編了投降的降兵,同時派人渡過清河,聯繫駐軍在高唐邑的趙將許鈞。

    說實話,其實許鈞也清楚這些日子以來王師與叛軍的戰爭,但他頗有些舉棋不定,畢竟種種跡象表明,公子章的叛亂其實有趙主父在背後撐腰,這讓許鈞顧慮重重。

    於是在蒙鶩的建議下,許鈞乾脆當了回鴕鳥,彷彿對外界的事物一無所知,老老實實守著高唐邑,履行他的職責。

    至於趙王何與公子章——其實應該說趙王何與趙主父兩者,許鈞猶豫再三後,決定兩不相幫,因為他也吃不準最終哪方可以勝出,畢竟在他看來,王師與叛軍各有優勢。

    直到牛翦派人前來傳喚,許鈞沒有辦法再置身之外,就只好帶著部將蒙鶩,率八千兵卒渡過清河,與牛翦合兵一處,前往邯鄲平叛。

    「平叛……不知叛亂者是何人呢?」

    在見到牛翦時,許鈞頗為小心地試探道。

    牛翦聞言笑著說道:「自然是趙成、李兌、趙豹、信期等人,這四人謀害肥義,挾持君上,欲加害趙主父與安陽君,實在可惡!」

    許鈞當然知道牛翦這番說辭問題很大,但畏懼於牛翦的軍隊以及考慮到叛軍方如今的勝勢,他只能聽之任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在牛翦投入叛軍陣營後,叛軍方的勝勢一下子就增加了不少,許鈞心中雖說更加傾向於趙王何,但就目前的局勢而言,他實在想不出對面的王師能有什麼勝算——對面有能抵禦牛翦麾下趙國騎兵的軍隊麼?沒有!

    與許鈞合兵一處後,牛翦立刻率領返回曲梁一帶,不過當他率軍經過沙丘行宮的時候,他還是獨自一人前往行宮請見了趙主父,不久即在行宮內見到了與鶡冠子談笑風生的趙主父。

    九月十八日時,牛翦與許鈞率軍抵達了曲梁邑,向公子章覆命之餘,駐軍於曲梁邑的北側。

    此後幾日,牛翦時常奉公子章的命令前往邯鄲東郊、東北、東南的三座營寨搦戰,然而王師卻避而不戰。

    想想也是,誰敢在平坦的地勢上與騎兵作戰呢?雖說中原出現騎兵的歷史還很短暫,但趙國早已經從胡人騎兵那邊吃夠了苦頭,很清楚騎兵在平坦地勢上的威力。

    而在此期間,蒙仲、龐煖亦借助牛翦的騎兵,時而對王師發起進攻,逼得王師只得放棄了趙袑、李疵兩座偏營,退守趙成、李兌二人的主營,甚至於在必要之時,趙成與李兌也已經決定退守邯鄲城內,借邯鄲的城牆來抵禦叛軍。

    不得不說,牛翦麾下的騎兵,讓叛軍威勢大增。

    而這,也讓牛翦頗為得意。

    九月二十二日的晚上,就當牛翦正準備在帳內歇息時,忽然有一名士卒向他稟報:「司馬,有斥騎在附近巡邏時抓到一人,那人說您的故友,懇請相見。」

    「故友?」

    牛翦聞言不禁輕笑起來,在微微想了想後點頭說道:「將那人帶進來吧。」

    「喏!」

    不多時,便有一個身穿布衣、戴著蓑笠,彷彿一副漁夫打扮的老者被帶到了牛翦所在的帥帳。

    瞧著面前那個老漁夫,牛翦笑呵呵地說道:「讓我來猜一猜足下的身份……」

    他的話還未說完,那名漁夫打扮的老者便抬起了頭,使牛翦能夠看到他的面容。

    然而只是瞧了一眼,牛翦的臉上便露出了驚容,在猶豫一下後,他揮揮手遣退身邊的近衛。

    待那兩名近衛離開帥帳後,他這才走到那名老者面前,面帶恭敬地抱拳行禮:「趙固大人。」

    原來,此番前來請見牛翦的,正是近幾年在晉陽養老安度晚年的趙固。

    「很意外麼?」趙固摘下了頭上的蓑笠,微笑著看著牛翦。

    牛翦點點頭,如實說道:「我原以為會是趙成或李兌,沒想到是您……」

    他之所以對趙固畢恭畢敬,那是因為牛翦年輕時就在前者麾下。

    記得在趙國頻繁受到胡騎騷擾的那段時間,正是趙固駐守趙國北方的疆域,抗擊前來進犯的胡騎,因此按理來說,趙固才是對騎兵最瞭解的趙國將領,但遺憾的是,當趙主父施行胡服騎射改革、確定了騎兵編制的時候,趙固已經六十多歲了,因此,趙固推薦了其麾下最得力的部將統帥趙國第一支騎兵,即牛翦。

    值得一提的是,牛翦對於騎兵的瞭解,那也是經過了趙固的教導,因此牛翦對趙固格外敬重。

    「老夫也沒想到。」

    此時,趙固已經脫下了蓑衣,在帳內的席中坐了下來,目視著仍站在他面前的牛翦說道:「去年我趙國攻滅中山國,那時老夫還對我那孫兒講,中山國啊,我趙國八代君主的夙願,終於能在今日得以實現,我趙國終於解決了內患,可以問鼎中原霸業,縱使老夫當時瞑目,亦心滿意足了……」說著,他皺著眉頭咳嗽了兩聲。

    見此,牛翦連忙給趙固倒了一碗水。

    只見趙固在接過牛翦的水喝了一口後,長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道:「可沒想到啊沒想到,在我趙國即將奮起之時,國內竟發生了這等大事,驚地我這把老骨頭,連日連夜趕往邯鄲……」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目視著牛翦說道:「不過,更讓老夫沒有想到的是,居然看到了你率領騎軍,進攻君上麾下的軍隊。」

    牛翦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趙固大人,我是奉命……」

    「奉命?」趙固打斷了牛翦的話,冷冷說道:「你是奉了誰的命令?公子章?還是主父?」

    稍稍一停頓,他搖搖頭說道:「主父,他外事果決、內事寡斷,當年因寵愛吳娃,廢了韓氏的王位,以至於韓國當時斷絕了與我趙國的盟約,再次投向魏國;現如今,吳娃死去多年,主父又顧念韓氏、趙章母子的情誼,希望廢君上之位,立公子章為國君,這簡直將立儲之事視為兒戲!……而你,在主父做出這樣糊塗的決定後,你非但不勸阻,反而給予協助,助公子章篡奪國君之位,他糊塗,你也糊塗麼?!」

    聽了這些話,牛翦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並未當面反駁。

    他苦笑一聲問道:「趙固大人,您此番前來,莫非就是為了痛罵我一番?」

    聽聞此言,趙固冷哼道:「痛罵你一番?若非老夫如今年老,行將就木,老夫恨不得痛打你一頓,將你這糊塗的傢伙打醒……」說到這裡,他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目視著牛翦說道:「好了,以上這番話,是老夫作為你曾經的軍將所說的,接下來,老夫要轉達奉陽君的話……牛翦,若是你肯棄暗投明,背棄不義的公子章而助君上平叛,奉陽君允諾奏請君上冊封你為武安君……」

    「既是李兌的意思,他為何不親自來對我講呢?」牛翦聞言嘲笑道。

    「是老夫自己堅持的。」看了一眼牛翦,趙固淡淡說道:「反正老夫行將就木,且無權無職,就算你把老夫殺了,亦無損於王師……」

    「牛翦豈敢。」牛翦連忙說道。

    確實,如果來的人是安平君趙成或奉陽君李兌,保不準牛翦真會將其拿下,綁到公子章或者是趙主父面前,但是對於曾經對他有恩的趙固,牛翦可不會這麼做——這也是他方才屏退左右近衛的原因。

    但不希望觸怒對他有恩的趙固,並不代表他就會接受趙固的策反。

    他搖搖頭對趙固說道:「老大人,我素來敬重您,但這件事,恕我無法辦到……」

    「哼哼哼。」

    趙固聞言也不氣惱,面帶幾分笑意輕哼了兩聲,忽然問牛翦道:「牛翦,這幾日你率領騎兵進攻王師,逼得王師放棄兩座偏營,甚至於要退入邯鄲城內,想必你很得意吧?」

    雖說牛翦對此確實隱隱自得,但自然不會在趙固面前表現出來,畢竟若非趙固當年的舉薦,縱使他那時已綻放頭角,也不夠資格統率趙國唯一的一支騎兵。

    「此事全仰仗您……」

    「老夫不是這個意思。」搖搖頭打斷了牛翦的話,淡淡說道:「當初你執掌騎兵,那是因為主父信任你,倘若此番公子章襲取了我趙國的君位,待主父日後故去,你認為你還能執掌這支騎兵,還能在在公子章的臣子中佔有一席之地麼?」瞥了一眼牛翦,他輕哼著又補充了一句:「最出色的軍隊,自然是交給最信賴的臣子,牛翦啊,你固然是主父最信賴的臣子,但你是公子章最信任的人麼?」

    「……」

    牛翦皺了皺眉,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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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攻城!

    九月末,叛軍所佔據的那些城邑,陸續在城外的田地上完成了對作物的收割。

    隨後,田不禋建議公子章以「債條」的方式徵集了大部分的糧草,使得叛軍的糧草稍顯寬裕,至少度過今年的冬季已不成問題。

    但公子章並不希望將這場戰爭拖到明年,一來他沒有名分,越拖下去對他的處境越發不利,二來他麾下的叛軍並沒有足夠的棉衣,要是今年的冬季過於寒冷,說不定他麾下叛軍中會有許多人被凍斃。

    因此他在九月二十六日時再次傳召了牛翦、許鈞、蒙仲、龐煖等人,正式下達了進攻邯鄲的命令。

    在田不禋提出的策略中,由公子章、許鈞、牛翦三支兵力擔任主攻,主攻邯鄲的東邊城牆,囊括在內的叛軍有公子章麾下約兩萬五千兵力,許鈞的八千兵卒,以及牛翦的萬餘騎兵,總共四萬餘兵力。

    而邯鄲的城南與城北,分別由蒙仲、龐煖負責佯攻,前者包括信衛軍在內的五千兵力,而後者,則有檀衛軍與代郡兵總共約萬餘兵力。

    用公子章的話說,蒙仲與龐煖主要是負責牽制城內的兵力,但除此之外,公子章亦期待著蒙仲與龐煖能想出什麼破城的妙計,來幫助主力攻破邯鄲。

    畢竟此前曲梁戰役期間蒙仲所想出的疲敵之計,就不亞於五萬兵力之助。

    值得一提的是,在今日的會議期間,公子章向牛翦提起了一件事。

    他對牛翦說道:「牛司馬,我軍主力兵力充足,邯鄲那邊多半不敢抗拒,然蒙仲、龐煖二人兵少,恐會遭到王師的阻擊而無法率軍抵達城下,與我軍一同合攻城池,牛司馬可否撥給一部分騎兵於蒙仲、龐煖二人,助他們擊破王師的阻擊呢?」

    平心而論,公子章的要求並不過分,甚至是頗為明智的。

    就拿蒙仲軍來說,蒙仲此前收編的四千降卒已經交割給了公子章,且公子章將其交給了傷勢逐漸轉好的彭質率領,主要負責後勤,即運輸糧草什麼的,因此,蒙仲軍目前就只有近八百名信衛軍與四千餘代郡兵。

    面對這點兵力,難道邯鄲城內的王師也會像對待公子章一方主力那般退守城內?怎麼想都更有可能是與蒙仲軍正面決戰,力求率先擊潰兵力相對弱勢的蒙仲軍。

    但倘若牛翦願意將他麾下的騎兵分出一部分幫助蒙仲,哪怕只有兩千騎兵,蒙仲憑著這兩千騎兵,也足以讓王師無法達成這個願望。

    然而,面對著公子章的這個要求,牛翦的面色稍稍一變,神情轉換,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總之就是沒有一口答應,以至於當時帳內的氣氛頗為尷尬。

    見此,田不禋好似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解釋道:「牛司馬請別誤會,公子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

    牛翦笑著點了點頭,對公子章說道:「即便如此,帶回營後,我便派兩名行司馬各率兩千騎兵協助蒙司馬與龐司馬……」

    說話間,他微笑著看向了蒙仲與龐煖二人,看似和善地朝著他們點了點頭。

    當日的軍議結束後,蒙仲與樂毅乘坐戰車返回他們的肥邑軍營。

    在途中,蒙仲回想起今日牛翦表現出來的態度,皺著眉頭對樂毅說道:「阿毅,你有沒有覺得今日牛翦的態度……有點奇怪?」

    樂毅聞言笑著說道:「那也談不上奇怪吧?假如有人要求咱們分出一部分信衛軍,咱們也會有所不滿……」

    「是這樣嗎?」蒙仲很詫異樂毅的回答,皺著眉頭說道:「假如是公子章要求我這樣做,並且我也認為這樣做更有利於大局,我並不會有所不滿……」

    樂毅聞言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那只是你。」

    「那你呢?」

    「我啊……」樂毅想了想,說道:「我可能會不滿。……我會做出我自己的判斷,不喜歡別人對我指手畫腳。」

    聽了這話,蒙仲頓時樂了,笑著調侃道:「蒙遂、向繚他們不是一直在干涉你麼?原來你一直懷恨在心。」

    樂毅亦被蒙仲說樂了,在頗為無奈地笑了幾聲後,搖搖頭說道:「那是不同的,蒙遂、向繚,我信任他們,應該說咱們彼此信任,哪怕出現什麼分歧,我也知道他們並不私心……但若是我不熟悉的人,我應該會感到不滿。」說到這裡,他亦微微皺了皺眉,反問蒙仲道:「照這麼想,怎麼感覺牛翦對公子章並非是完全信任……他們不是在趙國攻伐中山國時共事了十幾年麼?我怎麼感覺,牛翦好似在防著公子章趁機拆散他麾下的騎兵。」

    「不清楚。」

    蒙仲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雖然蒙仲在趙國呆了快兩年,但談得上有交情的卻並不多,數來數去也就只有趙王何、趙主父、公子章、田不禋、肥義、肥幼、陽文君趙豹、趙賁、趙希、許鈞等寥寥幾人罷了,其餘像信期、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李躋、趙平、牛翦等人,彼此也就只是點頭之交,甚至於因為立場不同的關係,關係日漸惡劣。

    在回到肥邑的軍營後,蒙仲將公子章的意思告訴了蒙遂、蒙虎等人,命他們著手準備進攻邯鄲的事宜。

    話說回來,其實在牛翦率軍前往攻擊趙希軍的期間,叛軍方就已經開始在打造攻城器械,無論是公子章帳下衛援、田璜、翟丹等將領麾下的軍隊,亦或是蒙仲與龐煖麾下的軍隊。

    值得一提的是,相比較公子章與龐煖那兩邊打造的攻城器械,蒙仲還命向繚、樂續二人督造井闌車。

    就像他此前對陽文君趙豹所表達的,雖然他並不認同公子章、田不禋的某些行為,但考慮到公子章成為趙國君主後對宋國更加有利,他也絲毫不會對王師手下留情。

    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公子章雖然有些懊惱於他與蒙仲的關係大不如前,但還是非常信任蒙仲。

    當日傍晚,牛翦果然派來了一名叫做「張嵇」的行司馬,率兩千騎兵前來協助蒙仲。

    雖然那張嵇只是一名行司馬,但蒙仲可不敢怠慢,當即命向繚準備了一些酒菜,款待張嵇,順便與此人籠絡籠絡感情,畢竟他麾下軍隊想要進攻邯鄲城,到時候沿途還得仰仗張嵇率領那兩千騎兵為他們保駕護航,防止王師見他蒙仲軍兵力過少而率軍出擊。

    據蒙仲在談笑中瞭解,張嵇今年三十六歲,是牛翦頗為看重的將領之一,為人頗為豪爽,在喝了幾碗酒後就熱情地摟著蒙仲的脖子吹噓他祖先的豐功偉績。

    據張嵇所說,他的先祖乃是晉國大夫「解張」,是晉文公重耳的臣子,與名臣「介子推」是鄰居。

    當年在晉文公重耳逃亡的途中,介子推割股取肉為重耳充飢,可謂是忠心耿耿,但在重耳返回晉國繼承君位後,因當時一同逃亡的臣子紛紛在重耳面前邀功,介子推不屑於其為伍,便帶著老母親跑到深山隱居。

    而當時,解張為介子推鳴不平,在木板上寫下一段記載介子推功績的話,將其掛在城門上。

    晉文公重耳看到這塊木塊後,頗為羞愧,便親自帶人前往介子推隱居的深山,希望後者出山輔佐他。

    張嵇很自豪地表示,當時晉國的臣子當中,就只有他的祖先解張為介子推鳴不平。

    看著他頗為自豪的樣子,蒙仲很想說這段故事其實還有下文。

    是的,晉文公重耳是個很固執的人,而介子推比他還固執,重耳為了洗刷自己「忘恩」的責任,索性就叫士卒放火燒山,逼迫介子推從深山中出來;而介子推呢,寧可被燒死在深山當中。

    換而言之,解張的好意,非但沒有幫介子推得到他贏得的賞賜,反而間接害死了介子推。

    但看著張嵇頗為自得的樣子,蒙仲很識趣地沒有將自己所知的後續告訴他。

    九月二十七日,公子章派人向蒙仲傳令,大意就是告訴蒙仲,他將在次日率軍進攻邯鄲,命蒙仲到時候率軍佯攻邯鄲南城門,牽制王師的一部分兵力。

    得到這個消息後,蒙仲先跟張嵇商議了一番,可能是因為蒙仲待自己頗為尊重,張嵇很爽快地表示:「(牛翦)司馬命我率軍協助蒙司馬你,司馬就將我視為你的部將,只管吩咐即可。」

    蒙仲笑著回應:「那就仰仗張司馬了。」

    「哪裡哪裡。」

    次日,即九月二十八日,蒙仲留下向繚、樂續二人與五百名代郡兵守衛肥邑軍營,帶著樂毅、蒙遂、蒙虎、武嬰、華虎、穆武、樂進等人,以及近八百名信衛軍、四千餘代軍兵,浩浩蕩蕩前往邯鄲南部。

    從旁,還有張嵇所率領的兩千騎兵側應,並且負責與公子章那邊主力的聯絡。

    辰時前後,張嵇便策馬來到了蒙仲的戰車旁,抱拳稟報導:「蒙司馬,安陽君那邊亦率領軍隊啟程前往邯鄲了。」

    蒙仲點了點頭,心中估算了一下,覺得他與公子章應該能在差不多的時間段同時抵達邯鄲的南城門與東城門——畢竟去地太早,保不準邯鄲一帶的王師便先進攻他。

    似這般又過了約半個時辰,蒙仲軍便迎面撞上了一支軍隊,從對面軍隊的旗幟判斷,應該就是雁門守趙袑麾下的軍隊。

    見此,蒙仲傳令蒙遂,命後者並華虎、穆武、樂進三人,率各自麾下的代郡叛兵保護到軍中的那六座井闌車,畢竟那是真正能對邯鄲造成威脅的有利武器,否則單單依靠攻城長梯與沖車,恐怕蒙仲麾下兵卒陣亡過半,都很難撼動邯鄲的城防。

    在向蒙遂等人傳令後,蒙仲又召來蒙虎、武嬰二人,有意命二人率領兩千步卒,配合張嵇麾下的騎兵,擊潰對面的趙袑軍。

    不得不說,對面的趙袑軍至少有五六千左右,而蒙虎、武嬰二人僅兩千兵卒,倘若在平日裡,蒙仲絕對不會採取正面交戰的策略,但由於這次有張嵇麾下兩千騎兵的協助,蒙仲的底氣亦多了幾分。

    「就讓我見識見識趙國騎兵的實力吧!」

    在下達了前軍準備進攻的命令後,蒙仲暗自說道。

    事實證明,有一支數量不少的騎兵在旁側應,著實有利於迅速打開局面。

    這不,當蒙虎、武嬰二人率領兩千步卒從正面進攻趙袑軍時,張嵇的兩千騎兵從側面、甚至是繞到趙袑軍背後,使原本彼此正面交鋒的局面,一下子就成了蒙仲方三面夾擊趙袑軍的情形,

    只見在蒙仲的遠遠關注下,瞧準時機的張嵇率領兩千騎兵直接殺入了趙袑軍,借助戰馬的速度,瞬息只見就鑿穿了趙袑軍的隊形,以至於趙袑軍的陣型立刻被騎兵攪亂,無數趙卒大聲驚呼著,惶惶四下逃跑。

    可即便如此,趙袑軍還是被蒙仲軍追殺了一陣,導致至少數百名王師趙卒在潰逃期間被張嵇的騎兵,以及蒙虎率領的戰車隊殺死。

    不得不說,這是蒙仲、樂毅、蒙虎等人初次親眼見證騎兵在戰場上的戰鬥力。

    在擊退趙袑軍後,蒙虎嘖嘖稱讚張嵇麾下的騎兵,然而張嵇卻一臉自得地表示這根本不算什麼。

    他告訴蒙仲與蒙虎等人,想當初牛翦率領過萬騎兵殺入數萬中山國的軍隊時,那場面才叫令人震撼。

    聽了這話,蒙仲、蒙虎只能對此感到遺憾,因為張嵇所說的這場戰爭,是趙國第二次進攻中山國時發生的,而那時蒙仲、蒙虎等人才幾歲大,當然無緣拜見張嵇口中那場趙國騎兵最輝煌的勝績。

    而事實上,前年趙國第五次進攻中山國時,牛翦率領的趙國騎兵也曾重創中山國的軍隊,只可惜那時蒙仲等人剛剛抵達趙國,錯過了親眼目睹過萬騎兵衝陣的機會。

    相比較那幾場戰爭,今日確實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憑藉著張嵇兩千騎兵對王師的威懾,蒙仲軍總算是在公子章約定齊攻邯鄲的時間點前,順利抵達了邯鄲的南郊。

    此時邯鄲城的南郊,空無人煙。

    抬頭再看向邯鄲城的南城門,卻見那邊城門緊閉,且城牆上守卒重重,一副凝重肅殺的氣氛。

    在樂毅、蒙遂等人於南郊排兵佈陣的時候,蒙仲微皺著眉頭打量著遠處的南城門。

    還記得去年的春季,當他跟著宋國使者李史來到趙國時,就是從邯鄲的南城門進入城內,沒想到一年半之後,他竟會率領軍隊進攻這座城門。

    而更讓蒙仲感到頗為感慨的是,當他曾經從蒙邑啟程前來趙國之前,他還信誓旦旦地對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表示,趙國的戰爭與他這個宋人無關,卻沒想到,他這個宋人最終還是被捲入了趙國的戰爭。

    「阿仲。」

    不知過了多久,蒙遂來到了蒙仲的戰車旁,抱拳說道:「士卒們已準備就緒了,只等你下令!」

    蒙仲點點頭,站在戰車上扭回頭觀望他麾下的軍隊。

    只見他麾下軍卒此刻已列隊整齊,前隊中軍是武嬰率領的步卒,中軍即華虎、穆武、樂進三人統率的步卒,也是負責那六座井闌車的主力,除此之外,左翼是張嵇的兩千騎兵,右翼是蒙虎率領的戰車隊。

    「先等等!」

    蒙仲壓了壓手。

    結果話音剛落,他就聽到東北方傳來一陣響徹天地般的喊殺聲,期間伴隨著陣陣彷彿驚雷般的戰鼓聲。

    顯然,公子章的軍隊已經展開了對邯鄲東城門的進攻。

    見此,蒙仲亦當即一揮手,沉聲喝道:「擂鼓!準備進攻!」

    「咚咚咚——」

    「咚咚咚——」

    在一聲聲叫人血脈噴張的戰鼓聲中,前陣的武嬰隊緩緩向兩翼散開,旋即,華虎、穆武、樂進三人率領其麾下的代郡兵,推動著總共六座井闌車,緩緩向邯鄲城的南城牆靠近。

    鑑於蒙仲軍只負責佯攻,蒙仲下達的命令還是比較保守的,即借助井闌車、借助弓弩手去有效射殺邯鄲城上的趙卒,至於攻破城門什麼的,他根本沒有考慮,也不敢去想。

    畢竟此刻的邯鄲城,超額駐紮著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雁門守趙袑、靈壽守李疵以及趙賁、廉頗、趙俊等人的軍隊,合計兵力恐怕多達五萬人,豈是他區區五千兵卒與兩千騎兵就可以攻陷城池的?

    正因為從未想過破城,因此蒙仲軍的攻城步驟相對有條不紊,在足足一刻時的時間內,蒙仲軍的步卒們都只是推動著那六座井闌車緩緩靠向邯鄲而已。

    而此時在邯鄲城的南城樓上,陽文君趙豹與趙賁、以及雁門守趙袑,正皺著眉頭看著城外叛軍的舉動。

    期間,趙袑皺著眉頭問道:「那六座龐然巨物,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微微搖了搖頭,捋著鬍鬚說道:「看上去,有點像是墨家的樓車……」

    「那是什麼?」趙袑好奇地詢問道。

    趙豹聞言搖了搖頭說道:「不清楚。……老夫只是聽說過墨家子弟曾發明了一種名為樓車的戰爭兵器,但具體有什麼效用,卻不得而知。」

    說到這裡,他捋了捋鬍須猜到道:「可能是那蒙仲在觀閱墨家經典時看到了這種攻城器械……那小子是莊夫子的弟子,看過的書冊非常雜,道、名、儒、法、兵、墨可能都有涉及……」

    聽聞此言,趙賁頗為驚詫地說道:「我也看過墨家的書冊,可上面就只有墨翟的言論,哪有這種攻城器械?」

    確實,世上廣泛流傳有墨家的書籍,比如《墨經》,但上面基本上都是墨家鉅子墨翟的思想,根本不會有樓車這種攻城兵器,相傳那些可用於戰爭的兵器,基本上都是墨家弟子之間口口相傳,並不會流落世上,免得成為大國侵略小國的幫凶。

    是故當初墨家鉅子丘量發現宋國軍隊中竟然有樓車時,感到非常震驚,且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他們的老對手公輸氏,畢竟這些攻城兵器的打造方法,都是墨家秘而不宣的東西,只有公輸氏一族才有能力破析他們打造的兵器,甚至將其改良,使其能在戰場上發揮更大的功效。

    「哼!」

    輕哼一聲,趙賁低聲說道:「就算有那六座不知是什麼事物的兵器,那蒙仲亦休想攻破這座城門!」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捋了捋鬍須,笑著寬慰道:「這你大可安心,看他今日佈陣、用兵,就知他根本沒想過強攻城池,他不過是佯攻,為公子章牽制城內的部分兵力而已……」

    說到這裡,趙豹微微轉過頭,看向蒙仲軍的左翼,看向張嵇所率領的那兩千騎兵。

    他若有所思。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1 07:14
第176章:圍城斷薪

    「咚咚——」

    「咚咚——」

    在陣陣戰鼓聲中,邯鄲與城外南郊的叛軍用弓弩互射。

    按理來說,邯鄲的城牆高達五丈餘,即有約五名成年男子垂直疊起來那麼高,憑藉地勢上的高度,邯鄲城上的弓弩手理當佔據上風。

    然而,叛軍的樓車卻打破了這個本該出現的局面,當井闌車停止向前後,數十名叛軍弩手紛紛登上井闌車的頂台,站在毫不亞於邯鄲城高度的平台上,朝著城牆方向發射一波又一波的箭矢。

    一時間,王師與叛軍的弓弩手們相互爭鋒,皆試圖壓制對方,以至於此刻城上城下到處都是飛矢,無論是王師那邊的陽文君趙豹等人,還是叛軍這邊的蒙仲、樂毅等人,都老老實實地躲在盾牌與掩體後,以免被流矢所傷。

    「啊!」

    「啊!」

    在時而響起的慘叫聲中,或有王師方、叛軍方的弓弩手中箭,繼而從城牆上、從井闌車上摔落下來,縱使沒有因為中箭而亡,也死在這次墜亡中。

    看似很激烈,可實際上,兩軍的傷亡並不嚴重,畢竟兩軍可是隔著一條護城河展開的相互的射擊。

    提到這條護城河,武嬰曾親自來詢問蒙仲:「為何不渡河?我軍已打造了木橋,完全有能力將井闌車推過護城河,抵達城下。」

    在武嬰看來,井闌車與弩手的組合,的確也只有很大殺傷力,但再怎麼樣也沒有井闌車與步卒的組合來得兇猛——只要井闌車順利抵達敵城城下,咣當放下擋板,使其成為一條連同城牆與井闌車頂層的通道,這就能徹底將敵城的城牆視為無物。

    而似眼下這般用弓弩射殺敵軍城上的士卒,這要射到什麼時候?以雙方此刻相距的距離來說,十枚箭矢能命中一、兩枚就已經是很不錯的成績了——而這對於攻陷眼前這座城池能有多大的助益?

    對此蒙仲耐心寬慰武嬰道:「公子章那邊負責主攻,而我等則負責佯攻,佯攻的作用,無非就是分散敵軍的兵力,偶爾嚇唬對方一下,讓對方不敢小覷我等,不敢從這邊抽調兵力去阻擋公子章。更何況……」

    他看了一眼遠處的邯鄲城,低聲對武嬰又說道:「更何況這還只是第一日,急什麼?」

    見蒙仲好似心有定計,武嬰也不再多說,點點頭就離去了。

    當日,蒙仲軍就只是與邯鄲城上的王師互射了幾輪,然後就草草地結束了當日的進攻。

    這讓張嵇頗感驚詫,他問蒙仲道:「蒙司馬,安陽君命你佯攻邯鄲,可你麾下士卒今日甚至沒有跨過護城河,你這也太……」

    其實張嵇很想說,你這也太敷衍了吧?你難道不怕公子章怪罪於你麼?

    對此,蒙仲笑笑說道:「公子章忙著進攻城池,哪有工夫管我呢?」

    張嵇將信將疑,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

    然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張嵇後來才得知,似蒙仲這般「敷衍戰事」,也並非是首例,早在曲梁戰役前後,蒙仲就曾在帶有三千兵卒的情況下,「冷眼旁觀」公子章進攻曲梁邑的整場戰事,且從頭到尾都沒有派兵支援。

    這讓張嵇感到很不可思議。

    當日,相比較蒙仲軍的「敷衍戰事」,公子章那邊的情況也不樂觀,衛援、田璜、翟丹三員將領,包括許鈞與其部將蒙鶩所率領的軍隊,在這一日都參與了攻城,且不止參戰的一回,只可惜邯鄲城上的防守過於強硬,以至於叛軍方雖竭力攻城,但卻無法對邯鄲造成什麼威脅,至少暫時是這樣。

    而在撤兵後,公子章亦在不久之後得知了蒙仲、龐煖二人今日的成果,在得知蒙仲那番敷衍態度後,他沒有任何懊惱。

    反而是牛翦,對此很是驚詫,問公子章道:「那蒙仲雖負責佯攻,然今日敷衍了事,安陽君不派人敦促斥責一番麼?」

    公子章聞言笑著說道:「軍將大可放心,蒙仲欲助我奪回王位的心思,並不亞於我自身多少……別看他今日看似敷衍,若是我沒有料錯的話,他保準是在偷偷施行什麼計策……」

    「……」

    牛翦神色異樣地看了幾眼公子章,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可能是上次的疲敵之計讓公子章對蒙仲充滿了期待,但事實上,關於如何攻陷邯鄲,實際上蒙仲此刻心裡也沒有什麼底。

    井闌車可能是一個奇招——畢竟直到今日叛軍下令撤退,邯鄲都沒有趁機追擊試圖摧毀叛軍的井闌車,這意味著邯鄲城內應該無人知曉井闌車的厲害,不曉得這種樓車除了能使弩兵射的更遠以外,還能幫助步卒迅速搶佔城牆。

    因此,井闌車應該可以作為蒙仲的一個奇招,但也僅僅只是這樣而已——畢竟井闌車是很容易被摧毀的,它無法在敵城駐紮有近五萬軍隊的情況下,作為一招殺手鐧來使用,是故蒙仲得另想辦法。

    當晚,蒙仲親自來到了公子章的營寨,在帥帳請見了公子章。

    而當時,公子章正與牛翦、田不禋、許鈞、衛援、田璜、翟丹幾人照著邯鄲城的城防圖,討論著破城的辦法,聽聞蒙仲前來,公子章當即命人將後者招入。

    在蒙仲見到公子章時,公子章故意板著臉說道:「據傳令的士卒所說,你麾下軍隊今日干脆連護城河都沒有渡過……」

    瞥見田不禋在旁滿臉微笑,蒙仲就知道公子章只是在跟他開玩笑罷了,若換做以往,他多半會配合一下,但如今嘛,他可沒這個興致,抱抱拳正色說道:「我軍僅五千人,而城內有近五萬守軍,縱使我軍能攻到城上,只要城內守軍展開反擊,我軍亦難逃敗退的結局,既然如此,強攻何益?」

    見蒙仲沒有配合自己的意思,公子章微微皺了皺眉,亦感覺有些無趣,在點了點頭後問道:「那你此番前來,莫非有什麼破敵之計?」

    「不敢說破敵之計。」蒙仲搖了搖頭,旋即抱拳說道:「我只是覺得,王師的兵力並不亞於我方,且又有邯鄲城作為己助,若我軍選擇強攻城池,我方士卒勢必傷亡慘重,白白流失了我方迄今為止建立的優勢……」

    帳內眾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們都覺得蒙仲說得沒錯,但問題是,王師已退入邯鄲城內,他們唯有強攻。

    「莫非蒙司馬有妙計可以引出城內的王師?」牛翦忽然笑著問道。

    『……』

    蒙仲聞言看了一眼牛翦,感覺牛翦看向他的目光有點奇怪。

    顧不得細想,蒙仲沉聲說出了自己的建議:「在下的建議是,強攻不如圍城!」

    「圍城?」

    田不禋捻著他兩撇小鬍子,笑吟吟地對蒙仲說道:「阿仲,你是想斷絕城內的柴薪?」

    「……」

    蒙仲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田不禋,旋即點頭說道:「是的,田相。」

    見蒙仲仍舊稱呼自己為田相,田不禋也不氣惱,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旋即對公子章等人解釋道:「公子,邯鄲城內本來就有萬戶國人,而如今又有近數萬進駐城池,每日柴薪的消耗,難以估量,若我軍能圍住城池,斷絕城內的柴薪,則過不了幾日,城內就得拆屋取木,來做飯以及取暖,如此一來,城內士氣必定下跌……」

    頓了頓,他又說道:「倘若城內按耐不住,率軍出城驅趕我軍,那正合了我軍的心意,有牛翦司馬麾下騎兵相助,我軍定能一舉擊敗王師。」

    聽了這話,蒙仲看向田不禋的目光神色稍異。

    他必須得承認,雖然田不禋德行有虧,做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此人確實多智,這不,代他將他提出的策略解釋地頭頭是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在聽了田不禋代蒙仲解釋的圍城之策後,公子章揉著雙手,在帳內來回地走動,似乎在權衡著利弊:到底是強攻,還是圍城。

    其實在他心底,他更傾向強攻,畢竟此時已臨近十月,天氣已逐漸轉冷,可能只要再過一個月的工夫,天空便將降下大雪,到那時候,更別想再攻克邯鄲。

    兩個月,最多兩個月!

    公子章迫切希望在十一月底前,攻陷邯鄲,否則,這場戰事恐怕就得拖到明年了。

    而這對於缺少禦寒衣物的叛軍來說是極其不利的。

    但問題是,與蒙仲昨日進攻邯鄲時那敷衍似的命令大為不同,公子章麾下的軍隊,昨日那可是全力以赴,但由於防守方的天然優勢,以至於叛軍昨日損失許多兵力,卻沒有得到相應的收穫。

    就像蒙仲所說的,邯鄲城內有近五萬王師防守,就算與叛軍持續相互消耗,王師也不會是吃虧的那一方——畢竟考慮到城牆的助益,那肯定是叛軍方的損失更大。

    想到這裡,公子章沉聲問田不禋道:「不禋,據你猜測,若我軍圍住邯鄲,邯鄲幾日將陷入斷柴的局面?」

    「這個不好說……」田不禋捻著小鬍子猜測道:「保守估計,七日吧……七日差不多了。」

    「七日……」

    公子章聞言皺著眉頭搖了搖頭,顯然是覺得七日的時間太長了。

    讓叛軍冒著風險圍住邯鄲整整七日,卻不下令攻城?要知道最多兩個月,今日的寒冬就將襲向這片土地。

    彷彿是猜到了公子章的想法,田不禋低聲說道:「公子,咱們可以先圍城,然後再思考具體策略……」

    公子章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聽取了蒙仲、田不禋二人的建議。

    在向公子章獻策之後,蒙仲便離開了前者的帥帳,準備返回自己的營寨。

    沒想到,牛翦卻主動喊住了他,與他閒聊了片刻。

    「斷絕邯鄲城內的柴薪,這當真是一條妙策,蒙司馬年輕有為,他日不可限量啊。」

    「哪裡哪裡,牛司馬您言重了,待我等圍住邯鄲,斷了邯鄲城的柴薪後,城內必定派兵出擊,介時,還要仰仗牛司馬與牛司馬麾下的騎兵,助我等擊敗王師……」

    「哈哈哈,好說好說。」

    在一番交流後,牛翦暢笑地離開了,似乎是蒙仲的那些回答,讓他感到十分滿意。

    但看著牛翦離開的背影,蒙仲卻感覺有些奇怪。

    他感覺,牛翦對他似乎抱持著莫名的敵意與警惕,但奇怪的是,方才當蒙仲說出「介時還要仰仗牛司馬與牛司馬麾下的騎兵」時,那牛翦爽朗的笑容,又不像是作偽。

    總而言之,非常奇怪。

    『那牛翦,總不至於擔心我與他搶功吧?』

    當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時,蒙仲亦有些好笑自己竟然會有這種想法。

    要知道,他與牛翦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雖然彼此互稱司馬,但蒙仲的司馬,只是千名信衛軍的司馬,而牛翦的司馬,則是統率過萬騎兵的司馬,雖說都是統率兵卒的將領,但兩者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因此蒙仲才會好笑於他的想法:牛翦需要擔心他與其搶功?根本不需要好吧!

    次日,公子章便改變了戰術,下令叛軍包圍邯鄲。

    如何包圍邯鄲,其實就是在邯鄲城的護城河外,在邯鄲城的攻擊範圍外建造營寨,封死邯鄲的出路,讓邯鄲城內的趙人無法出城砍伐木頭作為柴火。

    而根據圍三厥一的兵法,公子章明明可以派衛援、田璜等人分兵前往邯鄲城的西城門,但他故意放過了這處城門。

    當然,公子章的此舉可不是好心,他只是故意設下誘餌,引誘城內的趙軍從西城門出城,前往附近的樹林砍伐林木,而一旦城內的趙軍敢這麼做,牛翦會立刻率領騎兵截斷其歸路,在這片平坦的地形上,將出城的趙軍士卒殺得片甲不留。

    但話說回來,想要在邯鄲城內趙軍兵將的眼皮底下建成一座營寨,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這卻難不倒蒙仲,他命令士卒們砍下樹木,削去枝幹製成圓木,然後將底端削尖,每三根圓木用麻繩牢牢捆綁,作為一塊擋板,然後搬到邯鄲城的南郊,一一豎立起來,每一塊擋板亦相隔一塊擋板的距離。

    然後第二排的擋板與第一排錯位,而第三排再與第二排錯位。

    至於目的,除了為防禦來自邯鄲城方向的箭矢以外,也是為了能更快地襲擊邯鄲——倘若果真遇到什麼好機會。

    而在這幾排用來擋箭矢的擋板後,蒙仲軍亦在徐徐建造一座軍營。

    既然是在邯鄲城的眼皮底下建造營寨,邯鄲城當然不至於眼瞎看不見這些,當即,似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幾人,紛紛聚攏起來,猜測叛軍的用意。

    在會議時,奉陽君李兌對在座的諸將說道:「顯然是昨日公子章攻城不利,是故改變主意,欲圍困我邯鄲而斷邯鄲的糧、水、柴……」

    對於糧食與水源,眾人倒是並不擔心,畢竟拿糧食來說,且不說邯鄲剛剛收成了附近田邑裡的糧食,邯鄲的城郭內,亦堆積著許多往年積累的糧草,至少度過今年冬季不成問題;而水源嘛,邯鄲城內本來就有引水渠流入城內,且城中亦多有水井,哪怕叛軍截斷了那些引水渠,邯鄲城內也不至於陷入無水可飲的處境。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柴薪,畢竟城內無論做飯、取暖,都要用到柴薪,數萬人乃至十餘萬每日的柴薪消耗,那數字非常驚人,倘若叛軍斷絕了邯鄲的柴薪,那麼過不了幾日,邯鄲城就將陷入沒有柴火做飯、取暖的處境。

    「想辦法驅逐蒙仲、龐煖二人……」

    在思忖了一番後,奉陽君李兌最終還是決定挑軟柿子捏,即選擇進攻兵力相對薄弱的蒙仲軍與龐煖軍,但遺憾的是,此時蒙仲軍已經在城外南郊立起了一座座擋箭的擋板,且在這些擋板前多放置鹿角等防禦設施,以至於當王師士卒出城試圖驅逐蒙仲軍時,還未攻到蒙仲軍正在建造的營寨,就遭到叛軍弓弩手們的射擊。

    尤其是那六座井闌車,叛軍弩手們居高臨下,讓王師士卒無所遁形。

    九月三十日,即叛軍圍困邯鄲的次日,邯鄲派兵從西城門出,前往西郊砍伐林木搬到城內作為柴薪,但遺憾的是,半途遇到牛翦所率領的數千騎兵,以至於非但沒能砍伐大量的木頭運回城內,反而被牛翦軍殺了一陣,損失頗重。

    此後幾日,邯鄲城多次試圖夜襲叛軍,但叛軍早就料到邯鄲城會有這種反應,以至於邯鄲城的王師沒能得手。

    而在此期間,蒙仲則時刻關注著邯鄲城內的炊煙。

    一直到十月五日,有巡邏的信衛軍士卒抓到了十幾名奸細,一問之下才知道是邯鄲城內的百姓。

    據這些城內百姓透露,此時邯鄲城內已經把城郭內能砍的樹木都砍了,用於王師士卒取暖、做飯,甚至於,還派人在城內徵收柴薪,半強迫地要求那些百姓賣給軍隊,這使得原本柴薪還算充足的邯鄲百姓人家,現如今連燒火都成問題,只能拆一些家具、甚至是把自己家院內其他的房屋拆除,將柱子、房梁劈成柴火。

    而當就連拆房都不能滿足自家對柴火的需求時,一些人終於決定鋌而走險,或懇求守卒、或趁著守卒不注意,偷偷從城牆上順著繩索爬下來,希望到這附近的樹林砍些柴火帶回城內。

    『看來,差不多是時候了……』

    在聽到那些百姓的解釋後,蒙仲心下暗暗想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1 07:14
第177章:因地制宜

    自古以來大軍圍城的目的,無非就是孤立這座城池,使其斷糧、斷水、斷薪,待城內出現混亂時才見機將其拿下。

    可話說回來,若單憑圍城就想輕鬆攻破邯鄲,那也未免太小看邯鄲城內的趙人迄今為止所積累的禦敵經驗了,因為在三家分晉後的戰國初期,魏國最為強盛,距離稱霸中原僅一步之遙,當時趙、韓兩國就時常被魏國的軍隊進犯,甚至被攻破王都。

    正因為多次遭到進攻、遭到威脅,因此趙國的邯鄲亦在一次次戰爭中積累的相關經驗,做好了相關的應對。

    比如著名的「圍魏救趙」戰役中,趙國在邯鄲被魏將龐涓進攻的情況下,派使者前往齊國臨淄求援,然後齊將田忌與其軍師孫臏召集齊國軍隊,再日夜兼程趕到來到齊、魏兩國的邊境,而此時邯鄲的城郭(外城)才剛剛被魏軍攻破,且內城仍在抵抗——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田忌與孫臏才採取了圍魏救趙的策略。

    這還是在齊國有意讓趙、魏兩國相互削弱的情況下——當時齊國的臣子「段干朋」向齊威王獻計,希望將援軍一分為二,一路攻打魏國的襄陵,待魏軍攻破邯鄲後再救援趙國。

    換而言之,正是因為齊國的故意為之,才使趙國王都邯鄲的外城被魏將龐涓攻破,否則,齊軍完全可以在邯鄲的外城被魏軍攻破前,對魏國施行後續的戰略打擊。

    照這樣算,邯鄲當時在魏將龐涓八萬到十萬兵力的圍攻下,死守了最起碼兩個月,為齊將田忌、孫臏二人算計龐涓創造了極有利的環境。

    而如今,公子章麾下的叛軍才有多少人?哪怕算上牛翦與許鈞二人的軍隊,滿打滿算也不過五萬到六萬之間,跟此刻在邯鄲城內防守的王師軍隊數量幾乎接近,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單憑一招圍城就逼得邯鄲城內自己陷入混亂,那真是太小看邯鄲城內的那些統帥了。

    再怎麼說,似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人,那亦是從趙肅侯時期便執掌大權的臣子,卻除了他們以外,王師中亦不乏趙袑、趙賁、廉頗等少壯代的將領。

    因此,想用一招圍城來攻破邯鄲,這是不現實的,哪怕是向公子章獻上這項計策的蒙仲,他的主要目的也只是為了迫使城內的王師出城與他們叛軍交戰——畢竟若是在城外交戰,擁有牛翦麾下萬餘騎兵的叛軍方,那是幾乎不可能會敗北的。

    相信這一點城內也清楚,因此除非萬不得已,城內的王師也不肯放棄防守優勢,主動出城與叛軍交戰。

    那麼,什麼是萬不得已呢?

    很簡單,即城內的柴薪耗盡,城內軍民想要出城砍伐林木補充柴薪,而圍住邯鄲的叛軍又不允許那樣做,這個時候王師就只能放棄防守優勢,想辦法突破叛軍的包圍封鎖。

    至於為何一定得是柴薪耗盡呢?而不是飲水或者糧食的問題呢?

    很簡單,因為關於水源的話,邯鄲有兩條河流「滏水(滏陽河)」與「少水(沁河)」流經城中,與城外的護城河連成一系,因此想要截斷邯鄲的用水,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畢竟就算在這兩條河流的上游築壩,也難以徹底截斷水流。

    至於糧食儲藏的話,邯鄲作為曾經時常被魏國進攻的趙國王都,早在許多年前,就為了防備圍城而在城郭內建造了許多糧倉用來堆積戰略糧食,更別說今年秋收剛過,吃到度過這個冬天的糧食,邯鄲還是比較充足的。

    唯獨柴薪。

    畢竟,幾萬城民再加幾萬軍隊每日燒水、煮飯、取暖所需要消耗的柴薪,那簡直是天文數字,就算事先在城內準備的一部分,也支持不了多久。

    據前幾日田不禋的保守估計,邯鄲城內的柴薪應該會在七日內耗盡,蒙仲的判斷亦相差無幾——邯鄲城內宮用、軍用的柴薪,不一定只能支撐七日,但城內居民所擁有的柴薪,怕是不能支撐七日。

    這不,在第六日的時候,就出現了一批試圖偷偷溜出城池企圖帶些柴薪回城的城內百姓,這些人的出現,就意味著城內的柴薪儲量已經到了一個很嚴峻的地步。

    如何因勢利導、見機行事,將眼前的事態轉變了攻破邯鄲的助益,這就是蒙仲這些日子一直在考慮的事。

    當日,在向十幾名城內百姓詢問了城內的一些情況後,蒙仲就命令士卒們將這十幾人給放了,他甚至沒有制止那十幾名百姓到附近的樹林砍伐林木,將林木劈成一段段的柴薪後帶回城內。

    在得知此事後,樂毅亦曾與蒙仲私下交流:「你莫非有意士卒們假扮『伐薪』的趙人混入城內?」

    當時蒙仲亦有些吃驚:「有這麼明顯麼?」

    見自己猜到了蒙仲心中的意圖,樂毅也很高興,誰讓蒙仲總能想出些不可思議的計策,這使得樂毅這位佐司馬亦不甘落後——畢竟樂毅其實也是一位心高氣傲的主。

    他笑著解釋道:「明顯倒不至於,只不過,你用兵過於詭譎,城內的王師對你格外警惕,哪怕你沒有什麼目的,恐怕他們自己也能胡思亂想些出來嚇唬自己……就拿這件事來說,倘若換一個人,城內的王師未必會如此小心,但因為是你,恐怕他們會嚴格地盤查進出邯鄲的趙人,防止你指使士卒假扮伐薪的趙人,因此我覺得,你想要讓士卒假扮成百姓混入城內,怕不是那麼容易。」

    「唔……」

    在聽了樂毅的話後,蒙仲亦微微點了點頭。

    隨即,他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

    看著蒙仲彷彿成竹在胸的模樣,樂毅感覺很不可思議:「你有定策了?」

    「只是一個還不成熟的計策。」

    說著,蒙仲附耳對樂毅說了幾句,只聽得樂毅面色發愣,愣了半響這才稍稍點了點頭:「這……這個倒是,倒是沒想到……」

    聽聞此言,蒙仲感到頗為振奮。

    畢竟,連樂毅都沒有想到的計策,未見得城內的王師兵將就能想得到。

    當日,正如樂毅所猜測的那般,待那十幾名城內百姓背著滿滿一筐柴薪返回邯鄲城時,他們果然受到了守城士卒的嚴格盤查。

    甚至於,陽文君趙豹帶著趙賁、趙袑二將親自在旁旁觀。

    平心而論,無論是趙豹,還是趙賁、趙袑,都是禁止城內百姓私自離城砍伐柴薪的,一來是這樣的舉措非常危險,一旦遇到城外的叛軍就很有可能遭到殺身之禍;二來此舉暴露城防上的漏洞,給叛軍有機可趁。

    但禁止歸禁止,在場內柴薪儲量已經見底的情況下,趙豹、趙賁、趙袑等人也不能強行禁止城內百姓私自外出,因為這會引起民怨。

    要知道為了供養五萬王師軍隊,王師已經向邯鄲城內的百姓徵集了百姓家中的柴薪儲藏——雖然給了錢但卻無法否認這仍然是強迫的方式,此舉導致城內的百姓現如今已經被逼到了必須拆房取木劈做柴薪的地步,而今日這些冒險出城的百姓,甚至可能已經拆掉了院門、柴房等不重要的建築,若是再禁止他們冒險出城砍伐柴薪,這些百姓就得喝生水、啃生米,時間一長必定引起民怨。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守城的王師基本上都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反正冒著風險出城砍伐柴薪那是這些百姓自己的決定,哪怕這些人被城外的叛軍殺了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與他們守卒無關——但若是阻止這些百姓,卻會讓這些人恨上他們,何必呢?

    可沒想到的,今日私自出城砍伐柴薪的那十幾個百姓,居然還真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這讓諸王師士卒們大為吃驚。

    難道這十幾名城內百姓竟有那麼大的本事,找出了城外叛軍的圍城漏洞?

    結果一問才知道,這十幾個人剛出城沒過多久就被叛軍給抓到了,還沒帶到一名年輕的叛軍將領面前問了一些話,但是最終,那名年輕的叛軍將領還是將他們完好無損地放了,甚至於都沒有阻止他們將柴薪帶回城內。

    讓盤問的士卒將這十幾名百姓的口供轉告陽文君趙豹、趙賁、趙袑等人後,陽文君趙豹笑著說道:「年輕的叛軍軍將,蒙仲無疑了……算這十幾個人命大,碰到的剛好是蒙仲,若是碰到公子章那邊的,搞不好就已經被當做壯丁抓起來了。」

    聽了這話,趙賁亦點了點頭,沒有反駁陽文君趙豹的話。

    別看他與廉頗前一陣子在蒙仲手中吃了好幾個大虧,但蒙仲的品性,趙賁還是頗為認可的,還不至於因為蒙仲此刻委身於叛軍就心存蔑視。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提出了他的觀點:「雖說蒙仲治軍從未侵犯無辜的民眾,但我不信我在這種關鍵時刻手下留情,陽文君,您說那蒙仲會不會是故意為之?」

    「怎麼說?」陽文君趙豹好奇問道。

    只見趙賁看了一眼那十幾名在接受盤查後已背著柴薪走向城內的百姓,壓低聲音說道:「待這十幾人回到城內後,必然有左右鄰人爭相詢問那些柴薪的由來,到時候這些人將經過一說,必定會有許多人心動,偷偷溜到城外砍伐柴薪,一旦人數多了,那蒙仲就有機會派士卒混藏於其中,設法混到城內,介時他發動突襲,裡應外合,這座南城門就很有可能被其攻克。」

    「這個……」陽文君趙豹捋著鬍鬚不禁沉思起來。

    半響後他才點點頭說道:「不是沒有可能。但問題是,眼下連城外的叛軍都不禁止城內的趙人出城砍伐柴薪,若我等強行阻止,必定會引起民怨。一旦民怨激憤,叛軍稍微挑撥一二,城內恐怕就會引發變故……」

    聽聞此言,趙賁搖頭說道:「我不是要阻止他們,我的意思是,必須加強這方面的防備,比如說,每日給這些出城的百姓一個口令,十二個時辰一換,命這些百姓不得洩露於叛軍……」

    「不得洩露於叛軍?」

    旁邊趙袑聽到這話,忍不住嗤笑了起來,畢竟據方才那十幾名邯鄲城民的口供,他們可是已經向叛軍透露了「邯鄲城內柴薪耗盡」的底細,雖然這不算什麼保密信息,其實叛軍只要仔細窺探邯鄲城內的虛實也能夠猜到,但這足以證明,那些城內百姓在面對叛軍時,未必都能守住秘密。

    彷彿是猜到了趙袑心中的想法,陽文君趙豹聞言捋著髯鬚笑道:「倘若那蒙仲果真有派士卒假冒伐薪百姓的打算,那麼你我不妨給他下個圈套,唔,具體如何施行呢,比如說,城東南的百姓一個口令,城西南的百姓執另外一個口令,假如有回歸的百姓,其住所與口令合不上,那無疑就是叛軍假冒,可立殺之!」

    聽聞此言,趙賁與趙袑對視一眼,紛紛點頭說道:「這個計策好!不愧是陽文君!」

    「哈哈哈。」陽文君趙豹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老夫啊,老了老了,如今就只能給你們年輕人一點建議,具體的,趙賁,你與趙袑自行商議罷。」

    「喏!」

    趙賁與趙袑抱拳應道,在旁低著頭商議陽文君趙豹給出的對應。

    而趙豹本人,則站在城門樓的牆垛上,眺望著城外不遠處那森嚴的叛軍營防,猜測著蒙仲的計略。

    平心而論,趙賁提出的問題,確實是一個不可不防的隱患,但趙豹本人卻不認為那蒙仲會選擇如此簡單的計策,在趙豹看來,蒙仲那小子很聰明,往往都會採用一些常人所想不到的計策,這才是其每每能出奇制勝的原因。

    果然,就跟趙賁猜測的那般,次日,就有約兩三百名城內的百姓吵吵嚷嚷地要求出營砍伐柴薪,趙賁與趙袑見不能勸阻,便給了他一個口令——事實上,是居住在一條街道上的百姓一個口令,以城內的街道為口令,然後將這些放出了城池。

    隨後,這百餘名百姓就來到了叛軍的營防,可能是蒙仲、樂毅、蒙遂等人已經交代過,因此那些叛軍士卒也並未為難這些百姓,在簡單搜身了一番,證實對方身上並無攜帶兵器,只帶著幾把砍柴用的沉重的斧子後,便揮揮手示意放行,讓那百餘名邯鄲百姓沿著叛軍的防禦設施繞過了營區,到南面砍伐林木。

    而此時,聞訊而來的蒙仲領著樂毅、蒙遂二人站在營區的哨塔上觀瞧,期間蒙遂頗為驚詫地說道:「據說昨日才有十幾個人,今日就有幾百人,照這麼算,再過幾日豈不是有成千城內的百姓外出砍伐林木……」

    「所以,其實我也很擔心啊。」蒙仲聞言笑著說道:「如果我是趙賁的話,過幾日叫城內的士卒假扮成百姓混到城外躲藏起來,這就是一支奇兵,夜間發起偷襲,神不知鬼不覺……」

    「那兵器呢?」樂毅順嘴問道。

    「兵器不難解決。」蒙仲正色說道:「若是精銳的士卒,哪怕赤手空拳,也能想辦法襲擊在夜裡巡邏的衛士,奪取他們的兵器與甲冑。再不濟,也可以在四周找尋一番,從戰場上那些來不及掩埋的屍體上得到兵器與甲冑……」

    「你這個想法還真是……」樂毅聽得頗有興趣,竟與蒙仲細細聊了起來,聽得在旁的蒙遂一頭冷汗,連忙勸阻道:「兩位,兩位,差不多就得了,你倆可不是王師那邊的軍司馬與佐司馬。」

    蒙仲聞言笑了笑道:「有時候,得轉換一下立場,才能猜到對方的意圖。」

    說著,他朝著已漸漸走遠的那百餘邯鄲城內百姓努了努嘴,低聲說道:「你看,陽文君趙豹與趙賁,一點都不擔心咱們有可能讓咱們的士卒假冒這些人回城,我猜這些人肯定有什麼暗號、口令之類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多個暗號……」

    「要我派人去問問麼?」樂毅隨口問道。

    「算了,反正我沒打算在這邊……」剛說到這,蒙仲忽然停頓了一下,旋即輕笑著說道:「去吧,去盤查一下也無妨。」

    「我去吧。」蒙遂說了句,旋即便帶著人離開了營寨。

    正如雁門守趙袑所預測的那般,那些邯鄲城內的趙國百姓,確實守不住什麼秘密,蒙遂麾下的叛軍士卒只是稍加恐嚇,就將自己所知的口令通通說了出來,正是邯鄲城內的某幾條街道的稱呼。

    片刻後,蒙遂回到了蒙仲、樂毅二人身邊,笑著說道:「阿仲,果然不出你所料,此番出城的百姓確實帶有口令,而且還有所不同……咱們要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蒙仲搖了搖頭。

    「什麼都不做?」蒙遂困惑地問道:「那你讓我去盤問那些百姓做什麼?」

    「嚇唬嚇唬陽文君與趙賁他們。」蒙仲聳了聳肩。

    當日,因為蒙仲的堅持,並沒有叛軍士卒假冒伐薪的百姓返回邯鄲,但當那兩百餘名伐薪百姓回城時在接受盤問的時候,他們亦透露了「叛軍向他們逼問口令」的事實,且他們也證實,叛軍已經得到了幾乎全部的口令。

    不得不說,這可把趙賁、趙袑二人嚇地不輕。

    原來他們見那些百姓的口令與其居住的方位對應,自認為沒什麼問題,可沒想到叛軍卻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小把戲,逼出出了所有的口令,這是否意味著,在這些回城的百姓當中,其實也有混跡其中的叛軍士卒?

    於是乎,趙賁、趙袑二人趕緊再次盤查,逐個仔細盤問那些回城的百姓,最終才發現虛驚一場,並沒有叛軍士卒混在其中——他們純粹是被叛軍給耍了。

    「蒙仲那傢伙!」

    意識到自己被那蒙仲給耍了,趙賁氣地咬牙切齒。

    而在旁,趙袑的神色卻無比的凝重。

    想想也是,他們今日剛剛想出對策,結果對面的蒙仲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伎倆,這簡直匪夷所思。

    試問過幾日,他們改如何阻止叛軍混入城內?

    而事實上,在經過與樂毅的商議後,蒙仲已經放棄了對南城門下手,因為樂毅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哪怕蒙仲沒有任何意圖,似陽文君趙豹、似趙賁都難免會曲解他的意思,用自己嚇唬自己的方式來揣測蒙仲的意圖,在這種情況下,蒙仲就算再聰明也無計可施。

    於是,蒙仲將精力放在了西城門那邊,早早就讓四百餘名信衛軍老卒,一半仍舊穿戴甲冑,而一半人則穿著尋常百姓的衣服,埋伏在邯鄲西郊的樹林中。

    十月九日,機會來了,鑑於城內的柴薪儲量告罄,被逼無奈的王師,終於決定出城砍伐林木。

    由於此時邯鄲的東、北、南三面皆被叛軍包圍,只有西邊並無叛軍封鎖,於是王師便決定在西郊砍伐林木。

    當然,事實上王師也曉得這是叛軍圍三厥一的詭計,別看西郊並無叛軍封鎖,但事實上,卻有牛翦麾下的數千騎兵時常在這邊遊蕩,毫不誇張地說,西郊反而是最為凶險的。

    但考慮到從東、北、南三面出城,王師得先突破叛軍封鎖,搞不好得跟擁有諸多防禦設施的叛軍先打上一場,王師最終還是選擇從西郊砍伐林木。

    當日,總共有兩萬餘王師士卒、數千城內百姓出城砍伐林木。

    而事實證明,王師的判斷絲毫不假,就在那兩萬餘邯鄲軍民迅速砍伐西郊的林木時,牛翦便率領著六千餘騎兵殺到,隨後不久,北邊的龐煖與劇辛,南邊的蒙仲與樂毅,亦相繼率領援軍支援牛翦。

    在牛翦、龐煖、蒙仲三者麾下軍隊的威脅下,近兩萬王師士卒結成陣型,拚死抵擋住三方的攻勢,而其餘的王師士卒與那些城內的百姓,則扛起一根根林木與一筐筐的柴薪,迅速返回城內。

    而在當時那無比混亂情形下,蒙仲預先埋伏在那片樹林內的四百餘信衛軍,毫無阻礙地就扛著木頭與柴薪混到了回城的隊伍中,非常順利地混進了城內。

    隨後,就當牛翦軍、龐煖軍還在與王師的軍隊廝殺時,蒙仲率領其麾下的軍隊,裡應外合拿下了西城門。

    當時別說王師沒有反應過來,就連牛翦、龐煖都沒有反應過來。

    片刻後,待城內城外的王師反應過來,拚死攻打失陷的西城門時,龐煖已率領其麾下軍隊攻入了城內。

    旋即,牛翦亦懷著頗為複雜的心情,率領麾下騎兵順勢攻入了城內。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1 07:15
第178章:破城!


    「殺——!」

    當蒙仲、樂毅二人率領的軍隊突破了趙俊軍的阻擊,攻至邯鄲城的西城門時,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著四百餘信衛軍於西城門內側驟然發難。

    當時率先發難的,乃是華虎率領的兩百名平民百姓打扮的信衛軍,他們在進入城內後,便當即將肩膀上的圓木,背上背著的柴薪往前面一丟,然後迅速從圓木之間、柴薪之內,抽出了一柄柄利劍,殺向了守在城門洞內側的王師趙卒。

    至於目的,自然是為了控制城門的開啟與閉合。

    可憐城門洞內側的那幾十名王師趙卒,還沒醒悟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被華虎率領的士卒殺死。

    「你、你們在做什麼?!」

    城內不遠處,傳來了一名王師趙卒驚怒的質問聲,據對方身上的甲冑判斷,應該是一名卒官,即百人將檔次的軍官。

    當這名軍官眼瞅見跟他們一同返回城內的「城內百姓」,居然不知從哪裡取出了一柄柄武器,殺死了駐守在城門內側的趙卒後,他簡直目瞪口呆。

    但很快,旁邊便有不少王師趙卒提醒了這名軍官:「卒長,那是叛軍!是叛軍假冒城中國人!」

    「殺了他們!」那名軍官急聲下令道。

    然而,就在這些人試圖殺向華虎隊時,穆武隊亦悍然出手,他們大喊著「殺叛軍」,反過來將那名軍官圍殺。

    「你們、你們弄錯了,那邊!那邊兩百餘手持利劍的平民才是叛軍所假扮!」那名軍官竭力試圖喚醒穆武隊,可他萬萬也想到不到,除了兩百餘平民乃是叛軍所假扮,穆武隊這些身穿著趙國甲冑的士卒,同樣也是叛軍。

    「殺叛軍!」

    「殺叛軍!」

    大聲喊著口號,蒙虎與穆武二人率領的衣甲齊全的信衛軍們,反過來殺散了那些試圖抵抗他們的王師士卒。

    說來也有些諷刺,由於此刻的形式著實混亂,以至於很多王師士卒根本弄不清到處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叛軍,這使得數百名王師士卒竟然誤以為蒙虎、穆武一方才是自己人,協助他們朝著自家的友軍殺去。

    而與此同時,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三人正在西城門的城門樓上觀瞧城外的戰況。

    今日王師的行動,是趙成、李兌二人首肯的,目的是為了突破叛軍的封鎖到城外補充柴薪。

    由於考慮到王師一旦出城伐木,叛軍方勢必會率軍前來阻擊,因此趙成、李兌二人今日總共調集了三萬軍隊來完成補充柴薪的任務——即一萬名趙卒阻擋牛翦軍,一萬名趙卒分別抵擋有可能會率軍援助牛翦的龐煖與蒙仲二人,剩下的一萬名兵卒,再加上城內自發組織的數千名百姓,則負責砍伐林木、搬運木頭等等。

    至於陽文君趙豹,他純粹是過來看看的。

    畢竟就像趙豹此前對蒙仲所說的那樣,趙豹麾下的邯鄲軍——即此前駐守邯鄲城的軍隊,已從最初的一萬兩千五百人,到現在只剩下三千餘人,已無法對趙成、李兌二人造成什麼威懾,再加上身體的原因,趙豹將剩下的三千餘兵力也交給了他的佐司馬趙賁統率。

    因此可以說,陽文君趙豹如今手中已沒有什麼職權可言,純粹就是過來看看今日王師出城補充柴薪的過程,畢竟在大是大非面前,他還是希望趙成、李兌二人能夠挫敗叛軍,因為只有這樣,趙王何才能保住君位,而趙國也不至於經受廢立君主的動盪。

    至於今日出動數萬軍隊出城砍伐柴薪的行動,則是趙成、李兌二人反覆思考過多次才做出的決定,甚至於,他們還特別叮囑了諸如趙俊、李躋、趙平等率領兵卒的將領,命令他們只要發現有牛翦軍、龐煖軍、蒙仲軍三方的蹤跡,便立刻按照原定計畫,率領麾下軍隊前往封堵,絕不能讓叛軍攪和了他們補充柴薪的目的。

    按理來說,此番行動應該是有驚無險,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此刻他們腳下的城門,卻竟然傳來了廝殺聲。

    『怎麼回事?』

    在彼此對視一眼後,趙成、李兌、趙豹快步走到城牆的內側,居高臨下俯視城內,旋即他們便瞧見,此刻城內竟有兩撥、甚至是數撥趙軍正在彼此廝殺。

    「這是怎麼回事?!」

    安平君趙成怒聲朝著城內質問道。

    不多時,便有兩名士卒急匆匆地跑上城牆,向趙成、李兌、趙豹三人稟報:「安平君、奉陽君、陽文君,疑似有叛軍混入城內……」

    「什麼?」安平君趙成聞言簡直難以置信。

    要知道無論是牛翦的騎兵,還是蒙仲、龐煖的軍隊,此刻都被王師軍隊給封堵住了去路,根本無法靠近西城門,然而卻有人說叛軍已混入城內?

    這怎麼可能?

    這根本不可能啊!

    「難道……」

    在聽了那兩名士卒的話後,陽文君趙豹的面色微微一變。

    趙成與李兌轉頭看向趙豹,卻見趙豹滿臉凝重地說道:「倘若城內果真出現叛軍,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即這些叛軍,是跟隨著搬運柴薪的我方士卒一同回城的……」

    說到這裡,就連趙豹亦感覺很不可思議。

    數百名叛軍,在數萬王師趙卒的眼皮子底下,扛著圓木、柴薪混入了城內,想出這招計策的人,他的膽魄與心機簡直是不可思議!

    「跟隨我方搬運柴薪的士卒一同回城?」奉陽君李兌的面色亦變了變,有些難看地說道:「陽文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呢?你說這話,豈非表示……」

    「表示我方的行動,一直在某個傢伙的預測之中,他早就料到了我方會出此下策!」陽文君趙豹神色複雜地說道。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城牆上的守卒忽然驚呼道:「安平君、奉陽君、陽文君,李躋司馬率領的軍隊被叛軍突破了……」

    聽聞此言,趙成、李兌、趙豹再次回到城牆外側,微微探出身體觀望城下遠處。

    他們果然瞧見,負責阻擊蒙仲叛軍的李躋軍,此刻節節敗退,並且,蒙仲叛軍中有一支兩千人的騎兵,正徑直朝著西城門殺來,就彷彿他們早就料到了西城門這邊的變故。

    「蒙仲!」

    砰地一聲,安平君趙成的右手重重砸在牆垛上,旋即,他再次疾奔到城牆內側,朝著城下喊道:「城下諸軍聽著!我乃安平君趙成,我命你等立刻關上城門!重複一遍,立刻關上城門!……任何阻攔關閉城門者,皆是叛軍,格殺勿論!」

    安平君趙成的這番命令,使得此刻西城門內側的兩撥趙軍一下子就涇渭分明了:王師趙卒自然會聽從趙成的命令去關閉城門,而叛軍方的蒙虎、華虎、穆武等人,又豈會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奪取的城門被關閉?

    於是乎,蒙虎、華虎、穆武三人以及他們麾下四百餘信衛軍士卒頓時暴露。

    見此,蒙虎也顧不得其他,一腳踹翻一名迎面撲來的敵卒,厲聲喝道:「諸信衛軍聽令,守住這座城門!片刻之後我方便會有援軍至!守住城門!一步也不許退!」

    別看信衛軍有四百人之多,但比較城門內那黑壓壓一片的王師趙卒,四百人的數量根本不算什麼,更別說城牆上的王師趙卒亦用弓弩攻擊信衛軍,這導致腹背受敵的信衛軍一時間死傷慘重,僅片刻工夫,就有百餘名士卒被數倍於他們人數的王師趙卒亂劍圍殺致死。

    「守住!」

    「守住!」

    渾身是血的華虎、穆武二人一邊奮力揮舞刀劍逼退湧上前來的叛軍士卒,一邊拖動地上敵我雙方士卒的屍體,用這些屍體迅速堆起一個個掩體。

    不得不說,也就是他們此刻背靠城門洞,無論城外想要衝進來的王師趙卒,還是城內試圖將他們驅逐甚至是全部殺死的王師趙卒,都不是那麼容易將他們圍殺,倘若換做在平坦地形,恐怕這四百餘信衛軍士卒,早已在數倍乃至十倍兵力於他們王師趙卒面前全軍覆沒。

    然而即便是眼下這般,信衛軍亦是傷亡慘重。

    而就在這時,蒙虎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他驚喜地呼喊道:「再堅持片刻,援軍到了!我方的騎兵到了!」

    他所說的騎兵,當然不是牛翦所率領的騎兵,畢竟牛翦此刻還根本不知西城門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蒙虎指的乃是牛翦先前派來協助他蒙仲軍的行司馬張嵇所率領的兩千騎兵。

    「衝進去!」

    依稀聽到張嵇一聲大喝,旋即,有二十幾名騎兵衝突了城外王師的封鎖,一舉衝入了城內。

    旋即,越來越多的騎兵紛紛湧入城內。

    「張司馬!張嵇司馬!」

    蒙虎扯著嗓子大聲喊道。

    不多時,張嵇駕馭著坐騎亦殺入城門洞,待聽到蒙虎的叫喊後,他回應道:「蒙卒長?」

    「城內有無數王師正在封堵我軍……」

    「交給我!」

    話音剛落,張嵇便率領著騎兵沿著城門洞衝到了身邊,只見他用手中兵器指向迎面如潮水般的王師趙卒,大聲喊道:「北地兒郎,目標正前方,衝鋒!」

    一聲令下,源源不斷的騎兵湧入城內,殺向城內的王師趙卒,殺地後者節節敗退。

    而趁此機會,蒙虎則朝著華虎、穆武二人喊道:「穆武,守住城門,華虎,跟我殺到城牆上去!」

    「好嘞!」華虎當即應道。

    由於張嵇麾下兩千騎兵的趕到,叛軍固守西城門已不是問題,於是蒙虎、華虎二人便率領著兩百餘信衛軍士卒沿著階梯殺上城牆。

    「叛軍!」

    「叛軍殺上來了!」

    「……」

    聽到城內紛亂的喊聲,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三人相顧無言。

    從叛軍——確切地說是從蒙仲麾下叛軍各部的反應、配合不難看出,蒙仲的確早就算到了王室今日的行動,並想出了將計就計的策略。

    一想到此前自己還以為蒙仲會選擇在南城門那邊動手,陽文君趙豹便不由地苦笑搖頭。

    他發現,他可能是真的太老了,再也無法揣摩那些年輕人的想法,以至於三番兩次地被那個年輕人戲耍。

    而相比較陽文君趙豹,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的反應更為激烈,他倆朝著城外的王師趙卒喊道:「擋住叛將蒙仲!擋住叛將蒙仲!」

    不得不說,趙成、李兌二人其實並不糊塗,在他們看來,城內的數百名信衛軍與兩千騎兵,其實問題不大,要命的是,蒙仲所率領的近五千叛軍,眼下正徑直朝著西城門這邊殺來。

    一旦被蒙仲殺到西城門,短時間內王師根本別想再奪回城門,而在這段時間,龐煖與牛翦麾下的叛軍,亦將有機會殺入城內——這才是滅頂之災!

    而蒙仲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是故他從一開始就不與前來阻擊他的李躋軍糾纏,非但請求張嵇率領兩千騎兵先行殺到城內去援助蒙虎、華虎、穆武等人,而他自己,亦採取了強行突破的方式,即不管死傷幾何,先搶佔西城門一帶地形再說——只要這塊土地在他手中,叛軍今日就能襲破邯鄲城!

    於是乎,蒙仲按照此前與樂毅商議的那樣,分給樂毅兩千步卒令他拖延住李躋軍,而他自己,則親自率領著三千兵卒,直接殺到西城門。

    儘管此刻西邊城牆上到處都是王師趙卒,且那些趙卒毫無保留地用弓弩向蒙仲軍射擊,希望能夠拖延蒙仲軍向西城門靠近的步伐,但蒙仲亦是毫無動搖。

    只見他站在戰車上,高舉利劍大聲激勵士卒道:「諸位,西城門已被我方的奇兵隊攻陷,速速趁機殺入城內,這場仗,便是我方的勝利!」

    「喔喔——」

    他身後三千餘代郡兵大喊一聲,士氣簡直爆棚,硬生生頂著撲面而來的箭矢,強行殺到了西城門。

    而與此同時,龐煖、劇辛二人正在邯鄲城的西北角皺眉看著西城門一帶。

    「情況……不太對啊。」

    劇辛皺著眉頭對龐煖說道:「那邊,我是說西城門那邊,是蒙仲在強攻城門麼?」

    「……」

    龐煖皺著眉頭不說話。

    不得不說,為了保密,防止洩露,蒙仲並未將他的意圖派人告知龐煖,因為蒙仲知道,只要得知王師有出城補充柴薪的企圖,龐煖那是肯定會率軍前來騷擾、阻止的。

    而這,也是龐煖今日率軍前來的目的。

    可打著打著,龐煖與劇辛卻發現蒙仲軍那邊似乎打出了真火,居然強行殺向西城門。

    倘若換做別人,龐煖肯定會下意識覺得這是極其魯莽的行為,但因為是蒙仲,龐煖更傾向於蒙仲有什麼破敵的計策。

    想到這裡,龐煖亦下令道:「劇辛,我分你一半兵力,你給我截住趙平的軍隊,我親自率另外一半檀衛軍向邯鄲西城門突擊……憑我對蒙仲的瞭解,他絕對不會盲目地強攻,既然他此刻強攻西城門,極有可能是他耍了什麼花招,控制了那座城門!」

    「控制了那座城門?」

    劇辛聞言咋舌,在愣了一下後這才反應過來:「喏!」

    一聲令下,四千餘檀衛軍一分為二,由劇辛率領兩千餘檀衛軍截住趙平軍,儘可能拖延趙平軍那近萬士卒的腳步,而龐煖則親自率領其餘檀衛軍,以及牛翦麾下另外一位行司馬「施信」所率領的兩千騎兵,直奔西城門而去。

    不得不說,這是非常冒險的行為,倘若龐煖判斷失誤,別說劇辛的兩千人會因為兵力相差懸殊而被趙平軍擊潰,就連龐煖親率的兩千檀衛軍,也將陷入王師趙卒的包圍。

    忽然,前方十幾丈外有一具屍體從城牆上摔落。

    「……」

    龐煖抬頭一瞧,他這才發現在西城牆上,好似有兩支軍隊正在廝殺。

    『難道真的……』

    他心中更加篤信了幾分。

    片刻後,待等他率軍突破重重封堵,一路殺到西城門下,親眼看到蒙仲軍扼守西城門的城門時,他終於打消了心底最後一絲猜忌。

    「快!助蒙仲軍一臂之力!」

    隨著龐煖一聲令下,他麾下兩千餘檀衛軍與施信那兩千騎兵,迅速與蒙仲麾下的叛軍匯合。

    「龐煖兄。」

    「蒙司馬。」

    在彼此相見後,縱使是龐煖亦不知該說些什麼?

    稱讚蒙仲?稱讚他不知是用了什麼詭計,襲破了西城門?還是說責怪蒙仲?責怪對方應當事先跟他通個氣?

    但最終,龐煖卻只是問道:「情況如何?」

    「目前還不明朗。」蒙仲搖了搖頭說道:「西城門已經被我軍控制,但城內,還有城牆上,王師的軍隊仍在反抗……」

    「向牛翦求援了麼?」

    「已經派人過去了。」

    「唔……那,我去城內?」

    「拜託了!」

    在一番簡單的交流後,龐煖當即率領兩千餘檀衛軍殺入城內,協助張嵇一同擊退試圖反撲的王師。

    片刻後,樂毅、劇辛二人所率領的軍隊,亦紛紛向西城門靠攏,與蒙仲匯兵一處,死死堵住進城的去路。

    此時,王師將領李躋、趙平二人亦早已意識到情況不對,聚集趙軍瘋狂進攻叛軍,但由於叛軍的強烈抵抗,戰況一時間僵持了下來。

    而就在這最為關鍵的時刻,蒙仲派出去的傳令兵,終於將訊息傳到了牛翦那邊。

    「牛翦軍將,我乃蒙仲蒙司馬麾下的士卒,我軍現已攻佔西城門,但正遭到王師的激烈反撲,懇請牛翦軍將派騎兵援助。」

    「什麼?」牛翦皺了皺眉頭,一臉難以置信之色。

    要知道片刻之前,他仍在與王師將領趙俊率領的萬餘兵卒糾纏。

    可能是氣惱於趙俊居然敢用區區一萬兵卒來挑戰他麾下六千餘騎兵,牛翦一心想要擊潰趙俊軍。

    至於蒙仲軍那邊鬧出的動靜,牛翦不是沒有注意到,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蒙仲軍是瞄準著西城門而去的。

    當然,就算他事前得知,多半也會嗤之以鼻:西郊有王師近三萬人,而邯鄲城內亦仍有兩萬王師,你蒙仲居然妄想一口氣攻破邯鄲城?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蒙仲非但有膽量那樣做,甚至於還被他偷襲得手了。

    這讓牛翦感覺有些恍惚: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是這麼厲害了麼?

    「我、我知曉了。」

    在遲疑了一番後,牛翦便下令麾下六千餘騎兵放棄了趙俊軍,徑直殺向西城門。

    不得不說,倘若此前蒙仲與龐煖合力也只能堪堪守住暫時的優勢,那麼,牛翦麾下六千騎兵的來援,就使得叛軍的勝面一下子暴增了不少。

    只見那六千趙國騎兵如奔騰不息的川流般,源源不斷地湧入城內,城內的王師再也抵抗不住,不乏有士卒逃離。

    而與此同時,公子章那邊亦得到了蒙仲派人送去的消息,得知西城門已被他叛軍所攻佔,他頓時心中狂喜。

    在跟田不禋商量了一番後,他命田璜、翟丹、彭質三人攻打東城門,而他自己,則帶著部將衛援,前往西城門援助蒙仲、龐煖、牛翦。

    待等公子章與部將衛援率軍從西城門殺入後,王師的處境更加堪憂。

    數萬叛軍與數萬王師,在邯鄲的城郭(外城)內展開了幾番混戰,期間,優勢越來越大的叛軍,接二連三地攻佔了城郭內的糧倉與軍需庫,收繳了大量的糧草與軍備。

    臨近黃昏時,叛軍亦攻佔了南城門與東城門。

    無奈之下,王師唯有匯聚於內城之外,準備憑最後的內城來阻擋叛軍。

    不錯,此時阻擋在叛軍面前的,就只剩下一座內城,只要攻破內城,抓到趙王何,公子章即可奪取趙國的君位,成為趙國的王。

    或許是十幾年的夙願即將得以實現,公子章心情極佳,下令犒賞三軍,還在城郭內的一座府邸內,宴請了麾下的諸將。

    「阿仲!做得好!」

    在當晚的寢宮宴中,公子章不遺餘力地向蒙仲表達他的心情,無論是他此刻的激動,還是他對此前利用蒙仲誘殺肥義的愧疚,亦或是他想要重用蒙仲的想法,皆一覽無遺。

    也難怪公子章如此激動,畢竟這可是邯鄲城,原本在公子章看來,只要今年十二月之前攻破邯鄲城的外城,他就已經非常滿足,可今天才幾日?十月初九!

    在冬季來臨前,他還有足足一個多月的時間,來攻取邯鄲城的內城。

    這難麼?

    說實話一點都不難,外城已經被攻破,王師那邊就只剩下垂死掙扎而已。

    而除了稱讚蒙仲以外,公子章亦稱讚了龐煖、劇辛、樂毅等人,稱讚這些年輕有為的年輕人皆是他趙國未來的柱國之才。

    對此,牛翦冷眼旁觀。

    公子章不曾誇讚表彰牛翦嗎?當然不是。

    但問題是,公子章誇讚表彰蒙仲、龐煖、樂毅、劇辛、趙奢、蒙虎等人時,那是發自內心的,而誇讚表彰牛翦時,則更多的像是客套——這一點,牛翦還是分得出來的。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他牛翦,其實也的確沒有做什麼值得公子章誇讚表彰的事。

    哪怕他也不得不承認,他麾下的騎兵若是交到蒙仲、龐煖手中,或許能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慶功宴結束後,牛翦帶著幾名近衛返回了自己駐守的西城門。

    晚上,他獨自站在西城門的城樓上,目視著城內,耳邊彷彿迴蕩起前幾日趙固遊說他時所說的那一番話。

    「……你能統率這支騎兵,是因為趙主父信任你。但你與公子章的關係如何呢?假若公子章果真襲取了君位,日後他究竟重用你,還是重用他所信賴的臣子呢?你真覺得你能在公子章身邊得到一席之地麼?在蒙仲、樂毅、龐煖、劇辛等一干年輕的人才當中……」

    「……」

    仔細品味著趙固當日那番話,牛翦久久不語。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1 07:15
第179章:夜間的說說

    「噔噔噔。」

    不知多久之後,有兩名士卒急匆匆地跑上了城牆,在跟那邊值崗的衛士交流了幾句後,便直奔牛翦此刻所站的位置而來。

    「司馬。」

    只見其中一名士卒抱拳稟報導:「城內有人懇請求見司馬,現正在牆階下等候。」

    「……」

    牛翦聞言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

    從城內而來?

    還是在這個時間段前來求見?

    這明擺著就是從內城而來的王師使者啊。

    「有幾人?通通將他們帶上來吧。」

    在稍一思忖後,牛翦點頭應允了此事。

    片刻之後,便有一名目測近六旬的華服老者領著兩名隨從打扮的護衛來到了城牆上,待見到牛翦後,那名華服老者拱手行禮道:「牛司馬,別來無恙。」

    瞧見這名老者,牛翦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因為此番前來求見的,駭然就是奉陽君李兌本人。

    在輕哼一聲後,牛翦帶著幾分嘲弄之色笑道:「算算時日,我覺得你方也該再次派人前來,我以為還是趙固大人,卻沒想到會是你……你就不怕我命你將你綁起來獻給公子章麼?」

    聽聞此言,奉陽君李兌微微搖頭笑了笑。

    他當然明白牛翦這番話的深意,即指王師已經沒有剩下多少時間了,待再過一兩日,公子章便會下令所有叛軍進攻內城,倘若王師那邊還想著翻盤,那麼就只有派人前來再與他牛翦交涉,說服後者倒戈王師。

    帶著幾分曬笑,奉陽君李兌正色說道:「若事不可為,早幾日死也是死,苟活幾日再死也是死,又有什麼區別呢?」

    「哼!」牛翦聞言嘲弄道:「既然你早就有這樣的覺悟,為何前幾日是趙固大人前來,而不是你親自前來呢?」

    李兌沒有在意牛翦的譏諷,聞言正色說道:「當日只能由趙固大人代我前來,唯獨趙固大人,牛司馬才會手下留情。若當時來的是李某,恐怕李某的首級早已經被砍下來示眾了。……至於今日為何由李某前來,原因有二:其一,趙固大人終歸是遠離國家政務多年,有些事的利害關係他並不清楚;其二嘛,李某暗自認為,今日的牛司馬,應該已經能耐下心來聽在下陳述利害。」

    「你就這麼肯定?」牛翦皺著眉頭冷聲問道,隱隱帶著幾分威懾的意思。

    然而奉陽君李兌臉上卻並無懼色,攤開雙手輕笑著說道:「否則,李某此刻就在司馬面前,何以司馬不派人將李某綁到公子章跟前呢?」

    「……」

    聽了這話,牛翦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見此,李兌亦不敢讓牛翦過於難堪,當即端正神色說道:「牛司馬,在下此番乃是有要情稟告司馬,懇請司馬予在下陳述利害的機會。……若是聽完這些司馬你無動於衷,介時大可將在下綁到公子章跟前。」

    「……」

    牛翦深深看了一眼李兌,旋即將後者帶到城門樓。

    來到城門樓內的偏廳,牛翦吩咐士卒送上酒水,待酒水上來後,他屏退了左右,使偏廳內就只剩下他與李兌二人。

    「坐吧。」

    一邊用酒勺輕輕攪動著正在徐徐煮熱的酒水,牛翦一邊淡淡對李兌說道:「你可以試言一二了。」

    「多謝。」奉陽君李兌拱了拱手,旋即施施然坐在牛翦的對面,一邊正襟危坐,一邊故作不經意地問道:「牛司馬今日的心情似乎並不佳?呵,叛軍今日強行攻陷了城郭,可為何牛司馬你卻似乎並不感到高興呢?」

    「……」牛翦正用勺子輕輕攪動酒水的動作微微一頓,神色不善地瞥了一眼李兌。

    但李兌就彷彿跟沒瞧見似的,嘖嘖稱讚道:「今日叛軍襲城,真乃叫人歎為觀止,尤其是那蒙仲,此子年紀雖小,卻能準確把握我方的動向……他猜到我方會派士卒從西郊砍伐林木補充柴薪,便預先叫數百名信衛軍埋伏在那片林中,待等我方士卒與叛軍在西郊對峙混戰時,那數百名信衛軍卻扛著圓木、背著柴薪,在數萬人的眼皮底下,扮作搬運柴薪的王師士卒堂而皇之地從西城門進入了城內,這是多麼大膽而巧妙地的計策啊……」

    「啪嗒!」

    牛翦面色有些難看地將酒勺丟到了酒盆中,由於力道的關係濺出了幾許酒水,只見他滿臉不快地看著奉陽君李兌,淡淡說道:「李兌,似這種無關緊要的離間計,你就莫要在牛某面前賣弄了。你所說的這些,前些日子趙固大人就已經說過了……」

    「我知道。」

    李兌點點頭,正色說道:「其實那時趙固大人所說的話,正是李某托他轉達的。或許那時牛司馬仍不以為然,但今日,在見過了那蒙仲的計略之後,牛司馬總該相信那番話了吧?蒙仲,以及同樣文武兼備、才能並不亞於前者的龐煖,此二人雖是趙主父的近衛,但不能否認,亦是趙主父為公子章所挑選的臣子,包括樂毅、劇辛等人。……我曾聽傳聞說,十年之內,趙主父有意命蒙仲駐守晉陽,防備秦國;命龐煖駐守中牟,威懾魏國;命樂毅駐守高唐、平原,威懾齊國……這個傳聞,有許多人都不以為然,但我卻深信不疑,因為我知道,蒙仲、龐煖、樂毅,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要給他們展現本領的機會,這些年輕子弟,前程不可限量……是故,我當初請趙固大人前來勸說牛司馬時,曾請他轉告,在蒙仲、樂毅、龐煖、劇辛一干年輕且備受公子章信任的臣子面前,牛司馬要如何自處?守住你今日所擁有的這一切呢?」

    說到這裡,李兌忽然狡黠一笑,壓低聲音說道:「除非牛司馬立下讓公子章目瞪口呆的功勛,讓他親眼見到牛司馬的本領,就比如今日叛軍攻破城郭這件事,倘若是出自牛司馬的心計,想來牛司馬此刻心中絕不會有那般的煩惱,甚至於乾脆不會接見在下,不是麼?但遺憾的是,今日叛軍奪取城郭,全賴蒙仲那巧妙的計策,牛司馬你雖執掌過萬騎兵,可於叛軍,卻沒有多大的貢獻,呵,說句不恭敬的話,若是那蒙仲執掌你麾下的騎兵,恐怕要比你牛翦……」

    「夠了!」牛翦怒聲喝斷了李兌的話,一雙虎目盯著李兌冷冷說道:「李兌,你真當我不敢殺你?!哼!你可別忘了,若我將你綁到公子章面前,這亦是大功一件!」

    「及的上那蒙仲用計破城郭麼?」李兌哂笑著搖了搖頭,旋即正色說道:「牛司馬,李某並沒有要激怒你的意思,李某隻是在陳述利害而已。在公子章身邊,蒙仲、樂毅、龐煖、劇辛等年輕軍將都很不了得,在他們當中,您可能無法展現您的才能,至少無法比那些人更耀眼,似這般,公子章就不會重視您,待時間一長,公子章逐漸淡忘了您曾經也是協助他奪取王位的有功之臣,而決定將你麾下的騎兵,拆分給蒙仲、龐煖幾人,到那時,司馬又該如何自處呢?……相比之下,我王師雖然幾番失利,但迄今為止仍有反擊的力量,唯一畏懼的,便只有司馬您手中的萬餘騎兵,倘若您肯棄暗投明,率軍投靠君上,協助君上、協助我等平定叛亂,那麼,您就是我方最大的功臣,君上畢生都不會忘記司馬您的功勞!」

    「……」

    聽了奉陽君李兌的話,牛翦眼眸中閃過幾絲掙扎之色。

    誠然,無論他在王師還是在叛軍當中,就是兩方無可取代的勝利關鍵,但就像李兌所說的,公子章這邊將才眾多,以至於他雖執掌過萬騎兵,但迄今為止仍沒有什麼耀眼的戰績,相比之下,麾下只有區區五六千步卒的蒙仲,先是助公子章擊破曲梁邑,今日又設計使叛軍能在一鼓作氣攻破邯鄲的外城,待日後論功行賞時,試問公子章究竟會將誰視為第一功臣?

    他牛翦?

    還是那個蒙仲?

    選他牛翦,那純粹就是為了籠絡他,為了他麾下的萬餘騎兵,這點牛翦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公子章這樣做的結果,只會讓公子章其餘的臣子為蒙仲抱不平,在背地裡指責他牛翦。

    若選那個蒙仲,則他牛翦顏面大損:明明執掌著趙國最強大的軍隊,結果功勛卻遠不及手底下只有區區五六千步卒的蒙仲。

    時間一長,公子章會不會革除他牛翦的兵權,將萬餘騎兵交給其更加信賴的那個蒙仲執掌呢?

    不得不說,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牛翦在今日傍晚公子章所舉辦的慶功宴中,才會顯得興趣缺缺的樣子;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答應接見李兌。

    否則,就像李兌所說的,若今日破城的最大功臣乃是他牛翦,他早就將李兌綁到公子章面前去了。

    不過,倘若此刻他牛翦倒戈相向,投向趙王何,那他就是王師方的最大功臣,哪怕是前一陣子有救駕之功的廉頗,也比不上他牛翦,更遑論其他人。

    但……

    眼眸中閃過幾絲掙扎之色,牛翦咬咬牙搖頭說道:「我不能……背叛趙主父。」

    聽到這話,再看到牛翦說這話時的表情,奉陽君李兌就猜到牛翦其實被他說得動搖了,接下來,只要給牛翦一個背叛趙主父的合理的理由,那麼眼前這位執掌一萬騎兵的軍司馬,就將搖身一變成為王師最大的仰仗。

    而這,正是李兌今晚親自前來的目的。

    「我知道牛司馬對趙主父的忠誠。」

    在聽了牛翦的話後,奉陽君李兌輕笑著說道:「這也是李某今夜親自前來的原因……正如我方才所說,趙固大人終歸是離開邯鄲久了,因此有些事他並不清楚。」

    說著,他問牛翦道:「牛司馬,你可知道趙主父為何要暗助公子章麼?」

    牛翦猶豫了一下,沉默不語。

    見此,李兌便笑著說道:「牛司馬何必遮遮掩掩?其實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反正此地就只有你我,直說又何妨?」

    聽了這話,牛翦這才皺著眉頭遲疑地回答道:「為了……奪回君主的權力?」

    「這是其中一部分。」李兌微微搖了搖頭:「奪回君主的權利,改立公子章,這都只是其中一部分。至於其他,那是因為趙主父還想再做一件大事……」

    「大事?」牛翦臉上露出幾許不解。

    「對!」捋了捋髯鬚,李兌壓低聲音說道:「即效仿魏國的李悝變法,在我趙國全境施行變法!」

    「變法?」牛翦愣了愣,有些不解於李兌為何突然提到變法。

    而李兌卻沒有注意到牛翦臉上的困惑,皺著眉頭沉聲說道:「這個新法,即鶡冠子的《天曲日術》!……安平君與我,還有眾多國內士卿,皆竭力想要阻止……」

    「……」

    牛翦聞言臉上的困惑之色變得更濃了,他不解地問道:「在下……不明白。」

    見此,李兌轉頭看向牛翦,正色說道:「看來牛司馬並不瞭解《天曲日術》,此法脫胎於楚制,可幫助君主集中權力,削弱邑君、邑侯在本邑內的權力……」

    聽著聽著,牛翦的面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趙國,並非只是趙氏一族所守護的國家。」目視著牛翦,李兌正色說道:「像我的祖父李宗,自魏投趙,為趙國建立功勛,拜為上將,此後我父李同,亦多次為趙國出生入死,因而拜為上將,得享封邑。臣子將忠誠獻給君主,不惜性命守護君主的利益,而君主則回報於封邑、名爵……然而鶡冠子的天曲日術,卻是有背於先王,它削弱先王曾經賞賜我等先祖的權力,甚至於剝奪一部分人的封邑與名爵……這豈非令人心寒?先祖英勇,為國犧牲,故而先王賞賜名爵封邑,然而,只是因為其後輩兒孫不孝,未有出現有助於國家者,君王便要剝奪這些人的名爵與封邑,改封其他人?此過河拆橋之舉,豈非令人心寒麼?」

    「……」牛翦微微點了點頭。

    畢竟李兌說得沒錯,這確實就是曾經王族與貴族之間的關係:貴族效忠王族,守護王族的利益;而王族則賞賜貴族封邑、名爵,授予其相應於忠誠與功勛的賞賜。

    這也是變相的「交易」。

    但自從魏國的李悝變法後,舊有的制度被打破了,魏國的王族擁有了剝奪貴族名爵、封邑的權利,若是站在貴族階級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怎麼看都是很不利的局面。

    或許有人會說,《天曲日術》制度,是可以讓國家變得更具活力、更加強大的變法,但問題是,假如你作為一名被剝削了名爵與封邑的貴族後人,從此淪落為平民,趙國強不強盛,於你又還有多少關係?

    到那時,你會欣慰於趙國變得更加強盛,還是憤恨於祖先傳下來的基業皆被王族無情地剝奪?

    這也正是以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為首的趙國舊貴族派,竭力想要阻止趙主父在趙國推行《天曲日術》制度的原因——其實這於他們並無利害衝突,畢竟再怎麼說,趙成也好、李兌也罷,那都是確確實實對趙國做出了巨大貢獻的臣子,再怎麼樣也不至於拿他們下手。

    但後代兒孫呢?

    當代最看重的即「傳承」,為人師表者,將自己的學識傳給弟子,弟子再傳給其弟子,世世代代並不斷絕;而家族,則是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一代將祖業傳承下去。

    趙成、李兌亦是如此。

    他二人都已經六十多歲了,滿打滿算又還能再活幾年?他們如今考慮的,其實也並非是使自己獲得更大的權力,而是如何給後代兒孫留下更多的東西——最起碼也得確保他們父親傳給他們基業,能讓他們傳給他們的兒孫,然後兒孫再傳其兒孫,代代相傳。

    萬一後代兒孫中出幾個不孝子弟,只曉得享樂卻對國家毫無貢獻,王族就要收回他們家的基業——這讓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如何能接受?

    「牛司馬,您是趙敬侯君師牛畜的後人,亦出身我趙國名門望族,您願意坐視我等祖先辛辛苦苦創建的家業,卻因為幾個不孝兒孫的關係,日後被王族輕易收回,轉賜於他人麼?」李兌問牛翦道。

    牛翦沉默不語,但內心卻認可李兌的觀點:他祖先留下來的家業,那是屬於他牛氏一族子孫的,如何能坐視王族將其剝奪?

    見牛翦不說話,李兌亦不難猜測前者的心思,搖搖頭說道:「是故,這道法令決不可開,否則,我輩辛辛苦苦創建的家業,日後隨時都能給王族薄弱,這實在是令人心寒。」頓了頓,李兌目視著牛翦,沉聲說道:「換而言之,即決不可使趙主父得勝,否則,趙主父攜勝勢推行新法,我輩兒孫日後將死無葬身之地!」

    「……」

    牛翦皺著眉頭沉思了許久,旋即,他重重點了點頭,彷彿是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兩日後,即十月十一日,公子章終於下達了進攻邯鄲城內城的命令。

    當日,由公子章親率主力為中軍,蒙仲、龐煖為左軍,許鈞為右軍,再加上牛翦親率的六千騎兵,攏共五萬餘軍隊,朝著邯鄲展開攻勢。

    而王師一方,則亦派出李躋、趙平、趙賁、廉頗、趙袑、李疵等人,統率近五萬兵卒,與叛軍決一生死。

    然而,就在王師與叛軍雙方諸軍殺地難捨難分之際,牛翦忽然下達了一個讓無數叛軍兵將皆為之目瞪口呆的命令,下令六千騎兵突襲叛軍的側翼。

    側翼遭到攻擊,且發動攻擊的對象還是來自友軍的牛翦軍,數萬叛軍瞠目結舌,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被王師聯合牛翦的騎兵殺地節節敗退,大有一敗塗地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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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