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26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7 11:48
第180章:敗退沙丘


    「報!牛翦軍將倒戈,正在進攻安陽君的中軍!」

    「什麼?」

    當傳令兵送來這個情報時,蒙仲簡直難以置信。

    但當他轉頭看向中軍方向時,他卻的的確確看到公子章的軍隊後方,正遭受著一隊隊騎兵的進攻。

    看到那一幕,蒙仲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要知道,眼下叛軍與王師的廝殺已進入白熱化,然而此時,牛翦卻從背後狠狠紮了叛軍一刀,以至於公子章麾下的叛軍主力腹背受敵,一下子就處於了混亂。

    這可如何是好?

    縱使是蒙仲,在面對眼前這種突發變故,亦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久久難以做出抉擇。

    半響後,他命蒙遂、樂進、樂續三人率兩千士卒支援公子章的軍隊,但遺憾的是,區區兩千餘人,根本無法扭轉叛軍兵敗如山倒的局勢。

    『……必須得撤了。』

    蒙仲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不得不說,此時率軍撤離、脫離戰場,無異於拋棄了公子章與其麾下的大軍,此舉好像顯得蒙仲很無情,但問題是,就算蒙仲選擇留下來,也無法挽回叛軍此刻的劣勢啊。

    於是,在僅僅一刻時後,當蒙仲意識到蒙遂、樂進、樂續三人所率領的兩千士卒根本無法協助趙章軍擋住牛翦麾下騎兵的進攻後,他果斷下令撤退。

    繼他下令撤退之後,龐煖亦下達了撤退了命令。

    這兩支叛軍迅速沿著邯鄲的南城門撤離,幸運的是,此刻無論是王師、亦或是牛翦麾下的騎兵,通通只死盯著公子章親自率領的大軍,這使得蒙仲、龐煖等人順利率領著軍隊離開了邯鄲。

    在撤出邯鄲城後,龐煖與蒙仲在南郊相會。

    期間,龐煖對蒙仲說道:「我準備立刻率領麾下返回沙丘行宮,你有何打算?」

    聽到這話,蒙仲就意識到龐煖已經徹底放棄了公子章,或者說,他斷定公子章已經無法翻盤了。

    而事實上,蒙仲心底其實也是這樣認為的:與公子章的抉擇無關,但牛翦倒戈王師這件事,實在是給叛軍造成了無可估量的重擊。

    「我應該也會率軍撤向沙丘……」

    在說話時,蒙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邯鄲的城郭。

    見蒙仲的目光看向邯鄲城內,龐煖當然猜得到蒙仲此刻的心情,他點點頭說道:「既然……你自己小心罷。那我就先走一步。」

    「請!」

    「請!」

    待二人分別後,龐煖帶著劇辛、趙奢等部將,統率著麾下殘存的兵力,迅速朝著沙丘行宮方向趕路。

    而蒙仲,則立刻喚來樂毅,囑咐他道:「公子章麾下有三萬之眾,邯鄲還不能將他困住,你帶著樂進、樂續、向繚幾人,率兩千兵卒立刻前往曲梁邑,確保那邊的營寨安然無恙,我設法在沿途接應公子章撤離。」

    樂毅欲言又止,但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囑咐蒙仲道:「那你可要小心了。」

    二人商議完畢,樂毅便領著兩千士卒直奔曲梁邑,而蒙仲則統率另外三千餘兵卒,立刻前往邯鄲的東郊,在城外重新結陣,等待著公子章從城內殺出。

    足足等待了半個時辰,公子章麾下的叛軍這才從邯鄲的東城門一窩蜂般逃了出來。

    起初,當公子章看到城外竟守著一支軍隊時,他心中亦不禁慌亂起來,但當他看清楚那支軍隊乃是蒙仲麾下的軍隊後,他這才松了口氣,命士卒駕馭著戰車,與蒙仲匯合。

    在彼此相見後,蒙仲抱拳說道:「安陽君,龐煖已率其麾下軍隊返回沙丘行宮……」

    「……」

    公子章聞言面色微微漲紅,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當他回頭看向邯鄲的方向後,他默然地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龐煖的舉動確實有些無情,但公子章並不怪罪他,若要恨,他只恨一個人,即在他即將攻破內城、即將奪回本該屬於他的那一切時,率領數千騎兵倒戈王師的那個人,牛翦!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牛翦為何要背叛他,背叛趙主父。

    忽然,公子章轉頭看向蒙仲,看似平靜地問道:「龐煖率軍撤離,你為何不走?」

    蒙仲平靜地說道:「我留下來接應安陽君,我已命樂毅率兩千士卒前往曲梁邑,確保那邊的營寨仍在我方手中……」

    「呵呵呵,不愧是你,哪怕是這種時候,亦想得如此周全。」公子章聞言微微一笑,旋即,他那佈滿血絲的眼眸中罕見地流露出幾分溫情,在深深看了幾眼蒙仲後,他搖搖頭說道:「你也走吧,阿仲,率領你麾下的信衛軍撤回沙丘吧,我已經完了……拜牛翦那個匹夫所賜,我等此前的大好局面已一朝喪盡……」

    說著,他再次用痛心疾首的神色看向邯鄲城。

    別看他逃出來了,但他麾下的軍隊,目前還被陷在城內,包括田不禋與衛援、田璜、翟丹、彭質等部將。

    蒙仲當然知道公子章遭到了如此沉重的打擊,因此才會有這種萬念俱灰的情緒,但站在他的立場上,他有必要儘可能收攏公子章麾下的敗兵。

    因此,蒙仲親自出面收編了那些從邯鄲城內逃出來的叛軍士卒,命他們重新組成陣型。

    不多時,衛援、田璜、彭質保護著田不禋從邯鄲城內逃出,跟城外的公子章與蒙仲匯合。

    當時,衛援向公子章稟報了幾個噩耗。

    比如說,見大事不妙,許鈞當即投降了王師;再比如,翟丹為了給他們斷後,不幸被王師的猛將廉頗所斬。

    得知此事後,蒙仲詢問衛援道:「衛援司馬,不知我族叔蒙鶩何在?」

    「還在城內……」

    衛援用帶著幾分敬佩的口吻說道:「許鈞投降王師後,便命你族叔蒙鶩率軍協助王師進攻我軍,然而蒙鶩並不從命,率領一部分兵卒與我軍匯合,最後與翟丹一同為我等斷後……」說著,他看了一眼仍有些萬念俱灰公子章,帶著幾分愧疚對蒙仲說道:「蒙司馬,雖然我這提議不近人情,但……但我等必須護送公子先離開這裡……實在抱歉。」

    「衛司馬言重了。」

    蒙仲微微搖了搖頭,旋即正色說道:「我已命樂毅率軍先前往曲梁邑,確保那邊的營寨仍在我方手中,幾位司馬可護送安陽君先返回曲梁,在下願為諸位斷後……」

    「蒙司馬……」

    感動於蒙仲願意留下斷後的豪情,衛援在跟田璜商議後,最終田璜決定留下來陪同蒙仲一起斷後,順便儘可能地收攏敗兵。

    就這樣,公子章、田不禋、衛援率領撤往曲梁邑。

    幸運的是,隨後不久,蒙鶩便夥同數千叛軍逃出了邯鄲,與蒙仲、田璜二人得以在城外相會。

    「蒙鶩叔!」

    「阿仲!」

    再彼此相見後,蒙鶩顧不得與蒙仲敘敘叔侄之情,著急地喊道:「還陷在城內的我方士卒大多都投降了,只有這點人願意隨我殺出邯鄲,快撤!在我身後,即是牛翦、趙袑、廉頗、趙賁等人的追兵!」

    蒙仲定睛看向邯鄲方向,果然瞧見東城門內源源不斷地湧出王師趙軍與牛翦麾下的騎兵。

    「走!」

    隨著蒙仲一聲令下,近萬叛軍一同向曲梁邑潰逃。

    而此時在他們身後追趕的,即牛翦麾下的騎兵。

    此時,蒙仲終於得以見識騎兵在平坦地勢上的威力,尤其是當面對一支潰逃的軍隊時。

    只見那一名名騎兵,雙腿夾住馬腹,徐徐追趕著面前潰逃的叛軍,輕輕鬆鬆就收割了一名名叛軍的性命,以至於在叛軍潰逃的這條道路上,遍地都是叛軍的屍體。

    蒙仲不是沒有看到那些叛軍士卒的慘狀,只是他對此無能為力罷了。

    畢竟他手中就只有三千餘兵士卒,若是他留下來斷後,一旦那些早已失去鬥志的叛軍逃遠後,他這三千兵卒必定將陷入王師的包圍,繼而被一舉殲滅。

    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即下令士卒們加快速度逃跑,哪怕途中看到有叛軍士卒因奔跑而摔倒在地,甚至於因此被後面追趕的王師趙卒追上,他也只能轉開雙目,不敢去看那些叛軍士卒最後的結局。

    就這樣惶惶逃到曲梁邑時,天色已暗,先行一步回到曲梁邑的樂毅與衛援等人,接應著蒙仲、蒙鶩、衛援等人的軍隊撤到了營寨。

    見此,一路追趕著叛軍的趙國騎兵,這才暫時撤退。

    當晚,公子章再次召集麾下部將商議對策。

    此時,除了蒙仲、樂毅二人所率領的近五千兵力外,公子章麾下只剩下約七千左右的兵卒,且這些兵卒一個個精神萎靡,毫無鬥志。

    而事實上,別說這些士卒,就連衛援、田璜,甚至是公子章,亦是惶惶不知所措。

    見此,蒙仲便向公子章建議道:「安陽君,似眼下的處境,不妨先率殘軍撤回沙丘行宮一帶,與趙主父商議一番,再做定奪。」

    公子章默默地點了點頭。

    想來事到如今,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在蒙仲的建議下,叛軍於次日,即十月十二日,棄守曲梁邑,再次向東面撤退。

    而同日,牛翦則在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與陽文君趙豹三人的引薦下,在邯鄲宮拜見了趙王何。

    當趙成、李兌二人表述了牛翦的功勞後,趙王何對牛翦大加讚譽,稱讚牛翦棄暗投明,無愧是國之棟樑,這讓牛翦對於自己背叛趙主父的些許惶恐稍稍平復了些。

    隨後,趙王何又問道:「眼下叛軍那邊的局勢如何?可還有復攻邯鄲之力?」

    趙成聞言笑著說道:「托君上之福,叛軍經受今日的潰敗,五萬叛軍最起碼折損了三萬人。……可惜那蒙仲見事不妙,提前從南城門撤離,繼而在東城外接應叛軍,保護著公子章一行人撤向曲梁邑,否則,恐怕公子章今日或能被我軍兵將擒殺……」

    『蒙卿……』

    趙王何的目光稍微閃爍了一下,對安平君趙成有意的挑唆視而不見,平靜說道:「如安平君所言,叛軍是敗局已定。……奉陽君、陽文君,你二人覺得,我等接下來該作何打算?」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率先開口道:「君上,以老臣之間,此刻公子章即便率領敗軍逃向代郡,亦難挽回其敗局。因此老臣擔心,他或會逃往沙丘行宮,挾持趙主父威脅君上。」

    不得不說,當從趙豹口中聽到「挾持趙主父」這幾個字時,殿內諸人的表情都難免有些古怪,但既然有些事確實不好擺在檯面上來講,那麼諸人也不會將其拆穿,挾持趙主父,那就當是挾持趙主父吧。

    當日,趙王何命牛翦協助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一同追擊公子章。

    十月十三日的晌午,在叛軍大規模撤離曲梁邑的次日,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與牛翦、趙袑、李疵等幾路軍隊,進駐曲梁邑,旋即再次向沙丘行宮進兵。

    而與此同時,蒙仲已護送著公子章的殘軍抵達了沙丘行宮,進駐了沙丘行宮南郊的舊營。

    然後,蒙仲與公子章、田不禋一同回到沙丘行宮內,請見趙主父。

    而此時,趙主父已經得知了「牛翦倒戈、叛軍戰敗」等事,畢竟龐煖早在兩日前就已經率領麾下軍隊返回了沙丘行宮,將這一件件事告訴了趙主父。

    據蒙仲事後向龐煖詢問,當時趙主父大發雷霆,大罵牛翦辜負他的信任,甚至於還在盛怒之下,砸毀了沙丘行宮東殿內不少貴重的擺設。

    可能是因為當時已發洩了一通,因此,當今日公子章與蒙仲幾人再次請見趙主父時,趙主父的情緒克制了許多。

    時隔多日,父子二人再次相見,但氣氛卻已不復當初。

    在場的諸人,無論是趙主父、公子章父子,亦或是鶡冠子、田不禋、龐煖、蒙仲,都不知該對眼下的局面發表怎樣的看法。

    就像趙主父所嘲笑的那般:「大好的局面,怎麼會落到這種田地?!」

    『是啊,怎麼會落到這種田地呢?』

    鶡冠子瞥了一眼環抱雙臂站在一根殿柱下的蒙仲,微微搖了搖頭。

    他很清楚,公子章之所以敗北,但錯卻不在公子章——公子章怎麼會料到趙主父最信賴的統兵臣子牛翦居然會向王師倒戈相向呢?

    要怪,就要怪趙主父,怪他太過於自負,倘若當初趙主父聽取了蒙仲的建議,在趙王何逃入雞澤那會,親自出面肯定公子章的行為,然後帶著公子章返回邯鄲,公子章早就就坐上趙國君主的位置了,哪裡還有趙王何一黨扭轉局勢的機會?

    想到這裡,鶡冠子問蒙仲道:「蒙仲小友,事已至此……你可還有什麼策略?」

    不得不說,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鶡冠子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開口詢問蒙仲,就連蒙仲自己也沒想到。

    在微微一愣後,蒙仲轉頭看向趙主父,見趙主父亦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自己,蒙仲立刻端正了站姿,在微微思忖了一下,抱拳說道:「此番遭遇大敗,若侷限於趙國,我方恐怕已無半點勝算,但若是著眼於諸國之間,我以為事情可能還有轉機。」在稍稍一頓後,他正色說道:「我聽說趙主父有信任的臣子「樓緩」正在秦國為相,趙主父何不派人聯繫這位臣子,尋求秦國的幫助呢?……相信秦國絕對不會願意看到一個親善齊國的趙國,只要趙主父您向秦國求援,秦國必定派兵援助,同理,宋國亦會派兵援助。只要能請來秦宋兩國的軍隊,那麼,或還能扭轉局勢。……這是臣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向秦、宋兩國求援……」

    趙主父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宋國,那是肯定會支援趙主父的,畢竟宋國比秦國還不願意看到一個親善齊國的趙國,至於秦國那邊嘛,趙主父覺得他趙國肯定得付出一些代價,比如秦國可能會趁機索要西河什麼的——但即便如此,秦國還是會同意支援。

    畢竟在整個中原,秦國迄今為止就只有趙國、宋國稱得上是盟國,像魏、韓兩國那種,秦國強勢就倒向秦國、齊國強勢就倒向楚國,那根本不能算做盟國,更別說因為張儀曾經幾番逼迫魏國臣服於秦國的關係,魏國對秦國其實是恨之入骨的。

    見趙主父似乎同意了自己的建議,蒙仲便接著勸說道:「既然趙主父已同意此事,事不宜遲,不妨立刻撤離行宮。」

    「撤離行宮?」趙主父有些不解。

    見此,蒙仲便解釋道:「若臣所料不差的話,過不了兩日,趙成、李兌等人率領的王師,便會抵達沙丘行宮,將行宮一帶包圍,為避免有何不測,趙主父不妨先撤到衛國,衛國對趙、秦兩國頗為畏懼,並不敢阻攔您……」在稍微猶豫了一下後,他又說道:「亦可以撤到宋國,相信宋王定會好生安頓趙主父您……」

    不得不說,在提到撤到宋國時,蒙仲稍稍猶豫了一下,因為他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勸說趙主父撤到宋國,他無法斷定此舉會不會給宋國惹來麻煩。

    但幸運的是,他根本無需為此事困擾,因為趙主父根本就沒有逃離行宮的意思,只見他在聽了蒙仲的話後哈哈大笑道:「蒙仲,你叫我趙雍逃離我的國家?只是因為趙成、李兌等一干我曾經的臣子?哈哈哈哈!……你是覺得,他們有膽量圍住行宮,加害於我麼?」

    「不可不防。」蒙仲平靜說道。

    「哼!我趙雍一十五繼承國君之位,苦心經營數十年,終使我趙國有今日這般強盛,然我趙雍暮年,竟會遭一干臣子圍攻不成?誰敢圍我趙雍?!」趙主父冷笑道。

    蒙仲還想再勸說,卻忽然有士卒進殿稟報導:「主父,有一支騎兵在行宮四周遊蕩,看旗號,似乎是我趙國的軍隊。」

    「牛翦……」

    趙主父眼眸中閃過幾絲濃濃的恨意,咬牙切齒地冷笑道:「來得好快啊,不愧是騎兵。」

    說罷,他公子章說道:「趙章,你麾下還有多少兵卒?」

    「還有七千餘兵卒?」公子章老實說道。

    趙主父點點頭,又問蒙仲與龐煖二人道:「除信衛軍與檀衛軍外,你二人還有多少代郡兵?」

    「四千餘。」蒙仲與龐煖前後回答道。

    聽聞此言,趙主父點點頭說道:「好,蒙仲、龐煖,你二人將各自麾下四千餘代郡兵交還趙章,這樣趙章就有一萬五千兵卒,再加上韓具的三千餘人,可湊近兩萬人,趙章,你便率領這近兩萬人,死守沙丘行宮,守到入冬。我會派人聯絡秦國的樓緩與宋國的仇赫,待明天開春,請秦、宋兩國派兵支援……記住,你是最後的機會了!」

    「兒臣遵命。」

    公子章深吸一口氣,應下了此事。

    次日,即十月十四日,王師方面的軍隊便陸陸續續抵達沙丘行宮一帶。

    待等到十月十六日,似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牛翦、李疵、趙袑等人,皆率領軍隊抵達沙丘行宮一帶,將公子章的軍隊連帶著整個沙丘行宮,團團包圍。

    十月十七日的清晨,蒙仲站在沙丘行宮的城牆上,眺望著遠處正在興建的王師聯營。

    還記得前段時間,他們在邯鄲也是像這樣圍住城郭,沒想到僅僅過數日,便輪到王師反過來將他們包圍。

    「你覺得公子章能守到入冬麼?」

    忽然,身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蒙仲轉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是他的族叔,同時也是蒙氏一族的少宗主蒙鶩,領著蒙虎、蒙遂二人來到了這邊。

    「不好說。」

    蒙仲搖了搖頭說道:「事實上據我觀察,對面的王師,兵力亦不多,大概也只有四萬餘步卒,再加上牛翦的近萬騎兵,公子章眼下仍有近兩萬軍隊,只要他採取死守,未必不能守到入冬……更別說目前已十月下旬,天氣越來越冷,說不定過幾日就會天降大雪,但……就怕王師那邊也想到了趙主父在秦、宋兩國中的威信,不顧一切強攻沙丘行宮……」

    「方才我與龐煖聊了幾句。」

    站到蒙仲身邊,蒙鶩搖搖頭說道:「龐煖亦說,趙主父太過於自負了,若他肯早早聽取你的意見,如何會弄到今日這種地步?」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

    「不,要說!」

    打斷了蒙仲的話,蒙鶩看了一眼蒙仲,壓低聲音說道:「為叔只是要告訴你,你對趙主父已仁至義盡,若最終勢不可違……我等便索性返回宋國。別忘了,蒙邑還有我等的親人等待著我等安然無恙返回。」

    「唔……」

    長吐一口氣,蒙仲頗為惆悵地點了點頭。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7 11:49
第181章:負隅頑抗

    次日上午,龐煖親自找到了蒙仲。

    他對蒙仲說道:「方才公子章派田不禋親自入行宮請見了趙主父,懇請趙主父再派你我協助他守衛營寨,但趙主父只答應派你協助公子章。」

    「哦。」蒙仲平靜地應了一聲。

    見此,龐煖好似想到了什麼,遂解釋道:「蒙仲,你別多想,趙主父只是考慮到你善於夜襲,想必亦精通如何防範夜襲,是故才叫你助公子章一臂之力,與你昨日勸諫趙主父逃離趙國並無干係。……直到如今,趙主父豈還會意識不到你所建議的那種種都是正確的?只不過趙主父他……你也知道的,他只是拉不下臉來親口承認而已。」

    「呵。」

    面對著龐煖的寬慰,蒙仲哂然一笑,搖搖頭說道:「無論趙主父是否願意聽從我的建議,至少我已經做到身為臣子的職責,已足以償還當初趙主父親自教授我等武藝、提拔我等的恩情了,我有時候只是有些感慨,曾經的大好局面,怎麼會落到如今這種田地?」說到這裡,他再次微微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但事已至此,我等也只能盡人事、看天意了。」

    「……」

    龐煖聞言沉默了片刻,旋即微微點了點頭。

    即使是龐煖亦必須得承認,蒙仲已經盡到了其作為臣子的職責,若非趙主父太過於自負,不願聽取蒙仲的建議,事情根本不會落到今日這種地步。

    「待會,我會派趙奢來與你交接南城門。」

    輕輕拍了拍蒙仲的臂膀,龐煖沒有再多說什麼,默默地離開了。

    待龐煖告辭後,蒙仲喚來了樂毅、蒙遂、蒙虎等一干小夥伴,在轉述了趙主父的命令後,他便叫諸小夥伴召集信衛軍。

    片刻後,待檀衛軍的行司馬趙奢率領五百名檀衛軍來到沙丘行宮的南城門後,蒙仲便將此處城門的防守移交給趙奢,率領近八百信衛軍來到城外南郊,進入了公子章麾下軍隊的營寨。

    來到公子章的帥帳後,蒙仲、樂毅、蒙遂三人見到了公子章。

    與曾經意氣風發的公子章簡直判若兩人,今日他們三人見到的公子章,蒙頭散髮、雙目充血,渾身上下隱隱傳來幾股酒味,神色亦頗為疲倦,想必是昨日喝了不少的悶酒。

    「慚愧,讓你見到我如此失態的模樣……」

    在見到蒙仲時,公子章有些羞慚地自嘲道。

    蒙仲微微搖了搖頭,他其實也可以理解公子章心中的無奈與苦悶,畢竟邯鄲那日的戰敗,於情於理都不能怪他,要怪就怪趙主父對牛翦過於信賴,以至於公子章也沒有想到牛翦竟然會向王師倒戈——不得不說,正是因為同樣的道理,就連蒙仲、龐煖事先都沒有料到牛翦會倒戈相向。

    在一番簡單閒聊後,公子章對蒙仲說道:「阿仲,我給你五千兵卒,再授你「中軍司馬」的職務,以便你協管諸營。」

    「喏!」

    蒙仲抱拳領命,正準備帶著樂毅、蒙遂二人離開帥帳,卻見公子章忽然又喊住了他:「阿仲。」

    「安陽君還有什麼吩咐麼?」蒙仲回過身來問道。

    只見公子章上下打量著蒙仲,旋即搖搖頭,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不,先……先就這樣吧。」

    「在下告退。」

    告辭公子章後,蒙仲又分別會見了衛援、田璜、韓具、彭質這四名公子章麾下的將領。

    由於前段時間韓具率軍佈防於清河阻擋趙將趙希,並未跟隨公子章的大軍攻向邯鄲,因此,他對蒙仲小小年紀竟執掌五千兵力感到很不可思議,而相比之下,衛援、田璜、彭質三人皆對蒙仲的到來由衷表示歡迎。

    畢竟他們三人都瞭解蒙仲的能耐,更別說衛援、田璜二人對於當日叛軍戰敗邯鄲後蒙仲主動留下來斷後的舉動表現出高度的讚賞。

    就像衛援對蒙仲所說的:「衝陣殺敵,乃我等所長,但論計略、奇襲,還要仰仗蒙司馬。」

    總的來說,蒙仲在叛軍諸將間倒是還比較受歡迎的。

    在一番閒聊過後,諸將開始商議防守上的事宜。

    此時蒙仲才知道,公子章在邯鄲吃了敗仗後,頗有些一蹶不振,精神披靡,以至於昨晚從行宮返回營寨後,他便將防守之事丟給了衛援,讓衛援自行與田璜、韓具、彭質幾人商議,而公子章本人,則躲在帥帳內跟田不禋喝了一宿的悶酒。

    甚至於,就連「向趙主父懇請蒙仲、龐煖二人相助」這件事,也是衛援向公子章提及,隨後才由田不禋代為向趙主父請求。

    因此衛援也曾詢問蒙仲,能否由蒙仲去勸解公子章,讓後者重新振作起來。

    但遺憾的是,對此蒙仲亦束手無策。

    畢竟公子章這次遭到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前一刻,叛軍攻破邯鄲城城郭,只要拿下內城,公子章便可稱為趙國的君主;而後一刻,因為牛翦的臨陣倒戈,叛軍兵敗如山倒,狼狽敗退,麾下五萬餘叛軍只剩下不到兩萬人。這前後的差距,不亞於從高山跌落深谷,相信無論換做是誰,都會有種萬念俱灰的深深絕望。

    「還是先談談營防吧。……兵卒們的士氣如何?」蒙仲問起了他此刻最關心的問題。

    聽到這個話題,衛援、田璜、韓具、彭質幾人皆搖著頭嘆了口氣。

    不得不說,叛軍於邯鄲的潰敗,這對叛軍的士氣而言著實一個沉重的打擊,別說代郡兵士氣大跌,就連龐煖麾下的檀衛軍以及蒙仲麾下的信衛軍,士氣亦是大受影響,就連信衛軍當中的老卒們,亦對這場戰爭的未來走勢表現出迷茫,甚至於有不少人在私底下議論,議論他們還能堅持多久這樣的話題。

    在沉思了片刻後,蒙仲沉聲說道:「事到如今,唯有一口咬死對面才是『不義』之軍。好在趙王何還未親自出面,我等可以假稱是趙成、李兌等人挾持了趙王何,而公子章是奉趙主父之命前往平定趙成、李兌二人的作亂之舉……」

    聽聞此言,衛援猶豫著問道:「趙主父那邊……」

    「顧不得那麼多了。」蒙仲正色說道:「若不能設法重新振作士氣,近兩萬兵卒如何擋得住外面數倍的王師?相信趙主父就算得知了此事,也不會怪罪我等。」

    「我明白了。」

    衛援點了點頭。

    見此,蒙仲思忖了一下又說道:「單單這樣還不夠,還必須透露給士卒們扭轉眼下勝敗的機會,比如說,趙主父已在設法聯繫秦、宋兩國,請秦、宋兩國派兵援助我等……」

    聽聞此言,衛援、韓具、田璜、彭質四人都愣了一下。

    要知道,這項建議是蒙仲昨日才對趙主父提及的,雖然公子章在回營後亦曾向衛援、韓具、田璜、彭質四人透露,但是對於麾下的兵卒,無論是公子章還是衛援、韓具、田璜、彭質四將都不敢透露絲毫,以免消息走漏。

    畢竟這也屬於機密事項。

    考慮到這一點,田璜皺著眉頭說道:「蒙司馬,這事不妥吧?蒙司馬或許不知,王師那邊自昨日率軍抵達沙丘一帶後,便時常有人於營外喊話,教唆我軍士卒棄軍歸降,以至於昨晚,陸陸續續有數百名士卒離營投降了王師,若這些降卒將此事稟告於趙成、李兌二人,那豈不是……」

    「王師派人勸降?」蒙仲微微一愣,這件事他還真不清楚。

    見此,田璜便提議道:「不如就假稱我軍即將有援軍至,卻不透露實情,諸位意下如何?」

    「恐怕不成……」蒙仲搖了搖頭:「首先,似這般敷衍的援軍假稱,很難得到士卒們的相信,再者恐怕亦瞞不過對面的王師……直到如今,若我方仍有援軍,那無非就是秦、宋、燕三國的軍隊,還不成還會是齊國的軍隊?……燕國自保不暇,換而言之就只剩下秦、宋兩國,刻意隱瞞援軍的來意,怕是也不能騙過王師。反正矇騙不過,索性就透露實情,先振作我軍的士氣再說。」

    「可王師若是得知此事,說不定會加緊進攻……」衛援猶豫著說話。

    蒙仲聞言好笑地反問道:「難道沒聽說這件事,王師就會姑息我方不成?只要對面的將領懂得兵法,那肯定知道眼下正是進攻我軍的最佳時機……只有先熬過今日,我等才有餘力去細想明日之事,不是嗎?」

    「唔……」

    衛援、韓具、田璜、彭質聞言頗為信服地點了點頭。

    事不宜遲,待會議散了後,衛援、韓具、田璜、彭質四將各自回到自己的駐營,親自安撫麾下的兵將,向他們透露「秦、宋兩國將發兵支援他們」的消息,這總算是使叛軍當前那已跌到低谷的士氣,稍稍回升了一些。

    此後,蒙仲又請見了公子章,懇請以公子章的名義賞賜士卒爵位,說白了,即近兩萬叛軍士卒全部上升一級爵位,原本沒有名爵的兵卒,得到了「士」的爵位,而原本的下士、中士,則提升為中士、上士;原本的上士,則提升為士大夫。

    至於與爵位相匹配的土地、房屋等等,按照蒙仲的意思,公子章表示會在戰爭結束後賞賜給諸軍卒,說白了,即空頭名爵先穩定軍心——倘若最終能扭轉局勢,公子章當然不會在意這點賞賜;倘若最終亦不能力挽狂瀾,那麼此刻許諾再多的承諾也無妨。

    雖然有點欺騙的性質,但在這一番「賞賜」過後,叛軍的士氣還的確是有所恢復了。

    只不過,稍微恢復了些士氣的叛軍,能否擋得住王師的進攻呢?

    對此就連蒙仲亦沒有什麼把握,就像他對龐煖所說的,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盡人事、看天意了。

    十月十九日,王師方仍在穩固對叛軍乃至沙丘行宮的包圍。

    但監視著叛軍行動的廉頗,卻發現了幾許不尋常之處,當即向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稟報導:「安平君、奉陽君,我這兩日監視行宮南郊叛軍的動靜,不知什麼緣故,發現叛軍的士氣好似有所回升。」

    「什麼?」

    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聞言頗為吃驚,當即在廉頗的帶領下,出營一同來到沙丘行宮南郊的叛軍營寨,遠遠窺視叛軍營寨的動靜,果然聽到叛軍營寨內時而傳來「喝喝喝」的聲響,好似叛軍已恢復了操練。

    這可不太妙!

    要知道,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這幾日對叛軍乃至沙丘行宮圍而不攻,其目的是為了徹底包圍趙章與趙主父,免得出現「公子章「挾持」趙主父逃離」的情況,更何況近幾日每日都有叛軍偷偷溜出營寨像王師投降,因此趙成、李兌二人覺得,與其此時強攻,逼得公子章「挾持」趙主父突破重圍,不如先把包圍網打造好,然後再四面齊攻,一戰而定。

    可沒想到,由於他們這幾日的「姑息」,叛軍方居然逐漸恢復了些士氣。

    這如何使得?!

    「你確定叛軍的士氣有所回升?」趙成問廉頗道。

    話音剛落,李兌的兒子李躋便代廉頗回答道:「安平君,在下認同廉司馬的觀點,近幾日,時常有叛軍逃奔我軍投降,多的時候,一晚上能達到六七百人,少的時候也有三四百人。但從前天起,叛軍逃奔我軍的降卒人數大幅度減少,迄今為止最多的一日,一晚上也只有百餘人……」

    從旁,趙成的兒子趙平亦說道:「說到這事,昨晚有逃奔我軍的降卒透露了一件事,說是對面的叛軍正在傳倫援軍的事……」

    「援軍?」

    安平君趙成忍不住嘲笑起來,搖搖頭說道:「我趙國的軍隊,如今都站在我等一方,還有什麼援軍……」

    「不是趙國,叛軍說的是宋國與秦國的軍隊。」趙平打斷了父親的話。

    聽聞此言,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對視一眼,面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見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表情嚴肅,趙平心中莫名一慌,連忙解釋道:「父親,孩兒原以為只是公子章為了恢復其兵卒士氣而編出來謊言,故而不曾在意……」

    「好了。」

    安平君趙成抬起手打斷了兒子的解釋,與奉陽君李兌一同目視著遠處的叛軍營寨。

    其實秦、宋兩國的問題,趙成與李兌此前也考慮過,只不過那時考慮這件事毫無意義——畢竟就算沒有秦宋兩國的援軍支持趙主父、公子章父子,他們王師方的軍隊亦一度被叛軍按在地上暴打,且一度被叛軍攻破了邯鄲城的外城,當時思考秦宋兩國是否會派援軍前來協助公子章,有什麼意義呢?

    可現如今嘛,情況已大為不同,他們有必要仔細考慮一下這件事。

    在皺著眉頭仔細思考了片刻後,李兌對趙成說道:「趙主父於秦宋兩國有著不俗的威望,此事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必須在秦宋兩國得悉變故前,盡快結束這場戰事,否則,秦宋兩國必然會插手干涉。」

    趙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十月二十日,安平君趙成下令趙袑、李疵、趙平、李躋各率軍隊圍攻公子章的營寨。

    可沒想到,由於叛軍方已得到幾日喘氣的機會,以至於王師一番強攻,叛軍竟然堪堪擋了下來。

    縱使是李躋麾下的王師猛將廉頗幾番強行攻入營寨,亦被叛軍有條不紊的擋了回來。

    當晚,李兌命廉頗率軍夜襲叛軍營寨。

    然而沒想到的是,蒙仲對此早有防範。

    他對衛援說道:「觀今日王師強攻我軍營寨的激烈,便知他們想要盡快擊破我軍的迫切,白晝裡不能得逞,說不定晚上會來夜襲。」

    衛援點點頭,按照蒙仲的建議在營內設下埋伏,果然等到了廉頗率軍前來夜襲。

    也虧得衛援操之過急,在廉頗剛剛率軍攻入營區時便下令發動營內的伏擊,不然的話,倘若廉頗當時已深入叛軍的營寨,搞不好會陷在裡頭無法脫身也說不定。

    夜襲失利,廉頗率敗軍返回王師,向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覆命:「叛軍營內早有防範,提前預備了伏擊的兵力,我猜測定是蒙仲為叛軍獻計……」

    在旁,僅僅只是作為一名旁觀者的陽文君趙豹,在聽到廉頗的話微微一愣,旋即暗自嘆了口氣。

    夜襲的失利,趙成、李兌二人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相比之下,他們有些驚訝於蒙仲居然還留在趙主父、公子章身邊。

    要知道叛軍已經完了,這是三歲小兒都能看得出來的事實,趙成、李兌不相信蒙仲看不出來——到這種地步那蒙仲仍然願意留在趙主父與公子章身邊,這著實稱得上是重情重義了。

    「這個蒙仲,倒還真是個麻煩……」奉陽君李兌皺著眉頭說道。

    他倒不是覺得事到如今那蒙仲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而是指如何處置。

    殺了?

    那就得罪死了一幫人,像莊子、孟子姑且不論,趙王何與齊國名將匡章的態度,那總得掂量掂量吧?

    十月下旬,王師憑藉著兵力上的絕對優勢,日復一日地強攻叛軍。

    唯獨十月二十八日這一日天降初雪,王師的攻勢才稍稍停歇。

    面對王師這般的攻勢,縱使是蒙仲也毫無辦法,只能暗自祈禱王師出現什麼破綻。

    但遺憾的是,似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那等從趙肅侯執政時期一路過來的趙國老臣,可能他們其實已經跟不上當前的時代,但正所謂愈老愈穩,蒙仲想要在他們身上找到扭轉局勢的機會,那無疑是痴人說夢。

    因此,蒙仲也只能眼睜睜地王師一點一點地積累勝勢。

    十一月初二,叛軍的南郊營寨被王師大軍攻破,叛將田璜、韓具、彭質,皆被王師兵將所殺,唯獨衛援保護著公子章,在蒙仲的援護下撤入沙丘行宮。

    見此,安平君趙成便命王師包圍沙丘行宮,要求沙丘行宮交出公子章。

    由此不難看出,「公子章挾持趙主父」這種謊言,似安平君趙成等人根本不相信。

    當值守城門的趙奢傳達了安平君趙成的意思後,趙主父勃然大怒:「若我不交出我兒,難道那趙成還敢殺入行宮來不成?!」

    在盛怒之下,趙主父命龐煖到城頭向王師轉達他的意思。

    只見龐煖奉命來到城頭,在喊出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後對二人說道:「我檀衛軍已控制了沙丘行宮,抓捕了公子章,趙主父會自行處置公子章,安平君與奉陽君且遣散軍隊吧!」

    然而,安平君趙成卻拒不從命,他在城下朝著龐煖喊道:「老夫奉君上之命討伐公子章,請行宮速速交出公子章!否則,老夫將攻打行宮!」

    說罷,他從衣袖內取出趙王何的詔令,大聲誦讀公子章的罪行,大有誦讀完畢後立刻下令進攻行宮的意思。

    見此,龐煖立刻將安平君趙成的話轉達於趙主父,讓趙主父聽罷後又驚又怒,他萬萬也沒想到,安平君趙成等人竟然還真有這個膽量進攻沙丘行宮。

    而就趙主父與殿內眾人頗有些不知所措時,公子章跪在趙主父跟前磕了一個頭,旋即深情流露地說道:「主父,您對兒臣的喜愛,兒臣銘記於心,此事由兒臣而起,自該由兒臣而終,您不必為了兒臣而涉險。……兒臣此番不能奪回王位,恐是天數,此番回行宮,其實也只是為了再見主父一面,表達兒臣心中對您的感激。若有來世,兒臣仍願當主父的兒子。」

    說罷,他站起身來,拔劍自刎。

    「安陽君……」

    「公子……」

    「趙章……」

    殿內諸人無不目瞪口呆。

    而此時,唯一毫無吃驚之色的田不禋,則朝著趙主父拱了拱手,平靜地說道:「主父,請容外臣將公子的首級送到行宮外。」

    說罷,他走到公子章的屍體旁,用劍割下首級,用雙手捧著走向殿外。

    待經過同樣目瞪口呆的蒙仲時,田不禋稍稍停頓了一下,對蒙仲說道:「阿仲,你在心中責怪愚兄與公子殺死了肥義,但哪怕是今時今日,愚兄仍不認為我等當時的舉動有什麼錯,錯就錯在,肥義老匹夫過於謹慎,使我等未能殺死趙何,終釀出今日殺身之禍。……若你逃過此劫,你定要切記,有時候做事,一定要斬草除根!」

    說罷,他看著面色變幻的蒙仲嘆了口氣,捧著公子章的首級徑直離開了。

    當日,田不禋手捧公子章的首級出了行宮,交給了王師。

    旋即,安平君趙成下令當場處死田不禋,將田不禋的首級掛在旗杆上示眾。

    「終於結束了。」

    見公子章、田不禋皆已伏誅,陽文君趙豹與奉陽君李兌鬆了口氣。

    然而,安平君趙成卻搖了搖頭。

    「不,還未!……還有一人,未死!」

    『還有一人?』

    趙豹與李兌對視一眼,繼而面色微變。

    他們知道,安平君趙成所指的,十有八九就是趙主父!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7 11:49
第182章:圍困沙丘

    「安平君,您當真……當真要……要那樣做?」

    在聽到安平君趙成的話後,縱使是素來與他利害一致的奉陽君李兌,臉龐上亦不由地浮現幾許不安。

    只見安平君趙成捋了捋髯鬚,低聲說道:「李兌,你也知道主父最喜趙章,如今趙章因為你我的緣故被逼自刎,且你我又率軍包圍了沙丘行宮,若是你我此刻撤兵,放主父返回信都,待明年秦、宋兩國的使者至,主父挾秦、宋兩國之勢問罪你我,則你我非但身無葬身之地,恐還要禍及家眷,使全家被誅……」

    聽聞此言,奉陽君李兌的眼中亦閃過幾絲惶恐,只見他緩緩點了點頭,這幾絲惶恐便被狠厲之色所取代。

    「陽文君……」

    李兌轉過頭看向在旁的陽文君趙豹。

    陽文君趙豹當然明白李兌的心思,聞言笑呵呵地擺了擺手,淡淡說道:「老夫現如今無兵無權,亦不管事,有些事安平君與奉陽君拿主意即可。」說到這裡,他稍稍一停頓,提醒道:「相比較老夫,奉陽君不應該更加在意牛翦軍將的態度麼?」

    『咦?』

    李兌有些驚訝地看著陽文君趙豹,因為他感覺,陽文君趙豹似乎也傾向於除掉趙主父的樣子,以至於開口提醒他要先說服牛翦。

    一想到陽文君趙豹雖然也是舊貴族派的一員,但實際上與趙王何的關係更近,李兌隱隱感覺自己好似明白了什麼。

    三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片刻後,安平君趙成派人請來了牛翦,告訴了後者「困死主父」的意圖與這件事的必要性。

    乍然聽聞這件事,牛翦面色頓變,要知道,倒戈王師歸倒戈王師,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要逼死趙主父啊。

    此時,奉陽君李兌就在旁勸道:「牛翦軍將對主父忠心耿耿,實在可嘉,但您也知道,主父最喜趙章,不惜引發我趙國的內亂,亦要助趙章奪回君位。如今我等挫敗了趙章篡奪君位的企圖,還將其逼死在此,主父必然對我等恨之入骨,若今日就此撤兵,放走主父,待日後秦、宋兩國使者赴我趙國,難保主父不會挾秦、宋兩國之勢問罪我等,到那時,我等必然死無葬身之地,且全家亦要遭到株連。」

    「……」

    牛翦聞言心神一震,面色凝重地權衡起利弊來。

    良久,他壓低聲音說道:「此事難道不請示一下君上嗎?萬一日後君上得知此事,怪罪起來……」

    『你這話就……』

    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三人皆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牛翦,心中暗道牛翦不像話。

    請示君上?

    怎麼請示?

    難道跟趙王何說,我等要逼死你的親生父親,請您允許?

    同樣是兒子,趙主父偏袒公子章試圖篡奪趙王何的君位,為此還殺害了趙王何最信賴的臣子肥義,難道趙王何對趙主父就沒有恨意?

    但問題是,即便再有恨意,即便趙王何此刻心中亦恨不得趙主父去死,他也不可能下達這種命令啊!——這讓世人如何看待他?

    見趙成、李兌、趙豹三人皆表情古怪地看著自己,牛翦亦很快就反應過來,他連忙又說道:「既如此,在下唯安平君馬首是瞻。」

    隨後,安平君趙成又召來趙袑、李疵兩位軍司馬,將彼此協商的結果透露給了這兩位。

    就像牛翦一樣,趙袑與李疵在聽說「困死趙主父」的起初亦面色大驚,但當他們意識到趙成已經跟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牛翦等人達成一致後,他們亦當即表示唯安平君趙成馬首是瞻。

    就這樣,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牛翦、趙袑、李疵,這幾位軍司馬級別的趙國將領們,皆達成了一致:困死趙主父!

    之所以說是「困死」,而非「困殺」,那是因為誰也不敢擔上殺害趙主父的惡名,以免日後落下把柄。

    為此,安平君趙成想出了一招毒計,即讓沙丘行宮內的人主動撤出,只剩下趙主父一人,將其活活餓死在行宮內。

    如此一來,誰也不必背負殺害趙主父的惡名。

    於是乎,在田不禋伏誅的兩個時辰後,安平君趙成派兒子趙平來到行宮的城牆下,朝著城上喊話:「行宮內諸人聽著,此刻出宮投降者可免除一死,後出者誅殺全族!」

    說罷,他也不等城牆上有任何反應,徑直回到了自己軍中。

    此時在城牆上,檀衛軍行司馬趙奢聞言大驚失色,連忙將此事親自稟報趙主父。

    而此時,趙主父仍在宮內的東殿正殿默默地坐著,看著殿內公子章那具無首的屍體發呆,便見趙奢急匆匆地奔入殿內,向趙主父稟報導:「啟稟主父,方才安平君趙成之子趙平在行宮外喊話,命宮中眾人立刻出宮,言前出者可以免死,後出者誅殺全族!」

    「……」

    趙主父驚愕地抬頭看向趙奢,而殿內其餘諸人,亦是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

    公子章已經自刎,田不禋也已經伏誅,為何王師不立刻撤除包圍,還要勒令宮內諸人離宮?

    難道……

    此刻身在殿內的鶡冠子、龐煖、蒙仲三人,皆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趙主父。

    而此時趙主父也已經反應過來,滿臉難以置信之色。

    還記得蒙仲前幾日勸他暫時逃離趙國以避鋒芒,那時趙主父信誓旦旦地表示趙成、李兌絕不敢加害於他,然而今日事實證明,安平君趙成就是要困死他。

    「趙成……趙成!」

    趙主父死死地攥著拳頭,眼眸中閃著濃濃的怒意。

    看著趙主父這幅模樣,鶡冠子暗自嘆了口氣,而龐煖、蒙仲二人,亦低頭默然不語。

    當日,跟隨公子章逃入行宮的代郡叛軍,在得知了趙平的警告後,紛紛離開行宮向王師投降。

    而王師也沒有問罪這些叛軍,信守承諾,不予追究,只是將這些叛軍打散後重新整編。

    值得一提的是,當那人數多達千餘人的叛軍倉皇逃離行宮時,行宮的那座城門是敞開的,而相隔二三十丈外就是王師設立的鹿角等路障防禦設施,換而言之,倘若王師有攻打行宮的念頭,其實這會兒就可以直接殺入行宮。

    但王師並沒有那麼做,只是派重兵四面圍死沙丘行宮,警告宮內的侍衛、士卒早早離宮投降。

    次日,即十一月初三,檀衛軍甚至是信衛軍的士卒們,亦出現了動搖,不少士卒丟下了兵器,逃離了行宮。

    據龐煖與蒙仲事後統計,約有數百名檀衛軍,數十名信衛軍(新卒)離宮投降。

    而王師方,也沒有為難檀衛軍或者信衛軍的士卒們,在檢查過那些士卒當中並未混跡有趙主父後,便予以放行。

    此後數日,沙丘行宮內僅剩下的兩支軍隊——即檀衛軍與信衛軍,每日皆有士卒抵受不住恐懼的煎熬,逃出行宮向王師投降,以至於到了十月初七後,沙丘行宮內就只剩下寥寥五六百檀衛軍,以及約兩百餘名信衛軍。

    更要命的是,沙丘行宮內的糧食越來越少了,而飲水更是被王師徹底切斷,全靠煮雪化水來飲用,可問題是宮內的柴薪亦漸漸耗盡。

    而在此期間,龐煖與蒙仲亦嘗試保護著趙主父突圍,但遺憾的是被王師擋了回來。

    那是十一月初四的晚上,蒙仲與龐煖趁著夜色保護著趙主父突圍,沒想到行宮外的王師不眠不休地死死盯著沙丘行宮,以至於蒙仲、龐煖率下的數百人剛剛離開王宮,就被王師那邊發覺。

    只見在成千上萬至火把的光亮下,彷彿無窮無盡的王師趙卒高舉盾牌結成陣型——不錯,也不曉得是不是不想背負殺害趙主父的惡名,王師趙卒一個個只持有盾牌,用身體與盾牌構築成防線,硬生生將趙主父,將蒙仲、龐煖等數百名兵卒擋回了行宮內。

    期間,無論趙主父如何破口大罵,痛罵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以下犯上,也沒有誰出面做任何的回應。

    突圍失敗,趙主父回到行宮內的東殿,喝酒解悶。

    連連灌下幾碗酒,趙主父又抬頭看向坐在殿內的鶡冠子、龐煖、蒙仲三人。

    不得不說,到了如今這種地步,這三人依舊不棄不離守護在自己身邊,這讓趙主父很是感動,同時亦欣慰於他終究沒有看錯人。

    感慨之餘,他苦笑著對鶡冠子、龐煖、蒙仲三人說道:「趙成、李兌等人,此番想必是要將我困死在此了,你等不必與我陪葬,速速離宮逃命去吧。」

    鶡冠子捋著鬍鬚不說話,龐煖亦不知該回應什麼,唯獨蒙仲在想了想後抱拳說道:「趙主父,事已至此,不如向君上求助。」

    「趙……何?」趙主父轉頭看向蒙仲,或自嘲、或嘲笑地搖了搖頭,說道:「沙丘距離邯鄲,亦不過兩百餘里路程,趙章、田不禋二人已死去多日,若是趙何心中並無怨恨我之處,早早就已派來使者,勒令趙成撤掉對行宮的包圍了,可使者遲遲不至,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麼?這意味著,他恨我,想借趙成之手將我殺死,只要我一死,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他的君主之位。」

    『……趙王何?』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對趙主父的話並不是很相信。

    畢竟在他的印象中,趙王何是一位很仁厚的君主,怎麼會做出逼死自己親生父親這種事來呢?

    想了想,蒙仲堅持道:「但現如今,只有趙君上才有能力救趙主父您,請允許在下前往嘗試。」

    趙主父張了張嘴,最終哂笑著搖了搖頭:「隨你吧。」

    當晚,蒙仲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樂毅、蒙虎等一干小夥伴,旋即帶著蒙虎、武嬰二人,悄然離開了沙丘行宮。

    強行突圍,那是不可能的,畢竟王師的包圍實在是太嚴密了,以至於蒙仲、蒙虎、武嬰三人還沒走出多遠,就被巡邏的王師士卒撞見,用火把好生照了照。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巡邏的王士卒用火把照著蒙仲三人的期間,為首的那名將官,從懷中取出一塊布,仔細對照著蒙仲、蒙虎、武嬰三人的相貌瞅了又瞅。

    蒙仲暗自猜測:那塊布上,肯定繪有趙主父的容貌。

    最終,那隊巡邏士卒分出三名士卒,在收繳了蒙仲等人的隨身兵器後,將蒙仲等人押到軍中。

    期間,有一名士卒安撫蒙仲等人道:「不用擔心,不會把你們怎麼樣。上頭有命,投降的叛軍士卒需打散後重新填補到各軍當中,是故,只要你們不惹事,就不會有什麼危險。」

    蒙仲聞言恍然,旋即,他從懷中取出幾枚布錢,遞給那幾名士卒道:「幾位可否幫我聯繫陽文君?」

    「你還認得陽文君?」那三名王師趙卒面面相覷,或有一人驚詫地問道:「你是陽文君什麼人?」

    蒙仲當然不會傻到報出自己的真名實姓,便假稱道:「在下趙仲,是陽文君的族人。」

    「陽文君的族人?」

    那幾名王師趙卒將信將疑,但最終還是答應了蒙仲的請求,畢竟萬一眼前這個小子當真是陽文君趙豹的族人,若他們今日怠慢了,日後也恐遭到報復。

    沒多久,陽文君趙豹便得知了這個消息,只見他表情古怪地對前來稟報的士卒問道:「你說,老夫有個叫做趙仲的族人,自沙丘行宮而出,投奔老夫?」

    「是的,陽文君。……莫非那人假冒您的族人?」

    「呃,不,呃,老夫確實有個叫做趙仲的族中後輩,沒錯,你把他們、他們幾個人帶來吧。」

    「喏!」

    得到了陽文君趙豹的認同,那幾名士卒當即將蒙仲、蒙虎、武嬰三人帶到了陽文君趙豹面前。

    待瞧見蒙仲後,陽文君趙豹臉上露出幾許「果然如此」的笑容。

    其實他哪有什麼叫做趙仲的族人,只不過一聽到「仲」這個名字,使他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蒙仲罷了。

    「趙仲賢侄,有何事求見老夫呀?」他玩笑似的問道。

    然而蒙仲哪有與趙豹說笑的心情,抱抱拳說道:「請陽文君屏退左右。」

    「呵!」

    趙豹聞言笑了笑,搖搖頭說道:「我怕你趁機挾持老夫,老夫知道你有這個膽量。」

    可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揮揮手將佇立在身後的兩位近衛都遣退到了帳外。

    見到這一幕,蒙仲亦不由地有些感動,待走上前兩步後,抱拳說道:「陽文君,近幾日趙成、李兌派軍圍困沙丘行宮,欲將趙主父困死在此,此事您可知情?」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只見他凝視了一眼蒙仲,點點頭說道:「老夫知曉。」

    說罷,他目視著蒙仲,正色說道:「蒙仲,老夫大概也猜到了你的來意,但是這件事你莫要再插手。……你們老老實實從沙丘行宮內出來,老夫可以保你們所有人安然無恙……」

    「那趙主父呢?」蒙仲問道。

    「……」趙豹沉默了。

    蒙仲一看就明白了,再次懇求道:「請陽文君為我三人準備幾匹快馬,再送我等離營。」

    趙豹眼眸中閃過幾絲狐疑:「你莫非要前往邯鄲去請見君上?」

    說到這裡,他微微搖了搖頭。

    見此,蒙仲不知從哪摸出一柄短劍,以近乎威脅的口吻再次說道:「請陽文君應允。」

    「你這小子!」

    陽文君趙豹絲毫沒有驚慌,反而有些無可奈何般的氣惱,他指著蒙仲笑罵道:「你初次見老夫時,就曾威脅老夫,如今你還敢來這套?……你就只會這招麼?」

    說罷,他見蒙仲臉上並無絲毫玩笑之色,遂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搖搖頭說道:「老夫可以給你們備馬,也可以送你離開這座營,只是……算了,你要去就去吧。對了,把刀收起來,待會外面的士卒瞧見了不好看。」

    說著,陽文君趙豹便帶著蒙仲、蒙虎、武嬰三人穿過營寨,來到了王師營寨西邊的轅門,期間也命士卒為蒙仲幾人準備了三匹戰馬,目送著三人消失在夜幕下。

    蒙仲、蒙虎、武嬰三人前腳剛走,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便帶著一干衛士來到了這邊。

    當李兌問及緣由時,陽文君趙豹亦不隱瞞,如實說道:「是蒙仲,他假稱是老夫的族侄,求見老夫,期間威脅老夫為他準備幾匹快馬……」

    一聽只是蒙仲,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皆鬆了口氣。

    畢竟蒙仲這小子在他們看來也是個麻煩,殺又不能殺——殺就得罪了趙王何與齊國的名將匡章,這兩位,那可是趙成與李兌都不想得罪死的。

    相比較之下,他們巴不得蒙仲見勢不妙自行逃離。

    只要趙主父還在沙丘行宮,那就沒有問題。

    「等等。」

    此時,安平君趙成的兒子趙平亦在身邊,他回過神來後皺著眉頭問道:「據我所知,那蒙仲身邊有六七名交好的同伴,怎麼才只帶著兩人逃亡?難道……」

    說著,他立刻轉頭看向安平君趙成,急聲說道:「父親,莫非那蒙仲是前往邯鄲……」

    「無妨。」

    安平君趙成當然知道兒子想說什麼,但他的神色卻異常鎮定,聞言淡淡說道:「哼,就算那蒙仲到了邯鄲,見到了君上,亦無法改變……」

    說到這裡時,趙成的腦海中忽然浮現那一日他私下請見趙王何時的那一幕。

    那是在叛軍戰敗於邯鄲之後,趙成考慮到公子章此番潰敗後必定逃往沙丘行宮,尋求趙主父的庇護,因此他私下請見趙王何,懇請趙王何給予他率軍包圍沙丘行宮的權限。

    當時他對趙王何說道:「公子章此番潰逃,必定逃奔沙丘行宮尋求趙主父的庇護,老臣恐趙主父庇護叛臣……」

    可沒想到趙王何卻說道:「趙章與田不禋必須伏誅!……若主父加以阻攔,便以罪臣之父殺之,以君父之禮葬之。」

    縱使是趙成也沒有想到素來懦弱、仁厚的趙王何竟然會用那種滿具殺氣的口吻說出那樣的話。

    他想了想,又試探道:「那……若是主父並未假以阻攔呢?」

    趙王何瞥了他一眼,冷淡說道:「那就以君父之禮殺之,以君父之禮葬之!」

    『以君父禮殺之,以君父禮葬之!』

    安平君趙成至今還記得趙王何當時那雙冰冷的眼眸。

    不錯,或許牛翦、趙豹、李疵等人都以為「困死趙主父」是他安平君趙成的主意,但實際上,這是趙王何暗中授意的。

    正因為如此,哪怕明知道蒙仲正趕往邯鄲,安平君趙成心中也無半分著急,因為他知道,蒙仲此番前往邯鄲,注定不能達成目的。

    且不說安平君趙成此後兩日繼續對沙丘行宮圍而不攻,且說蒙仲帶著蒙虎、武嬰二人日夜兼程騎馬趕到肥邑——此時的邯鄲城,是他所進不去的,因此他只能請肥義的兒子肥幼幫忙。

    肥幼哪曉得蒙仲此番請見趙王何的目的,還以為蒙仲終於回心轉意了呢,於是二話不說就帶著蒙仲、蒙虎、武嬰三人進邯鄲宮請見趙王何。

    當時,肥幼讓蒙仲三人先等在殿外,而他則先進殿請見趙王何,在一番寒暄後,對後者說道:「君上,今日蒙仲來到臣家中,希望請見君上,托臣代為引薦。」

    「蒙卿?」

    本來趙王何見到肥幼就挺高興,在聽到肥幼的話後,更為高興,當即問道:「他此刻身在何處?」

    「就在殿外等候。」

    「叫他進來。」

    「喏!」

    片刻之後,蒙仲便見到了趙王何。

    還沒等趙王何做任何反應,就見蒙仲雙手抱拳,神色嚴肅地說道:「君上,公子章、田不禋已伏誅,然安平君趙成等人仍派兵圍困沙丘行宮,意圖逼死趙主父。目前行宮內斷薪、斷水、斷糧,情況岌岌可危,臣懇請君上下令撤銷安陽君趙成等人對行宮的包圍……」

    「……」

    聽聞此言,趙王何本來見到蒙仲時表露在臉上的那股興奮勁,立刻消退地一干二淨。

    只見他上下打量著蒙仲,頗為感慨地說道:「方才寡人還在想,蒙卿曾經說無顏再見寡人,何以今日會突然前來請見,原來是為了主父的事……即便已到了這種地步,卿仍惦記著主父的安危,不離不棄,誠如肥相所言,卿真乃是重情重義的義士,但……」

    他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恕寡人不能從命!」

    「……」蒙仲面色微變。

    縱使他此前已稍稍猜到了幾分,卻也萬萬沒有想到,趙王何居然會拒絕的如此果斷。

    就彷彿,已毫無迴旋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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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萬分之一的機會

    「君上,請三思。」

    朝著趙王何拱了拱手,蒙仲正色說道:「趙主父終歸是您的父親。」

    「那又如何?」

    趙王何聞言搖了搖頭,帶著幾分惆悵說道:「主父對寡人的喜愛,只因寵愛寡人的母后惠後,就像你曾經總結的,只是愛屋及烏……當然,朕還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記恨主父。但是,偏幫趙章謀反作亂,縱容趙章、田不禋殺害了最支持寡人的肥相,這筆仇恨,寡人始終無法釋懷。」

    他轉頭看向蒙仲,正色說道:「蒙卿,寡人曾對你講過,當年寡人初為太子時,朝中群臣皆對寡人心存成見,認為寡人不足以肩擔重任,除寡人的母親惠後外,唯獨肥相一直支持寡人……」

    「君上此言差矣,肥相固然是支持君上,但趙主父難道就不曾支持您麼?若非趙主父力排眾議,頂著朝內朝外的壓力將您扶為太子……」

    「呵呵。」

    趙王何輕笑著打斷了蒙仲的話,搖搖頭說道:「蒙卿,你知道寡人學習的第一部經書是什麼麼?」

    「……」蒙仲搖了搖頭。

    「乃是孔夫子編修的《麟經(春秋)》,這是一部魯國的史書,書中記載著自魯隱公到魯哀公,歷經十二代君主、共二百四十餘年的歷史記載,講述了魯國興旺與衰敗……肥相通過這部書使寡人深刻明白幾個道理:其一,君主唯名器不可假人;其二,君主賢明、通達,則臣民依附,國家穩定,反之則國家衰敗……」

    說到這裡,趙王何長長吐了口氣,目視蒙仲搖頭說道:「主父知曉寡人學習的第一部經書乃是《麟經》麼?不,他不知曉,他從來只在意他所在意的事。……可即便如此,寡人以往仍舊恭順地對待主父,這一點,相信蒙卿亦看在眼裡,是蒙卿你說主父退位後感到被冷落,是故寡人便聽從你的建議,待主父更為孝順,可是主父怎麼對寡人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趙章,試圖廢除寡人的君位……你說主父終究是寡人的生父,希望寡人看重這份情誼,可主父又何嘗看重這份父子之情呢?我趙何也是主父的兒子,何以主父一定要將寡人從君位上拉下來,讓他的長子成為我趙國的君主?難道就是因為趙章酷似主父而寡人卻『不類他』?」

    見趙王何越說越激動,蒙仲拱了拱手寬慰道:「君上,趙主父他……」

    沒想到趙王何忽然喝道:「夠了!」

    這一聲沉喝,驚地站在一旁的肥幼渾身一震,連忙拱手拜道:「君上息怒。」

    「是寡人失態了。」

    朝著肥幼壓了壓手,趙王何用歉意的目光看向蒙仲,說道:「蒙卿,無論是對趙章,還是對主父,寡人都已忍耐了許許多多,已屬仁至義盡……寡人不知道蒙卿你對寡人究竟有著怎樣的期待,但是這件事,寡人主意已決。」

    說到這裡,他眼眸中閃過幾絲困惑,反問蒙仲道:「事實上寡人感到頗為驚詫,以蒙卿的才智,何以覺得可以說服寡人下令安平君撤掉對沙丘的包圍呢?蒙卿別忘了,寡人亦曾被陷雞澤,那時,安居於沙丘行宮內的主父,可曾想過手下留情,放寡人一條生路?」

    聽了趙王何的話,蒙仲思忖了一下,旋即正色說道:「在下亦知曉想要勸服君上並不容易,可能只有百中之一、甚至萬中之一的機會,但既然有一線機會,嘗試看看又有何妨?雖然君上對趙主父有諸多成見,但趙主父在我心中,仍不失是一位雄主,哪怕這位雄主亦有諸多缺點,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在下實在不希望趙主父英雄一世,最後卻落得困死沙丘的下場……因此,在下日夜兼程來到邯鄲,將盡我最大的努力勸說君上,即使君上最終仍不肯回心轉意,但在下卻再無遺憾……不至於待我日後年老時追憶此事後悔莫及:曾經我仍有營救趙主父的一線機會,然我卻將其錯失……」

    「……」

    趙王何面色微微動容。

    而此時,就見蒙仲再次朝著趙王何深深拱手一禮,正色說道:「方才在下用『情義』勸說君上,那麼眼下,請容在下再從利益勸說君上。」

    看著蒙仲仍在努力想要勸說自己的樣子,縱使趙王何對趙主父恨之入骨,此時亦不忍打斷眼前這位年紀相仿的臣子,任由後者講述其觀點。

    「多謝君上。」

    拱手再拜一回,蒙仲神色嚴肅地說道:「從利益來講,君上亦不可逼死趙主父。先說趙國國內,肥相已經不在了,若趙主父再一死,便再沒有人能遏制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舊貴族派,介時,君上將被舊貴族派所挾持,日後再難施行任何利國利民的改革,因為只要稍有損害舊貴族派的利益,國內的舊貴族派就會聯合起來對王室施壓,而君上您,恐怕還沒有能正面招架舊貴族派的勢力。因此在下以為,君上不如留著趙主父掣肘趙成、李兌等人,終歸公子章已經不在了,而趙勝、趙豹兩位公子尚年幼,再沒有人能夠威脅到君上的君位……這是其一。

    其二,趙主父苦心經營二十餘年來,方達到今日「趙、秦、宋三國互盟」、「趙燕結盟」、「齊國臣服」等多方外交關係,使中原談之色變的秦國,其國相如今正是趙主父派去遣臣「樓緩」,這是多麼令人震驚的成就?臣聽說當年魏國畏懼秦國,是故才被迫啟用秦國的使者張儀為國相,那麼試問,秦國何以用趙國的遣臣樓緩為國相?臣以為只有一個可能,即秦國畏懼趙主父。臣很佩服趙主父,因為趙主父是中原各國君主中,唯一一位在秦國崛起後仍能干涉秦國立嗣之事的君主,且自那以後的十餘年,秦國再沒有主動進犯過趙國,在臣看來,與「趙宋之盟」一般無二,這是極為穩固的邦交盟約。若君上您逼死了趙主父,則趙秦兩國此前的和睦盟約一朝盡廢,甚至於齊國,亦會趁機撕毀臣服於趙國的約定,這意味著趙國必須重新與秦、齊兩國展開一系列的談判……臣可以保證,介時趙國再跟秦國、再跟齊國所簽署的國約,絕對達不到今日這般……」

    說到這裡,蒙仲深深吸了口氣,目視著趙王何拱手又說道:「君上,這場戰爭到今時今日,公子章已經自刎、田不禋已經伏誅,君上您已贏得了最終的勝利,又何必在圍困沙丘,過猶不及呢?」

    聽完蒙仲長篇的講述,趙王何緩緩踱步於殿內。

    不可否認,趙王何亦覺得蒙仲所說的這些很有道理,但其中亦有他所不認同的觀點,比如說,蒙仲認為公子章已死,即使趙主父還活著亦不能威脅到他的君位,這一點趙王何就不認同。

    要知道,趙主父的存在,其本身對趙王何就是一個威脅,畢竟趙主父今年才四十六歲,憑身體狀況來說,再執掌大權十年也不成問題,萬一今日顧念父子情誼而手下留情,可日後趙主父卻狠下心腸奪他君位,那又該如何是好?

    趙王何看過《麟經》,他知道在數百年前的諸侯爭霸時期(春秋時代),各國王室隨處可見父殺子、子弒父的慘劇,而趙王何的父親趙主父,單看他坐視曾經最信賴的臣子肥義被公子章、田不禋殺害而無動於衷,便知這位雄主亦是性情淡薄之輩,萬一他今日懷恨在心,日後借秦、宋兩國之勢重新掌握朝政,廢除他趙何的君位,他到時候該如何招架?

    雖說公子章是死了,但他還有兩個年級比他小幾歲的弟弟,尤其是最年幼的弟弟趙豹,那更是同父同母的弟弟,天曉得趙主父會不會為了報復他,日後改立趙豹為趙國君主?

    別說什麼父子之情,當趙主父暗地裡支持公子章謀反、當肥義被公子章所殺害、當趙何被陷雞澤險些命喪其中時,所謂的父子之情,恐怕也早已蕩然無存了。

    相比較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帶來的威脅,趙王何還是更忌憚於趙主父帶給他的威脅,因為趙成、李兌是臣,即便他們日後專權,也無法動搖他趙何的君位,但趙主父可不同,他是唯一有資格廢立趙何的人。

    再想到肥義、再想到母親惠後……

    趙王何的心愈發堅定下來。

    「蒙卿,抱歉。」他平淡地對蒙仲搖搖頭說道:「肥相曾教導過寡人,唯名器不可假手於人,我趙國今日的這場內亂,寡人僥倖才能走到最後,是故寡人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勝利……如你所言,寡人若留著主父在,確實可以壓制安平君與奉陽君,但細作考慮,卻仍是主父對我趙國、對寡人的威脅更大……」

    「……」

    蒙仲聽罷默然,旋即長長吐一口氣。

    他已經從情誼、利益、邦交各方面向趙王何陳述了趙主父對趙國的重要作用,但趙王何還是不肯聽從,那他也無計可施。

    他已經盡力了。

    「既然如此,在下就此告辭。」朝著趙王何拱了拱手,蒙仲當即轉身走向殿外。

    見此,趙王何微微一驚,連忙喊住蒙仲道:「蒙卿,你哪裡去?」

    蒙仲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趙王何,平靜地說道:「回沙丘行宮。」

    聽聞此言,趙王何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皺著眉頭說道:「蒙卿,以你的才智相信定然能明白,縱使你此刻返回沙丘,亦無濟於事……難道為了主父,你不惜要喪命於沙丘麼?據寡人所知,你在宋國尚有母親與妹妹……」

    「君上言重了。」蒙仲搖搖頭說道:「趙主父對在下的恩情,在下已經償還了,現如今之所以仍在他左右,只是有些不忍趙主父那般的雄主最終窩囊而死罷了。……在下此番返回沙丘行宮,仍會做最後的嘗試,倘若最終事不可違,在下亦只能捨棄趙主父,就像君上您所說的,在下在宋國尚有母親與妹妹,且趙主父待我,也還未到我必須以死相報的地步。」

    聽聞此言,趙王何暗自鬆了口氣,旋即朝著蒙仲伸出手,勸道:「蒙卿,既然你也知曉勢不可違,何不留下來相助寡人?你方才也說了,他日主父不在了,安平君、奉陽君或將趁機把持朝政,寡人亦擔憂這點,希望你能助寡人一臂之力,寡人相信,以你的才智與謀略,定能代替肥相與趙成、李兌等人周旋……」

    說到這裡,他走上前兩步,帶著幾分懇切說道:「請留下來協助寡人,蒙卿。」

    蒙仲深深看了幾眼趙王何,微微搖了搖頭。

    「為何?!」

    趙王何有些失態的問道。

    蒙仲想了想說道:「趙主父最吸引在下的,是一種『捨我其誰』的魄力,若換做趙主父在您的立場上,他絕對不會以逼死其父的手段來穩固自己的君位,因為他有自信比別人做得更出色,而您……欠缺這份膽魄。君上,您會成為一位賢明的君主,但您不會是一位能開拓疆域的雄主,因為您欠缺一份大無畏的膽魄。……我已經可以預感到,將來在齊國、或者秦國的軟硬兼施下,趙國或會在秦、齊兩國間立場搖擺不定,再不復今日趙國不懼西秦、不懼東齊的局面……那樣的趙國,又何談能庇護宋國?保重,趙國的君上……」

    說罷,他邁步走出了殿外。

    趙王何下意識地抬起右手,微微朝著前方、朝著蒙仲的背影虛空探了兩下,旋即,他默默地放下右手,神色複雜地看著蒙仲離去的背影。

    「君、君上?」

    在旁,肥幼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臣去將蒙司馬追回來?」

    「他不會回來的。」

    趙王何長吐一口氣,搖搖頭說道:「寡人不是他心目中的明君……」

    肥幼連忙搖頭說道:「君上言重了,蒙司馬不是那個意思。」

    「他就是這個意思。」

    趙王何搖了搖頭,看似平靜地說道:「即便在明知勢不可違的情況下,他仍要做最後的嘗試,解主父之圍,這是因為在他心中,唯有主父那樣的雄主才可以幫到宋國,而非寡人……」

    「君上請息怒。」

    見趙王何面色不太對勁,肥幼連忙勸道。

    「寡人沒有動怒,寡人只是……算了,肥幼,你先送蒙卿離城吧,若他強行出城,肯定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喏!」

    肥幼聞言,立刻告別趙王何,走出殿外奔向遠處的蒙仲。

    『……你就如此肯定寡人無法抵制秦、齊兩國的壓力麼,蒙卿?』

    緩緩走到殿門口,趙王何望著遙遠處蒙仲的背影,喃喃自語。

    此時的他,心底湧現幾絲不服氣。

    片刻後,肥幼便追上了蒙仲,將其帶離了邯鄲。

    待一同回到肥邑後,蒙仲喚來了等候在邑內的蒙虎、武嬰二人,準備帶著二人返回沙丘行宮。

    在送別蒙仲等人時,肥幼嘆息著說道:「一定要去麼,蒙司馬?」

    蒙仲微笑著說道:「我還有一干兄弟在沙丘行宮,怎能棄他們不顧?」

    「我不是指這件事。」肥幼搖搖頭說道:「蒙司馬你……唉,我索性就跟蒙司馬說了吧,趙成、李兌他們是不敢加害您的,因為君上此前特意囑咐過他們,包括蒙司馬的那一干兄弟,只要諸位肯離開沙丘行宮,我敢保證趙成、李兌他們絕不敢趁機加害蒙司馬你等,但若是蒙司馬執意要想辦法解救趙主父脫困……」

    縱使是蒙仲也沒想到這其中竟然有這樣的緣故。

    不過話說回來,前幾日他確實曾感到奇怪,畢竟王師曾通過喊話逼迫公子章自刎、逼迫田不禋伏殺,但對於他蒙仲這個曾經讓王師幾度付出沉重代價的「叛將」,王師那邊卻隻字不提——毫不誇張地說,若當時趙成、李兌二人執意要逼死他,蒙仲亦不知自己當時該如何脫身。

    幸運的是,王師根本就沒有提及他,蒙仲此前還以為是陽文君趙豹的照拂,沒想到卻是趙王何在背後對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等人施壓。

    想到這裡,蒙仲有些愧疚地對肥幼說道:「方才在宮殿內,在下由於過於失望,語氣、用詞有些失當,還望肥幼兄日後再見到君上,代我向他致歉。」

    肥幼點點頭,旋即又說道:「蒙司馬,若是勢不可違,請蒙司馬千萬莫要意氣用事,若走投無路,不妨回邯鄲輔佐君上,你說君上欠缺一份膽魄,那蒙司馬何不變成君上的膽魄呢?」說到這裡,他亦感慨道:「相信這也是家父的心願。」

    「……」

    蒙仲愣了愣,旋即苦笑著向肥幼告別。

    三匹戰馬載著蒙仲、蒙虎、武嬰在道中飛奔,期間蒙虎回頭看了一眼身背後仍站在路邊目送他們的肥幼,笑著說道:「這肥幼雖然沒什麼才能,人倒是挺不錯的。」

    「別瞎說!」

    蒙仲當即制止道:「肥幼兄亦是自幼習文練武,只是肥相對其要求太高,才認為其子不成器罷了……」

    「我就隨口一說嘛,我與他又沒怎麼接觸,我怎麼曉得?」

    蒙虎嘟囔著解釋了兩句,旋即對蒙仲說道:「那麼他的提議呢?也就是回邯鄲輔佐趙何……我覺得這也是個辦法啊?有你在趙國受到趙何重用,這也能維繫趙宋同盟吧?」

    「辦不到的。」蒙仲聞言微微搖了搖頭。

    留在趙國,留在趙王何身邊,助後者遏制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舊貴族派勢力?單憑他蒙仲?怎麼可能辦得到!

    就算蒙仲的身後有趙王何支持那又怎樣?

    打個比方說,針對趙國究竟是親善秦國還是親善齊國,蒙仲提出親善秦國,滿朝臣子無人附和,而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提出親善齊國,卻能得到朝中臣子的支持,在這種情況情況下,就算趙王何鼎力支持蒙仲又怎麼樣?最終還是得做出妥協。

    其根本原因就在於趙王何羽翼未豐,且性格亦不像趙主父那般強勢,因此自然難以阻止朝中臣子倒向趙成、李兌那邊。

    在這種情況下,縱使蒙仲留在趙國、留在趙王何身邊,亦無濟於事。

    這正是蒙仲在勸說趙王何失敗後,毅然返回沙丘行宮的原因——別看趙主父如今好似面臨絕境,但若是蒙仲能保護趙主父逃離趙國,待日後秦、宋兩國對趙國施加壓力,趙主父還是可以風風光光地返回趙國,執掌趙國的權柄。

    只有這樣,趙宋之盟才能繼續存在下去。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兩日後,蒙仲、蒙虎、武嬰三人回到了沙丘一帶。

    鑑於此時王師將沙丘行宮團團包圍,無法進入行宮的蒙仲就只能再次假冒陽文君趙豹的族侄,懇求後者的幫助。

    對於蒙仲這個假冒的侄子時隔數日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陽文君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調侃蒙仲道:「今日身上帶著短劍麼?」

    不得不說,雖然外界傳聞陽文君趙豹脾氣不好,但是對於他頗為欣賞的蒙仲,這老頭算的上是好脾氣了,哪怕三番兩次被蒙仲用兵器威脅,也沒見他有什麼憤色。

    當然,這也是因為蒙仲做出那樣的舉動並非是出自私利的關係。

    當日,在聽蒙仲講述完其勸說趙王何的經過後,陽文君趙豹感慨道:「這件事老夫不做評價,但老夫不會再幫你返回行宮。小子,這是為你好,老夫知道你想做什麼,無非就是做最後的嘗試,看看是否能設法幫助主父脫困。……你有這份心很好,但這件事,你不宜再插手下去了,你若執意如此,說不定趙成、李兌二人會暗中命人將你殺死,到時候就算君上問罪下來,趙成、李兌二人也可以推脫是你咎由自取……」

    「可是我的一干兄弟還在行宮內……」

    「此事容易。」陽文君趙豹當即說道:「你可以寫一封書信,老夫命人送入行宮,交給樂毅、蒙遂那幾個小子,叫他們儘早撤出行宮,你放心,有老夫在,趙成、李兌絕對不敢趁機加害你等……」

    「至少要讓在下親自向趙主父告別吧?」

    「有什麼好告別的?」

    「陽文君……」

    一番好說歹說,蒙仲總算是說服了陽文君趙豹,使後者允許他返回沙丘行宮向趙主父告別。

    但陽文君趙豹也對此提出了兩個條件。

    「……你今日到沙丘行宮,老夫給你一宿的時間與趙主父告別,明日清晨,你必須帶著樂毅、蒙遂那一干你的同伴全部撤離行宮,且此後不允許再靠近行宮半步。這是其一。」

    「可以。」蒙仲點了點頭。

    「其二,不可趁機助趙主父脫困。」

    「可以。」蒙仲再次點了點頭。

    在蒙仲答應下來之後,陽文君趙豹信守承諾,親自將蒙仲等人帶到了行宮外。

    目視著蒙仲等人順利回到行宮內,陽文君趙豹身邊的近衛問自家君侯道:「陽文君,您相信那蒙仲的承諾麼?」

    「不信。」趙豹微微搖了搖頭。

    那名近衛聞言很是驚詫,不解問道:「那您為何非但不阻止他,還要幫助他呢?」

    只見陽文君趙豹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年輕人,多的是不到最後不死心,叫他徹底死心也好,更何況……」

    他抬起看了一眼徐徐有雪飄落的天空,伸出右手接住一片雪花,自嘲般說道:「更何況,似老夫這背主之臣,何來資格阻止一名義士去履行其忠義呢?」

    『……量力而行啊,小子,莫要牽連自身的性命……』

    目視著不遠處的沙丘行宮,陽文君趙豹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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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最後的突圍!

    當蒙仲回到行宮,走到宮內的東殿時,他迎面撞見了龐煖,後者環抱雙臂倚在殿外台階的石質階柱上,神色淡然地看著他歸來。

    待等蒙仲走近,龐煖忽然問道:「成功了麼?」

    蒙仲停下腳步,微微搖了搖頭道:「失敗了。」

    「嗯。」

    龐煖聞言微微點了點頭,也未見有多少失望,平靜地對蒙仲說道:「宮內的糧食昨日就已經告罄,若你再不回來,我就只能想辦法獨自帶著趙主父突圍了……」

    「已有大致的策略了麼?」

    「唔。」

    「等我先見過趙主父。」

    「唔。」

    聊了幾句後,蒙仲邁步走上台階,走入東殿。

    只見在東殿的前殿內,趙主父正與鶡冠子一邊弈棋、一邊飲酒,談笑自若,怎麼看也不像是一位被數萬大軍圍困在此的末路之人。

    可能是注意到了蒙仲進來殿內的身影,鶡冠子轉頭瞧了一眼,旋即微微笑道:「蒙仲小友回來了。」

    聽聞此言,趙主父亦轉頭看向蒙仲,且將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碗。

    「趙主父。」徐徐走到趙主父面前,蒙仲拱手抱拳。

    好似意識到蒙仲將要說什麼,鶡冠子很識趣地告退,將空間留給趙主父與蒙仲二人。

    「見到趙何了?」

    「是的。」

    「他如何回覆你呢?」

    「……」蒙仲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作答。

    見此,趙主父頓時就懂了,哈哈大笑著說道:「不曾想,我最懦弱的兒子亦有心狠的一面,很好,很好!」

    笑罷,他吩咐蒙仲道:「蒙仲,把鶡冠子與龐煖請來。」

    「喏!」

    片刻後,蒙仲便將鶡冠子與龐煖請到了東殿,趙主父示意師徒二人以及蒙仲在殿內入席就坐。

    旋即,他仔細凝視著殿內這三位跟隨自己到最後的臣子,用別樣的語氣沉聲說道:「前幾日,當蒙仲向我提起求助於我兒趙何時,雖我覺得他斷無可能成功,然心底仍抱有幾絲期待,只可惜最終如我所預料那般……」他自嘲地搖了搖頭,旋即又對三人說道:「今日的趙國,有太多的人希望我死在沙丘行宮,此番我趙雍怕是已無回天之力了,但你們三人卻無需留在此地與我陪葬,鶡冠子,你的天曲日術,乃我所見極佳的治國之法,可惜我趙雍已沒有機會去推行它了,你帶著天曲日術,另擇其他國家吧。」

    聽聞此言,鶡冠子苦笑一聲,搖搖頭說道:「在下的天曲日術,好比要將人的全身筋骨打斷,再重新接合,唯有非常人,才能忍受著這非常的痛苦,縱觀中原諸國,臣實在找不出還有像趙主父您這般魄力的雄主……若勢不可違,臣將返回楚國,繼續鑽研學問,從此不再過問俗世。」

    「總會有的。」趙主父寬慰著鶡冠子,旋即,又轉頭對蒙仲、龐煖二人說道:「還有你二人,蒙仲、龐煖,我知道你二人皆是治國謀霸之才,也曾經想過栽培你二人,使你二人成為我趙國的柱國之臣,但……」微微吸了口氣,他正色說道:「總之,你二人速速離開行宮吧。龐煖,你帶上你的師父,蒙仲,你帶上你的族兄弟,就此離開沙丘,你二人還年輕……」

    聽聞此言,龐煖與蒙仲對視一眼,旋即,龐煖拱手對趙主父說道:「趙主父,還未到絕境,趙主父何以輕言放棄?臣與蒙仲願拚死助趙主父殺出重圍!」

    「殺出重圍?」

    趙主父聞言輕笑了一聲,旋即微微搖了搖頭。

    是人都想活著,他趙雍亦不例外,但問題是,此刻在沙丘行宮內,只剩下寥寥六七百名忠心的檀衛軍與信衛軍,而包圍沙丘行宮的王師有多少?足足四五萬!就連他趙雍此前倚重的牛翦與其麾下萬餘趙國騎兵,如今都加入到了包圍行宮的王師一方——在這兵力相差如此懸殊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殺得出去?

    徒勞而已!

    與其徒勞一場,還要害死龐煖、蒙仲等跟隨自己到最後的忠誠之士,趙主父自忖還不如索性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畢竟這是他應得的!

    「……」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蒙仲。

    是的,是他趙雍應得的!

    若他當初不是那樣自負,肯聽從這位年輕的臣子所提出的建議,事情豈會落到今日這種地步?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想到這裡,他微微搖了搖頭:「罷了……」

    「趙主父……」龐煖還想再勸說,卻遭到了趙主父的輕聲喝止:「到此為止,龐煖。……都退下吧。」

    「……」龐煖深深看了幾眼趙主父,忽而抱抱拳,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東殿。

    旋即,鶡冠子亦嘆息著離開了,使得東殿內又只剩下趙主父與蒙仲二人。

    轉頭瞧了眼龐煖離開的背影,回憶起方才龐煖離開時那絲毫沒有動搖的臉龐,蒙仲平靜地對趙主父說道:「雖然趙主父您放棄了,但龐煖兄似乎仍未放棄,必要之時,恐怕他就算用繩索綁著趙主父您,也會護著您殺出重圍……」

    趙主父愣了愣,神色複雜地感慨道:「此乃愚也!」

    說罷,他轉頭看向蒙仲,搖搖頭正色說道:「蒙仲,龐煖也好,你也罷,你二人不必為了償還恩情而涉險……」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蒙仲給打斷了:「趙主父你誤會了,可能龐煖兄是出自報答恩情,才希望助您殺出重圍,但我不是。您對我的提攜之恩,我已經償還了,縱使不滿您對肥相之死無動於衷,但我仍向您提出過諸般建議,而事實證明,我當時的建議都是正確的,只是您過於自負,又過於愛惜自己的名聲,不肯聽從我的建議……」

    這一番話,說得趙主父面色微微有些漲紅,甚至於眼眸亦閃過幾絲羞惱之色。

    但他忍了下來,因為他很好奇蒙仲的下文:「確實,你確實已經報答了恩情,那麼,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留在這裡?為何不帶著你那一干弟兄、同伴,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因為宋國。」蒙仲平靜地說道:「若您死在此地,齊國勢必會趁著趙國舔舐內戰傷口的機會,報復燕、宋兩國。……齊國不一定會報復趙國,因為它也害怕趙國的新王投向秦國,但燕、宋兩國,齊國絕對會展開報復,報復此前「趙、燕、宋三國伐齊」之事,而這,不符合宋國的利益。……曾經在宋國時,我親眼目睹滕國的覆亡,來到趙國後,亦親眼目睹中山國的覆亡,我不希望宋國赴上滕國、中山國的後塵,被齊國覆滅,因此,哪怕還有萬中之一的機會,我亦會嘗試保護著您脫離困局……」

    「原來是因為宋國……」

    趙主父用略帶嘲弄的目光看了一眼蒙仲。

    此時,卻見蒙仲凝視了趙主父半響,忽而低聲說道:「再者,在下亦不希望趙主父最終落得個窩囊而死的結局……若這次突圍失敗,我等皆被殺散,介時,可能就只有趙主父您一人被數萬趙軍圍困於沙丘,斷水絕糧,淒淒而亡。……還記得您初次邀臣與阿虎在邯鄲宮內共浴時,您曾說,莫要拘束,將你視為族中長輩即可。就臣而言,在下更傾向於那位令人尊敬的長輩死在突圍之中,亦不忍見他備受飢寒交迫,被困死於沙丘行宮之內。那不該是像他這般的雄主應有的結局。」

    「……」

    聽了蒙仲的話,趙主父神色為之動容。

    只見他朝著蒙仲重重點了幾下頭,旋即哈哈大笑說道:「說得好!說得好!淒淒而亡,非我應有的結局,我乃趙雍,乃趙國的王!縱使趙國此刻有無數人妄想將我置之死地,我亦不能叫他們輕鬆得償所願!」

    說罷,他一拍大腿,沉聲下令道:「蒙仲聽令,召集檀衛軍、信衛軍各司馬、卒長,商議突圍之事!」

    「喏!」

    片刻後,檀衛軍的龐煖、劇辛、趙奢,以及信衛軍的樂毅、蒙遂、蒙虎、武嬰等人,但凡卒長職位以上的將官,皆被聚集於東殿之內。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龐煖進殿的時候,手中還提著一掛繩索,看得趙主父心中一陣驚疑:他不會真打算將我綁起來強行帶走突圍吧?

    在吩咐諸將在殿內席地而坐後,趙主父沉聲說道:「諸位,行宮內的糧食已經告罄,我等必須想辦法突圍,否則唯有困死在此。爾等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不得不說,此時仍留在行宮內的檀衛軍與信衛軍將領們,要麼是像樂毅、蒙遂、蒙虎等唯蒙仲馬首是瞻的同伴,要麼都是對趙主父保持高度忠誠的,因此當趙主父說出準備突圍的話後,諸人當即歡呼起來。

    畢竟他們也明白,除非最終向王師投降,否則,若不能儘早突圍,困守行宮只是死路一條。

    「龐煖,關於突圍,你有什麼建議?」趙主父問龐煖道。

    聽聞此言,龐煖轉頭看了一眼站在趙主父身側的蒙仲,見後者點了點頭,這才意識到趙主父是真的決定突圍。

    『也不曉得蒙仲說得什麼,使趙主父回心轉意。』

    龐煖心中很是納悶,只見他舉起了手中的繩索,正色說道:「前幾日臣檢查宮中的庖廚雜間時,曾發現有不少牢固的繩索,臣認為,可以借助此物,趁夜從城牆上滑到城外,如此一來,便可避免城門開啟時的響動引起對面的注意。……臣方才找了幾名士卒試了試,這些繩索還是頗為牢固的。」

    『原來他是在測試那些繩索的牢固……』

    蒙仲恍然大悟。

    不過他也明白,倘若不是他說服了趙主父,說不定龐煖手中的那條繩索,最後就得用在趙主父身上了。

    隨後,趙主父命令劇辛、趙奢、樂毅、蒙遂等人皆退下為突圍做準備,而他則帶著鶡冠子與蒙仲,跟著龐煖來到了沙丘行宮東南角的城牆上。

    當時,只見龐煖指著城下,對趙主父與蒙仲講述他的突圍之計。

    「沙丘往東,即是漳水,若是能逃到漳水,游到對岸,漳水可替我等阻礙追兵一陣……」

    「從漳水游到對岸?」

    蒙仲看了一眼城外白茫茫的積雪,頗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龐煖。

    要知道眼下已經是十一月了,時不時地就天降大雪,天氣十分寒冷,在這種天氣跳入一條冰冷刺骨的河流,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麼?」龐煖聞言反問蒙仲道。

    蒙仲啞然地搖了搖頭,旋即朝著城下努了努嘴,問道:「那怎麼突破封鎖,逃到漳水呢?」

    此時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瞧,只見城下到處都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的「鹿角障礙」,那是對面的王師為了困死趙主父,近幾日不惜花費巨大精力打造了無數鹿角,這些鹿角頭尾連成一線,前前後後最起碼有四五排,且一眼望不到邊。

    若蒙仲等人想要護著趙主父突圍,就必須翻閱這些鹿角障礙,但問題是,在這些鹿角障礙的後方,幾乎每時每刻都有巡邏的士卒來回走動。

    蒙仲想了想,說道:「為了掩人耳目,我們可以叫士卒們將宮內的被縟拆了,將拆後的布披在身上,待到了城下後,伏於雪上……」

    「這個主意不錯。」龐煖欣然點了點頭。

    「問題是……」摸了摸牆垛,蒙仲皺著眉頭說道:「問題是那些巡邏的衛士,必須想個辦法引開他們的注意。」

    聽聞此言,龐煖微笑著說道:「此事我亦想過,我準備留下一支佯動的兵卒,從南城門而出,假稱欲保護趙主父突圍,以此吸引王師的注意。」

    話音剛落,就聽身邊的鶡冠子微笑著說道:「這支佯動的兵卒,就由老朽來帶領吧。」

    趙主父、蒙仲、龐煖三人下意識轉頭看向鶡冠子,此時卻見鶡冠子笑著說道:「老朽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硬朗,可沒辦法像你們這些年輕人這般跳到冰冷刺骨的河水裡,不如就留在行宮,吸引王師的主意……」

    聽聞此言,龐煖皺眉說道:「夫子,恐趙成、李兌見走脫了趙主父,遷怒於您……」

    鶡冠子笑著擺擺手說道:「我這把老骨頭,殺之何益?老朽多少還有些薄名,趙成、李兌二人不至於殺死老朽。」

    說罷,他轉頭看向趙主父,正色說道:「若是趙主父此番能脫困,老朽才有實現心中抱負的機會。……我此前見過中原各國諸侯,唯趙主父有『破而後立』的魄力。趙主父,老朽還不想就此歸隱山林啊!」

    「呵……」趙主父動容地笑了笑。

    當日,趙主父命宮內僅剩的檀衛軍與信衛軍翻出最後的食物與酒水,令士卒們飽食一頓,以待夜晚的突圍。

    期間,蒙仲帶著信衛軍將東殿、西殿內翻了個底朝天,將宮中的被縟、幕帷布通通拆下來,用泥雪將其塗抹,然後再次晾乾。

    待等當日夜裡,趙主父身披甲冑,帶著蒙仲、龐煖等一干人來到了行宮城牆的東南角。

    在等上城牆之前,趙主父轉頭看向身後蒙仲、龐煖、鶡冠子、劇辛、趙奢、樂毅一干人,鄭重其事地說道:「今夜之事若成,便是上天見憐;倘若不成,便是我趙雍命數如此,爾等自行逃逸,不必毫無意義地與我一共赴死!……記住了麼?」

    在一番寂靜之後,蒙仲開口說道:「若勢不可違,我等自會自行逃逸。」

    「很好!」

    趙主父微微一笑,旋即轉頭看向龐煖。

    龐煖猶豫一下,最終默默點了點頭。

    片刻後,待夜色愈發深沉,眾人開始行動。

    他們找到了一段城外篝火光亮照拂不到的城牆,此時,只見蒙仲、蒙虎、武嬰、華虎、穆武幾人將繩索綁在城牆上,然後將從被縟拆下來的布披了身上,悄然順著繩索滑落到城下。

    一到城下,蒙仲幾人便立刻伏在雪地上,警惕地看向遠處的鹿角障礙。

    旋即,一名名披布的信衛軍士卒,逐一從城牆上沿著繩索滑落,與蒙仲等人一同伏在雪地上。

    不得不說,此刻蒙仲等人難免心跳加劇,畢竟與他們相隔僅二十餘丈,即是王師設置的鹿角等防禦設施,且在那之後有著無數的巡邏趙卒,倘若此時被對面的巡邏趙卒察覺情況不對,致使四面八方的趙卒聞訊而來,他們將立刻被王師趙卒團團包圍。

    不多時,龐煖、劇辛、趙奢等人保護著趙主父,亦從城牆上沿著繩索滑落,此時尚留在城牆上的,便只有鶡冠子與其餘約三百餘名檀衛軍士卒。

    『一定要逃出去啊……』

    看著城下的趙主父等人借助身上的布迅速與地上的積雪融為一體,鶡冠子深深吸了口氣,毅然帶著兵卒走向南城門。

    不多時,南城門方向便響起了城門開啟的動靜,瞬時間,城外的王師亦做出了相對的反應。

    「行宮內有人突圍!」

    「快!擋住他們!」

    這些聲音,從遠處徐徐傳到了趙主父、蒙仲、龐煖等人這邊。

    「再等等。」

    蒙仲壓低聲音提醒著趙主父等人。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個急切的聲音:「快!行宮南城門有人試圖突圍,你們幾隊,立刻前往南城門圍堵!」

    「喏!」

    待一聲應喝後,蒙仲等人便聽到紛亂的腳步聲朝著遠處而去。

    見此,蒙仲深吸一口氣,扮作一團不起眼的積雪,悄悄摸近不遠處的鹿角障礙,睜大眼睛審視著遠處的巡邏衛士,待確認遠處的巡邏趙卒被調走了大部分後,他當機立斷地向身後諸人傳達訊息:「快!翻過去!」

    聽聞此言,趙主父與身後的士卒們,紛紛解下身上的布,將其塞入甲冑內,旋即快速翻越鹿角障礙。

    「從現在起,我等便是巡邏此地的王師趙卒!各隊聽我號令!」

    壓了壓頭盔,蒙仲與龐煖分散為二十幾人為一隊的巡邏隊,徐徐朝著遠處走去。

    而此時在遠處,正有無數的火把朝著這邊而來,甚至隱約還能聽到陣陣馬蹄之響……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7 11:50
第185章:最後的突圍!(二)


    「殺啊!」

    「衝出去!」

    「擋住!擋住他們!」

    戌時二刻前後,在沙丘行宮的南城門,鶡冠子在按照蒙仲的叮囑在行宮內放火後,便率領著約五百名檀衛軍士卒,拚命朝外突圍,然而聞訊而來的王師趙卒們,卻用盾牌、身體拚命阻擋他們,致使兩撥人在行宮的南城門外發生了嚴重的肢體衝突。

    別看王師趙卒的人數佔據絕對的上風,使那五百名檀衛軍士卒看起來彷彿汪洋中的一葉輕舟,但由於王師的諸位統帥、將領誰也不想背負「縱容麾下士卒殺害趙主父」的惡名,以至於王師趙軍內部早已下達了「不得拔劍」的命令,只能用盾牌與身體阻擋試圖突圍的趙主父一方的人馬——姑且就泛稱「主父近衛」。

    不得拔劍的禁令,使得兩撥人的傷亡完全不成比例,在短短片刻工夫內,人數僅五百餘人的檀衛軍士卒便擊殺、擊傷王師趙卒六七百人,而其本身的傷亡,卻微乎其微,只有幾個最倒霉的傢伙,在被王師趙卒用盾牌推翻在地時,被在旁的敵我雙方士卒不慎踐踏導致重傷甚至致死,成為極個別的傷亡例子。

    不過,即便兩軍的傷亡完全不成比例,但最先抵達此地的李躋卻毫無驚慌之色,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附近的王師趙卒,逐一截斷對面主父近衛試圖突圍的希望,有意將對方堵回沙丘行宮。

    不多時,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三人聞訊而來,向李躋詢問情況。

    「安平君、父親、陽文君。」

    在向趙成三人拱手行禮後,李躋指著遠處沙丘行宮的方向說道:「據士卒稟報,參與突圍的主父近衛至少有五六百人,這恐怕也是行宮內仍在抵抗的最後一點兵力了,可惜還是被我方的士卒截住……」

    在他介紹當前的局勢時,陽文君趙豹神色複雜地盯著遠處。

    要知道,今日白晝裡他才剛剛把蒙仲、蒙虎、武嬰三人設法帶入沙丘行宮,結果當晚沙丘行宮內便試圖突圍,陽文君趙豹絕不相信此事與蒙仲無關。

    但正像他自己所感慨的,他有什麼資格去阻止一位義士去履行其忠義呢?

    更何況,陽文君趙豹本身對於趙主父的感情亦極為複雜,他一方面不希望趙主父再做出糊塗的行為使趙國愈發動盪,甚至於為此不惜默許了安平君趙成與趙王何試圖困死趙主父的決定;可在內心深處,他又不忍心看到曾經效忠過的趙主父,這位曾一度帶領趙國走出困境的雄主窩囊的被困死在行宮內。

    正是這極端複雜的心情,才使得陽文君趙豹做出了一系列言行不一的行為:明明是他奉勸蒙仲莫要多費心機跑到邯鄲去懇求趙王何,可最終還是他為蒙仲等人提供了助力;明明是他奉勸蒙仲放棄營救趙主父,可他還是幫助蒙仲回到了趙主父身邊。

    可能,雖然理智告訴他並不現實,但在他內心深處,他或許仍希望著蒙仲能創造一些「奇蹟」,使雙方都能相安無事的奇蹟。

    而此時,安平君趙成盯著遠處瞧了片刻,忽然皺眉問道:「李躋,主父身在何處?」

    「這個不知。」

    李躋搖了搖頭說道:「迄今為止,我還未見到過主父,可能混跡在士卒當中……」

    「……」

    安平君趙成瞥了一眼李躋,旋即再次將目光投向前方的戰場,皺著眉頭問道:「主父身邊諸人,你可瞧見?」

    「只依稀瞧見過鶡冠子。」李躋如實相告,旋即抬手指向前方。

    順著他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趙成、李兌二人果然隱約能看到一位身穿皂袍的老者正揮舞著利劍激勵著其身邊的主父近衛。

    「其餘人呢?」趙成皺眉問道:「可瞧見龐煖、蒙仲二人?」

    李躋搖了搖頭:「至今未曾瞧見。」

    聽聞此言,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對視一眼,均感覺有絲絲不對勁。

    因為夜色的關係,縱使周圍有無數王師趙卒手持火把站立著,但趙成、李兌二人仍無法仔細區分遠處正在突圍的主父近衛究竟是檀衛軍還是信衛軍,亦或是這兩支主父近衛一同突圍,但是,沒有瞧見龐煖、蒙仲二人——沒有瞧見趙主父,可能就像李躋所說的,趙主父只是假扮成尋常士卒試圖矇混過關,但沒有瞧見龐煖、蒙仲二人,那麼對面此時的突圍,就絕對有哪裡不對勁!

    與其相信龐煖、蒙仲二人亦假扮成尋常士卒,趙成、李兌二人更傾向於此二人正護送著趙主父從另外一條路突圍,此間的鶡冠子,可能只是一個聲東擊西的幌子。

    想到這裡,安平君趙成立刻沉聲說道:「李躋,你速速派人通知趙袑、李疵、趙平三人,叫他們命士卒盤查各個方向,我懷疑……此南城門這邊只是佯動,龐煖、蒙仲等人已然帶著趙主父從另外一條路離開了行宮。」

    「……是!」

    看了一眼父親李兌,見他亦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李躋將信將疑地喚來幾名近衛,吩咐他們去聯繫圍堵行宮其他三個方向的趙袑、李疵、趙平三人。

    而此時,李兌將趙成請到一側,低聲說道:「安平君,若我等要等到趙袑、李疵等人的回訊再有所行動,別是要干等至少半個時辰,倘若龐煖、蒙仲等人當真已護著主父巧妙突圍,這半個時辰的耽擱,恐怕會使其逃之夭夭……」

    趙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問道:「奉陽君可有何妙策?」

    只見李兌壓低聲音說道:「事急矣,不宜再緩圖之,可使一人率軍攻入行宮,搜查主父行蹤。若主父在,你我立刻撤出行宮,若主父果真已潛出行宮,當立刻率軍追擊。期間若有檀衛、信衛阻攔,可使辨別仔細後,或殺或捕!……終歸僅五六百人而已。」

    「唔。」趙成點了點頭。

    見趙成同意自己的建議,李兌當機立斷喚來部將廉頗,吩咐後者率軍殺入行宮,搜查主父的行蹤。

    此番行動,李兌授權廉頗可以殺人,只要殺人前辨認清楚。

    說白了,除了趙主父、蒙仲等個別人物不能殺,只能抓捕,其餘無論是檀衛軍還是信衛軍都能殺。

    「喏!」

    廉頗領命而去。

    片刻之後,廉頗便率領士卒殺向了那些仍試圖突圍的主父近衛跟前,只見身先士卒的他揮舞著長戈,將一名名衝到他面前的主父近衛擊翻在地。

    而一見有主父近衛倒地,廉頗身後的隊伍中便衝出幾人,用繩索將其捆綁。

    大多數情況皆是如此,但也有個別主父近衛在被擊倒後仍欲進攻廉頗,結果被看清其面貌的臉龐當場擊斃。

    反正奉陽君李兌叮囑過他,只要趙主父不殺,鶡冠子與龐煖師徒不殺,蒙仲與其一干小夥伴不殺,其餘檀衛軍與信衛軍士卒,皆可殺之。

    鑑於廉頗開了殺戒,鶡冠子率領的五百餘檀衛軍,其勢頭不由地為之一遏。

    畢竟在此之前,雖然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但王師「不拔劍」的行為,多少還是助漲了檀衛軍士卒的氣焰,以至於方才檀衛軍在突圍時顯得異常的凶狠。

    可現如今,奉陽君李兌派出了廉頗這位猛將,且授權允許廉頗殺人,這大大遏制了檀衛軍的士氣,畢竟雙方的人數差距擺在那裡,一旦王師被打出了真火,區區五百餘名檀衛軍士卒,如何擋得住此間數千乃至近萬的王師趙卒?

    好在廉頗也不是喜好殺人的人,或者不屑於屠殺這些小卒,因此他一邊率軍突進,一邊高喊道:「降者不殺!」

    在這種情況下,檀衛軍士卒們陸續有人抵不住對死亡的恐懼,紛紛丟下兵器投降,這使得願意跟隨鶡冠子繼續突圍的士卒越來越少,以至於鶡冠子只能漸漸被廉頗逼回行宮內。

    待等短短一刻時之後,廉頗便攻入了行宮,而此時在他面前的,只剩下鶡冠子與寥寥二十餘名檀衛軍士卒,其餘檀衛軍士卒,要麼已跪地投降,要麼就已經被廉頗殺死。

    「鶡冠子,請放下手中兵器。」

    廉頗遠遠警告著鶡冠子道:「您是得道的道家聖賢,廉某不想冒犯您,請放下手中之劍,莫要使廉某難做。」

    聽聞此言,鶡冠子朝著左右瞧了兩眼,見身邊就只剩下二十餘名檀衛軍士卒,苦笑一聲後,終於丟下了手中的寶劍。

    旋即,他身後二十餘名檀衛軍士卒在彼此對視一眼後,亦紛紛丟下兵器,跪地投降。

    就這樣,廉頗輕鬆擊潰了這股想要突圍的主父近衛,但他心中亦感覺出情況不對。

    因為據他所知,這些主父近衛突圍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趙主父突圍,但迄今為止,他廉頗根本沒有撞見趙主父,甚至連蒙仲、樂毅、龐煖、劇辛、趙奢、蒙虎等人,他一個都沒碰到,要說其中沒什麼蹊蹺,他怎麼也不相信。

    「搜!」

    一聲令下,廉頗麾下的王師趙卒如潮水般湧入行宮,在東殿、西殿兩座宮殿中一邊救火,一邊仔細搜查趙主父一行人的蹤跡,但遺憾的是,無論他們怎樣搜查,行宮內都沒有趙主父一行人的蹤跡。

    「什麼?沒有?」

    在得到士卒們的回稟後,廉頗深深皺起了眉頭,帶著已被繩索捆綁起來的鶡冠子出了行宮,回到了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身邊。

    而此時,仍站在行宮外等候消息的趙成與李兌,則剛剛收到趙袑、李疵、趙平三人派人送來的消息,他們三人皆表示各自負責的城門,並無主父近衛突圍的跡象。

    就在趙成、李兌二人將信將疑,等待著廉頗送回消息時,廉頗帶著鶡冠子回到了他們面前,拱手抱拳稟報導:「安平君、奉陽君,城內並無趙主父,也無龐煖、蒙仲那一行人。」

    「什麼?!」

    聽聞此言,趙成、李兌以及在旁觀瞧的陽文君趙豹皆面色一變。

    相比較趙成、李兌二人因為著急的色變,趙豹那色變的神色中,則帶著幾分詫異:蒙仲那小子,竟真帶著趙主父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了行宮?

    只見在盛怒之下,安平君趙成一把揪住鶡冠子的衣襟,怒聲質問道:「鶡冠子,主父何在?!」

    可能是被趙成勒住了衣襟的關係,鶡冠子顯得有些呼吸不暢,嘿嘿笑道:「誰知曉呢?趙主父雲龍之相,若是化雲遁天了呢……」

    「少拿你道家之言誆我!」

    盛怒之下的趙成一把將鶡冠子推翻在地,旋即用腰間抽出了自己的陪劍,將劍刃抵在鶡冠子的脖子上,語氣冰冷地質問道:「主父身在何處?說!否則,休怪我不顧昔日情面!」

    見此,在旁的李兌連忙勸阻趙成,小聲說道:「安平君息怒,鶡冠子乃道家聖賢,殺之恐壞了名聲,遭世人唾罵。」

    不得不說,雖然正統老子道家對世俗的影響力其實日漸削弱,但天下學派對於老子道家還是格外尊敬的,哪怕是一度指責其他學派皆屬異端的儒家,都不敢拿正統道家說事,更別說其餘學派。

    而鶡冠子作為繼承了老子道家的正統道家聖賢,他在中原各國亦頗有名氣,名氣絕不亞於蒙仲的老師莊子,若非此刻安平君趙成因為走脫了趙主父而驚恐惶恐,否則,他也絕對不會用劍指著鶡冠子,畢竟這會敗壞他的名聲。

    而在這個時代,大部分世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聲。

    「鏘!」

    忍著心中的怒氣,趙成最終將利劍又放回了劍鞘。

    見此,李兌連忙喚來兒子李躋,叫後者派幾名近衛將鶡冠子帶下去暫時關押起來。

    惡狠狠地瞪視著鶡冠子被帶走時的背影,趙成喘著粗氣與李兌商議道:「走脫了趙主父,這可如何是好?」

    「安平君莫急。」李兌壓了壓手寬慰著趙成,旋即皺著眉頭仔細分析道:「雖然不清楚主父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了行宮,但其行蹤,還是不難預測的。他總不可能向北逃,唯有向南走,若我猜測不錯的話,主父可能是打算穿過齊、衛兩國,投奔宋國……而要前往宋國,主父一行人必定得向南越過漳水,安平君不妨請牛翦軍將率領騎兵出動,封鎖這一帶的漳水河畔。……至於接下來,我相信等天亮後定能找到主父一行人的行蹤,介時再做打算。」

    「唔。」

    安平君趙成微微點了點頭。

    他亦認為,在現如今的中原,宋國是趙主父唯一可以投奔的國家——雖說趙主父其實也可以投奔燕國,但燕國相比較宋國太弱小了。

    更重要的是,宋王偃乃是趙主父近三十年的穩固盟友,兩者的性格與利害趨向頗為一致,哪怕稱之為知己亦毫不為過。

    倘若趙主父投奔宋國,宋國的宋王偃,絕對會接納趙主父。

    『決不可使趙主父逃到宋國!』

    趙成與李兌互換了一個眼神。

    要知道,宋國可不弱,繼宋剔成君、宋王偃兩代君主治理後的宋國,縱使齊國單獨進攻宋國都顯得有些吃力,一旦叫趙主父逃到宋國,縱使趙、齊兩國聯合對宋國施壓,但宋國還是有著在短時間擋住趙齊兩國軍隊的實力。

    只要宋國能支撐到等秦國出面聲援趙主父,對趙國施加壓力,介時趙國很有可能就會出現另外一番局面。

    想到這裡,安平君趙成立刻命人請來牛翦,將趙主父已從沙丘行宮內走脫的消息告訴了牛翦。

    聽聞此事,牛翦面色劇變。

    如果說趙成、李兌等人是畏懼趙主父逃到宋國後對他們的危害,牛翦則單純是恐懼趙主父走脫,畢竟他一度背叛了信賴他的趙主父,哪怕他一開始並沒有一定要害死趙主父的心思,但不能否認,當趙成、李兌決定困死趙主父時,他牛翦亦保持了沉默。

    此舉意味著他已徹徹底底地背叛了趙主父,再無辯解的餘地,倘若趙主父此番走脫,日後聲討他的行為,那麼,他牛翦必將身敗名裂,被世人所唾棄。

    可能正是出於這份恐懼,以至於當趙成、李兌二人向他提出「命騎兵追擊」的要求時,牛翦僅稍作猶豫便咬牙應了下來:「我明白了,我立刻率騎兵去追!」

    說罷,牛翦立刻回營召集騎兵。

    而趙成、李兌二人,亦開始發號施令,傳令趙袑、李疵、趙平、李躋等人不必再圍困沙丘行宮,立刻喚醒營內所有的王師趙卒,向南行路,趕往漳水河畔。

    若用一句話概括,縱使是追到宋國,趙成、李兌二人也要將趙主父追回!

    而與此同時,蒙仲、龐煖等人以及兩百餘名信衛軍,正趁著夜色,護送著趙主父徐徐向南。

    沙丘行宮距離漳水河畔其實並不遠,直線距離總共也只有不到二十里路,但由於此時正值冬季,地上的積雪已沒過膝蓋,這才導致他們的速度被嚴重拖累。

    當然,相比較沿途的積雪,更為致命的,仍然還是遍佈這一帶的王師巡邏衛隊。

    為了防止驚動那些王師的巡邏衛隊,導致自己一行人的行蹤暴露,蒙仲很是大膽地將一行兩百餘人,分為近三十人為一隊的六七個隊伍,扮作了在這一帶巡邏的王師衛隊,彼此相隔數百丈距離,徐徐朝著南邊前進。

    戌時三刻前後,正值廉頗剛剛帶兵殺入行宮,蒙仲一行人亦剛剛遭遇一隊王師的巡邏士卒。

    眼瞅見即將與對面撞上,已來不及躲避,也來不及熄滅手中的火把,龐煖咬了咬牙,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可就在這時,蒙仲將他手中的劍又按回了劍鞘,旋即壓低聲音吩咐道:「所有人轉身,緩緩向前,聽我號令。」

    「……」

    在隊伍中的趙主父、龐煖、劇辛、趙奢等人皆不明所以,但最終還是聽從了蒙仲的指示,紛紛轉身,面朝沙丘行宮的方向。

    而此時,蒙仲則向那隊正迅速而來的王師趙卒走前幾步,在大聲下令使麾下士卒停止前進後,搶先喝問道:「對面的,是何處的兵卒?」

    聽聞此言,對面的王師衛隊緩緩停了下來,隨即,有一名士卒走上前來,自表身份道:「我乃李雲(行)司馬麾下的卒長符昌,你是哪裡的兵卒?」

    『李雲?莫非是李躋長子李雲麾下的兵卒?』

    蒙仲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旋即高聲喊道:「原來是少公子的部署,我乃負責此間的兩司馬,方才瞧見行宮方向傳來火勢,恐行宮生變,便朝行宮方向而去。」

    對面的符昌走近幾步,用火把照了照蒙仲與其麾下的士卒,果然見這隊士卒一個個背對自己面朝行宮方向,心中並不起疑,笑著說道:「我亦是瞧見行宮方向傳來大火,是故帶隊前往探探究竟,兄弟莫要驚疑。」

    「原來如此,符卒長先請,在下等人緊跟其後。」

    「好!」

    名為符昌的卒長毫無疑心,當即率領麾下的衛隊徑直向行宮方向而去,蒙仲帶著趙主父、龐煖等人跟了一小段,旋即故意落後,眼瞅著那隊衛士已消失在遠處的夜幕下,蒙仲立刻下令所有人再次調轉方向,繼續向南而行。

    更值得一提的是,由於蒙仲方才擋住了那隊衛士,為他身後的幾隊信衛軍爭取了時間,使得那幾隊信衛軍有時間用身上攜帶的布裹住身體,躲在積雪中,以至於那隊衛士在經過時,竟沒有發現一旁不遠處的雪地上其實伏著百餘人。

    「真不愧是善於夜襲的你,當真鎮定……」

    在危機解除後,龐煖由衷地稱讚道,畢竟他方才的第一反應即是強行突破,雖然那隊衛士未見得能夠阻擋他們,但他也明白此舉必定會暴露己方的行蹤,而似蒙仲這般巧妙地騙過對方,確實是最佳的辦法。

    蒙仲微微笑道:「此間的巡邏衛隊,暫時還不知趙主父已從行宮走脫,按理來說不至於生疑,不過再等片刻,待消息傳開,這招就不好使了……」

    「因此得盡快抵達漳水。」

    「嗯!」

    短暫的談聊後,蒙仲與龐煖繼續護著趙主父徐徐向南。

    忽然間,蒙仲感覺身背後好似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震動,他回頭瞧了一眼,旋即便瞧見身背後的方向,有一團火雲正朝著南邊迅速而來。

    待他仔細觀瞧,那哪裡是什麼火雲,分明就是不計其數舉著火把的王師趙卒,且從那些火把的移動速度以及隱隱傳來的響動判斷,那恐怕就是牛翦麾下的騎兵。

    見此,蒙仲當即對趙主父說道:「趙主父,看來我等的把戲已被趙成、李兌識破,此時趙成等人恐怕已攻入了行宮,見宮中不見趙主父,是故慌忙派牛翦率騎兵追趕,我等不可再耽擱了。」

    「嗯!」

    趙主父神色嚴峻的點了點頭。

    見此,蒙仲亦改變了戰術,他下令跟在身後的其餘幾隊信衛軍士卒迅速趕上來,重新匯合,旋即帶著這支兩百餘人的隊伍,快速向南急行軍。

    在身背後有無數騎兵追趕的情況下,他已顧不得暴露行蹤,畢竟就算天氣再惡劣,騎兵的速度也遠比他們快,一旦讓騎兵搶先一步抵達漳水河灘,他們便將徹底失去渡河突圍的機會。

    為此,縱使隨後沿途又遇到了一隊巡邏衛士,但蒙仲仍是下令全軍突進。

    眼瞅著身背後的騎兵越來越近,蒙仲等人心急如焚。

    忽然,前面有信衛軍士卒驚喜喊道:「漳水!前面就是漳水了!」

    聽聞此言,蒙仲果斷下令全軍跳入漳水,游到對岸。

    「砰!」

    「砰砰砰!」

    兩百餘人的隊伍,在無數騎兵與王師衛士的追趕下,紛紛跳入漳水。

    在下水的一剎那,蒙仲便感受到了河水的溫度,那冰冷刺骨的寒意,一時間竄上了他的腦門。

    在奮力游向對岸的期間,蒙仲回頭看了一眼,便看到岸上立滿了騎兵。

    為首一員將領,正是牛翦。

    「司馬,他們跳河而逃……」

    看著眼前那群跳河逃跑的諸人,牛翦身邊有近衛急切地提醒道。

    此時,只見牛翦咬了咬牙,揮手下達了一個讓蒙仲、龐煖等人大為驚愕的命令:「放箭!」

    一時間,岸上的騎兵朝著河中激射弩矢,致使河面上箭如雨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9 06:55
第186章:追擊!

    「放箭!」

    「放箭!」

    看著眼前那條漳水中不時漂浮其上的人影,牛翦的面色逐漸從惶恐轉向陰沉,他的眼睛仔細掃過那翻騰的河水,試圖從河中那一個個人影中,找到趙主父的蹤跡。

    沒有誰比他更恐懼讓趙主父逃離趙國,因為他知道,一旦使趙主父逃離了趙國,待等他日趙主父攜秦、宋兩國之勢再次回到趙國時,他牛翦必將死無葬身之地,這非但只是因為他牛翦背叛了趙主父,更是因為由於他牛翦的背叛,使得安陽君趙章的起兵奪位功敗垂成,導致這位趙主父最心愛的長子兵敗後被迫自刎於沙丘行宮。

    更有甚者,亦是他牛翦的關係,使趙主父失去了重新執國政的機會,沒有機會再推行鶡冠子的天曲日術——當然,這一條牛翦並不清楚。

    但不管怎麼說,單單間接逼死公子章、使趙主父錯失再次執政趙國這兩項,就足以讓趙主父他日歸來之後,將牛翦視為率先要報復的對象。

    可能到那時候,趙主父或許會寬恕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只要那兩人妥協,老老實實助趙主父推行天曲日術,但牛翦,相信趙主父是絕對不會寬恕的。

    正因為這份恐懼,使得牛翦在得知趙主父一行人跳漳水而逃時,做出了等同於弒君的行為——命麾下的騎兵向河中的趙主父一行人射箭。

    不得不說,這是連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都不敢做的事,他二人寧可讓無辜的王師趙卒付出巨大的代價,僅僅用身體與盾牌去圍堵趙主父突圍,也絕不敢下令殺傷趙主父,畢竟這是弒君弒王的大惡,是天底下絕不會寬恕的大惡。

    想當年,楚國的楚悼王去世,楚國貴族趁機發動兵變,攻伐當時在楚國擔任令尹(國相)的名將吳起,吳起自忖自己此番注定無法倖免,於是心存著報復的心思,逃到楚悼王的靈柩旁,使那些楚國貴族的士卒在射殺他的同時,亦傷害了楚悼王的屍體。

    結果怎樣?

    待繼位的楚肅王得知此事後,除了下令將吳起的屍體處以車裂肢解之刑以外,同時亦將參與那場叛亂的七十多家楚國貴族,通通定為叛臣,全部處以誅滅三族的懲罰。

    這還僅僅只是「傷及君王之屍」而已,而似牛翦這般試圖公然射殺趙主父,那更是罪加一等,別人暫且不說,只說趙王何,縱使趙王何亦恨不得趙主父死,但他也絕對不敢寬恕牛翦的行為,畢竟在這個年代,像「弒君」、「弒父」這種罪行,皆是世俗所無可寬恕的。

    正因為如此,當牛翦再喊出「放箭」這個命令後,其實他心底也後悔了,但是他沒有辦法。

    正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步走錯,步步是錯。

    或許有人會覺得,既然牛翦已知道自己犯下大錯,為何不再次倒戈協助趙主父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早已無法回頭,在他於邯鄲戰役背叛公子章,致使公子章功敗垂成的那時起,他就無法回頭了——因為縱使他當時改變心意,趙主父與公子章也絕對不會寬恕他,更別說事後沒過久,公子章就因為兵敗而自刎了,這件事徹徹底底地堵死了牛翦的退路。

    此時此刻的牛翦,只有硬著頭皮走到底。

    相比較讓趙主父走脫後引起的嚴重後果,牛翦選擇事後跟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談談條件,畢竟彼此並無利害衝突,相信趙成、李兌二人還不至於一定要弄死他。

    當然,倘若趙成、李兌二人膽敢將謀害趙主父的罪名全部扣在他牛翦頭上,那麼,他牛翦也不是好惹的!

    至於眼下……

    朝著左右瞧了瞧,牛翦沉聲下令道:「來人,速速派人沿河到上游下游探查路況,找尋可以渡河的橋樑!」

    「喏!」

    附近的騎兵抱拳領命而去。

    吩咐下去之後,牛翦面沉似水地盯著眼前的漳水,絲毫不受河中士卒被箭矢射傷的叫喊聲與驚恐聲所動搖,一雙眼眸中浮現濃濃的殺機。

    既然大錯已經鑄成,他豈能讓趙主父從他手中走脫?!

    而此時,蒙仲、龐煖等人已護著趙主父從河對岸上了岸。

    不得不說,十一月的河水當真是冰冷刺骨,別看這段漳水只有寥寥二十丈左右寬,但這二十丈的距離對於蒙仲而言,簡直就是無比漫長的折磨,以至於當他的手抓到河對岸的岸邊石後,他甚至已沒有力氣爬上岸,多虧他身後的兩名信衛軍士卒奮力將他推上了岸。

    莫以為蒙仲只是個例,事實上,就算是健壯的信衛軍士卒,亦是一個個被河水凍地渾身發抖,更別說上了岸後被夜裡的冷風一吹,那簡直就彷彿鈍刀子割在肉上的酷刑。

    「趙主父。」

    見龐煖攙扶著趙主父從河中爬上來,蒙仲趕忙遞出去攙扶一把。

    就著河對岸那無數騎兵手持火把的微弱光亮,蒙仲看到趙主父的臉上亦毫無血色,嘴唇發紫,渾身顫抖。

    蒙仲知道,若他們不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生火取暖,穿著濕漉漉衣甲的他們,絕對會被夜裡的寒風凍斃在今夜,哪怕稍稍幸運一些,多半也會感染風寒——而在這個年代、在這種環境下,一旦感染風寒,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

    想到這裡,蒙仲用顫抖的口吻,低聲對趙主父說道:「趙主父,我們必須快點奔跑起來,盡快找到可以生火取暖的地方。」

    「好。」趙主父點點頭,旋即又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河對岸的無數趙國騎兵,但是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一雙眼眸中,跳躍著名為憤怒的情緒。

    而此時,蒙仲對身邊的蒙虎、劇辛、趙奢等人下令道:「快!你等在前,速速找個可以取暖的安全地點……」

    說罷,他又催促站在原地的那些信衛軍士卒跟著蒙虎、劇辛、趙奢等人向前奔跑,儘可能地讓這些人的身體變暖。

    期間,蒙仲亦暗暗盤點己方的損失,幸運的是,雖然方才牛翦麾下的騎兵幾撥齊射很是唬人,但是效果卻微乎其微,至少在蒙仲的盤點下,僅有二十幾名信衛軍士卒不知去向,很有可能是被射中了要害後被冰冷的河水捲走,但大部分的信衛軍士卒,包括族叔蒙鶩以及蒙遂、武嬰等一干蒙仲的小夥伴們,基本上都安然無恙。

    這讓蒙仲大大鬆了口氣。

    借助星空的微弱光亮,蒙仲、龐煖一行人在寒風中小步奔跑,在足足奔跑了約小一刻辰後,終於看到了一座矮丘。

    此時蒙仲亦顧不得其他,當即下令藏到這座矮丘中,伐木劈柴,生火取暖。

    可能是因為求生欲的關係,近兩百名信衛軍士卒很快就在山林中升起了十幾堆篝火,他們將其中兩堆篝火讓給趙主父、蒙仲、龐煖等人,其餘人通通圍在篝火旁,讓篝火的溫度烤著身上冰涼的衣甲。

    不得不說,這些一路跟隨至此的士卒,皆是信衛軍的老卒,也就是經受過樂毅、蒙遂嚴格訓練的第一批士卒,因此,無論耐寒能力還是抵受挫折的能力,都不是一般士卒可比,這不,明明是僥倖逃出升天,但此刻因為生起了篝火取暖,以至於那些信衛軍老卒們竟然還能有說有笑。

    這個說方才渡河時被箭矢射中了臀部,希望從旁的同澤幫忙看看傷勢,那個說他剛剛差點沒被凍死在冰冷的河水裡,總而言之,氣氛還是比較活躍。

    直到這些士卒被樂毅喝斥了一頓,這才一個個耷拉下腦袋。

    「怎麼回事?」

    見樂毅從遠處走了回來,蒙仲輕笑著問道。

    「沒什麼。」樂毅搖了搖頭,解釋道:「只是叫他們把布拉起來,勉強可以阻擋一點火光……」

    他口中的布,即是士卒們在逃亡期間混藏於雪地中時用到過的布,由於逃亡期間誰也說不準是否還會用到,因此並沒有士卒將其丟棄,而是塞入了甲冑內,如今正好掛在四周的樹木上遮擋點火光。

    當然,此舉在蒙仲看來,也不過是掩耳盜鈴而已,十幾堆篝火發出的光亮,怎麼可能擋得住?——縱使四周擋得住,頂上怎麼辦?

    不過當他拿此事調侃樂毅時,樂毅卻無奈地說道:「雖然我也曉得擋不住光亮,那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至少能讓我心安點。」

    他的話,讓附近的蒙虎、武嬰等人,甚至於讓不遠處的信衛軍士卒們,亦紛紛笑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位樂毅佐司馬,素來給人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穩重感,而事實上呢,樂毅也會感到心慌,只是他不會表現出來罷了。

    此時,檀衛軍的趙奢走到了蒙仲等人這邊的篝火:「蒙司馬、樂佐司馬、諸位。」

    「怎麼了?」

    蒙仲讓坐在身邊的蒙遂向旁邊靠了靠,讓出半截充當凳子的圓木給趙奢。

    「多謝。」

    趙奢稱謝後便坐在蒙仲身邊,只見他看了一眼遠處圍著篝火小聲談笑的信衛軍士卒們,頗感不可思議地說道:「一路上,在下仔細關注貴軍的士卒,在下發現,相比較我檀衛軍,貴軍士卒的心性更為堅韌,縱使途中遭遇多番變故,亦無人驚慌失措,皆聽從蒙司馬與樂佐司馬的命令……而更讓在下感到吃驚的是,縱使是此時此刻,貴軍士卒仍能保持這般樂觀的心態,這很了不得。不知其中很有什麼秘法?」

    見趙奢似乎有意請教練兵之法,蒙仲遂指著樂毅、蒙遂二人說道:「我以往並不怎麼過問練兵,皆是樂毅、蒙遂二人代我操練士卒,趙司馬若是有意,可以與他二人聊聊……」

    他正說著,遠處傳來了龐煖的喊聲:「蒙仲,到這裡來一下。」

    見此,蒙仲站起身來,拍拍趙奢的肩膀示意後者接著跟樂毅、蒙遂聊,而他則跨過那根圓木,朝著不遠處趙主父與龐煖、劇辛所在的那堆篝火而去。

    當蒙仲走到那堆篝火時,幾名信衛軍士卒已經用布跟樹枝搭起了一個簡易的擋風棚,讓趙主父能坐在無風處烤火。

    而趙主父,亦解開了衣甲,似乎正要將其脫除的樣子,但不知為何脫了一半就停下了。

    「怎麼了?」

    蒙仲走上前問道。

    聽聞此言,龐煖指了指趙主父的後背。

    見此,蒙仲走到趙主父身側,此時他方才看到,趙主父的後背駭然插著一支箭矢,洞穿了其身上的甲冑,怪不得他的衣甲只脫了一半。

    而此時,趙主父笑著說道:「只是中了一支流矢而已,想當年我南征北戰時,時而中箭負傷,不是什麼大事,你等幫我將箭簇挖出來即可。」

    『挖出來?』

    蒙仲蹲下身仔細查看著趙主父背部的箭矢,這才發現這支箭矢插地有點深,想來這就是龐煖喊他過來的原因。

    可當他將情況告訴了趙主父後,趙主父卻有些不信:「為何我卻沒有多少痛覺?」

    蒙仲當然知道趙主父為何沒有多少痛覺,因為此前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裡,整個身體都快失去知覺了,哪還有什麼痛覺?但隨著身體逐漸轉暖,血液重新開始正常流動,趙主父慢慢就會感覺到背部的傷痛。

    畢竟就蒙仲看來,趙主父的箭傷還是較為嚴重的,至少他不敢貿然幫助趙主父拔箭,畢竟這支箭矢實在插地太深了,必須請有經驗的醫師動手才行。

    而龐煖亦想到了這一層,皺著眉頭對蒙仲說道:「必須盡快找到一座城邑,找城內的醫者為趙主父除箭診治。」

    聽聞此言,蒙仲當即叫來了他的族叔蒙鶩,蒙鶩在瞭解情況後,皺著眉頭說道:「漳水以東,就只有高唐、平原兩地堪稱大邑,而此地距離高唐或平原,怕是還有兩百餘路程……」

    「兩百餘里路程……」

    聽到蒙鶩這話,趙主父、蒙仲、龐煖三人皆皺起了眉頭。

    兩百餘里路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基本上不可能進入高唐邑。

    從方才牛翦下令麾下士卒放箭的舉動就能看出,此人對趙主父已起了殺心,那麼不難猜測,待天亮之後,牛翦麾下的騎兵便會漫山遍野的找尋趙主父一干人的行蹤——甚至於此時此刻,牛翦就已經下達了這個命令。

    在近萬騎兵的追趕下,跋涉兩百餘里從此地趕到高唐邑?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為了圍堵趙主父,牛翦絕對會搶先一步率騎兵趕到高唐邑,在大河(黃河)一帶布下防禦,防止趙主父一行人渡河潛入齊境「東阿」一帶。

    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找到經驗豐富的醫者為趙主父診治?

    蒙仲與龐煖面面相覷。

    就在他二人頗有些不知所措時,卻見趙主父冷笑著說道:「兩百餘里地,呵呵,恐怕咱們只走到一半,就被牛翦那廝派騎兵截下來了……這個牛翦,虧我當年對他器重有加,沒想到竟是這等忘恩負義之輩……」

    罵了幾句,趙主父對蒙仲、龐煖二人說道:「龐煖、蒙仲,趁我背上還沒有多少知覺,你二人替我拔箭……」說罷,他見蒙仲、龐煖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呆呆站在原地,便笑罵催促道:「現在不動手,難道還要等我待會感覺到痛意再動手不成?」

    「……」

    在面面相覷之後,蒙仲猛然抽出一柄短劍,放在篝火上來回烤著。

    見此,龐煖大為吃驚,用佩服的目光看著蒙仲,結果蒙仲在將那柄短劍烤熱後,當即就將劍柄遞給了龐煖。

    「……」龐煖倍感無語地看著蒙仲。

    「我沒有幫人拔箭的經驗……」蒙仲訕訕解釋道。

    『你沒有,我也沒有啊!』

    龐煖亦有些不知所措。

    最終,趙主父看不下去了,命蒙仲叫來兩名有相關經驗的信衛軍士卒,讓他們代為動手。

    不得不說,可能是因為趙主父身份尊貴,也可能是因為這支箭矢實在插地過深,以至於那兩名信衛軍士卒握著短劍的手都在發抖。

    「當啷」一聲,那兩名信衛軍士卒跪倒在地,連連表示不敢傷害趙主父。

    趙主父那個氣啊,沉著臉下令道:「龐煖,你比蒙仲年長,你來動手,蒙仲,你在旁幫襯!」

    無奈之下,龐煖只好接過短劍,先小心翼翼割斷箭矢,然後慢慢割開趙主父背部的箭創處,旋即,蒙仲屏住呼吸,將三根手指伸到傷口內,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試圖將箭簇拔出來。

    可能是因為烤火的關係,趙主父的身體逐漸轉暖,漸漸恢復了背部的痛處,以至於當蒙仲為他拔箭的時候,他痛地緊要牙關,雖額頭冷汗直冒,卻一聲不吭。

    不知何時起,蒙虎、蒙遂、樂毅、趙奢等人已圍在了四周,一邊為趙主父擋著風,一邊看著趙主父在這劇痛下一聲不吭的強韌意志力。

    足足過了好一會,蒙仲這才將那隻箭簇拔出來,當時只聽噗嗤一聲,一抹鮮血迸在他臉上,驚地蒙仲渾身一激靈。

    見此,趙主父笑著調侃道:「我還沒說什麼,怎麼你這替我拔箭的,卻是落得這幅模樣?」

    聽聞此言,眾人轉頭再看蒙仲,卻見蒙仲亦是滿頭大汗,更好笑的是,由於過於緊張用力,蒙仲甩了幾下都沒有甩掉他用三根手指死死捏著的那枚箭簇,讓在旁的眾人忍不住一番哄笑。

    不過眾人也明白,為趙主父拔箭,若是有極大膽魄的人,一般人確實沒有那個勇氣。

    箭簇拔除後,那兩名信衛軍士卒立刻給趙主父包紮了傷口,因為沒有傷藥,他們只能將布撕成一條條,牢牢綁住傷口,避免傷口持續出血。

    吩咐蒙仲、龐煖、劇辛等人重新坐定下來之後,趙主父與他們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在給趙主父拔除了箭矢後,最大的問題就變成了食物。

    是的,他們一行近兩百人,幾乎沒有攜帶任何食物,而此地距離作為趙齊邊境的大河,最起碼有兩百餘里,若在往日,這大概也就是兩三日的路程,但由於眼下正值冬季,外面天寒地凍,可能要多花一倍的時間,即五六日光景,那麼問題就來了,這五六日的食物如何解決?

    對此,蒙仲想了想說道:「這附近雖然沒有大的城邑,但相信應該有鄉邑村莊,我等不妨向鄉民交換些吃食。」

    趙主父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見有幾名信衛軍士卒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稟報導:「方才,方才聽到山下傳來了馬蹄聲。」

    聽聞此言,趙主父、龐煖、蒙仲等人面色頓變,畢竟此地出現馬蹄聲,那無疑就是牛翦麾下的騎兵。

    「可恨!」

    只見趙主父一拳砸在旁邊的地上,恨恨罵道:「不曾想,牛翦欲亡我之心居然如此迫切,不等天亮便率騎兵渡河追擊……」

    龐煖當即說道:「趙主父,事不宜遲,必須盡快動身。」

    「唔!」趙主父點了點頭。

    而就在龐煖正準備下令信衛軍士卒熄滅篝火時,蒙仲忽然阻止了他。

    見龐煖面露不解之色,蒙仲便解釋道:「此時熄滅篝火,無疑是告訴山下的追兵我等已有所察覺,與其如此,不如徑直下山,山下的騎兵若想上山查證,唯有暫時棄馬,我等悄然下山,若對方人多,則立刻撤離,若對方人少,可趁機奪其幾匹戰馬,給趙主父代步。」

    龐煖深以為然。

    於是乎,趙主父一行人亦不熄滅篝火,甚至於連掩耳盜鈴之用的那些布都不收,悄悄從山的另一側下山。

    而此時矮丘下,正有一隊舉著火把的騎兵正佇馬觀望山上,數量近百騎,想來是牛翦麾下的一支百人騎兵,只因遠遠瞧見了這邊山上隱約可見的火光,這才一路追趕至此。

    就像蒙仲所判斷的那般,為了確保山上的火光確實是趙主父一行人,而不是居住在這邊的山民,帶領這隊騎兵的卒長便下令二十名騎卒留在原地守著戰馬,其餘人統統棄馬登山,確認山上的情況,免得誤報軍情而遭到處罰。

    結果一半的騎兵剛剛上山,蒙仲、龐煖等人便率領著近兩百餘名信衛軍士卒從一側的山坳殺出,留守的二十名騎兵如何擋得住近兩百餘名信衛軍,當即撥馬逃走,而蒙仲、龐煖等人,則在那些空乘之馬驚慌逃竄之前,趁機搶奪了三十餘匹,可謂是大獲全勝。

    分了一匹被趙主父代步,蒙仲、龐煖二人見好就收,立刻率領麾下士卒繼續向南逃離。

    不得不說,雖然蒙仲一行人巧妙地搶到了三十餘匹戰馬,但卻無可奈何地暴露了行蹤,僅半個時辰後,得知消息的牛翦就率領著一支人數多達數千、人人高舉火把的騎兵趕到了此地。

    「叛軍餘黨可是往南逃奔?」牛翦沉聲質問著那名騎兵卒長。

    「正是!……據我麾下士卒稟報,叛軍似乎是直奔高唐邑而去。」

    「高唐邑?」

    牛翦掃了一眼南邊的方向。

    『莫非是打算從高唐邑一帶渡河,再穿過齊、衛兩國境內前往宋國?』

    想到這裡,牛翦冷哼一聲。

    就算被趙主父一行人搶走了三十餘匹戰馬又如何?此地距離高唐邑足足有兩百餘里路程,憑藉麾下數千騎兵,牛翦有絕對的信心在一帶截住趙主父一行人。

    「張嵇!常勇!」他沉聲喝道。

    「在!」

    話音剛落,兩名行司馬撥馬來到牛翦面前。

    只見牛翦目視著南方,沉聲說道:「我先率人前往高唐邑,叫士卒於河岸佈防,防止叛軍餘黨逃過大河,你二人各率一千騎兵,於此徐徐向南搜查,若期間找尋到叛軍的蹤跡……就地格殺,不可放過一人!」

    「喏!」

    兩名行司馬抱拳領命。

    其中那名叫做張嵇的行司馬,他低著頭的眼眸中,閃過幾絲猶豫。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9 06:56
第187章:抵達高唐

    從清河往南,趙主父一行人便來到了一片名為「鄃(shū,夏津)」的土地。

    可能是途中閒著沒事,也可能是為了轉移背上箭創引起的痛處,趙主父便向蒙仲、龐煖等人講述了有關於鄃地的歷史。

    鄃,乃周朝古俞伯國的首都,國君為伯爵,稱作俞伯,最初這個小國坐落於別處,後來北遷至此,在這裡重新建立了國家,並建造了名為「鄃」的城池。

    在晉楚爭霸的後半段,晉國的晉平公與齊國的齊景公在鄃地會盟,史稱「晉齊會盟」。

    晉平公是一位毀譽參半的君主,在他執政晉國的歲月中,晉國仍在持續百年稱霸中原的狀態,且晉平公在位初中期,亦先後擊敗齊國、楚國,使晉國獨霸中原。

    或許是因為失去了對手的關係,晉平公在執政的後半段歲月中漸漸不再勤勉於國事,於國內大興土木,導致國內大權被「晉國六卿」把持,這才有了後續的「六卿內鬥」與「三家分晉」。

    而與晉平公恰恰相反,齊國的齊景公,則是一位希望恢復祖先齊桓公霸業的君主,在齊景公執政的初期,齊國國政被權卿把持,在晏子(晏嬰)等賢臣的幫助下,齊景公奪回了王權,逐步率領齊國迎頭趕上晉、楚兩大強國。

    而晉齊會盟,即發生在晉國即將衰敗、齊國即將崛起的關鍵時刻,當時晉國見齊景公奪回了王權,不希望後者介入晉楚兩國的戰爭,故而與齊國結盟;而齊景公當時剛剛奪回王權,王位尚不穩固,因此欣然同意了與晉國的結盟。

    據趙主父所言,晉齊會盟,是當時中原各國所發生的一件大事,令整個天下為之矚目。

    然而在短短不到兩百年的時間內,中原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首先是曾經的霸主國晉國,被魏、韓、趙三國所分,而曾經的姜姓齊國,亦被田氏齊國所代替,甚至於就連曾經強大到能與晉國抗衡的楚國,亦在這不到兩百年的時間內迅速衰敗。

    如此,也那怪趙主父在提到這段歷史時感慨唏噓不已。

    「那麼俞伯國呢?難道是被晉國或者齊國滅亡了?」蒙仲好奇地詢問道,因為他這片稱之為鄃的土地頗為荒涼。

    趙主父聞言乾乾笑了兩聲:「唔……是被我趙國攻亡了。」

    據趙主父所言,在當年三家分晉後的初期,趙、魏、韓三國內部還算融洽,因此三國皆致力於對外擴張,而俞伯國,也正是在這段時期被趙國所滅。

    正是在趙國滅了俞伯國後,趙國的疆域進一步與齊國接壤,繼而展開了趙國與齊國的恩恩怨怨。

    在談聊期間,趙主父一行人便抵達了鄃縣。

    雖然說是鄃縣,但是在蒙仲、龐煖等人看來,只不過是一座荒涼敗落的廢城而已,不過據鄃縣方向傳來的點點火光,可見這座古城廢墟一帶如今仍有人居住,因此蒙仲、龐煖等人決定找對方交換些糧食。

    考慮到身背後尚有牛翦的追兵,其實蒙仲等人並不敢在鄃縣久留,但問題是他們身上也沒有攜帶任何炊具,縱使從鄃縣的百姓那邊交換來米糧,也沒有辦法將其煮熟,因此他們決定在鄃縣外暫時停留片刻。

    商量完畢後,蒙遂、向繚等人便帶著十幾名騎著戰馬的信衛軍士卒一同前往了鄃縣。

    依稀間,蒙仲、龐煖等人隱約看到鄃縣那邊突然出現了許多的火把,甚至於還傳來了一些驚恐的呼喊聲,好在這些異常響動很快就安靜下來了,否則,蒙仲、龐煖多半會擔心那一帶埋伏有牛翦麾下的騎兵。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鄃縣那邊的動靜很快就平息下來,旋即,蒙遂騎馬回來向趙主父覆命。

    正如蒙仲、龐煖所猜測的那樣,鄃縣那邊的平民一開始是被蒙遂、向繚等人的馬蹄聲驚動了,誤以為是強盜、或者扮作強盜的兵卒前來搶掠,是故縣內的男丁紛紛舉著兵器衝了過來,直到蒙遂向他們解釋過後,那些人這才將信將疑地用糧食與蒙遂等人做了交易。

    另外,蒙遂亦代鄃縣人向趙主父轉達了他們的要求,或者是請求。

    鄃縣人的要求很簡單,即希望趙主父身邊的士卒莫要擅自進縣,畢竟他們聽說,趙主父這一行人有近兩百名士卒,兩百名身經百戰的士卒,都足以將這座縣鄉的人全部屠殺了。

    對此,趙主父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

    在等待鄃縣人煮米的時間,劇辛、趙奢、蒙虎、華虎、穆武等人騎馬在附近一帶望風,警惕著牛翦麾下的追兵。

    天見可憐,直到鄃縣人將煮熟的米送到縣外讓趙主父一心人分食,牛翦麾下的騎兵都沒有出現。

    為了節省時間,蒙仲命士卒們各自抓了幾把飯揉成飯糰,方便於在行軍途中食用,旋即,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鄃縣。

    他們並不清楚的是,在他們離開鄃縣僅半個時辰後,牛翦麾下的行司馬張嵇,便率領著一千騎兵抵達了鄃縣一帶。

    「報!據縣內鄃人所言,片刻之前確實有一支士卒路經此地,用布幣與他們交換了一些食物。」

    當麾下的騎兵將這個情報稟報於張嵇後,張嵇皺著眉頭不說話。

    在旁,或有他部下驚喜說道:「司馬,想必那就是龐煖、蒙仲等人率領的叛軍餘黨。」

    『叛軍餘黨……』

    張嵇長吐一口氣,眼眸中閃過幾絲複雜之色。

    叛軍餘黨,這是牛翦對龐煖、蒙仲等人的蔑稱,據牛翦向其麾下騎兵的解釋所稱,在叛臣公子章敗亡之後,龐煖、蒙仲這兩個公子章麾下的叛將不甘心就此敗亡,挾持趙主父逃出沙丘行宮,而牛翦所要做的,即是殺死龐煖、蒙仲等一干叛黨,將趙主父營救回沙丘行宮。

    對於這樣的解釋,牛翦麾下的騎兵們大多深信不疑,但張嵇卻知道這件事並不屬實。

    要知道,張嵇曾被牛翦派到蒙仲麾下,協助蒙仲軍圍攻邯鄲,在那期間,張嵇曾受到蒙仲的厚待,二人相處地頗為融洽,且亦中蒙仲口中得知了不少事。

    比如說蒙仲的身份,他根本不是公子章麾下的將領,而是跟龐煖一樣,皆是趙主父最信任的近衛司馬,換而言之,根本不存在「龐煖、蒙仲挾持趙主父逃亡」這種事,相反,而是龐煖、蒙仲為了避免趙主父被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以及牛翦等人迫害,保護著趙主父從沙丘行宮逃亡。

    換而言之,真正做出了「叛逆」舉動的,反而是他們的上司牛翦,而不是龐煖、蒙仲等人。

    再考慮到牛翦對他的命令乃是殺死龐煖、蒙仲等人,一個不留——連趙主父都不留,張嵇內心深處其實並不希望撞見蒙仲那一行人。

    正因為如此,他將麾下一千騎兵全部拴在身邊,不允許他們各自追擊,否則,若是他將麾下騎兵分作十個百人隊,馬不停蹄地追擊趙主父那一行人,恐怕趙主父一行人剛到鄃縣,就已經被他追上。

    再好比此刻,哪怕明知道趙主父、龐煖、蒙仲等人就在前面,但張嵇卻故意下令麾下騎兵在鄃縣停留,目的自然是為了讓趙主父那一行人能趁機逃得更遠。

    但問題是,天色即將大亮,一旦天亮之後,張嵇就再沒有任何理由故意拖延,只能老老實實帶兵追趕,而一旦他追上了趙主父一行人……

    搖了搖頭,張嵇將心中胡思亂想拋之腦後。

    事到如今,他也唯有祈禱趙主父、蒙仲等人快點逃離此地。

    不多時,天邊漸漸放亮,再沒有任何理由故意拖延的張嵇,唯有下令麾下騎兵繼續向前追趕。

    而與此同時,趙主父一行人仍在向南逃亡的途中。

    此時,他們跳河逃亡的後遺症終於逐漸爆發,以至於有不少信衛軍士卒出現了發燒、噁心、全身無力等症狀。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他們為了逃亡,曾跳到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且此後為了逃避追兵,穿著濕漉漉的衣甲又在寒風中奔跑了好一陣子,縱使當時士卒們還並未察覺出異常,但不能避免的,還是有寒氣逼入了人體。

    「噗通。」

    在行軍途中,有幾名信衛軍士卒毫無徵兆地倒在了雪地上。

    見此,蒙仲連忙上前檢查了那幾名信衛軍士卒的身體狀況,正如他猜測的那般,這是感染風寒的症狀。

    平心而論,感染風寒的症狀其實倒也並不嚴重,只需找個安全的地方靜養幾日,以這些信衛軍士卒的體魄,基本上都能痊癒。

    但問題是,此刻他們哪有空閒找個安全的地方讓這些士卒靜養?

    「司馬,不礙事的,我等還能堅持。」

    在蒙仲關切的目光中,那幾名信衛軍士卒掙紮著站起身來,繼續向前趕路。

    看著他們腳步蹣跚地繼續向前趕路,蒙仲心中頗不是滋味。

    因為他很清楚,他們不可能為了個別士卒而耽擱,但若是強行要求這些感染風寒的士卒繼續隨軍趕路,這無疑是將他們逼上死路。

    他找到了龐煖,與後者商量對策。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有不少士卒感染了風寒……」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此刻我等豈可放緩行程?」

    「……至少,至少將這些士卒託付在附近的鄉邑……」蒙仲提出了他的要求。

    倒也不是龐煖心狠,畢竟此刻最重要的即是保護趙主父逃離趙國,別說有一些信衛軍士卒感染了風寒,就算是蒙仲感染風寒,在必要的情況下,龐煖亦會放棄蒙仲而選擇趙主父——這一點,蒙仲也是清楚的。

    但是,蒙仲無法捨棄那些跟隨自己一路至此的信衛軍士卒,更不忍看著他們拖著病軀繼續堅持趕路,直到最終病情加重,死在途中。

    『必須想個辦法,將這些士卒安頓在什麼地方……』

    想到這裡,蒙仲喚來華虎、穆武二人,命他們騎著馬先行一步,到附近看看有什麼合適的場所,比如山村、鄉邑什麼的。

    運氣還算不錯,再往前行走了約十里地,華虎、穆武二人就在那一帶找到了一處小山村,整個村莊也只有十來戶人。

    蒙仲親自跟那座村莊的老人解釋道:「我等乃是趙主父身邊的近衛,因逃避叛軍的迫害逃亡至此,途中不幸有士卒感染風寒,懇請貴莊代為照顧這些士卒。」

    可能是因為蒙仲身邊有近兩百名信衛軍士卒的關係,村莊內的老人雖然心中並不情願,但卻不敢拒絕。

    不過,待等蒙仲等人湊了錢財,又交付了兩柄利劍作為酬勞後,那座村莊終於答應照顧那十幾名感染風寒的信衛軍士卒。

    為了保證那十幾名感染風寒的信衛軍士卒的安全,蒙仲又額外留下了三名並無症狀的士卒,防止那座村莊內的百姓反覆。

    隨後,在逐一囑咐過那些士卒安心養病後,蒙仲這才帶著趙主父等人重新上路。

    然而頗為無奈的是,僅僅半日左右,便又有二十幾名士卒相繼出現了發燒、嘔吐、頭暈等症狀,而遺憾的是,這附近並未找到有人煙的村莊。

    無奈之下,蒙仲只能將這二十幾名士卒安頓了旁邊的山林裡,額外派了三名健康的士卒照顧他們。

    待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幾次之後,趙主父身邊就只剩下了寥寥四十幾名信衛軍士卒。

    而更糟糕的是,在當日的晚上,樂續、向繚,以及其餘十幾名信衛軍士卒,亦出現了類似的症狀。

    無奈之下,蒙仲唯有喚來族叔蒙鶩,希望蒙鶩帶著樂續、向繚以及另外十幾名信衛軍士卒先在附近一帶找地方養病,待樂續、向繚等人的病情穩定之後,再想辦法逃回宋國。

    為了保證蒙鶩、樂續、向繚以及其餘十幾名信衛軍士卒的安全,蒙仲留給他們五名健康的信衛軍士卒,這使得當夜趙主父再次啟程時,身邊就只剩下二十幾人。

    因為這些事,龐煖對蒙仲有些不滿,因為在龐煖看來,目前當務之急是保證趙主父的安全,但遺憾的是,縱使他不滿於那些健康的信衛軍士卒離隊,卻也沒有一名信衛軍士卒聽從他的命令。

    相比之下,趙主父的態度就很樂觀,在趙主父看來,倘若他們此番注定要被牛翦麾下的騎兵找到,有四十幾名信衛士卒在旁,或者只有二十幾名信衛軍士卒在旁,這有什麼區別麼?

    相反,人數減少之後,剩下的人就個個都有戰馬,這反而加快了速度。

    見趙主父都這麼說了,龐煖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十一月初九,即成功從沙丘行宮逃離後的第三日,趙主父帶著蒙仲、樂毅、蒙遂、蒙虎、華虎、穆武、龐煖、劇辛、趙奢以及其餘二十幾名信衛軍士卒,騎馬快速朝著高唐邑方向逃離。

    然而不幸的是,在下午的時候,他們便被張嵇率領的一千名騎兵給追上了。

    不得不說,當時張嵇也很意外,因為他這兩日已經刻意放慢了麾下騎兵行軍的速度,故意帶著他們在不可能藏人的地方瞎轉,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追上趙主父、蒙仲一行人——他並不知道,為了安頓那些感染風寒的士卒,蒙仲等人亦浪費了許多時間。

    既然看見了,那張嵇自然就不好再故意拖延,只能下令追擊。

    而趙主父、蒙仲等人,也當然不會束手就擒,於是乎一方逃、一方追,兩撥人馬在這片地勢平坦的雪地上展開了逃亡與追擊。

    遺憾的是,區區三十人,自然跑不過千名騎兵,在追趕了近半日的後,張嵇麾下的騎兵死死咬住了趙主父一行人。

    更要命的是,途中趙主父代步的戰馬竟然累斃於途中。

    在無可奈何之際,蒙仲保護著趙主父躲入不遠處的一片樹林之中。

    很快地,張嵇麾下的騎兵便將這片樹林圍住,且張嵇親自帶著約三百餘名士卒入林搜查趙主父等人的蹤跡。

    為了欺騙追兵,蒙仲等人放棄了戰馬,讓那二十幾名戰馬朝著東邊狂奔。

    但遺憾的是,此舉雖然騙過了不少張嵇麾下的騎兵,但卻似乎沒能騙過張嵇本人,只見他翻身下馬,仔細檢查了雪地上的腳印,旋即,他的目光便看向了趙主父等人藏身的位置。

    而要命的是,由於這兩日一直忍饑挨餓,以至於蒙虎的肚子裡居然傳出了咕嚕嚕的聲音,一下子就引起了張嵇的注意。

    「你等站在這裡。」

    在吩咐身邊近衛原地待命後,張嵇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來,一眼就看到了躲在樹背後的趙主父、蒙仲、龐煖三人。

    當時,龐煖已經將腰間的佩劍抽出了一半,試圖挾持張嵇趁機幫助趙主父逃跑,但蒙仲一把將他手中的劍給握住了,因為蒙仲知道,張嵇本人的武藝不弱,縱使是龐煖,也很難在這種時候一招控制張嵇,反而會引起附近那些騎兵的主意。

    朝著龐煖搖了搖頭,蒙仲轉頭看向張嵇,與張嵇四目交接。

    看了一眼蒙仲,又看了一眼蒙仲、龐煖護在身後的趙主父,張嵇猶豫一下,壓低聲音說道:「牛軍將已在高唐邑一帶設下重防。」

    說罷,他在趙主父與龐煖驚詫的目光下轉身離開,大聲喝道:「叛軍餘黨好似往東邊逃了,速速前往追擊!」

    在張嵇的命令下,仍在這一帶搜查的百餘騎兵當即聞訊向東邊追趕。

    待等張嵇等人離開之後,趙主父一行人從藏身之地走了出來,此時龐煖驚訝地詢問蒙仲道:「你與方才那名騎將有舊?」

    「姑且算是有點交情吧。」蒙仲點點頭,旋即對趙主父解釋道:「當初牛翦助安陽君攻打邯鄲時,安陽君曾要求牛翦分兵助我與龐煖兄一臂之力,當時牛翦派了兩名行司馬協助我等,方才那名騎將,便是當初牛翦派來助我一臂之力的張嵇,此人乃晉大夫解張之後,為人豪爽又重情義,與我當時相處得還算融洽……」

    「原來如此。」趙主父恍然地點點頭,正色稱讚道:「確實是一位義士!」

    順著來路走出樹林後,蒙虎忽然瞧見雪地上似乎落下了些什麼,走上前一看,卻發現是幾個裝乾糧的包袱,他欣喜地說道:「哈哈,這隊騎兵走得匆忙,竟然連乾糧都不慎落下了。」

    『真的是不慎落下麼?』

    對此微微一笑的蒙仲轉頭看向張嵇等人離開的方向,心中暗暗感慨。

    他知道,他今日欠了張嵇一個天大的人情。

    雖然因為張嵇的追擊導致失去了代步的戰馬,但好在虛驚一場,又得到了不少張嵇麾下騎兵「不慎落下」的乾糧,趙主父一行人索性在這片樹林飽食了一頓,然後繼續向南逃亡。

    事實上,他們此刻距離高唐邑已經不遠,但考慮到張嵇警告過他們高唐邑一帶已被牛翦部署了重兵防禦,於是趙主父、蒙仲、龐煖等人便決定向西繞過高唐,直奔大河。

    然而就在次日天明,就在趙主父一行人試圖繞過高唐邑時,前方卻出現了無盡的騎兵。

    見此,龐煖怒聲罵道:「該死!那張嵇欺騙了我等!」

    「不!」趙主父搖了搖頭說道:「那張嵇確實是一位義士,他若要抓住我等,昨晚就能辦到。而這些騎兵,想必是牛翦麾下的騎兵,想來是張嵇麾下有人將我等昨晚的行蹤稟報於牛翦,才使牛翦率軍圍堵在此。……這是那張嵇亦無法阻止的。」

    「那現下該怎麼辦?」龐煖低聲問道。

    「現下?」趙主父輕哼一聲,沉聲說道:「若不想束手被擒,那就唯有拚死突圍了……」

    說罷,他抽出了腰間的佩劍,提著劍徐徐朝迎面而來的騎兵走去。

    見此,蒙仲、龐煖等人亦紛紛拔出佩劍,緊跟在趙主父身後。

    而此時,迎面而來的數百名騎兵們,已分作兩撥一左一右將趙主父一行人包圍其中,為首,有兩名騎兵將領緩緩撥馬上前,其中一人,看上去似乎並不像是中原人士。

    『胡騎?』

    趙主父見此眼睛一亮,用胡語喊道:「我乃趙國的王,趙雍!爾等乃是欲與我為敵麼?!」

    當即,那名看上去不像中原人士的騎兵將領聞言一愣,撥馬上前,一臉驚疑地用胡語質問趙主父道:「您是南方的王?」

    旋即,在得到趙主父的證實後,他大聲用胡語高呼起來。

    頃刻之間,附近的胡人騎兵亦異口同聲高呼起來。

    「他們在喊什麼?」蒙仲好奇地詢問趙主父道。

    只見趙主父頗為倨傲地笑了笑,解釋道:「大多數胡人都不清楚中原之事,誤以為我趙國是他們南邊唯一的國家,是故他們尊稱我為『南方的神王』。」說到最後,他自己亦忍不住笑了起來。

    蒙仲頗為驚訝,轉頭看向那名胡人騎將,卻見其身邊那名趙國將領曾神色激動地對其說著什麼,結果,卻被那名胡人騎兵用馬鞭狠狠抽在臉上。

    絲毫不顧那名趙人騎將怒罵著策馬奔遠,期間口中大聲呼喊聚集麾下的騎兵,那名胡人騎將策馬來到趙主父面前,翻身下馬,右手撫胸,低下頭顱,用略顯生硬的趙國語言沉聲說道:「比林胡之王更加偉大的南方的神王,阿奴夫願意率領戰士為您而戰!」

    「很好!」

    趙主父翻身跨上阿奴夫的坐騎,用胡語大聲喊道:「牛翦背叛了我的信任,他不再是我趙國的勇士,而是一個可恥的叛徒,林胡的勇士們,助我將背叛我的人全部殺死!」

    「喔喔——」

    附近數百名林胡騎兵揮舞著戰刀大聲吶喊起來。

    見到這一幕,蒙仲與龐煖面面相覷。

    雖然他們早就知道趙主父在林胡、婁煩、匈奴等異族心中有著無法估量的威望,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僅憑「趙雍」這個名字,趙主父即可策反牛翦麾下騎兵當中的這些胡騎。

    而此時,趙國大將牛翦正率領著大隊騎兵疾奔至此……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1 07:10
第188章:同室操戈

    「報!胡人阿奴夫不知何故協助叛軍餘黨,正在攻擊牟革行司馬麾下的騎兵。」

    片刻後,便有斥候騎兵將前方戰場上的消息回饋於趙國大將牛翦,使牛翦聞言後心中一沉,暗道失策。

    記得今日凌晨時,早兩日抵達高唐邑的牛翦,便收到了張嵇那隊千人騎兵送來的消息,得知趙主父一行人已臨近高唐邑,是故牛翦遣盡了麾下的騎兵,令他們在高唐邑一帶搜索,等待趙主父一行人自投羅網。

    不出意料,沒過多久,阿奴夫與牟革率領的騎兵便找到了趙主父等人的行蹤。

    千辛萬苦終於逮到了趙主父一行人,不得不說這對牛翦來說是一件好事,但他忘了一件事,即趙主父在胡人騎兵心目中的地位。

    與或講究仁義、或追逐利益的中原人不同,胡人崇尚的即是強者為王,而在那些自願投奔趙國的胡人騎兵們心中,趙主父趙雍,那是比林胡王、婁煩王、匈奴王更加偉大的王,因此,似胡人阿奴夫那般倒戈趙主父,其實倒也並不奇怪。

    但這對於牛翦來說,這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必須速戰速決!』

    牛翦暗自想道。

    迄今為止,他仍然向麾下的騎兵們隱瞞了真相。

    他不敢將真相告訴麾下的騎兵們,因此絕大多數的趙國騎兵都誤以為是蒙仲、龐煖那兩名公子章麾下的叛將挾持了趙主父,萬一待會趙主父在戰場上數落他牛翦的罪狀,搞不好他麾下的騎兵中將有更多的人倒戈到對面——毫無疑問,以趙主父的威望與個人魅力,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想到這裡,牛翦當即下令道:「胡人阿奴夫背叛了我趙國,諸軍士聽令,將其與叛軍餘黨全部殺死!」

    聽聞此言,或有他麾下的部將不解地問道:「那主父怎麼辦?」

    牛翦聞言氣勢一滯,在沉默了半響後,沉聲說道:「主父……我自會率騎卒前往營救,不必爾等掛心,爾等只要殺光叛軍餘黨並背叛的林胡騎兵即可!……明白了麼?」

    「遵令!」

    在牛翦附近的騎兵將領們紛紛抱拳領命。

    而此時,趙主父正在阿奴夫等數百名林胡騎兵的幫助下,進攻牛翦麾下行司馬牟革率領的騎兵。

    只見在蒙仲、蒙虎等人震驚的目光下,數百名林胡騎兵與數百名趙國騎兵相互衝撞、相互攻擊,殺做一團,放眼之處,到處都是騎兵襲掠、刀光劍影的場面。

    每一次戰馬嘶叫,彷彿皆有胡騎或趙騎的騎兵因為相互撞擊而摔落馬下,旋即,這些騎兵們便被亂軍無情地踐踏為肉泥,慘不忍睹。

    嚥了嚥唾沫,蒙仲、蒙虎等人只看得頭皮發麻,他們不知如何來形容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血腥戰場,也不知是否該介入其中,他們唯一能做的,即是保護在趙主父左右。

    而趙主父,此時則仍在大聲嘶喊,用自己的威望策反敵對的趙國騎兵。

    不得不說,趙主父不愧於趙肅侯之子,他在趙國當了二十幾年君王所積累的威望,確實是常人所無法想像,這不,明明之前還在進攻胡騎、進攻趙主父的趙國騎兵,直到親眼確認眼前的這位確實就是他們曾經的君王后,這些趙國騎兵們紛紛改變了立場,以至於起初數百名胡騎對數百名趙騎的廝殺,在短短片刻工夫後,便有大量的趙國騎兵匯聚到趙主父麾下,調轉槍頭攻擊他們原本的上司牟革。

    在這種情況下,牟革如何抵擋得住?慌忙想要逃跑的他,結果卻被一隊胡人騎兵追上,砍翻在地,繼而亂刀砍成肉泥。

    而此時,遠處牛翦麾下的大隊騎兵,已堪堪出現在戰場邊緣,且朝著這邊疾奔而來。

    見此,胡騎將領阿奴夫回到趙主父身邊,指著遠處用生硬的趙國方言說道:「南國的王,您指認的叛徒牛翦,正率領著大量的騎兵朝這邊殺來!」

    「來的好!」

    可能是因為身邊已多了七八百名趙騎與胡騎,趙主父心中的底氣亦足了幾分,只見他用趙國方言與胡語大聲喊道:「趙國與林胡的勇士們,可恨的叛徒牛翦背叛了我,他矇蔽了其麾下的騎兵,試圖置我於死地,我命令你等殺死這個可惡的叛徒!」

    「喔喔——!」

    林胡騎兵們最先響應趙主父的命令,旋即,投入趙主父麾下的趙國騎兵們,亦紛紛振臂吶喊,兩支騎兵排列好陣型,面朝迎面而來的牛翦軍騎兵。

    不多時,對面的牛翦軍騎兵便開始的衝鋒。

    「嘁!」

    趙主父見此恨恨地嘁了一聲,要知道他還想在陣前痛罵牛翦一番,在此地數千名騎兵面前指證牛翦的罪狀,但遺憾的是,牛翦似乎並不願意給他臨陣喊話的機會。

    「就這麼迫不期待想要殺掉我,掩蓋你的罪行麼?」

    冷笑一聲,趙主父將手中的利劍指向前方,大聲喊道:「殺——!」

    一聲令下,他附近近千名騎兵彷彿群狼一般,朝著遠處的牛翦軍騎兵撲了過去。

    甚至於就連趙主父本人,亦揮舞著利劍衝了上前。

    「趙主父!」

    龐煖大驚失色,連忙與蒙仲一同率領著僅剩的二十幾名信衛軍士卒追趕上去。

    「轟隆隆——」

    在彷彿悶雷的聲響中,成千趙主父方的騎兵,與數千兵牛翦軍的騎兵們,在經過衝刺後猛然撞擊在一處,一時間,彷彿地動山搖,放眼望去,盡皆是騎兵們人仰馬翻的慘劇。

    「林胡,為何背叛趙國?!」

    「(胡語)牛翦背叛趙主父,該死!」

    「牛翦司馬有令,蒙仲、龐煖挾持趙主父……」

    「不!是牛翦背叛了趙主父,此乃趙主父親口所說!」

    在彼此廝殺期間,趙主父方的趙騎與胡騎們,以及牛翦軍麾下的騎兵們,相互指責對方的背叛,但由於趙主父親自出現在戰場上,並大聲問罪於牛翦,這使得牛翦麾下不少騎兵兵將陷入了困惑。

    怎麼回事?

    不是蒙仲、龐煖那兩個叛將挾持了趙主父麼?

    何以趙主父卻表示是牛翦軍將背叛了他?

    個別的牛翦軍騎兵徐徐脫離戰場,神色不定地目睹著兩方的廝殺。

    此時,龐煖、蒙仲等人終於追趕上了趙主父,只見龐煖一把抓住了趙主父胯下戰馬的韁繩,急切地喊道:「趙主父!您這是在做什麼?」

    趙主父聞言抬頭看向前方,尋找著牛翦的身影。

    不得不說,相比較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趙主父心中最恨的,莫過於牛翦,因為正是牛翦倒戈王師,才使得他近幾年最疼愛的嫡長子公子章戰敗於邯鄲,繼而兵敗自刎。

    若牛翦不曾倒戈,此時公子章早已奪回王位,且他趙雍也已經重新執政趙國,推行了鶡冠子的天曲日術,他趙國趕超秦齊兩國,指日可待!

    然而這一切,如今皆成泡影,皆怪牛翦臨陣倒戈!

    而可笑的是,致使公子章敗亡,致使他趙雍失去重新執政趙國機會,致使他趙國失去這次改革機會,鑄成一樁樁遺憾的首惡,竟然正是他曾經最信賴的軍司馬牛翦!

    若是沒有機會,他趙雍只能暫時逃亡宋國,待兩日攜秦、宋兩國之勢重返趙國,介時再報復牛翦,可現如今,越來越多的趙騎與胡騎在他的呼喊下投奔他麾下,這就使得趙主父心中升起了別樣的心思——趁機殺掉牛翦,掌握這支騎兵!

    只要他殺掉牛翦,掌握了這支騎兵,他就無需逃奔宋國,他完全可以借助這支騎兵重新與趙王何、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那些人去斗——哪怕再不濟,他也能帶著這支趙國騎兵投奔宋國,待日後再率領這支騎兵重返趙國。

    『殺了牛翦!趁機殺了牛翦!』

    回想起當日在趙成、李兌等人兵圍沙丘行宮的威迫下,公子章黯然自刎於自己面前,趙主父的心中便湧現了濃濃的憤怒與仇恨。

    當時他自身難保,無法為公子章報仇,而現如今,他有機會先殺掉牛翦這個首惡為公子章報仇,並且,他一刻也不想再等!

    「牛翦……唯獨此人,我深恨之,若今日有機會將其殺死,我便不想再等到來日。」

    趙主父沉聲向龐煖、蒙仲二人表達了他心中的恨意。

    『殺死牛翦?』

    蒙仲與龐煖面面相覷。

    縱使是他們,亦無法斷言這場戰爭的勝敗,畢竟,別看牛翦方的騎兵目前仍佔據絕對的人數優勢,但考慮到趙主父能夠以自己的威望策反對面的騎兵,說實話,這場仗還真不好斷言勝敗。

    「蒙仲,你怎麼看?」龐煖小聲詢問蒙仲道。

    只見蒙仲皺著眉頭打量了幾眼紛亂的戰場,壓低聲音說道:「先觀望一陣子吧。……若就此帶著趙主父逃走,則牛翦必定死死追趕不休,與其一味逃亡,不如趁眼下的機會,號召更多的騎兵倒戈……能否趁機殺死牛翦我不敢斷言,但最起碼可以阻遏牛翦再率騎兵追擊我等……」

    龐煖聞言沉思了片刻,旋即對趙主父說道:「若此事不成,請趙主父立刻撤離!」

    「好!」

    趙主父一口答應。

    決定下來之後,趙主父聽從蒙仲的建議,讓麾下的騎兵們大聲指責牛翦,指證其「背叛主父」的罪行,這使得牛翦軍的騎兵們,有越來越多的人產生了懷疑。

    到底是蒙仲、龐煖二人挾持了趙主父?

    還是牛翦背叛了趙主父,試圖置趙主父於死地?

    眼見身邊的兵將們看待自己的目光亦出現了變化,牛翦心中又驚又怒,他忍著怒氣呵斥道:「連你們都在懷疑我麼?」

    「不,司馬……」或有一名將領猶豫地說道:「可是對面的叛軍……都說是您背叛了趙主父,還試圖將趙主父置於死地……」

    「污衊!這是叛軍對我的污衊!」牛翦驚怒地反駁道:「蒙仲、龐煖二人很狡猾,他們矇蔽了趙主父,因此當務之急,是救回趙主父……」

    說罷,他沉聲下令道:「傳我的命令,所有騎卒奮力進攻,至於趙主父,我親自前往營救……」

    說完這番話,他帶著一隊騎兵,策馬朝著趙主父的方向疾奔而去。

    『不能再耽擱了……』

    在策馬飛奔的途中,牛翦暗自告訴自己。

    他知道,因為趙主父的關係,他麾下的騎兵們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他,雖然暫時還不至於公然違抗他的命令,但消極怠戰卻也不難猜測,而如此一來,必定會導致趙主父走脫。

    而趙主父一旦走脫……

    搖了搖頭,他不敢再細想趙主父一旦走脫的後果。

    「(胡語)牛翦!攔住這個叛徒!」

    瞧見牛翦親自率領一隊騎兵殺向趙主父,胡人騎將阿奴夫大喊一聲,率領著一隊胡騎上前截擊。

    見此,牛翦眼眸中閃過幾絲殺機。

    「擋我路者,死!」

    只見他雙腿架緊馬腹,駕馭著戰馬狠狠撞向阿奴夫胯下的戰馬,只聽咔砰一聲,兩匹戰馬的前胸狠狠撞在一處,而此時,牛翦卻翻身躍起,揮舞著手中的利劍,一劍斬向阿奴夫。

    阿奴夫措不及防,由於胯下戰馬失去重心,無法及時格擋,被牛翦一劍斬在左臂上,當即鮮血四濺,一條胳膊頓時被牛翦砍了下來。

    「啊!」

    吃痛的阿奴夫捂著斷臂撥馬向後,而此時,卻見牛翦抬起右手,一把抓住身後友軍騎兵遞出的韁繩,在跟著那飛奔的戰馬疾奔了一小段後,一借力翻身上了馬背,手中利劍指向前方沉聲喝道:「諸君,殺過去!」

    「喔喔!」

    他身後的騎兵們大聲呼應。

    而此時,蒙仲、龐煖等人遠遠瞧見這一幕,心中大感震撼。

    「好厲害的騎術!好厲害的武藝!」

    蒙仲忍不住誇讚。

    可不是嘛,要知道胡人阿奴夫在蒙仲看來亦不失是一位勇悍的騎兵,至少比蒙仲與他一干小夥伴要厲害地多,可這般厲害的騎卒,卻被牛翦一招就斬下了手臂,由此可見牛翦的騎術與武藝是多麼的強悍。

    聽到蒙仲不自覺的誇讚,趙主父淡淡說道:「畢竟那牛翦曾在邊境磨礪過,若沒有這樣的本事,他早就死在林胡、匈奴、婁煩等異族的戰士手中了……」

    說著這話時,他眼眸中閃過幾絲複雜的神色。

    畢竟曾幾何時,牛翦乃是他麾下最信賴的將領,這非但是因為牛翦對他的忠誠,更是因為牛翦出色的個人武力與統率騎兵的本領。

    可沒想到現如今,曾經最信賴的將領卻要置他於死地。

    「擋住他!」

    「(胡語)擋住他!」

    眼瞅著牛翦率領騎兵衝向趙主父所在的位置,沿途有趙主父方的騎兵紛紛上前阻攔,但卻被牛翦率領騎兵鑿穿。

    見此,蒙仲與龐煖大喊一聲:「保護趙主父!」

    聽聞此言,蒙虎、蒙遂等人以及二十幾名信衛軍結成了陣型,試圖將牛翦擋下。

    然而,面對著蒙仲、龐煖等人組成的小型步卒陣型,那牛翦根本不閃不避,直接迎面撞了上來。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那二十幾名信衛軍結成的陣型,便被牛翦與其身後的騎兵沖散。

    而牛翦本人,亦因為這衝撞之力而摔落馬下,在地上連連翻滾了幾圈這才停止了衝勢。

    此時,牛翦所在的位置就在蒙仲、蒙虎等人約兩三丈外,見此,蒙仲與蒙虎對視一眼,當即舉著利劍斬向牛翦。

    「牛翦受死!」

    只見蒙虎大叫一聲,重重斬向牛翦,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牛翦單憑一隻手的臂力,便用其手中的利劍穩穩擋下了蒙虎這一擊。

    「憑你?!」

    冷笑一聲,牛翦他飛起一腳,一腳踹在蒙虎的腹部,直接將穿戴著三層厚甲的蒙虎踹飛兩丈多遠。

    「阿虎!」

    蒙仲大聲喊著,手中的利劍斬向牛翦,卻再次被牛翦招架住。

    「蒙仲……」

    牛翦看向蒙仲的目光中,亦閃過幾絲惱恨。

    惱恨什麼?

    無非就是惱恨蒙仲、龐煖等人保護著趙主父悄然從沙丘行宮逃離罷了,逼得他牛翦在清河河灘不得不下令對河內的趙主父放箭。

    「你也該死!」

    憑藉著遠勝於蒙仲的臂力,牛翦右手一攪,便將蒙仲手中的利劍攪下,而就當他正準備再次揮劍斬殺蒙仲時,他忽然感到腦後傳來一陣惡風。

    想也不想,牛翦回身抵擋,只聽鐺地一聲,他正面擋下了向他揮砍的那柄利劍。

    「趙主父……」

    牛翦神色複雜地看著那柄利劍的主人。

    「哼!」

    趙主父冷哼一聲,撥馬向後退了兩步,同時提醒蒙仲等人道:「蒙仲,小心些,你等目前還不是這叛徒的對手!」

    「是!」

    蒙仲撿起地上的利劍,迅速跟蒙虎、龐煖等人保護在趙主父四周,而從旁,劇辛、趙奢、蒙遂、樂毅等人,以及其餘二十幾名信衛軍士卒們,正與牛翦的近衛們廝殺成一團。

    儘管被趙主父罵做叛徒,但牛翦亦不氣怒,而是平心靜氣地說道:「趙主父,我來接您回沙丘行宮……請您隨我回行宮。」

    「哈哈,回沙丘行宮等死?」趙主父冷笑著說道:「牛翦,想當年趙固向我推薦你時,你還是一個正直之人,不曾想若干年之後,你竟然會為了功利而背叛我……」

    「我不曾背叛您……」

    「不曾?哈!你可敢將你的所作所為告知你麾下的士卒?」

    「……」

    牛翦沉默了片刻,旋即目視著趙主父沉聲說道:「看來,您受蒙仲、龐煖二人的矇蔽太深了,請恕牛翦無禮,今日無論如何,臣也要將您帶回沙丘行宮……」

    「你可以試試!」趙主父冷笑一聲,說罷,他竟親自駕馭著戰馬朝著牛翦殺去。

    可沒想到的是,牛翦一把抓住了趙主父朝他揮劍的右手,發力將其從馬背上甩了下來。

    只聽砰地一聲,趙主父的後背重重摔在雪地上,臉上露出幾許痛苦之色。

    「趙主父!」

    蒙仲、龐煖等人大驚失色,連忙聚眾將牛翦逼退。

    當蒙仲將趙主父從地上扶起時,趙主父的臉上閃過幾許羞惱與恨意。

    平心而論,趙主父自幼習武,戎馬一生,斷然不至於如此輕易就被牛翦拉下馬背,關鍵還是因為他背部的箭創導致他實力大減。

    而對此,牛翦亦有些意外,只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旋即又抬頭看向面前的趙主父,輕笑著說道:「看來主父這一路逃亡確實甚是艱辛……」說罷,他再次伸出右手,看似和氣地說道:「主父,請隨臣回沙丘行宮。」

    話音剛落,就聽身背後傳來一聲怒罵:「回你娘!」

    原來,是喘過氣來的蒙虎再次舉劍朝著牛翦劈了過去。

    「找死!」

    牛翦低罵一聲,側身避開蒙虎一擊,同時手中的利劍劃過蒙虎的胸腹,但讓他頗有些錯愕的是,蒙虎在受創後居然毫無反應,繼續朝著他一輪強攻。

    在微微一愣後,牛翦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些人可能都身穿著三層甲,三層甲的厚度,縱使是他,也很難真正使對方受傷,除非攻擊其甲冑防禦不到的地方。

    想到這裡,牛翦一劍刺向蒙虎的面門,那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讓下意識避開這一擊的蒙虎腦門上不禁滲出了冷汗。

    「別傻站著看,來幫我啊!」趁著空檔,蒙虎又驚慌、又著急地朝著四周喊道。

    聽聞此言,蒙仲、蒙遂、樂毅以及其餘信衛軍士卒們紛紛上前幫忙,就連趙主父,亦推開了龐煖的攙扶,朝著牛翦殺了過去。

    期間,時而有雙方的騎兵掠過。

    見此,牛翦大聲喊道:「趙主父受蒙仲、龐煖二人矇蔽,諸君助我殺光叛逆,接趙主父回行宮!」

    而對此,趙主父亦怒斥道:「我乃趙國主父,牛翦背叛我,人人得而誅殺,膽敢協助牛翦者,皆為我趙國叛逆,誅三族!」

    「……」

    「……」

    聽聞趙主父的命令,縱使是牛翦麾下的騎兵們亦不敢動,唯獨牛翦的心腹近騎們,拚死殺向蒙仲等人,但卻被其餘趙國騎兵或胡騎截住。

    此時在這片戰場上,原本皆隸屬於牛翦麾下的數千名騎兵,此刻相互廝殺,導致不計其數的騎兵被殺,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戰場上的積雪。

    此時遠處,有張嵇、常勇等牛翦麾下的將領,聞訊率領騎兵趕來援助。

    「牛司馬有令,將叛亂者全部誅殺!」

    「趙主父有令,膽敢協助牛翦叛亂者,誅三族!」

    在趙主父與牛翦彼此衝突的兩道命令下,趕來援助的趙國騎兵們亦做出了不同立場的事。

    比如張嵇,他見常勇欲率領騎兵攻擊趙主父一行人所在,故意擋住了其去路,氣得常勇對其破口大罵:「張嵇,你難道相信叛軍的說法,認為是牛司馬背叛了主父,背叛了趙國麼?!」

    張嵇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不,我只是覺得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我認為眼下應當制止這場廝殺,畢竟雙方皆是我趙國的士卒……」

    常勇大怒,率領騎兵進攻張嵇,而張嵇亦不屈服,率領自己麾下的騎兵擋住了迎面而來的騎兵。

    總而言之,牛翦麾下的近萬趙國騎兵,此刻在這片戰場上彼此攻擊,情況極其混亂。

    而此時,奉陽君李兌親自率領追擊趙主父的軍隊,距離此地僅剩半日路程……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1 07:11
第189章:雄主的末途

    「鐺鐺!」

    「砰!」

    「叮——」

    只見在趙主父面前大概幾丈遠,蒙仲、蒙虎、武嬰、華虎、穆武、劇辛等幾人正與牛翦纏鬥。

    不得不說,這牛翦著實是蒙仲等人迄今為止所遇到過的最強對手,其個人武力哪怕相比較廉頗亦毫無遜色,縱使蒙仲等人聯手圍攻,亦遭牛翦頻頻化解。

    甚至於在此期間,牛翦多次採取反制,若非蒙仲等人皆身穿著三層厚甲,除非直刺不然一般的揮割很難擊破蒙仲等人身上的甲冑,否則恐怕蒙仲與他那一干小夥伴最起碼已經有一兩個倒地不起。

    『該死的!這群小崽子實在是太煩人了!』

    再一次揮劍逼退蒙仲幾人,順便一腳將試圖偷襲他的華虎踹飛兩丈多遠,牛翦喘著粗氣在心中暗罵。

    不得不說他此刻確實很惱火,明明趙主父就在眼前,卻因為蒙仲等人的死死糾纏,導致他無法趁機將趙主父帶離此地。

    而更讓他暗自惱怒的是,他麾下數千乃至近萬名騎兵,不知什麼緣故竟無幾人過來幫他——當然,其實牛翦也並非完全不知其中緣故,他知道,他麾下騎兵中有越來越多的人對於眼前這件事感到迷惑,再加上趙主父親口裁斷他牛翦的罪狀,這導致許多騎兵其實有能力殺到此地,但卻因為不想與趙主父為敵而故意遠離。

    是的,他牛翦麾下的趙國騎兵,一部分在跟胡人騎兵廝殺,另一部分則在觀望,以至於他堂堂執掌過萬騎兵的軍司馬,竟淪落到要親自上陣與一幫小子糾纏。

    想到這裡,牛翦就感覺肝火上湧。

    忽然間,他感覺踹出的右腿猛然一沉,彷彿被什麼人給抱住了一般。

    抬眼一瞧,便見到剛才曾被他一腳踹飛的蒙虎此刻正衝著他樂:「還來這招?……來啊,先砍了這廝的腿!」

    眼瞅著武嬰、華虎等人用劍砍向自己的右腿,牛翦面色頓變。

    只見他深吸一口氣,左腳一踮,旋即整個人凌空旋轉了一圈,期間用左腳一腳踹在蒙虎的胸口,同時用劍凌空亂揮,逼得武嬰、華虎等人不敢上前。

    只聽咔崩一聲,蒙虎被牛翦踹中胸口,緊緊抱住牛翦右腳的他不自覺地鬆口,在一聲痛苦的悶哼聲中,踉踉蹌蹌倒退幾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阿虎!」

    蒙仲趕忙上前,一把拉起蒙虎,低聲問道:「沒事吧?」

    「好似被這廝踢斷了幾根骨頭……」蒙虎按著胸口,滿臉痛苦之色。

    他神色複雜地看向不遠處的牛翦。

    誠然,雙方是敵對的,且蒙虎亦極為不恥牛翦為了功利而背叛趙主父、背叛公子章的行為,但牛翦出色的個人武藝,卻讓蒙虎感到莫名的佩服。

    畢竟他此生的夢想,即是像他的父親蒙擎那般,成為一個頂天立地、所向無敵的猛士,而自他踏出蒙邑以來,他亦陸續遇到了他所無法招架的當世猛將,比如滕虎、廉頗、牛翦,這讓他不禁暗恨自己的羸弱。

    而此時,華虎在不遠處的歡呼,打斷了蒙虎的思緒:「我傷到他了!我傷到他了!他受傷了!他受傷了!」

    聽聞此言,蒙仲等人心中一喜,轉頭看向牛翦。

    果不其然,只見做出了方才那不可思議動作的牛翦,此刻正左腿屈膝跪在雪地上,且左手按著左腿處,顯然是左腿被華虎用利劍割傷了,只是不知傷勢狀況。

    只不過,眼瞅著牛翦很快就重新站起身來,蒙仲等人的心中頓時又涼了半截。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牛翦,心中亦有些退縮了。

    他原以為單憑一己之力亦能殺死蒙仲那群煩人的小子,但在經過交手後他才發現,蒙仲、蒙虎、武嬰等人雖然年紀輕,但體格相比較尋常士卒並無遜色,更要命的是,這幫小子彷彿都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般的氣勢,以至於他這位堂堂的趙國軍司馬,竟被一群小子給拖延住了。

    『如果再有幾人……』

    牛翦朝著四周看了看,旋即他便遺憾地發現,方才跟隨著他一路殺到此地的近衛騎兵們,此刻正與劇辛、趙奢與那一干信衛軍士卒廝殺著,以至於此刻竟然無人能幫他一臂之力。

    而遠處他麾下的騎兵們,亦因為種種緣故,彷彿就跟瞧不見此地發生的狀況似的,誰也不敢靠近這裡。

    『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被這群小子拖死……』

    想到這裡,牛翦萌生退意,徐徐退後兩步,退到他那群近衛騎兵身邊。

    「司馬!」

    其中一名騎兵翻身下馬,將戰馬讓給了牛翦。

    牛翦點點頭,翻身上了馬背。

    瞅見這一幕,此時正被龐煖扶著的趙主父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牛翦!難道你要就這麼離開麼?你不怕我將你的罪狀公佈於眾麼?」

    「……」

    徐徐退後的牛翦聞言腳步一頓,神色惱怒地看向趙主父。

    不得不說,除了趙主父以外,在場所有人都不被放在眼裡——唯獨趙主父的存在,讓牛翦感到極為忌憚。

    此時,趙主父輕輕推開了攙扶著他的龐煖,踉踉蹌蹌朝著牛翦走了幾步,口中笑著說道:「牛翦,如你所見,我受了重傷,命將不久,但若是你此刻退卻,我卻仍有餘力將你背叛我的事告知天下,介時你將被全天下人所唾棄……何不就此將我帶走,於半途找個機會將我殺害呢?你看,我就在這裡。」

    「……」

    牛翦深深看了一眼趙主父,旋即又掃了幾眼蒙仲等人。

    他當然明白趙主父的意圖,無非就是希望為蒙仲創造擊殺他的機會罷了,這種粗劣的激將,牛翦又豈會上當?

    但問題是趙主父所說的那些話,卻讓牛翦感到極為忌憚。

    此時此刻的他最怕什麼?不就是怕趙主父數落他的罪狀被更多的人聽到,使更多的趙國騎兵對他產生懷疑麼?

    『必須將趙主父帶回沙丘行宮!』

    牛翦眼眸中閃過幾絲決意。

    事到如今,唯一能讓他擺脫麻煩的辦法,即是將趙主父帶回沙丘行宮,交給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畢竟趙成與李兌二人亦不希望趙主父繼續活著,只要他將趙主父交給趙成、李兌二人,後二者自會替他將趙主父逼死。

    而如此一來,他牛翦就能從這件事脫身而出。

    想到這裡,原本準備退卻的牛翦,眼眸中再次浮現幾絲厲色。

    只見他當即對身邊僅剩的二十幾名近衛騎兵下令道:「休要再與這些人糾纏,回來我身邊,助我從叛軍手中奪回趙主父……」

    「喏!」

    正與劇辛、趙奢以及二十幾名信衛軍士卒糾纏的騎兵們迅速回到牛翦身邊,而此時劇辛、趙奢與二十幾名信衛軍士卒,亦迅速回到蒙仲、蒙虎等人身邊,在趙主父的面前結陣,以應對牛翦接下來的襲掠。

    此時,牛翦等人策馬後撤了十丈遠,旋即,猛然朝著趙主父所在的位置展開了衝刺。

    儘管蒙仲等人已經很努力,但卻依舊無法阻擋騎兵的強勢,只聽砰地一聲巨響,武嬰、華虎、劇辛、趙奢以及其餘十幾名信衛軍士卒,皆被飛奔而來的騎兵撞飛——當然這些騎兵亦不好受,被反震之力震落馬下。

    陣型再次被撕碎。

    而就在此時,牛翦策馬衝向了趙主父。

    「保護趙主父!」

    龐煖大叫一聲,與蒙仲一同護在趙主父身前,作為趙主父最後的保障。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牛翦即將衝到面前時,趙主父卻故意一把將蒙仲、龐煖二人推向了兩旁,旋即攤開雙手,一邊等待著牛翦到來,一邊大聲喊道:「牛翦!」

    「……」

    見趙主父毫無設防,牛翦反而一愣。

    在那一瞬間,牛翦的心中閃過諸個念頭:到底是直接撞過去將趙主父撞死?或用手中的劍將趙主父趁機殺死?亦或是生擒趙主父,將其交給趙成、李兌二人?

    但經過數息的心理掙扎後,牛翦下意識地勒住了馬韁,減慢了戰馬的速度,同時,他鬼使神差地朝著趙主父伸出了右手,試圖將趙主父一把拽上馬背強行帶走。

    「啪!」

    他的手抓住了趙主父的手。

    然而就在這時,只見趙主父眼眸中閃過幾絲精光,在自己被牛翦拽上馬背的同時,猛然向前一躍,一頭撲向牛翦。

    「趙主父!」

    在龐煖與蒙仲的驚呼聲中,趙主父與牛翦在馬背上扭打,旋即戰馬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將馬背上的趙主父與牛翦通通甩飛了出去。

    只見牛翦與趙主父一同在雪地上翻滾了幾圈,他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來,卻被趙主父死死抱住,且趙主父口中厲聲喊道:「蒙仲、龐煖,替我殺了他!」

    顧不得察看蒙仲、龐煖二人的位置,滿臉慌亂的牛翦一記手肘砸在趙主父的背部,趙主父的背部本來就有箭創,如今再被牛翦狠狠一記手肘,頓時痛徹心扉,口中亦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但即便如此,他的雙手仍彷彿鐵箍般死死卡著牛翦。

    「牛翦,受死!」

    伴隨著一聲怒喝,龐煖手持利劍,從牛翦的後背刺入。

    只聽噗地一聲,牛翦的身軀頓時被利劍刺穿。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腹部露出的劍尖,牛翦眼眸中閃過濃濃的狠色,雙手一把掐住了趙主父的脖子,彷彿要將後者活生生掐死。

    想到家中的親人,為了避免家人遭到牽連,牛翦心中發狠。

    然而就在這時,蒙仲一劍刺穿了他的心口。

    頓時間,牛翦彷彿就跟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軟踏踏地倒在趙主父身上,被趙主父雙手托住身軀。

    「對不住,主父……」

    可能是明知自己命將不久,牛翦眼眸中的狠色褪地一干二淨,他終於說出了深藏在心底的那番話:「我一時糊塗,背叛了公子章,背叛了您……事後我一直後悔,但……但在得知公子章兵敗自刎後,我就知道……我已無法將功贖罪了……我很恐懼,恐懼您日後報復……我只能……一錯再錯……對不住……主父……」

    說罷,他再也沒了氣息。

    「……」

    聽聞此言,趙主父的面色從最初的錯愕轉變為默然,繼而默默地將牛翦的屍體放在地上。

    「這個叛徒,臨死前居然還想尋求我的寬恕……」

    趙主父冷哼著罵道,但不知為何,他的眼眸中卻沒有多少恨意,反而帶著幾分悲傷。

    「咳!咳咳!」

    忽然,趙主父止不住地連聲咳嗽起來,咳著咳著,嘴裡漸漸流出了帶氣泡的鮮血。

    「趙主父!」龐煖連忙扶住趙主父。

    「無妨。」趙主父用手摀住嘴,旋即催促龐煖、蒙仲二人道:「牛翦已死,他麾下的騎兵不會再追擊我等,當立刻向南……咳咳……向南突圍,我尋思,趙成、李兌二人必定會率軍追趕至此,此地不宜久留……」

    此時,見牛翦亡故,其麾下的騎兵大多一擁而散,只剩下少數守在四周,似乎是希望跟隨趙主父。

    見此,蒙仲、龐煖找到了斷了一條胳膊的胡人騎將阿奴夫,向後者討要了三十匹戰馬。

    期間,阿奴夫亦向趙主父詢問了牛翦為何背叛的原因,但趙主父含糊其辭,並沒有將真相告訴前者。

    其中原因,亦不難猜測,無非就是趙主父不希望林胡、匈奴、婁煩等北方的異族得悉他趙國國內的變故,趁火打劫罷了,畢竟北方的異族現如今之所以臣服於趙國,但都是因為趙國強盛,倘若有朝一日趙國不再強盛了,那些異族必定會再次襲擊趙國,這是毋庸置疑的。

    在得到了三十匹戰馬後,蒙仲、龐煖一行人保護著趙主父繼續向大河方向前進。

    期間,阿奴夫亦率領著攏共約兩千餘人的趙騎與趙胡騎,護送著趙主父。

    就這樣,在趕了約半日的路程後,蒙仲一行人終於抵達大河(黃河)邊界。

    當時,只見龐煖指著遠處對趙主父說道:「趙主父,前邊便是大河了,越過大河,即是齊國的東阿(郡),東阿往南即是衛國,再穿過衛國,即可抵達宋國。」

    在介紹這番時,龐煖的目光時不時關注著趙主父的面色,因為趙主父此刻的面色真的很差,簡直毫無血色,整個人彷彿隨時都會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唔……」

    剛點點頭,趙主父便不止地咳嗽起來,只見他微微喘著氣,望向前方喃喃說道:「最艱難的一段路程,我等已經闖過來了,齊國的東阿並無駐紮重兵,而衛國,相信亦不敢阻攔我等,只不過……」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看著右手手心處那一抹殷紅。

    忽然,他抬手指著西側的一座丘陵說道:「我想去那座山丘。」

    「趙主父……」

    蒙仲與龐煖面面相覷,但最終拗不過趙主父,只能帶著趙主父吃力地登上了那座臨近大河的山丘。

    在吃力地登上山丘的頂峰後,趙主父目視著南面平緩而寬闊的河水,眼眸中流露出幾分寂寞。

    他忽然又想到了牛翦,想到了牛翦臨死前對他所說的那番話。

    誠然,牛翦乃是間接害死公子章的凶手,更是使他趙雍無法再重新執政趙國的原因所在。

    因此在殺死牛翦的最初,趙主父心中還是很痛快的,雖然牛翦臨時前的話讓他亦感到頗為感慨。

    但是若追溯整件事,難道牛翦是這整件事的源頭麼?

    不!

    整件事的源頭,是他趙雍!

    若非是他趙雍當年寵幸吳娃,廢棄了王后韓氏與太子趙章,就沒有後來趙章起兵奪位。

    若非是他趙雍為了方便攻略中山國與齊國,將趙國的王位傳給了太子趙何,以至於大權逐漸旁落,就沒有後來他為了推行鶡冠子的天曲日術而試圖重新奪回大權這件事。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趙雍。

    因為他趙雍當年輕率的決定,趙國如今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一場波及二十幾萬兵卒、死傷幾萬兵卒的內亂。

    就連牛翦那般的猛將,本該為趙國而戰,而如今卻死在內亂中,甚至於被他親手所殺。

    而更讓趙主父感到寂寞的是,似肥義、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還有趙固、趙希、趙袑、李疵,這些他曾經的臣子們,曾幫助他一次次使趙國化解危機的臣子們,在這場內亂中皆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曾經趙主父對此深恨不已,但此刻可能是命將不久,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倘若那些臣子一個個都反對他,那是否是過錯在他呢?

    一時間,趙主父忽然感到了寂寞。

    「趙主父,該動身前往宋國了……」龐煖在旁勸道。

    趙主父聞言苦笑一聲,回過頭來看向龐煖與蒙仲二人,嘆息道:「我的行程,怕是要到此為止了……」

    聽聞此言,龐煖與蒙仲面色微變,連忙說道:「趙主父……」

    彷彿是猜到了二人的心思,趙主父搖了搖頭,嘆息著說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已支撐不到宋國,與其斃於途中,不如就在此地接受我的命運……」說罷,他瞧了瞧四周,故意笑道:「雖然我不懂道家的風水術,但此地風景還真是不錯,臨近磅礴的河水,俯視趙齊兩國邊境……」

    說到這裡時,他身體一個蹌踉,幸虧蒙仲及時將其扶住。

    目視著蒙仲半響,趙主父欲言又止,旋即一言不發地被蒙仲扶到山頂上的一棵樹下,靠著樹幹躺坐下來。

    此時,趙主父環視著站在他四周的蒙仲、龐煖、劇辛、樂毅、趙奢、蒙虎、蒙遂等一干年輕人,忽然由衷地說道:「感謝你等一路追隨趙雍至此……」

    「趙主父……」

    彷彿是預感到了什麼,眾人的神色莫名地哀傷。

    看著這些面露悲傷之色的年輕人們,趙主父心中忍不住感慨起來。

    他很清楚,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這些年輕人們,雖然目前還年輕,但他們的潛力,注定日後會名揚天下。

    曾幾何時,他想將趙國的未來託付給這些年輕人,但遺憾的是,他在與兒子趙王何的爭鬥中落敗了。

    若不出意料的話,這些年輕人們將被他牽連,日後注定很難被趙國所接納——確切地說是很難被專權的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所接納。

    而在這些人當中,趙主父最感愧疚的即是蒙仲,畢竟,倘若他當初肯聽從蒙仲的建議,事情完全不至於會落到今日這種局面。

    想到這裡,在生命的最終,趙主父終於抵不住心底的後悔,抓著蒙仲的手低聲說道:「蒙仲,回宋國吧,趙國日後再不能庇護宋國了,你回到宋國後,替我向宋王轉達一聲歉意,我趙雍……」

    說到這裡,他劇烈咳嗽起來。

    見此,蒙仲連忙上前,輕輕拍著趙主父的後背。

    而就在這時,卻見趙主父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悔及當日未曾聽卿所言……」

    蒙仲愣了愣,側過頭再看趙主父時,卻見趙主父的頭顱已輕輕垂落下來。

    「……」

    見此,龐煖、樂毅、劇辛、趙奢等人皆低下了頭。

    約兩個時辰後,奉陽君李兌率領大軍追趕到這座山丘,看到了躺坐在此地,早已沒了氣息的趙主父。

    不得不說,對於趙主父的死,李兌亦感到惋惜,但相對地,他亦長長鬆了口氣。

    畢竟趙主父若當真活著逃往宋國,那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噩夢。

    「來人,速速前往邯鄲,將此噩耗稟報君上。」李兌吩咐道。

    話音剛落,不遠處有士卒喊道:「奉陽君,有人從山丘西側逃跑,疑似正是龐煖、蒙仲那一行人……」

    「不必追了,眼下當務之急乃是辦理國喪之事。」

    奉陽君李兌當即阻止了那些士卒。

    想想也是,他抓龐煖、蒙仲那些人做什麼呢?

    尤其是那個蒙仲,殺了此人,無異於與趙王何以及齊國的名將匡章撕破臉皮,有什麼意義?

    由於奉陽君李兌故意放過,蒙仲、龐煖等人無驚無險地渡過了大河。

    他們一行人站在大河的南岸,眺望著河對岸趙主父離世的那座山丘。

    在沉默了半響後,蒙仲問龐煖等人道:「諸位接下來有何打算?」

    見龐煖沉默著不說話,在旁劇辛插嘴道:「我聽聞燕王在其國內高鑄黃金台,招納賢才,不如我等到燕國碰碰運氣……我想,以司馬以及蒙司馬的才能,相信定能在燕國施展抱負。」

    「不了。」龐煖聞言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我與我師相約,若此番事情不成,便跟隨我師前往楚國鑽研學問……你呢?」

    他轉頭看向蒙仲。

    蒙仲嘆了口氣說道:「我將回宋國,將此事告知宋王偃……至於此後,當時候再做打算吧。」

    見此,劇辛不禁有些失望,但亦有些小小的竊喜。

    畢竟他也知道他的才能比不過蒙仲、龐煖二人,若是他二人亦投奔燕國,他就只能作為他們的副手,但若蒙仲、龐煖二人不在,他劇辛說不定就能被燕王予以重用。

    但一想到自己孤身前往,劇辛亦感覺有些孤獨,於是他問蒙虎、樂毅等人道:「蒙虎、樂毅,你們呢?」

    「我當然是回宋國了。」蒙虎聳聳肩說道,其餘武嬰、華虎、穆武幾人亦微微點頭。

    而樂毅,亦不失禮貌的婉言回絕:「我決定跟著阿仲他們前往宋國,親眼看看我樂氏一族最初的故鄉……」

    「這樣……」劇辛遺憾地撓撓頭,旋即轉頭對趙奢道:「趙奢,你呢?不如跟我一同前往燕國,終歸趙國暫時是不能呆了,說不定你我能在燕國出人頭地。」

    趙奢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到燕國先避避風頭吧……」

    在彼此商量之後,眾人大河河畔告別。

    這一日,蒙仲、樂毅、蒙虎等人,從趙國趕赴宋國。

    這一日,龐煖自趙國趕赴楚國。

    這一日,劇辛與趙奢,自趙國趕赴燕國。

    信衛軍與檀衛軍,趙主父身邊兩支近衛出身的這些位年輕將領們,在這一日於大河南岸分別,各奔東西。

    十日後,安平君趙成親自回到邯鄲,向趙王何稟報了趙主父身故的噩耗,此時,此前對趙主父之事毫不過問的趙王何,這才於臣子前痛哭一場,命令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將趙主父厚葬,並下令全國舉哀。

    期間,趙王何追諡趙主父為「趙武靈王」。

    武,自然是對趙主父攻略中山、雁門、榆中等地的肯定,而靈,則暗藏對趙主父縱容公子章叛亂這種糊塗決定的諷刺。

    值得一提的是,趙主父的遺體並沒有被運回邯鄲,而是安葬於趙主父過世的那片臨近大河的山丘,趙國在那座山丘建造了陵墓,放置趙主父的靈柩。

    正因為如此,這座山丘後來被人稱為「靈丘」。

    不得不說,趙武靈王趙雍的過世,著實是給整個中原帶來了劇變。

    其中變化最明顯的,即趙國與齊國。

    趙雍過世後,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果然把持了國政;而齊國,亦在趙國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的默許下,否決了先前齊國向趙國臣服所簽署的約定,使趙齊兩國重新簽署了同攻同守的盟約,一致對抗秦國。

    更有甚者,在第二年的春季,齊王便派名將匡章率領大軍討伐燕國,報復燕國此前協助趙國與宋國攻伐齊國之事。

    燕國戰敗,非但十萬大軍傾覆,更折損了三名上將,唯有向齊國臣服。

    此後,齊國再次揮軍攻伐宋國。

    隨後不久,宋國罷免了趙國遣臣「仇赫」的相位,依舊任命「惠盎」為國相。

    此後數個月,待秦國得知趙主父的死訊後,亦立刻罷免了趙國遣臣「樓緩」的相位,改命「穰(ráng)侯魏冉」為相,且秦趙兩國此前的和睦關係,亦由此出現了裂痕。

    曾幾何時,在趙主父的努力下,趙國實現了齊、燕、宋三國皆以趙國為尊,且秦國亦與趙國互盟的良好格局,但因為趙主父的暴斃,所有的這一切都被打破。

    整個中原,彷彿將再次出現巨大的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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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