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23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5 07:10
第150章:七月下旬


    兩日後,即七月十四日,趙主父從邯鄲離開,前往沙丘一帶勘察陵墓的選址。

    趙主父為自己勘察陵墓的選址,似這麼大的事,作為兒子,公子章與趙王何當然得陪同,畢竟這也是「盡孝道」,若是故意推辭,勢必會惹來非議。

    而作為護送的軍隊,陽文君趙豹命他的副將趙賁率領一半士卒守衛邯鄲,而他則親自率領另外一半邯鄲軍、約五千餘名士卒沿途保衛。

    而趙主父這邊,趙主父則命龐煖率領五千名檀衛沿途保護,

    除此以外,還有「宮伯」信期的千餘名王宮衛士,以及蒙仲的千名信衛。

    四支兵力,總共約一萬兩三千人的兵力,這即是沿途護送的所有兵力。

    記得在趙主父宣佈「勘察陵墓選址」這件事後,安平君趙成就曾將肥義、李兌、趙豹三人請到自己府上,商議對策。

    不得不說,對於「趙主父勘察陵墓選址」這件事,其實不單單蒙仲、樂毅二人瞧出了幾分不對勁,事實上,似趙相肥義、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趙國的老臣們,亦紛紛感覺到了危機。

    畢竟此前在邯鄲,無論是趙主父還是公子章,都不可能鑽到什麼空子,因為陽文君趙豹對邯鄲的防衛非常嚴密——在趙相肥義的暗中支持下,陽文君趙豹作為「舊貴族派」的一員,卻不允許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把手伸到邯鄲城的城防,更何況是趙主父與公子章呢?

    正因為能確保邯鄲不會落入趙主父、公子章、安平君趙成三方勢力手中,趙相肥義此前才會故意「拖延」——按他的想法,拖到趙主父年老體衰、威嚴不再,那麼公子章的威脅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可沒想到的是,趙主父借「勘察陵墓選址」這件事,有意讓趙王何離開邯鄲,不得不說,這讓肥義充滿了擔憂——畢竟趙王何一旦離開了邯鄲,離開了陽文君趙豹與宮伯信期對趙主父、對公子章的雙重防衛,很有可能就會發生什麼變故。

    正因為如此,在眾人匯聚於安平君趙成府上商議對策的那晚,李兌的兒子李躋是反對這件事的,他的理由是,誰也不能保證公子章會不會在此期間對趙王何不利。

    但沒有辦法,趙主父前往沙丘勘察陵墓選址,作為兒子,趙王何是肯定要跟著去的,這正是中原所推崇的孝道,若是趙王何拒絕跟隨,這無異於落下了口實,日後趙主父完全可以借「兒子不孝」這件事,廢立趙王何,到時候,新君派就會變得非常被動。

    在一番商議後,奉陽君李兌提出了一個對策:他趙成、李兌二人藉故留在邯鄲一帶,集結他二人麾下的軍隊,而陽文君趙豹,則率領齊麾下的邯鄲軍,陪同趙王何與趙相肥義、宮伯信期三人,一同前往沙丘行宮。

    說實話,留下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在邯鄲一帶,肥義其實並不是很放心,就連陽文君趙豹,他在李兌說完這句話的最初,亦只是呵呵輕笑,並不應諾。

    顯然,肥義與趙豹對於趙成、李兌等人並不是完全信任。

    見此,奉陽君李兌正色說道:「肥相、陽文君,危機在前,縱使你我彼此間曾經或有些政見不同,但眼下彼此的利害是一致的,無論如何都要確保君上安然無恙……若是我等此時仍相互懷疑,難保不會被某些人有機可乘。不如這樣,我四人今日對天起誓,在解除我的趙國的危機前,攜手一致,絕不對彼此趁火打劫。」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看了一眼趙相肥義,示意後者來決定此事。

    肥義仔細地想了想。

    必須承認,他對趙成、李兌等人亦抱有警惕,但這份警惕,只是他唯恐趙成、李兌等舊貴族派把持朝政,架空了趙王何的權力,但歸根到底,趙成、李兌二人對趙王何的「王位」卻不敢存有半點染指之心——但公子章不同,公子章一直有著奪取王位的野心。

    相信在公子章這個威脅面前,趙成、李兌二人絕不敢做出「趁機排除異己」的事。

    在經過反覆權衡之後,肥義認為奉陽君李兌的話可以信任,於是當日四人立下了針對趙主父、針對公子章的盟約,新君派與舊貴族派,在來自趙主父與公子章的巨大威脅下,拋下以往的成見,達成了意見。

    在此基礎上,四人又商議出了對應這件事的對策:即由趙成的兒子趙平、李兌的兒子李躋,雙雙陪同趙王何與趙相肥義、宮伯信期,跟隨趙主父前往沙丘宮一帶勘察陵墓選址,由陽文君趙豹率領約七成的邯鄲軍,沿途保護。

    而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則在這段時間調回此前駐守在中牟一帶的二人麾下的軍隊,佈防在邯鄲一帶,以防止突發變故。

    並且安平君趙成對趙相肥義囑咐:「若有變故,請立即派人通知我二人,我二人當立刻率軍來援。」

    「嗯。」肥義點點頭表示牢記心中。

    不得不說,在這危機來臨之際,新君派與舊貴族派終於暫時消除了成見。

    這也難怪,畢竟這關乎他們雙方的利益:肥義要確保趙王何的王位;而趙成、李兌二人,亦要通過確保趙王何的王位,使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

    因此他們雙方的利害確實是一致的。

    七月十四日,趙主父、趙王何、公子章三人的隊伍從邯鄲離開。

    沿途保護的軍隊有四支,即趙王何的近衛、宮伯信期率領的千名宮衛,負責貼身保護趙王何與趙主父,有公子章的約數百名近衛,還有龐煖的五千名檀衛軍,以及陽文君趙豹的約七千餘軍隊——姑且就稱作邯鄲軍。

    總共近一萬四千兵力。

    待等這支隊伍經過肥邑一帶時,蒙仲、樂毅二人所率領的一千名信衛軍亦加入了這支隊伍。

    不得不說,信衛軍的加入,讓趙平、李躋二人壓力很大。

    這也難怪,畢竟近段時間信衛軍的風頭實在是猛。

    此前在祝柯縣一帶時,雖說信衛軍創下了以五百人夜襲數萬齊軍的壯舉,但具體戰況如何,趙國的臣子卻不得而知。但前段時間信衛軍幾乎用壓倒性的優勢「屠殺」了薛公田文門下的五百名俠勇,這才讓趙國的臣子們親眼見證了這支「趙武卒」的實力。

    用陽文君趙豹當時的稱讚來說,只要戰術得當,信衛軍擁有著「以一敵十」的實力,換而言之,刨除新擴充的五百名新卒不提,那五百名信衛軍老卒,最起碼就抵得上五千名趙國士卒。

    「兩位要小心蒙仲的信衛軍。」

    趙平、李躋二人找到陽文君趙豹與宮伯信期二人,提醒他二人謹慎對待蒙仲、樂毅麾下的信衛軍。

    畢竟蒙仲、樂毅二人都是善於權謀、精通兵法的將領,而他倆麾下的信衛軍,又是實力不亞於魏武卒的趙武卒,這兩者加在一起的威力,豈可忽視?

    而對此,陽文君趙豹玩笑般笑道:「若是蒙仲那小子果真有偷襲老夫麾下軍隊的意圖,那老夫能做的,恐怕也就引頸待戮了,哈哈哈……」

    「這不好笑,陽文君。」趙平當時面色難看。

    雖然開了個玩笑,但陽文君趙豹還是暗暗下令,命麾下軍中士卒對信衛軍抱持極高的警惕。

    而另外一邊,宮伯信期則私底下與肥義商議,詢問肥義對此的意見——畢竟信期也知道,這段日子肥義在想方設法拉攏蒙仲。

    「還是……還是有所提防吧。」

    肥義在沉思了片刻後,對信期說道:「蒙仲此子固然重情重義,但正因為重情重義,他首先效忠的必然是趙主父,倘若趙主父當真下令對君上不利,此子……必然會成為我等的敵人。」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信期一臉惋惜地說道。

    說實話,信期其實很樂意把蒙仲調到他麾下作為他的副將,畢竟蒙仲非但有讓人驚呼的厲害師承,更可貴的是此子文武兼備,擅長練兵與用兵,誰不想要這樣出色的部下呢?

    於是乎,蒙仲、樂毅二人所率領的信衛軍,被安排在大隊伍的右側,並且處於邯鄲軍的前方,以便邯鄲軍隨時都能對信衛軍做出反制。

    「怎麼感覺……我軍被針對了?哪有區區千人軍隊作為萬餘兵力側應的道理?」

    當得知來自大軍的命令後,蒙遂皺著眉頭說道。

    聽聞此言,樂毅很坦率地道出了原因:「大概是肥義、信期、趙豹等人對我軍抱有警惕吧。」

    期間,蒙仲亦點頭說道:「不必在意,就以沖軛陣行軍吧。」

    沖軛陣,即信衛軍當日用來擊敗薛公田文手下五百名俠勇的陣型,嚴格來說,它其實並非有利於士捽髮揮實力的陣型,它的作用是防止、以及降低在行軍途中遇到突發變故帶來的混亂與損失,比如遭到敵軍偷襲、伏擊時——它那獨特的「X」陣,能保證敵軍從四個方向前來襲擊時,都會遭到兩面夾擊,然而同時也有著欠缺爆發力的缺點。

    不得不說,當得知信衛軍擺出了沖軛陣後,縱使是陽文君趙豹,亦感覺到了幾絲壓力。

    別的軍隊擺出沖軛陣,趙豹絲毫不放在眼裡,但信衛軍擺出沖軛陣——這可是一支能在短時間內變陣的軍隊,誰也不能保證信衛軍會不會在眨眼工夫內變陣成錐形陣,以前隊為後隊、以後隊對前隊,反過來偷襲邯鄲軍。

    為了保險起見,趙豹麾下的邯鄲軍,與信衛軍抱持了一定距離,以防備突發情況。

    在見到這一幕後,蒙仲與樂毅私底下亦商談了一番。

    傻子都看得出來,趙豹對他信衛軍保持警惕,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趙豹、肥義等人亦察覺到危機,哪怕雙方彼此的關係曾經還不錯,亦對信衛軍——包括龐煖的檀衛軍,抱持著極大警惕之心。

    「看來肥義、趙豹等人,也察覺到趙主父的『大行動』,對此非常謹慎。」樂毅低聲對蒙仲說道。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卻不知該說什麼。

    「你們說,趙主父他會怎麼做呢?」

    在旁,蒙遂好奇地猜測道。

    聽聞此言,蒙仲長長吐了口氣,低聲說道:「以我對趙主父的瞭解,趙主父愛惜自己的名聲,他是不會率先動手的。否則父奪子位,這個惡名傳出去未免也難聽;而趙王何那邊,據我對肥相與陽文君的瞭解,他們也不會率先動手,主動挑起內亂;換而言之,倘若此番果真發生什麼,那麼率先動手的,也就只有那一方了……」

    「公子章?」樂毅雙眉一挑。

    蒙仲聞言點了點頭,站在戰車上眺望遠方,口中喃喃說道:「公子章麾下的軍隊,此時恐怕已埋伏在沙丘一帶……如果他果真要從趙王何手中奪回他所失去的那一切。」

    「阿仲。」

    見蒙仲語氣低落,蒙遂在旁勸道:「別想那麼多了,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你還能做什麼呢?」

    樂毅亦在旁勸道:「趙主父也好、趙王何也罷,我等首先要確保的,不應該是趙國對宋國的態度麼?……既然趙國的內亂注定無法避免,有些事你也該做出決定了。」

    蒙仲看了一眼樂毅,微微點了點頭。

    他當然知道樂毅指的什麼,無疑就是立場罷了:在趙國王室內亂注定已無法避免的情況下,究竟是幫助趙主父與公子章,還是幫助趙王何。

    而顯然,幫助趙主父對宋國的利益更大。

    原因很簡單,因為趙主父始終將宋國視為趙國最可靠的盟友,在這層信賴基礎下,趙國會像曾經的中原霸主晉國那樣,給予始終維護它霸權的宋國信賴與利益——比如曾經宋國吞併曹國時,晉國非但對此視而不見,而且不允許其他國家幫助曹國。

    當然,這其中固然有曹國自己作死得罪晉國的原因,但同樣的,這也是晉國給宋國的「優待」——否則宋國憑什麼拚死維護晉國的霸權,哪怕為此不惜與當時強大的楚國開戰呢?

    如果說趙主父最信賴的是宋王偃,其次是宋國,那麼,公子章最信賴的,首先是田不禋,其次是宋國,兩者對宋國的信賴程度其實倒也差不多。

    但是趙王何就不同了,他在肥義、趙成、李兌等人的影響下,對齊宋兩國都沒有太大的喜好或者惡感,總而言之,只要是對趙國有利,無論是與齊國還是宋國結盟都是可以的。

    將三者相比較,不可否認趙王何其實並非是最佳的選擇。

    邯鄲距沙丘行宮,大概有約兩百里的路程,若是精銳的士卒急行軍,兩日就能抵達,但由於隊伍中有趙主父、趙王何與一些趙國的臣子在,此番行軍的速度被大幅度降低,以至於前前後後總共花了整整五日,才在七月二十日這一天,抵達了沙丘行宮。

    此時呈現於眾人眼前的那座彷彿「小城」般的建築,便是沙丘行宮。

    佔地規模並不大,橫向近百丈、縱向幾十丈,不過四面都有兩三丈高的城牆,且每個方向的城門都建樓城門樓,與一般的城郭相比,可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至於「城」內,則有一大一小兩座宮殿,大致呈東、西兩個方向所建,曾經趙主父所居住的那座宮殿較大,姑且就稱作「東殿」,而另外一座較小,姑且就稱作「西殿」。

    在進城後,趙主父決定自己住在東殿,而讓趙王何住在西殿。

    至於公子章嘛,由於城內的宮殿只有兩座,便姑且讓公子章住在東殿的側殿。

    說實話,對於這種安排,肥義、信期、趙豹等人其實是反對的,因為他們覺得這樣的安排非常具有威脅——因為兩座宮殿實在離地太近了,誰能保證公子章、甚至是趙主父,不會趁機挾持趙王何呢?

    相比之下,他們更情願讓趙王何住在城外的軍營裡,好歹這樣一來,陽文君趙豹麾下的邯鄲軍,就能全員保護在趙王何四周,防止這位君上遭到什麼襲擊。

    只可惜道理說不通:既然是陪著趙主父前來勘察陵墓,哪有兒子躲在軍營裡的道理?

    因此,肥義最終還是同意了這樣的安排,退而求其次,確保西殿的安全。

    首先,蒙仲、樂毅二人率領的信衛軍,不允許進城,只能駐守在城外。

    雖然肥義與蒙仲關係很不錯,但考慮到信衛軍的威脅性,肥義實在不敢放任這支有過夜襲「前科」的精銳軍隊留在城內,因為他很篤信,信期麾下的千名宮衛,絕對不是信衛軍的對手,一旦信衛軍驟然發難,趙王何必定會被挾持。

    對於這個要求,趙主父沒有拒絕,用他的話說,目前信衛軍已經不是他的近衛,自然應該駐紮在城外。

    其次,肥義又要求削減龐煖麾下檀衛駐紮在城內的數量,一來是沙丘行宮無法容納數千人,二來,檀衛軍五千人的人數,亦讓肥義、信期等人壓力很大。

    更何況,龐煖在肥義、信期等人眼裡,也很有一個很具有威脅的男人。

    總而言之,在經過趙主父與趙相肥義的商談後,他們決定各自派五百兵駐守東殿與西殿,其餘軍隊,包括蒙仲的信衛軍、陽文君趙豹的邯鄲軍,都駐紮外城外的軍營裡。

    至於沙丘行宮四個方向的城門,亦分別由各自一方的兵力駐守——趙主父一方的軍隊駐守南城門與東城門,而趙王何一方的軍隊,駐守西城門與北城門。

    不得不說,事關趙王何的生死安危,趙相肥義那是絲毫都不敢鬆懈。

    最終,各個區域的防守都落實下來了:趙主父一方,龐煖守東殿、劇辛守東城門、趙奢守南城門,蒙仲駐紮在城外南郊;趙王何一方,信期守西殿、趙平守西城門、李躋守北城門,陽文君趙豹駐紮在城外西郊。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趙主父與趙王何的軍隊意外,沙丘行宮這一帶,亦駐紮著趙希、許鈞兩位趙將麾下的軍隊。

    事實上,曾經這裡駐紮有十幾萬的趙國軍隊,分別由趙袑、趙希、許鈞、牛翦四位趙將率領。

    但在齊國向趙國臣服之後,趙袑被調往了雁門郡,牛翦亦被調往了中山郡,協助李疵管理中山,只剩下趙希、許鈞二將各率近萬軍隊,前者駐守在平原邑,後者駐守在高唐邑,作為常規的邊境守軍——畢竟趙齊兩國的盟約剛剛促成,趙國對齊國還不是很信任,自然要有所防範。

    因此,當得知趙主父、趙王何等人來到沙丘後,趙希、許鈞兩位趙將從平原、高唐兩邑騎馬來到沙丘行宮,覲見趙主父與趙王何。

    值得一提的是,許鈞還帶來了他的愛將蒙鶩,即蒙仲、蒙虎、蒙遂三人的族叔,蒙氏一族的少宗主。

    於是乎,在七月二十二的晚上,趙希、許鈞、蒙鶩幾人聯袂來到了信衛軍的營寨,找蒙仲等人吃酒相聚。

    值得一提的是,曾經蒙仲與趙希的關係極其惡劣,但自從蒙仲在趙軍攻克祝柯縣後的慶功宴中「義釋」了趙希後,趙希就對蒙仲充滿了好感,以至於在給安平君趙成、陽文君趙豹的書信中,亦不忘稱讚蒙仲——這是陽文君趙豹親口對蒙仲說的。

    這不,當晚彼此相見後,雖然趙希稱呼蒙仲時還是一口一個「小子」,但明顯可以感覺地出來,他對蒙仲的印象已大為提高,甚至於在眾人吃酒的期間,他還摟著蒙仲的肩膀,豎起大拇指稱讚蒙仲不給薛公田文面子的「壯舉」——不得不說,這確實是當世很多人都不敢做的壯舉,哪怕是魏、韓等國的君主,都不敢這樣對待田文。

    聊著聊著,趙希與許鈞向蒙仲問起了「趙主父勘察陵墓選址」這件事。

    當時許鈞一臉莫名其妙:「趙主父的身體還健朗,怎麼會突然想到為自己選擇陵墓呢?」

    此時,蒙仲瞥了一眼趙希,卻見後者的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

    蒙仲由此猜測:對於可能即將發生的趙國內亂,許鈞應該並不知情,但趙希,絕對是從陽文君趙豹或者安平君趙成那邊得知了些什麼。

    他猜測,趙希可能是趙豹、趙成等人的一手「保棋」,在非常時刻或許會有所異動。

    這也正是蒙仲很不希望趙國王室發生內亂的原因,因為一旦發生王室的內亂,可能趙國舉國的軍隊都無法獨善其身,曾經一致對外的趙國軍隊,或將自相殘殺,這會大大削弱趙國的力量。

    但遺憾的是,他無力阻止這件事,哪怕他立下了軍功,挫敗了薛公田文,仍不足以躋身於趙國的權力中樞,更沒有力挽狂瀾的力量。

    說到底,仍然是人微言輕。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5 07:10
第151章:驚變之始


    七月二十三日,天氣晴朗,趙主父帶著趙王何與公子章,在信期、龐煖各率五百護衛的保護下,前往沙丘行宮的東北方向,在鉅鹿縣一帶勘察陵墓選址。

    在這件事上,信衛軍並沒有被徵召沿途保護,但蒙仲將信衛軍交給了樂毅與蒙遂二人,自己帶著蒙虎跟隨趙主父這支隊伍中一同前往,倒是也沒人說他什麼——想來這種關鍵時候,誰會在意這種小事呢?

    值得一提的是,真正負責勘察陵墓選址的,正是趙主父最信任的客卿鶡冠子,而後者所憑據的,便是「風水術」,或者乾脆說道家風水術。

    風水術,源自道家學術,「風」指的是「元氣」、「精氣」等存在於大自然間的生氣,而「水」,則指的是「流動」的特性,換而言之,風水,即指代「流動的元氣」。

    按照道家思想,這世上存在有人肉眼無法看到的「元氣」,無論是動物還是植物,都有循環的「元氣」,且這種元氣始於大地、終於大地,在大地上形成一條條「脈絡」,有的纖細如髮絲,繼而匯聚成「小溪」,再匯聚成「河流」,最終在某些特殊的地形匯聚成一處。這是匯聚的部分。

    然後再由「穴」分散為「河流」,再分散成「小溪」,最後分散成纖細如髮絲的氣脈。

    週而復始。

    而這些個匯聚元氣的特殊地形,風水術中就稱為「穴」。

    自風水術問世起,各國君主、乃至權貴富豪,他們為過世之人建造的陵墓,一般就會選擇這種「地脈」流動、匯聚的節點——用風水術的話來說,將逝者埋葬在這些節點,就能福澤後人;而若是已故的君王安葬於這些節點,就能保佑國家,使國家變得更為強盛。

    「穴」,或者說這些大地中氣脈的節點,亦有大小之分,什麼地位的人,埋葬於什麼程度的「穴」中,這也有講究——「穴」中流動的氣過強,超過了逝者的「福」與「德」所能承受的範圍,這反而會反噬其後人,甚至於讓後人蒙受無妄之災,甚至是血光之才。

    當然,這只是風水術的說法,反正作為道家弟子,蒙仲並不清楚這方面的事。

    雖然是道家弟子,但蒙仲對道家風水術卻並沒有過多涉及,這與他的老師莊子無不關係,因為莊子的觀點是無所謂安葬不安葬的:莊子認為,當人死後,人體內的精力就回歸於自然了,剩下的軀體不過是一個「載具」、一個「空殼」,縱使暴屍荒野被豺狼、禿鷹啄食,或者安葬於墓中被螞蟻、小蟲啃食,這有什麼區別呢?【PS:所以說莊子的思想不被世俗民眾接受,這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太過於理性了。】

    不過,雖然沒有過多涉及,但由於風水術也是道家延伸的一門思想學術,蒙仲多多少少瞭解一些。

    據他所知,風水術最講究的,即「道法自然」,換而言之,就是要選擇自然環境和諧的地方,畢竟有些「穴」,它地上的地貌未必就好。

    而提到自然環境,山與水是必須的,畢竟山一度被認為是地脈的「穴」,而水——流動的活水,也像征著生機。

    除此之外,還有草木植被等等。

    蒙仲所瞭解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PS:其實是作者不知道別的了,就不亂編了。】

    當日,隨行的護衛趙卒就地安札,而鶡冠子,則帶著趙主父、趙王何、公子章,在信期與龐煖二人率領衛士的保護下,一座一座登上這附近的山丘勘察。

    是的,選王陵的墓址,其實就是找一座合適的山丘,然後派工匠將山丘的中間挖空,在山體內部建造王陵。

    蒙仲跟著趙主父他們登了附近這一帶的兩座山丘,然後就沒什麼興趣了,畢竟他雖然作為道家弟子,但實在是看不懂這個。

    同樣看不懂的道家弟子,還有龐煖,據蒙仲與他私底下的交流,龐煖所瞭解的風水術,還不如蒙仲多。

    蒙仲、龐煖這兩位道家弟子都不看懂,那就更別提趙主父、公子章、趙王何、信期等人了,反正從頭到尾,眾人都在聽著鶡冠子點評,然後一頭霧水地點點頭附和這位道家聖賢的觀點。

    整整找了三日,由於鶡冠子對鉅鹿縣一帶的山丘都不滿意,一行人帶著失望返回了沙丘行宮。

    隨後,在沙丘行宮歇息了一日後,趙主父等人於七月二十八日,再次出行,跨過漳水,來到河對岸的(廣宗)一帶,尋找適合建造王陵的山丘。

    由於之前那次非常無聊,蒙仲、蒙虎二人索性就沒有跟隨。

    同樣過了三日,趙主父一行人再次返回了沙丘行宮。

    據蒙仲私底下詢問沿途保護一行人的龐煖,(廣宗)那一帶,仍然沒有讓鶡冠子滿意的山丘。

    兩次勘察適合建造王陵的山丘卻無功而返,趙主父似乎也覺得有些煩悶,傳出命令,似乎準備在沙丘行宮歇養幾日,然後再出發前往尋找。

    並且,在當日回到沙丘行宮後,趙主父還在東殿內設了一場筵席,也不曉得是不是為了排解鬱悶,畢竟尋找合適的墓址,這的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可能是趙主父兩次勘察陵墓選址這件事,沙丘行宮緊張的氣氛稍微緩解了幾分,以至於肥義、趙豹等新君派臣子都有些迷惑:難道趙主父果真只是勘察陵墓選址?

    怎麼可能!

    其他人姑且不論,至少蒙仲、樂毅二人十分很堅信,勘察陵墓選址固然是趙主父的目的,畢竟這位趙主父也年近半百了,提前為自己選擇一個落墓的地點,這倒也在常理,但這並不意味著趙主父就放棄了廢立趙王何的念頭。

    誰敢保證趙主父這兩次勘察陵墓選址,不是為了降低趙王何、趙相肥義那些人的警惕心呢?

    八月初二的傍晚,蒙仲與樂毅二人站在行宮城南郊的軍營外,眺望著遠處的沙丘行宮。

    「兩次出行勘察陵墓選址,趙君上那邊的人,警惕心怕是有所鬆懈,假如公子章要動手的話,可能就在這兩日了……」

    目視著遠處的沙丘行宮,蒙仲用淡然的語氣說道,讓人難以揣測他到底是什麼立場。

    「我覺得也是。」

    在蒙仲的身邊,樂毅環抱雙臂,面無表情,亦語氣淡然地說道:「假如公子章要動手,他應該會想辦法挾持趙王何,強攻西殿應該有點勉強,憑我的感覺,那信期頗為警惕,且西城門與北城門分別在趙平、李躋二人手中,假如公子章強行襲擊西殿,相信肥義等人定會立刻將趙王何轉移到西郊陽文君趙豹的軍中……前幾日你不在時,我偷偷去觀察了邯鄲軍的營寨,那裡防衛相當嚴密,我只不過乘著戰車遠遠張望了幾眼,立刻就有巡邏的士卒過來詢問究竟……呵,對我信衛軍,陽文君也是防範很嚴啊。」

    蒙仲聞言微微一笑,說道:「陽文君,那老頭算得上是舊貴族派當中的清流了,除了嗜酒,脾氣差點,為人還是很正值的……唔,有時候也很圓滑。除了肥相、信期,陽文君差不多就是趙君上最信任的了。……那個老頭跟肥相一樣,趙主父也好、公子章也罷,包括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都是敵人,當然也包括你我。……我毫不懷疑,一旦事情發生什麼變故,那老頭為了避免被我信衛軍偷襲,搞不好會先偷襲我軍……」

    「我知道,是故我也日夜派人盯著呢。」樂毅淡淡笑道:「不過,在城內有什麼變故前,陽文君應該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城內啊……」

    蒙仲抬頭看向前往的沙丘行宮。

    樂毅亦默默地注視著那座行宮。

    良久,樂毅長吐一口氣,有些洩氣地自嘲道:「你我兩個連城都不進去的小卒子,在這唉聲嘆氣什麼呢?」

    「……」

    蒙仲為之默然。

    而就在這時,遠處飛馳而來一輛戰車,車上站著三名甲士,為首的甲士蒙仲認得,乃是公子章身邊的近衛司馬,陳討。

    「唔?」

    微微一愣,蒙仲帶著樂毅迎上前去,主動與陳討打招呼道:「陳司馬。」

    「蒙司馬,還有樂佐司馬。」

    陳討站在戰車上與蒙仲、樂毅二人打了聲招呼,旋即待戰車穩穩停下後,他跳下馬車,一邊走近二人一邊抱拳笑道:「蒙司馬,公子與田(代)相喝酒時想到了蒙司馬,故而命在下來請蒙司馬進城,一同飲酒。」

    「是有什麼要事麼?」蒙仲不解地問道。

    陳討笑著說道:「沒什麼事,就是公子嫌在行宮內住得悶了而已,又不好在這個時候離開行宮尋樂子……」

    「哦哦。」蒙仲恍然大悟,在權衡了一下後,決定赴約。

    畢竟上次勸說公子章失敗後,趙王何又給予了他一個談判籌碼,即用冊立公子章的兒子為趙國太子,換取公子章與他化解恩怨——雖然在經過上次的失敗後,蒙仲已沒有多少自信能勸服公子章,但他還是希望有機會再嘗試一下。

    畢竟,萬一公子章答應了這個條件呢,那豈非就能化解趙國目前最大的危機了麼?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無論是為了趙國,還是為了宋國。

    鑑於公子章只邀請了蒙仲一人,於是,蒙仲託付樂毅照看軍營,登上了陳討的戰車,與後者一同前往了沙丘行宮。

    沙丘行宮的南城門,是龐煖麾下的行司馬趙奢駐守的,自然不會阻攔,蒙仲順利進入行宮。

    進入沙丘行宮,來到東殿,蒙仲四下瞧了瞧,仍不時看到有檀衛在四處巡邏警戒,感覺城內並沒有什麼異狀。

    再瞧了一眼西殿的方向,那裡也很平靜。

    顯然,公子章還沒動手。

    『……畢竟是謀反作亂這麼大的事,想來公子章也會有所徬徨吧?』

    蒙仲暗暗想道。

    片刻後,蒙仲乘坐戰車,便來到了東殿,旋即,在陳討的指引下來到了東殿的偏殿。

    在那處偏殿內,果然公子章正與田不禋在殿內飲酒。

    見此,蒙仲當即上前拱手行禮:「安陽君,田相。」

    見蒙仲用「安陽君」來稱呼自己,而不像以往那樣稱呼公子,公子章眉頭一挑,朗笑道:「阿仲,幾日不見,怎麼變得如此生分呀?難道還在為了當日那件事生悶氣麼?」

    他所說的那件事,即那日蒙仲勸說公子章卻被公子章呵斥的那件事。

    還記得當時公子章的語氣,也虧得蒙仲平日裡與他以及田不禋二人關係還不錯,否則換做旁人,恐怕早被公子章下令亂棍逐出了。

    「看來臣這位小阿弟非但還在生氣,而且氣地不輕呢?喏,居然稱呼臣為『田相』……阿仲,自你我兄弟相稱以來,這還是頭一遭吧?」田不禋笑著打趣道。

    聽聞公子章與田不禋二人的調侃,蒙仲亦稍稍有些尷尬。

    其實他倒也不是生氣,只是有點抹不開面子而已。

    「好了好了!」

    此時公子章走了過來,拉著蒙仲走到一張矮桌後,直接將其按在席位中,口中笑著說道:「故意疏遠我與不禋,單單這個就要罰你,就罰你喝一碗酒吧!」

    說著,他給蒙仲倒了一碗酒,似笑非笑地看著後者。

    既是無法推卻,也是為了使氣氛更加活絡些,蒙仲二話不說,將那碗溫熱的酒水一飲而盡。

    「爽快!」

    公子章見此大聲稱讚。

    喝著酒,吃著公子章身邊近衛在附近打獵所得的野味,蒙仲與公子章、田不禋二人其樂融融地談聊起來。

    聊的話題,大多還是這幾日趙主父在附近一帶勘察陵墓選址的這樁事,用公子章的話說,他從來沒有想到勘察陵墓居然是這樣一件辛苦的事,別說趙主父吃不消,就連他都快吃不消了。

    「道家的風水術,到底有什麼玄機?」公子章好奇地問道。

    聽聞此言,蒙仲聳了聳肩,苦笑著說道:「公子你問我也沒用,在下的恩師莊夫子,他老人家對風水術不怎麼感興趣,自然也就沒有教導我們這些弟子……公子想要瞭解我道家的風水術,不如向鶡冠子請教。」

    「算了吧。」公子章搖搖頭說道:「道家的學問,想來玄奧晦澀,我就不自討沒趣了。……假如是兵法的話,我倒是可以向鶡冠子請教請教。」

    蒙仲微微一笑。

    待喝了幾碗酒後,蒙仲琢磨著時機差不多合適,便斟酌著用詞對公子章說道:「公子,那日之後,在下亦請見了君上……」

    「那日?哦哦。」公子章先是一愣,旋即點頭醒悟,神色有些怪異地看著蒙仲,略帶冷笑地問道:「他有說什麼麼?」

    可以聽得出來,當蒙仲提到趙王何時,公子章的態度明顯冷淡了幾分。

    但即便如此,蒙仲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君上對此沒有說太多,他只是讓在下向公子轉達,假如公子願意與他化解恩怨,他願意冊立公子的嫡子為趙國太子……」

    「……」

    公子章愣了愣,旋即皺著眉頭盯著蒙仲。

    在看了半響後,他忽然藉口如廁,站起身來走向殿內深處。

    見此,田不禋在對蒙仲抱歉一笑後,亦起身說道:「賢弟稍坐,為兄也去如廁。」

    蒙仲點點頭,沒有拆穿公子章與田不禋——他豈會猜不到公子章與田不禋這是到殿內商議此事去了麼?

    畢竟有些事,公子章與田不禋也不方便當著蒙仲的面商議。

    事實上,公子章與田不禋還真是到內殿商議去了。

    足足過了片刻後,公子章與田不禋這才回到了偏殿。

    待坐定後,公子章用田不禋所教的話對蒙仲說道:「阿仲啊,你方才所說這件事,容我考慮考慮……總之,今日你我三人只顧吃酒作樂,莫要提其他的。」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又坐了片刻後,公子章再次起身前往殿內,還招入了近衛司馬陳討。

    瞧見這一幕,蒙仲眉頭微微一皺,眼中閃過幾絲迷惑。

    方才公子章如廁,是為了與田不禋商議這件事,那麼這次招入近衛司馬陳討,又是為了什麼呢?

    想到這裡,蒙仲難免朝殿內多看了幾眼。

    見此,田不禋當即笑著開口打斷蒙仲的思緒:「阿仲,你跟趙主父是怎麼回事?你惹到趙主父不快了麼?何以趙主父用檀衛取代了信衛?」

    這一番話,正好戳中蒙仲心中痛處,使得蒙仲再也無心去思忖公子章招入陳討的原因。

    「一言難盡。」蒙仲苦笑著搖了搖頭。

    「說說又何妨?」田不禋笑著說道:「倘若其中有什麼誤會,你可以讓公子代你向趙主父求求情……」

    蒙仲搖了搖頭。

    確實,他實在不方便解釋,畢竟這其中涉及到他對趙主父的揣測,關於趙主父對趙王何真實態度的揣測。

    見蒙仲不肯透露,田不禋亦不勉強,岔開話題說道:「前幾日,為兄受到了惠大夫的書信……」

    「惠大夫?莫非是我義兄惠盎?」蒙仲聞言一愣,旋即有些欣喜地問道。

    「還能是誰?」田不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笑著說道:「據惠大夫在信中所言,在趙主父的調和下,我宋國已與齊國停戰,目前,宋王正在籌備攻略泗淮之地的事宜……」

    因為是宋國的事,蒙仲一聽就上了心,皺著眉頭問道:「是不是有點倉促了?」

    「可不是麼!」田不禋亦搖搖頭說道:「宋王太心急了,滕國……不,滕邑、薛邑兩地還未徹底消化,就急著想要吞併泗淮之地,為此,惠大夫也是幾次勸說宋王……」

    說著,田不禋便將蒙仲講述了近段時間宋國所發生的事,讓蒙仲聽得頻頻皺眉。

    其實宋國倒也沒發生什麼大事,甚至於,在惠盎的調和下,宋國攻佔薛邑的過程,要遠遠比攻佔滕國時輕鬆地多,因為薛邑的齊人並不像滕國人那樣頑固抵抗,基本上是城池被攻破,城內的軍民就立刻投降了,因此宋王偃倒也沒像之前在滕國時那樣,用屠殺來報復城內軍民的頑抗。

    而就在蒙仲與田不禋聊著有關於宋國的事時,公子章身邊的近衛司馬陳討,卻急匆匆地來到了西殿,繼而被守衛在西殿的宮衛攔下,帶到了宮伯信期面前。

    對於公子章身邊的人,信期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當即毫不客氣地質問道:「有什麼事?」

    沒想到,陳討卻從懷中取出了趙主父的令符,正色說道:「趙主父命我請君上、肥相二人前往東殿議事。」

    信期愣了愣,接過陳討手中的令符,仔細看了又看,旋即狐疑地問道:「怎麼會叫你前來,而不是派龐煖前來?」

    「這我怎麼知道?」陳討聳聳肩說道:「我與龐煖當時皆在場,然而趙主父卻命我前來。……若你仍有疑問,待會你大可詢問趙主父。」

    「……」

    信期面帶狐疑之色盯著陳討看了半響,這才說道:「我領你去見肥相,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樣。」

    陳討曬然一笑。

    片刻後,信期便將陳討來到了肥義面前,向後者說起了這件事。

    在接過信期手中那枚令符仔細瞧了瞧後,肥義亦狐疑地看著陳討問道:「當真是趙主父派你前來?」

    「這還能有假?」陳討信誓旦旦地說道。

    肥義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又問道:「除了君上與安陽君,趙主父還請了何人?」

    「還有蒙仲。」陳討回答道。

    這個回答,倒是讓肥義、信期二人頗感意外。

    「蒙仲眼下在東殿?」肥義驚訝地問道。

    陳討點點頭說道:「非但如此,蒙仲蒙司馬還向公子說起了一件事,說是假如公子願意支持君上,君上便冊封公子的嫡子為我趙國太子……」

    「……」

    聽聞此言,肥義與信期忍不住對視一眼。

    這件事,肥義、信期二人是在事後知情的,雖然肥義在得知此事時頗為驚怒,勸諫趙王何不該許下這種承諾。

    「你先回去吧,此事老夫自會稟告君上。」肥義對陳討說道,順便將趙主父的令符還給了後者。

    在陳討離開之後,信期對肥義說道:「肥相,您看這事……」

    「老夫亦難以判斷……」

    肥義捋著髯鬚皺眉說道:「不過,既有趙主父的令符,又有蒙仲那小子在場,搞不好還真是……不行!眼下這個時候,縱使是趙主父的令符也不能完全相信……」

    「您是說……」信期驚疑地說道:「您是說公子章很有可能挾持了趙主父?應該不會吧?我觀那龐煖,武藝兵略皆不弱,豈會如此輕易被公子章的人得手?更何況,最近我亦派人盯著東殿那邊,並無什麼異常,怎麼可能挾持了趙主父?」

    「假如是趙主父故意讓公子章挾持他呢?」肥義看了一眼信期,低聲說道。

    「……」信期面色頓變,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此時,就見肥義沉聲說道:「待會,老夫單獨前去赴約,待老夫走後,你立刻加強對西殿的守備,如果老夫安然無恙歸來,那就無事;可假如老夫在一個時辰內沒有歸來,你立刻將君上帶離行宮,帶到陽文君的軍中,不得有誤!」

    「喏!」信期面色嚴峻的抱拳領命。

    囑咐完信期後,肥義便帶著幾名甲士,來到了東殿的偏殿。

    一見偏殿,卻沒有見到趙主父,肥義心中咯噔一下。

    而就在這時,正坐在殿內喝酒的蒙仲抬起頭來,驚訝地看向了他。

    「肥相,您怎麼來了?」

    一臉驚訝的蒙仲站起身迎了上來。

    「……」

    肥義面色頓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8 07:12
第152章:肥義之死

    「肥相,您怎麼來了?」

    當從滿臉驚訝迎上前來的蒙仲口中聽到這句話時,肥義面色頓變、又驚又怒。

    驚的是,在這裡喝酒的蒙仲,竟然不知他肥義是被公子章的人以趙主父的名義請來的,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所謂的「議事」,只是一個陷阱而已。

    而怒的是,公子章終究還是邁出了謀反作亂的這一步。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了一陣卡啦卡啦的聲響,肥義與他的近衛們回頭瞧了一眼,便看到偏殿外出現了一隊隊公子章的衛士,只見這些衛士有的手持長戈、有的手持利劍,有的端著弩具,一窩蜂地湧入殿內,將肥義以及他身邊的數名衛士,包括蒙仲,皆團團圍住。

    瞧見這一幕,蒙仲心中咯噔一下。

    他倒不是擔心自己,畢竟再怎麼想公子章與田不禋也沒有理由去加害他。

    他有些在意的是肥義——因為看眼前這架勢,公子章顯然是打算擒殺肥義。

    果不其然,在那些手持兵器的衛士將肥義一行人包圍之後,公子章從坐席上站起身來,徐徐向這邊走來,口中輕笑著問道:「肥相,怎麼就只有您呢?君上呢?」

    縱使被數十名衛士包圍,但肥義仍面不改色,他面色自若地對公子章說道:「君上,自然是在安全的地方。倒是安陽君……你擺下這個陣勢,究竟意欲何為呢?」他指了指包圍自己的數十名衛士。

    就在這時,有一名衛士急匆匆走到公子章面前,抱拳說道:「公子,守在殿外的士卒稱,只有肥義一人前來,不見君上的蹤跡。」

    聽聞此言,公子章皺了皺眉,面色陰沉地看向肥義。

    此時卻見肥義捋著花白的髯鬚,老神在在,頗為自得地說道:「安陽君,你方才命陳討手持趙主父的令符,去請君上以及老夫過來商議大事,還意圖用君上托蒙仲小友轉達於你的那番話,即「立你嫡子為太子」,在騙取君上與老夫的信任……如此陰損的毒計,想必是出自田不禋、田相之手吧?只可惜,老夫早料到你會出此下策,故而以身試探,果不其然被老夫發現了你的詭計。」

    「……」

    蒙仲聞言轉頭看向田不禋,面色有點難看。

    經肥義這麼一說,他豈還會想不到他這是被田不禋給利用了?

    所謂今日請他喝酒,其目的只是為了利用趙王何與趙相肥義對他蒙仲的信任,將趙王何與肥義騙到東殿,將此二人殺害,繼而奪取這個國家。

    當然,他也知道他並非誘騙趙王何與肥義的關鍵,他只是添頭而已——趙主父那枚令符的添頭,只是為了降低趙王何與趙相肥義二人的防備而已。

    想到這裡,蒙仲面沉似水地問田不禋道:「田相,是這樣麼?肥相所說,可是屬實?」

    『這個老匹夫!死到臨頭還不忘離間阿仲。』

    田不禋恨恨地看了一眼肥義,旋即顧左言他對蒙仲說道:「阿仲,這件事為兄事後再跟你解釋,你且先退到一旁。」

    「……」

    聽了這話,蒙仲心中頓時瞭然,迄今為止對田不禋的好感,以及那些所謂兄弟感情,全部煙消雲散。

    他對田不禋今日的行為感到心寒——田不禋竟然算計他!曾口口聲聲喚他為阿弟的這位兄長,竟然算計他,利用他來達到目的。

    「阿仲,退到一旁!」

    見蒙仲一動不動,公子章有些不耐煩了,畢竟他此刻急著去攻打西殿,哪有心情在這裡耽擱?

    聽聞公子章提醒自己,蒙仲環視了一眼四周,旋即將目光落在身邊的肥義身上。

    他很清楚,只要他一退後,公子章多半會立刻下令諸甲士將肥義這位可敬的老者殺害。

    一想到曾經肥義對自己的照顧,蒙仲心中不禁有些猶豫。

    其實他很清楚,既然公子章與田不禋決定謀反,那麼就勢必會除掉肥義這個阻礙,縱使他在旁勸說,亦無濟於事,畢竟公子章與田不禋對肥義那是相當痛恨的。

    既然無濟於事,按理來說就應該抽身,但看著身邊的肥義,蒙仲卻不忍心那樣做——此時退後,豈不是拋棄了這位可敬且與他關係融洽的老者?

    「……」

    看看肥義,又看看公子章,縱使是蒙仲,此時亦不知所措。

    見此,公子章愈發不耐煩了,沉聲喝道:「蒙仲,我數三聲,你給我過來!否則……」

    「公子!」

    田不禋立刻低聲打斷了公子章的話。

    他當然知道公子章這話什麼意思,但蒙仲是隨便可以殺害的麼?

    殺了蒙仲,非但會得罪莊子、孟子、惠盎、田章等一大票人,更會得罪趙主父與鶡冠子,前者對蒙仲極為看重,而後者,亦絕不會容忍公子章殺害他道家的傑出弟子。

    哪怕這些都不論,要知道城外還有一千名信衛軍呢,若公子章殺死蒙仲,信衛軍勢必會倒向趙王何那一派,且樂毅、蒙虎、蒙遂那群少年,會瘋狂地報復公子章,這又何必呢?

    聽田不禋一聲提醒,公子章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挾怒說道:「你給我叫他過來!」

    田不禋點點頭,旋即朝著蒙仲說道:「阿仲,今日之事,確實是為兄的不是,哪怕你對我心存怨恨,為兄也能理解。但為兄不會害你的……有些事,乃中上天注定,非是人力可以化解,眼下非常時刻,時間緊迫,相信你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為兄知道你重情重義,不忍看肥義命喪於此,但既然今日公子要做大事,肥義必須得死!你何必為了與他的些許交情而弄傷、甚至是搭上你自己的性命呢?你好好想想,你是宋國人,此番來趙國的目的是為何?是為了穩固趙宋兩國的同盟!在趙國,唯有趙章公子,才會繼續固守與宋國的同盟!……再想想你還在宋國的母親,想想你的妹妹,莫要做傻事,阿仲,從始至終,你都是我方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

    聽聞此言,縱使蒙仲對田不禋心存諸般不快,但眼眸中仍不免閃過幾絲遲疑。

    正在蒙仲內心掙扎之際,他忽然聽到肥義在旁輕聲說道:「退後吧,蒙仲。」

    「……」蒙仲驚詫地看向肥義,卻見肥義正一臉慈祥地看著自己,笑吟吟地說道:「田不禋固然心腸歹毒,但方才那番話,倒也算是真心實意,老夫大抵還是認可的。老夫今日必死無疑了,但你還年輕,且家中還有母親與妹妹,你不必為了老夫這把老骨頭,而搭上自己的性命。更何況,似眼下這種處境,縱使你固守自己心中的仁義,也只是多添你一具屍骨而已……」說到這裡,他拍了拍蒙仲的肩膀,滿臉欣慰地說道:「你沒有與趙章、田不禋同流合污,誆騙君上與老夫,老夫已經欣慰了。老夫只是後悔,後悔當日你初至趙國時,老夫不曾將你挽留在邯鄲,否則,以你的才能,定能成為君上的左膀左臂……」

    頓了頓,他轉頭看了眼田不禋,再次對蒙仲說道:「但是田不禋方才最後那句話,老夫並不認同。你要記住,蒙仲,你與公子章、與田不禋是不同的,縱使立場相同,但你們的德行,卻大為不同。莫要受到這些人的影響,堅守一心。……你,並非是他們當中的一員!莫要這些人,玷污了你的品德!」

    說罷,他一把將蒙仲推了出去。

    見此,圍在他們四周的公子章的護衛們,立刻抓住蒙仲的雙臂,將其拖離了肥義。

    繼而,其餘的公子章護衛們,將肥義等人團團圍住。

    「老匹夫!」

    田不禋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句。

    聽到這聲怒罵,肥義呵呵笑了起來。

    不錯,他方才的那番話,就是為了離間田不禋與蒙仲。

    當然,他並不指望蒙仲能「棄暗投明」,那不現實,畢竟蒙仲是忠於趙主父的,而趙主父……在東殿毫無異動的情況下,然而公子章卻能得到趙主父才能執掌的令符,這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他之所以離間蒙仲與田不禋,純粹就是不希望蒙仲再跟田不禋湊在一起,影響了這位品德優秀的少年罷了。

    而看蒙仲那面沉似水的表情,肥義相信自己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只要看清了你等的真面目,重德行的人,自然不會與你等同流合污!」肥義朝著田不禋冷笑一聲。

    田不禋恨恨地咬了咬牙,冷冷說道:「這就是你最後的遺言麼?」

    肥義曬然一笑,旋即轉頭看向公子章,正色說道:「雖然老夫也覺得不太可能,但還是容老夫再勸一句……安陽君,對於你與田不禋的意圖,無論是老夫,還是安平君、奉陽君、陽文君幾人,皆早已得悉,且早早就做好了防備,你注定不能得逞。若是你肯就此收手,老夫還可以代你向君上求情,許諾你一生榮華富貴。」

    「收手?」公子章聞言冷笑一聲,搖搖頭說道:「開弓無有回頭箭……倒是你,肥義,若是你肯替我誘來趙何,我倒是可以放過你,許諾你一生榮華富貴。」

    「斷無可能!」肥義當即拒絕,毫不猶豫。

    見此,公子章面色一沉,冷冷說道:「既然你不識抬舉,就別我不客氣了!先殺了你,再攻破西殿,殺了趙何……」

    「趙章!」肥義大怒罵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說罷,公子章吩咐其近衛司馬陳討道:「陳討,你立刻派人傳令龐煖,命其率軍進攻西殿……」

    「喏!」陳討抱拳領命。

    『龐煖?』

    在聽到公子章的話世,蒙仲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

    而與此同時,肥義則怒聲斥道:「趙章!你若謀反,必為千萬趙人所唾棄!」

    「謀反?」公子章冷冷說道:「本公子只是拿回本該屬於我的那一切罷了!我趙章,才是王室的嫡長,趙國的王位,本就該由我來繼承!」

    聽到這一番話大逆不道的話,肥義氣地渾身顫抖,指著公子章罵道:「你雖是嫡長,然殘暴無德,豈配繼位趙君?」

    「你說什麼?」公子章聞言大怒,正要反唇怒罵,在旁田不禋勸道:「公子,何必與他爭論?正事要緊!」

    「說得對。」公子章點點頭,目視著肥義冷笑道:「肥義,你就到黃泉之下,看我如何奪回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聽聞此言,肥義齜目欲裂地注視著公子章,怒聲道:「趙章、田不禋,你等叛亂謀反,注定不得好死!」

    「哼!」公子章冷哼一聲,揮手下令道:「殺!」

    一聲令下,圍住肥義等人的護衛們,一擁而上。

    「保護肥相!」

    肥義身邊的護衛們亦大聲喊道,拚死保護著肥義,儘管他們心中很清楚,雙方人數懸殊,他們注定難逃一死。

    看到這一幕,蒙仲眼眸中閃過怒色、不忍。

    可能是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那幾名死死拽著他的衛士們,加大力道讓他難以動彈。

    「趙章!田不禋!老夫姑且便先赴黃泉,等著你二人,你等妄逆亂臣,終究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

    在一陣堪稱豪邁的笑聲中,趙國的國相肥義,被公子章的護衛們亂劍砍翻在地,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殿內的磚石。

    『肥相……』

    看到這一幕,蒙仲的眼眸微微蒙上了幾絲霧氣。

    繼而,他閉上雙目,黯然地嘆了口氣。

    「公子!」

    一名衛士在探過肥義的鼻息後,來到了公子章面前,抱拳稟道:「肥義一眾,已經伏誅!」

    「好!」

    公子章一臉解恨地看著肥義,旋即恨恨罵道:「這個老匹夫,我早就想殺他了,今日終於如願!」

    正說著,近衛司馬陳討邁步走入殿內,抱拳稟報導:「公子,龐煖已經接令,此刻正率檀衛軍進攻西殿。」

    「很好!」公子章點點頭,吩咐道:「事不宜遲,你立刻率領衛隊,與我一同進攻西殿,務必要抓住趙何!」

    「喏!」陳討抱了抱拳。

    旋即,他的目光瞥過仍被幾名衛士所制住的蒙仲,低聲說道:「公子,蒙司馬……怎麼辦?」

    公子章聞言看了一眼蒙仲,旋即對田不禋說道:「不禋,這小子就交給你了。」

    「公子放心。」田不禋拱了拱手,說道:「臣會說服他的。」

    「唔。」

    公子章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在旁的諸衛士道:「走!」

    呼啦啦地,方才還人滿為患的偏殿,一下子就變得空蕩蕩了,只剩下田不禋、蒙仲,以及控制著蒙仲的三四名衛士。

    目視著公子章等人消失在視線中,田不禋這才壓壓手示意那幾名衛士道:「好了,將蒙司馬鬆開吧。」

    「喏!」那幾名衛士依言放開蒙仲,退後兩步。

    此時,就見蒙仲迅速奪過一名衛士腰間的佩劍,閃電般將其抽出,架在了田不禋的脖子上。

    「田相!」

    「蒙司馬!」

    那幾名衛士見此面色大變。

    但田不禋卻不慌不忙,彷彿渾然沒有將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利劍放在心上,只見他目視著蒙仲,輕笑著說道:「阿仲,冷靜點。其實你自己也知道,這一劍你是斬不下去的,就好像為兄方才勸阻公子用那番話來恐嚇你……這些都是毫無意義的。」

    「你覺得我斬不下去?」蒙仲沉著臉怒聲道。

    田不禋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看來肥義的死,確實讓你情緒失常。為兄也不想刺激你,姑且就當你斬得下去吧。只不過,殺了為兄,對你有什麼利益麼?或者,對宋國有什麼利益麼?為兄助公子奪位,這完全是為了宋國……你很清楚,我宋國需要趙國這個盟友,只有與正在迅速強大的趙國結盟,齊、魏、楚等國才不敢進犯我宋國;若是失去了趙宋同盟,我宋國必將四面環敵,到時候,他國的軍隊將肆意進犯我宋國的土地,殺害我宋國的同胞……你忍心看到那樣殘酷的局面麼?」

    「……」蒙仲眼眸中閃過幾絲掙扎。

    見蒙仲已經有所動搖,田不禋擺擺手,示意那些正準備伺機奪劍的衛士退後,免得刺激到蒙仲。

    而他自己,則用一根手指輕輕地、慢慢地推開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劍刃。

    「一定要走到『這一步』麼?」

    蒙仲沒有抗拒,緩緩垂下了手中的利劍,注視著田不禋問道。

    田不禋當然知道蒙仲口中的「這一步」指的是什麼,聞言負背雙手,沉聲說道:「因為這一步非走不可。」

    說罷,他對蒙仲解釋道:「於公子而言,他與趙何,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公子為何信任我?因為我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投奔他,輔佐他,當時除我以外,整個趙國沒有一個人與他來往……曾經的堂堂趙國太子,淪落到這種地步,可想而知公子對趙何、對吳娃有著怎樣的憎恨。」

    「那肥相呢?」蒙仲面無表情地問道。

    田不禋聞言平靜地說道:「公子對肥義亦有恨意,畢竟當初公子還是太子的時候,肥義亦曾教授他學識,然而,最終肥義卻棄他而去,選擇了趙何……」

    「這並非肥相的罪過。」

    「我知道。」田不禋點點頭說道:「這一切,其實皆是『那一位』的錯過,但你我能對『那一位』說什麼呢?……阿仲,助公子章奪取趙君之位,確保趙宋同盟,這才是你我優先要考慮的事,眼下關鍵時刻,正是用人之際,為兄希望你以大局為重,率信衛軍助公子一臂之力。……這也是『那一位』的意思。」

    「趙主父的意思?」

    蒙仲直接拆穿了田不禋含糊其辭的「那一位」,讓田不禋稍稍有些不適。

    「哼。」

    冷哼一聲,蒙仲正色說道:「肥相於我有恩,我不能救他,但我不允許再有人侮辱他的屍體。」

    「阿仲,你真以為為兄是那樣的人……」開了一句玩笑,卻見蒙仲臉上絲毫沒有笑容,田不禋當即改口,點點頭正色說道:「我會叫人妥善安頓屍體,待事後將其安葬。」

    聽聞此言,蒙仲轉身就走,在走到肥義的屍體身邊時,蹲下身,將肥義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眸輕輕合上。

    旋即,他站起身來,在深深看了一眼田不禋後,搖搖頭說道:「肥相說得不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會是你們一方的人,絕不會。」

    說罷,他邁步走出了偏殿。

    見此,那幾名衛士走近田不禋,低聲說道:「田相,蒙司馬……」

    「不必多慮。」

    田不禋沉著臉說道:「蒙仲睿智多謀,似眼下境地,他也只有協助公子了,只不過……」

    『……只不過,怕是從此不會再與我等有任何來往了。』

    長長吐了口氣,田不禋瞥了一眼肥義的屍體,眼中閃過幾絲惱恨。

    「老匹夫。」

    他低聲罵道。

    而與此同時,蒙仲已邁步走出了偏殿,站在殿外的空地上,眺望西殿的方向。

    雖然距離隔得較遠,但蒙仲仍能看到西殿那邊有無數的士卒正在搏殺,想來公子章的衛隊,以及龐煖所率領的檀衛軍,正在兇猛地進攻西殿。

    「……」

    默默注視了片刻,蒙仲轉身走向東殿的正殿,即趙主父所居住的宮殿。

    只見在東殿正殿的殿外,有一隊公子章的護衛正把守著殿門,這些人在看到蒙仲接近後,當即走上前來阻攔,沉聲說道:「蒙司馬請止步!……趙主父身體不適,正在殿內歇息,安陽君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讓開!」蒙仲面無表情地說道。

    聽聞此言,那些衛士面面相覷,旋即再次重複道:「蒙司馬,安陽君……」

    「我說讓開!」

    打斷了對方的話,蒙仲冷冷說道:「我沒有心情配合你們的把戲!……倘若公子章當真挾持了趙主父,我便立刻到城外調集信衛軍,殺入宮殿,營救趙主父!」

    最後這句話,他故意提高聲音。

    「……」

    聽了蒙仲這話,那些公子章的衛士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正殿內傳來一陣腳步聲,旋即,殿門內出現了鶡冠子的身影,他輕笑著對蒙仲說道:「小友何必為難這些兵卒呢?趙主父有請。」

    『被挾持?哼!』

    蒙仲暗自冷笑一聲,在朝著鶡冠子拱了拱手後,邁步走入殿內。

    他才不信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

    在沙丘行宮內,公子章身邊才有多少人?龐煖有多少人?

    要知道龐煖在行宮內有千名士卒,且以此人的文韜武略,無論是公子章的勇武,還是田不禋的詭計,都別想讓龐煖就範——更別說還有龐煖的老師鶡冠子在。

    說什麼趙主父被公子章挾持,說到底不過是趙主父不想背負「奪子之位」的惡名,是故假意被公子章挾持,有意讓後者出面起兵叛亂——倘若果真是公子章挾持趙主父,那麼這位公子的首級,恐怕早就被龐煖斬下來了。

    果不其然,待蒙仲走到內殿後,他果然瞧見了安然無恙、面色自若的趙主父,後者正坐在席中,面前的矮桌上擺著諸多吃到一半的酒菜,顯然方才正與鶡冠子在這裡喝酒閒聊。

    看到這一幕,蒙仲不禁感覺有些心寒,為肥義感到心寒。

    他目視著趙主父,用莫名的語氣平靜說道:「趙主父,肥相死了,就在方才,在偏殿,在我的眼前,被公子章的近衛殺害。」

    「哦。」

    趙主父端起酒碗,稍稍抿了一口。

    「那真是……太遺憾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8 07:13
第153章:沙丘事變


    『太遺憾了……麼?』

    聽到趙主父語氣平靜的那句話,蒙仲不自覺地緩緩攥起了拳頭,感到莫名的心寒。

    東殿的偏殿,與正殿這裡其實距離並不遠,充其量也只有十幾丈距離而已,蒙仲相信,當肥義在臨死前高呼著那番慷慨激昂的話時,趙主父這邊其實也能聽到。

    但是趙主父毫無異動,甚至於,仍舊端坐在此,與鶡冠子喝酒談聊。

    哪怕是蒙仲此刻親口告訴趙主父,告訴他肥義已死,換來的,也僅僅只是趙主父那一句「這可真是太遺憾了」。

    彷彿死去的僅僅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而不是輔佐他十幾年,勤勤勉勉、萬分忠誠的臣子。

    『……』

    張了張嘴,蒙仲不知該說什麼。

    他只是感到失望,為趙主父的反應感到失望。

    因為他心中,趙主父實在不應該用這種態度、這種語氣來回應肥義的過世——蒙仲說不清楚趙主父應該用怎樣的態度與語氣,但是趙主父此刻的態度與語氣,著實讓他感到心寒。

    畢竟那可是肥義,自趙主父繼承國君之位一來,最支持的老臣,沒有肥義,趙主父根本難以堅持胡服騎射的改革,哪怕是近幾年趙主父與肥義關係惡劣,可這也是因為肥義堅守一心,盡心盡力地輔佐趙王何所致——趙王何的王位,是趙主父親手賜予的,肥義盡心盡力輔佐趙王何,最終卻反而遭到了趙主父的忌諱。

    這實在是……太諷刺了!

    「為何趙主父您……要這樣回應?」

    在沉默了許久後,蒙仲忽然低聲問道。

    聽聞此言,趙主父端著酒碗抿了一口,旋即淡淡說道:「那你覺得我該如何回應?為肥義的死驚慌失措?亦或是震驚?……這樣你就滿意了?呵,你在殿外那番話,說什麼「假若公子章當真挾持了趙主父,我當立即出城調集信衛軍」……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吧?既然你已看破了這件事,我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說到這裡,他撇頭看向蒙仲,沉聲說道:「趙國的臣子,並非是我趙雍的臣子。我的確為肥義的死感到惋惜,畢竟肥義是曾經最支持我的臣子,但現如今,肥義已非是我的臣子,而是……你可以說他是趙何的臣子,也可以說他是趙何的臣子,但是,並非是我趙雍的臣子。我給過他的機會,衷心希望他能向以往那般,繼續輔佐我,然而肥義拒絕了……他寧可與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他素來心存警惕的人合作,也不肯重新輔佐我,甚至於,還要百般阻撓我的意志……他已成為了我的敵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當他做出這個選擇時,我與他的君臣之情就已經到盡頭了。在我眼裡,肥義與趙成、李兌,並無多大區別。」

    蒙仲聞言一愣,頗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您將肥相與趙成、李兌一概而論?」

    「為何不可?」

    趙主父瞥了一眼蒙仲,旋即正色說道:「蒙仲啊,世間有很多事,都是難分對錯的。你們道家弟子在這些事上就太過於絕對,肥義固然品德高尚,值得尊敬,但品德高尚值得尊敬的人,就不會是你的敵人麼?呵呵!……我聽說你與田章亦稱兄道弟,但我告訴你,田章當年覆亡燕國時,也沒少殺戮燕國之人,以至於至今仍有燕人對田章恨之入骨,你又如何看待這件事?」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

    此時,趙主父長長吐了口氣,淡淡說道:「你是道家弟子,追求你心中所認為的『德』,我並不會對此多說什麼,甚至於,我很器重像你這樣的人。……肥義也有他所堅持的『仁義』與『忠誠』,事實上,像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其實他們也並非品德敗壞之人,相當年我初繼位時,各國聯合對我趙國施壓,你以為當時助我使趙國渡過難關的,就僅僅只是肥義?不!事實上,趙成、李兌亦貢獻了很大力量,幾次三番出使魏、齊、秦等國,我趙國上下團結一心,這才渡過難關。……蒙仲啊,人的品德,很多時候其實並非是決定是友是敵的關鍵,關鍵在於各自的立場。你曾經或覺得田不禋是一個可以結交的人吧?甚至於很長一段時間,你們還兄弟相稱,相信今日之後,你對田不禋多少有了幾分改觀了吧?在很多人眼裡,田不禋就是一個陰狠而詭計多端的小人,然而以你的睿智,竟然沒能察覺到這一點,這說明什麼呢?只能說明田不禋對你並無惡意。……而在我眼裡,田不禋固然陰狠而詭計多端,但卻是一個值得信任的臣子,為何?因為我知道他想要什麼!他想要成為趙宋兩國的『共相』,使趙、宋兩國皆重視他,這就是他想要的,他想要這份名譽。……而這,對我而言並無害處,是故,我與他不會成為敵人。……蒙仲,利益、立場,這才是決定是敵是友的關鍵。在利益面前,或敵或友的關係,其實非常模糊,利害一致,便是天然的盟友;而利益衝突,那就注定只能成為敵人。」

    說到這裡,趙主父看了一眼蒙仲,正色說道:「再說肥義,我亦惋惜於肥義的死,但即便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默許公子章與田不禋的行為,因為肥義啊,他已經是敵人了。……你問我為何對此事反應冷淡,因為我很清楚,為了做成這件事大事,肥義非死不可!……肥義固然是值得尊敬的人,但他非死不可!」

    「……」

    聽到趙主父這番話,蒙仲默然不語。

    平心而論,趙主父這番話,也算是誠懇了。

    的確,趙主父完全可以換一種態度,換一個蒙仲能夠接受的態度,甚至裝作痛心疾首的模樣,哪怕二人彼此心中都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的,蒙仲方才所不能接受的,是因為趙主父連遮掩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雖然這樣的確很「真實」,毫無虛假,但也過於讓人心寒。

    讓蒙仲感到心寒。

    曾幾何時,當蒙仲初次見到趙主父時,包括後來與趙主父共浴時,趙主父給他的印象,彷彿是一位胸襟宏達的長輩,平易近人,而今日的趙主父,卻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或許,這才是一位雄主本應具有的品質。

    見蒙仲久久沒有回應,趙主父輕笑著說道:「好了,肥義的事,就到此為止吧。現在你立刻出城,召集信衛軍入宮,助公子章一臂之力。……對此,你有什麼異議麼?」

    蒙仲深深看了一眼趙主父,微微搖了搖頭。

    「很好!」

    趙主父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去吧。……待事成之後,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無論是趙宋同盟,亦或是冊封於蒙氏一族。」

    「……」

    蒙仲默默地看了幾眼趙主父,旋即抱拳離開。

    待等蒙仲離開後,鶡冠子這才回到屋內,重新坐在趙主父的對面。

    他搖搖頭說道:「趙主父,您方才不該那般直白的,蒙仲小友乃是莊子的弟子……」

    「他遲早要面對的。」

    趙主父抿了一口酒,淡淡說道:「除非他像他的老師莊子那般,隱居世外,不問世事,否則,他遲早要面對這些事。……經歷後一次,他日後就能慢慢適應了。」

    『未必。』

    看著頗為自信的趙主父,鶡冠子捋著髯鬚,心下暗暗想道。

    方才蒙仲離去時,他清楚看到了蒙仲陰沉的面色,由此他暗自猜測,趙主父的那番話,其實並沒有真正說服這位小友。

    這位小友之所以選擇繼續聽從趙主父的命令,可能僅僅只是為了確保趙國的穩定,或者只是為了報答此前趙主父對他的恩情,但是等這件事結束之後,那就未必了。

    『待此事結束之後,我再想辦法勸勸那位小友吧。』

    鶡冠子暗暗想道。

    而與此同時,蒙仲已沉著臉離開了東殿,返回城外的信衛軍軍營。

    約半個時辰後,他回到了信衛軍的軍營,將樂毅、蒙遂、向繚三人招入帥帳,將「肥義被公子章誘殺」這件事告訴了三人,直聽得三人皺眉不已。

    「公子章果然還是動手了。」樂毅皺著眉頭說道。

    相比較他這句中肯的評價,蒙遂、向繚二人則是氣憤於田不禋利用蒙仲,畢竟此前因為蒙仲的關係,他們對公子章、對田不禋的印象還是相當不錯的。

    不得不說,也虧得樂毅、蒙遂、向繚三人都屬於是比較冷靜的,倘若換做蒙虎、華虎、穆武那些人,恐怕早就暴跳如雷了——誰能忍受被自己人利用呢?

    在低聲罵了幾句後,向繚皺眉問道:「阿仲,那眼下我等該怎麼辦?」

    蒙仲沉吟了片刻,用異樣的語氣說道:「現如今趙主父已被公子章挾持了,是故,我等也只能聽從公子章的命令……」

    「……」

    聽了這話,樂毅、蒙遂、向繚三人的表情變得莫名的古怪。

    向繚表情古怪地說道:「這種事……騙得了人麼?就算刨除龐煖個人的才能,他手底下好歹也有五千兵卒,而公子章在沙丘行宮內,就只有區區幾百人……」

    「這有什麼?」樂毅淡淡說道:「既然公子章這樣表示,而趙主父又不會站出來否認,那麼這就是事實……」說罷,他轉頭問蒙仲道:「趙主父……不,公子章要求我信衛軍助他一臂之力?你答應了?」

    「唔。」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聽聞此言,樂毅、蒙遂、向繚三人臉上皆浮現幾絲詫異神色。

    「你真的答應了?」樂毅頗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蒙仲沉默了片刻,這才說道:「不管怎樣,趙主父對我等有恩,趙國如今面臨劇變,我等理當助他平定……亂局。就算是報答他此前的恩情吧。」

    從蒙仲的話中,樂毅聽出了幾分端倪,他再次問道:「那麼在此之後呢?」

    蒙仲沒有回答。

    見此,樂毅、蒙遂、向繚三人頓時就明白了,紛紛點頭。

    顯然,趙主父對待肥義之死的態度,亦讓他們感覺有些心寒。

    而與此同時,在沙丘行宮的西殿,宮伯信期以及其麾下的宮衛們,正頑強抵抗著公子章的護衛以及龐煖麾下檀衛軍的進攻。

    不得不說,公子章反叛,這並未出乎信期的預料,畢竟肥義在前往東殿赴約前,就曾囑咐他要小心提防。

    信期只是感到悲傷,因為公子章既然做出了反叛的行為,那就意味著他尊敬的肥義已經遇害了。

    他一邊派人通知趙平、李躋二人,命二人死守城門,準備護送趙王何離城投奔城外的陽文君趙豹,一邊則立刻將這件事稟報趙王何。

    不得不說,因為肥義此前刻意對趙王何的隱瞞,趙王何根本不知曾有公子章的近衛司馬陳討手執趙主父的令符前來請他與肥義到東殿議事,因此,當他聽到殿外忽然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時,他亦感到驚疑不定。

    而此時,就見信期急匆匆地跑路了殿內,於是趙王何連忙問道:「卿,殿外發生何事?」

    只見信期抱了抱拳,急聲說道:「君上,公子章謀反了!他挾持了趙主父,迫使龐煖與他率軍一同進攻西殿,此地不易留守,臣立刻護送君上到城外,投奔陽文君!」

    一聽這話,趙王何嚇得面如土色。

    這也難怪,畢竟他終歸只是一名年僅十六歲的少年而已,且跟蒙仲、蒙虎等經歷過戰爭的甲士不同,趙王何素來養尊處優,哪裡經歷過這種陣仗?

    此時的他,也就只剩下連連點頭了。

    片刻後,待等信期帶著二十幾名甲士保護著趙王何正準備撤向城門時,趙王何忽然想到了肥義,在幾次四下張望後,驚聲問道:「信期,何以不見肥相?肥相何在?」

    聽聞此言,信期心中一沉,在幾次欲言又止後,對趙王何說道:「君上,請恕信期此前與肥相一同對您有所隱瞞……一個時辰前,公子章的近衛司馬陳討,手持趙主父的令符,請君上前往東殿議事,肥相唯恐這是公子章與田不禋的詭計,便隻身前往試探,又叫臣向君上隱瞞……眼下公子章起兵反叛,恐怕肥相他已……已遭遇不測。」

    趙王何聞言心神大亂,一張臉頓時間變得煞白,連連搖頭說道:「不可能,不可能,肥相他說過,他會輔佐寡人直到他終老,看著寡人成為一位有道明君……」

    「君上。」

    看著趙王何那一臉痛苦悲傷的神色,信期心中亦不好受,但此刻危及的局勢,已顧不得他與趙王何再為肥義感到悲傷,無論如何,他都要完成肥義此前的囑託,讓趙王何安然無恙地出城,逃到陽文君趙豹的軍中。

    想到這裡,他顧不得尊卑禮數,一把拉住趙王何的衣袍,拉著渾渾噩噩的趙王何朝西城門而去。

    沙丘行宮的西城門,有安平君趙成的兒子趙平把守,這也是距離陽文君趙豹的軍營最近的一條路。

    但遺憾的是,公子章既然決定反叛,又豈會疏漏西城門這方面呢?

    事實上,在公子章與龐煖聯合進攻西殿沒過多久,龐煖的佐司馬劇辛,就帶著一隊檀衛軍進攻了西城門,以至於當信期率領數百名衛士保護著趙王何逃向西城門時,沿途到處都是檀衛軍的士卒。

    「誓死保護君上!」

    隨著信期一聲大喊,數百名宮衛與劇辛麾下數百名檀衛軍展開了混戰廝殺。

    此時,公子章與龐煖亦得知信期帶著趙王何向西城門突圍,便在擊破了留守的數百名宮衛後,立刻追了上來。

    並且公子章還大聲喊道:「信期挾持君上,意圖不軌,人人得而誅之!」

    在亂軍之中,信期亦聽到了公子章的聲音,為防止麾下的宮衛被公子章欺騙,他亦叫人大喊真相:「休要聽亂臣賊子胡言亂語!……公子章挾持趙主父,欲加害君上奪取王位。」

    不得不說,公子章與信期的相互聲討,讓宮衛與檀衛軍的雙方士卒都有些困惑:到底誰才是亂臣?

    或許有人會感到奇怪,既然檀衛軍協助公子章進攻西殿,怎麼這些人卻不知真相呢?

    而事實上,真正知道真相的,其實也就只有龐煖、劇辛、趙奢等寥寥幾人而已,絕大多數檀衛軍士卒,則誤以為是信期挾持了趙王何——誰讓公子章與龐煖眾口一詞呢,相比較信期,檀衛軍士卒們當然更相信龐煖的話。

    「檀衛軍已協從公子章反叛,諸君且拚死保護君上!」

    「保護君上,殺死叛臣信期!」

    在對彼此的聲討下,宮衛與檀衛軍拚死搏殺,以至於橫屍遍地。

    只見在亂軍之中,信期一邊拉著趙王何的手臂,將其保護在自己身後,一邊手持利劍,揮劍砍死一名又一名沖上前來的檀衛軍士卒,艱難地保護著趙王何向西城門移動。

    期間,不時有溫熱的鮮血飆射在趙王何的臉上與身上,嚇得他面色發白,渾身顫抖。

    這些鮮血,有的來自於試圖「奪回趙王何」的檀衛軍士卒,有的則來自於信期麾下為了保護他的宮衛們。

    「信期,你哪裡走!」

    隨著一聲大喝,劇辛親自率領一隊檀衛軍擋住了信期的去路。

    好在這時候,安平君趙成的兒子趙平,終於率領援軍趕到,只見他拚死擋住了劇辛的人馬,催促信期道:「宮伯,速速帶君上出城,我已派人向陽文君求援!」

    信期聞言大喜,當即保護著趙王何逃出了沙丘行宮,逃向陽文君趙豹的軍營。

    而此時,陽文君趙豹剛剛收到來自趙平的求援訊息。

    「公子章竟敢挾持趙主父,還敢襲擊君上所在的西殿?!」

    當得知這個消息後,趙豹麾下的將領們大為驚怒,紛紛懇請趙豹下令出擊,誅殺公子章。

    然而,陽文君趙豹沒有回應。

    他在琢磨著「公子章挾持趙主父」這番話。

    就像蒙仲、樂毅所判斷的那樣,陽文君趙豹不認為公子章有挾持趙主父的實力。

    當然,既然公子章要舉兵叛亂,那麼他勢必會事先將其麾下的軍隊秘密調到沙丘一帶,但是在沙丘行宮內,公子章幾乎不可能挾持趙主父。

    要知道,趙主父身邊有龐煖的五千檀衛軍,城外還有蒙仲的千名信衛軍,公子章身邊才有多少人?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就將趙主父給挾持了,迫使龐煖不得不聽從他的命令呢?

    這不合常理!

    難道龐煖不知道求援?

    陽文君趙豹對龐煖的檀衛軍並不瞭解,但是對於蒙仲麾下信衛軍的實力,趙豹還是相當瞭解的。

    信衛軍的老卒個個悍勇精銳,且擅長偷襲,倘若公子章果真挾持的趙主父,何以蒙仲的信衛軍至今沒有任何異動呢?——不錯,由於對信衛軍抱持著很大的警惕心,趙豹沒少派人盯著信衛軍的一舉一動。

    在趙豹看來,倘若龐煖有心的話,至少開放城門,單憑蒙仲的信衛軍,就足以殺進沙丘行宮,將公子章與其一干叛亂軍全部誅殺。

    然而,信衛軍至今沒有任何異動,這就意味著龐煖並未向信衛軍求援,或者乾脆點說,趙主父故意假借被公子章挾持,讓檀衛軍助公子章一臂之力。

    『倘若果真如此……』

    想到這一層,陽文君趙豹立刻下令道:「趙文,你率兩千兵卒前往支援信期,保護君上。……趙季,你率領兩千兵卒協助趙文,謹防這附近一帶有公子章的伏兵!至於剩下的人,隨老夫迎戰信衛軍!」

    「迎、迎戰信衛軍?」

    在聽到陽文君趙豹這番話後,帳內諸將面面相覷。

    半響後,或有一名將領小心翼翼地問道:「陽文君,您是懷疑那蒙仲亦隨同公子章參與叛亂麼?」

    「不,老夫只是覺得,既然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逼得龐煖不得不聽從他的命令,想必蒙仲那小子亦投鼠忌器,只能聽從公子章的命令……」在做出解釋時,陽文君趙豹的眼眸中閃過幾絲莫名的神色。

    其實他心底很明白,哪裡是公子章挾持趙主父,分明就是趙主父故意被公子章挾持罷了,所以龐煖才會聽從公子章的命令。

    同理,既然是趙主父的暗中授意,那麼,執掌信衛軍的司馬蒙仲,也一樣會聽從趙主父的命令。

    憑陽文君趙豹對蒙仲的瞭解,這小子保準會襲擊他的軍營——因為那小子很清楚,趙王何勢必會逃到他趙豹的軍營,尋求庇護。

    果不其然,大概過了一刻時,陽文君趙豹便收到了稟報:信衛軍全軍出動,直奔他邯鄲軍的營寨!

    『果然!』

    陽文君趙豹立刻來到營門一帶,登上哨塔,眺望營外。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就著軍營的燈火以及夜空下幾分月光,陽文君趙豹隱隱看到營外遠處出現了一支軍隊的蹤影。

    人數不多,可能只有數百人而已,但正是這數百人的軍隊,讓陽文君趙豹如臨大敵。

    『蒙仲小子,你就算再有能耐,只要老夫不出去,死守營寨,你除了強攻,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目視著遠處夜空下的重重黑影,陽文君趙豹暗暗想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8 07:13
第154章:沙丘事變(二)


    陽文君趙豹猜的沒錯,此時出現在其邯鄲軍軍營外的軍隊蹤影,正是蒙仲、樂毅等人所率領的信衛軍。

    且蒙仲、樂毅二人的目的,亦正如陽文君趙豹所猜測的那樣,是為襲擊其邯鄲軍軍營而來。

    原因很簡單,因為陽文君趙豹所駐守的軍營,乃是沙丘一帶唯一可供趙王何落腳的據點,在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乃至目前駐守在平原邑的趙將趙希率軍趕來支援之前,陽文君趙豹唯有死守這座軍營,否則,無論是他還是趙王何,都會被公子章麾下的代郡軍吞沒——此時的代郡軍,恐怕早已經埋伏在沙丘一帶,做好了圍殲新君派一黨的準備。

    在這種情況下,倘若蒙仲、樂毅二人能襲破陽文君趙豹的營寨,讓新君派一黨失去固守待援的據點,那麼這場內亂,公子章就能佔儘先機。

    而陽文君趙豹一旦戰敗,以至於趙王何落入公子章手中,那麼,這場內亂可以說公子章就已經嬴了,哪怕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反抗勢力」手中仍有兵權,也難以再掀起什麼波瀾——只要趙王何落入公子章手中,即大局已定!

    而稍稍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待等蒙仲、樂毅二人率領信衛軍抵達邯鄲軍的兵營時,他們頗為意外地發現,邯鄲軍的兵營已經擺出了嚴正以待的架勢,許許多多的邯鄲軍趙卒皆已聚集在營寨內壁,哨塔上亦站滿了士卒,儼然已經事先做好了守營的準備。

    「咦?」

    在遠遠觀望了一陣陽文君趙豹的軍營後,樂毅皺著眉頭對站在另外一輛戰車上的蒙仲說道:「那趙豹,似乎是預料到我軍會襲擊他的營寨……」

    此前,蒙仲、樂毅二人都以為陽文君趙豹會傾盡麾下所有兵卒前往營救趙王何,如此一來,他們二人便能趁虛而入,先搗毀邯鄲軍的營寨。在失去營寨的情況下,陽文君趙豹就只能連夜帶著趙王何向邯鄲方向逃離,介時,公子章一方的軍隊,比如代郡軍、檀衛軍、信衛軍等等,沿途追趕掩殺,擊潰邯鄲軍絲毫不再話下。

    但事實證明,陽文君趙豹不愧是趙國的老將,即便在危機關頭,頭腦仍十分清新,知道目前對他們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是的,拖延時間,拖延到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率領來援,而不是慌慌張張地護送趙王何逃離,以至於給公子章一黨擊破他們的機會。

    「唔……」

    在聽了樂毅的話後,蒙仲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旋即說道:「去試探試探。」

    樂毅點點頭。

    於是乎,蒙仲、樂毅二人便各自乘坐著一輛戰車,緩緩來到了邯鄲軍的軍營前。

    遠遠看到這一幕,此刻站在哨塔上觀望營外的陽文君趙豹心中瞭然:這兩個小子,保準是為了試探他趙豹是否在營內而來。

    是故,他不等蒙仲、樂毅二人率先叫陣,便率先開口朝他們喊道:「蒙仲、樂毅,你二人率信衛軍侵犯老夫的營寨,意欲何為?!難道你二人亦要助公子章舉兵謀反麼?」

    『真的在營內?』

    蒙仲、樂毅二人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

    在想了想後,蒙仲朝著軍營方向大聲喊道:「陽文君,在下得到趙主父派人以令符傳令,傳令者言,宮伯信期挾持君上,意圖不軌,趙主父命我接管邯鄲軍,穩定事態,請陽文君速速下令軍卒卸下兵甲,敞開營寨。」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哈哈大笑道:「蒙仲小子,你被公子章的人誆騙了,據老夫所知,乃是公子章派人挾持了趙主父,以此作為要挾,迫使龐煖的檀衛軍與公子章的人馬一同襲擊君上,真正的亂臣,乃是公子趙章!……老夫勸你明辨是非,命令兵卒卸下兵甲,降於老夫,似這般,老夫還能庇護你等周全,待日後在君上面前為你等求情,讓你等免於被公子章牽連。」

    不得不說,其實陽文君趙豹與蒙仲彼此都清楚真相,即「公子章挾持趙主父」的真相,但誰也不敢提起。

    趙豹是顧忌他麾下士卒的情緒與態度,畢竟在這個國家,趙主父積威猶在,忠於趙主父的士卒亦比比皆是,萬一他道出真相,結果他麾下的邯鄲軍紛紛倒戈,這該如何是好?

    而蒙仲麼,則是考慮到趙主父的態度,這位愛惜自己名聲的趙主父,怎麼肯背負「奪子之位」的惡名?——否則,他又豈會故意叫公子章出面?

    「陽文君?你竟要違抗趙主父的命令麼?莫非你與信期乃是同謀?」

    「哈哈哈,蒙仲小子,休要在此顛倒黑白!老夫很清楚這其中究竟是怎麼回事,也很清楚你的態度……小子,你是重情重義的人,但這次,你站錯了隊伍,莫要再冥頑不靈了!」

    「陽文君……」

    「夠了!閒話到此為止!老夫知道你麾下信衛擅長夜襲,是故老夫布下重兵在此,你若是執迷不悟,儘管率軍來攻,老夫倒是要看看,你區區幾百上千人,如何襲破老夫的營寨!」

    「……」

    見交涉毫無效果,蒙仲果斷帶著樂毅回到軍中。

    此時蒙遂迎了上來,低聲問道:「阿仲,現在怎麼辦?強攻營寨?」

    「……」

    蒙仲回頭瞧了一眼邯鄲軍的軍營,微微搖了搖頭。

    雖然他信衛軍當初創下過五百人夜襲數萬齊軍的壯舉,但那只是因為齊軍當時毫無防範,而眼下,陽文君趙豹顯然已提前做好了準備等著他們,此時強攻營寨,搞不好信衛軍將全軍覆沒於此——畢竟他信衛軍只有一千人,且其中只有一半是老卒。

    「強攻不成,另想辦法……」

    看了一眼昏暗的夜色,蒙仲轉頭看向沙丘行宮西城門的方向,心中有了主意。

    兵法雲,攻敵必救,既然陽文君趙豹死守營寨不出,那索性就襲擊趙王何那邊,逼陽文君率軍營救。

    可是一想到襲擊趙王何,蒙仲心中又難免有些遲疑。

    「蒙卿……」

    此時他耳邊,彷彿隱隱響起趙王何的聲音。

    「阿仲?」

    見蒙仲沉默不語,樂毅低聲提醒道。

    聽到樂毅的聲音,蒙仲猛然甩了甩腦袋,將心中的胡思亂想通通拋之腦後。

    他與趙王何固然感情不淺,但這份感情,卻仍要排在趙主父之後,畢竟確實是趙主父,將當初初來乍到的蒙仲等人提拔為近衛,讓他們在趙國有了立足之地——並非公子章,並非趙王何,也並非趙相肥義,只是趙主父。

    想到這裡,蒙仲沉聲對樂毅、蒙遂二人說道:「相信護送趙王何的軍隊,此刻肯定是直奔這座營寨而來,我們於中途埋伏,逼陽文君率軍救援!」

    說著,他低聲對樂毅、蒙遂說了幾句,二人紛紛點頭。

    在決定了計策後,蒙仲給樂毅留下兩百名老卒,又叫華虎、穆武二人相助樂毅,而他自己,則帶著其餘人馬,悄然撤離,迂迴繞過這座軍營,直奔沙丘行宮的西城門方向。

    而與此同時,陽文君趙豹仍密切關注著營外遠處的信衛軍。

    因為夜色的關係,趙豹看不真切信衛軍的行動,但隱約還是能聽到遠處傳來細微的動靜,彷彿有不少兵卒正在離開。

    『唔……』

    用手指敲擊著哨塔的欄杆,陽文君趙豹陷入了沉思。

    對於他這座軍營的關鍵性,趙豹很清楚,且趙豹相信對面的蒙仲那小子也很清楚,趙豹不相信那小子會如此輕易放棄。

    在這種情況下,信衛軍擺出暫時撤退的架勢,就只有兩個可能:其一,信衛軍準備去襲擊護送趙王何的軍隊,截住那支兵馬,迫使對方放棄向這座軍營逃亡,如此一來,趙豹這座軍營就失去作用了;其二,信衛軍只是故佈疑陣,故意擺出準備襲擊趙王何的架勢,目的就是為了逼他再次派兵增援,以便趁機攻入營寨,將這座營寨摧毀。

    趙豹想了許久,還是無法判斷蒙仲的目的。

    片刻後,他派出去打探的斥候返回營寨,向他稟報導:「陽文君,信衛軍已經撤離,不知去了何處。」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環抱雙臂注視著營外的漆黑之地。

    他並不懷疑斥候那番話的真實性,只不過,誰能保證信衛軍不是僅僅躲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呢?

    『趙文、趙季二人各率有兩千人前往保護君上,這些兵力應該足夠護送君上至此了……我所要做的,即是守住這座軍營,否則,實在難以抵擋公子章麾下的代郡軍……』

    在反覆權衡利弊後,陽文君趙豹最終還是決定死守營寨。

    而與此同時,蒙仲正帶著蒙遂、蒙虎等人,率領約七百信衛軍,直奔沙丘行宮的西城門方向。

    此時,宮伯信期已經保護著趙王何,在趙平、李躋二將的協助下,拚死殺出了行宮。

    但公子章一方的人反應也很快,尤其是龐煖、劇辛所率領的檀衛軍,在得知趙王何逃出行宮後,龐煖立刻命行司馬趙奢率領一千名檀衛,從南城門迂迴繞向西城門,截斷了趙王何一行人的去路,逼得信期、趙平、李躋等人,只有保護著趙王何向北逃離。

    不得不說,此時趙王何的處境的確極其的凶險,畢竟信期就只有一千名宮衛,而公子章一方,卻已出動了他身邊數百名衛士以及龐煖的五千名檀衛軍,這多達五千餘人的軍隊去包夾、圍攻一千人,信期自然抵擋不住。

    好在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距離沙丘行宮並不遠,大概只有十里距離,是故趙豹的部將趙文、趙季能夠及時率軍趕來支援。

    在得到趙文、趙季二將各率兩千名士卒的支援後,信期、趙平、李躋三人總算是鬆了口氣,而趙王何,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

    此時他才發現,一路上拚死保護著他的信期,渾身上下多處受傷,滿身鮮血。

    在信期簡單包紮傷口時,趙王何神色低落地說道:「當日,陽文君執意要在距離行宮十里的位置立營,寡人當時心中還有所責怪,卻沒想到……」

    的確,事實上在沙丘行宮的南邊,此前就有駐紮趙國軍隊留下的舊營——信衛軍現如今駐紮的營寨,便是這些舊營,距離沙丘行宮非常近,可能只有一兩里的距離。

    但前一陣子當眾人抵達沙丘行宮後,陽文君趙豹考慮到這個距離很有可能會被公子章一方的軍隊偷襲,因此特意在沙丘行宮的西側,在距離行宮約十里的地方安營下寨,將對公子章甚至是趙主父的不信任表現地淋漓盡致。

    當時趙王何還暗暗責怪陽文君趙豹、趙相肥義等人對趙主父、公子章過於提防,唯恐此舉惹來父兄二人的不快,卻不曾想,公子章終究還是踏出了謀反作亂的一步,甚至於,就連趙王何最信賴的老臣肥義,亦命喪於公子章手中。

    此時,信期用布包紮了傷口,聞言勸道:「君上宅心仁厚,豈料到公子章、田不禋居心叵測?縱使臣亦萬萬沒有想到,公子章竟當真敢做出謀反作亂這等事!」

    「……」

    聽到公子章、田不禋二人的名字,趙王何的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

    那是夾雜著恨意、盼望的複雜神色,恨意自然是針對公子章、田不禋等人,而盼望,則是針對趙相肥義——此時的他,還未得到肥義遇害的確切消息,仍對此抱有期待,比如公子章僅僅只是將肥義軟禁關押,是故在逃亡途中,他還在思索著該如何將肥義換回來。

    二人正聊著,安平君趙成的兒子趙平領著奉陽君李兌的兒子李躋來到了這裡,朝著趙王何與信期拱手行禮。

    「情況如何?」信期急切地問道。

    趙平搖了搖頭,說道:「我方才見過趙文,他說,劇辛派兵封鎖了通往陽文君軍營的道路,他正命部將與劇辛的人馬廝殺,但……」他再次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檀衛軍亦非烏合之眾,很難對付。」

    聽聞此言,信期皺眉問道:「趙季呢?不是說趙季麾下還有兩千人麼?」

    趙平聞言說道:「我問過趙文,趙季的兩千人,是為了提防公子章的代郡軍的,必要之時,他會拚死截住公子章的大軍,援助我等逃離。」

    聽到這裡,縱使信衛心中著急,也無法再多說什麼,畢竟趙季並非膽怯,相反,趙季那邊才最凶險,一旦公子章的大軍進入這個戰場,趙季唯有拚死奮戰,才能為他們爭取到逃亡的時間。

    在仔細想了想後,信期沉聲說道:「夜裡難以辨別,公子章麾下的代郡軍縱使埋伏在這一帶,但今夜多半不會行動,應該會等到明日天亮之後,換而言之,今夜我等必須將君上護送到陽文君的軍營,否則,一旦明日公子章的大軍抵達,我等必定被其大軍團團包圍,介時,唯有死路一條!」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質問趙平道:「何以陽文君僅派四千人援護君上?他麾下不是有七千兵卒麼?」

    聽聞此言,趙平解釋道:「據趙文所言,陽文君留下三千兵卒守護營寨,是為了提防信衛軍偷襲……」

    「信衛軍?」

    從始至終沒有插嘴的趙王何聞言抬起頭來,驚愕地問道:「蒙卿的信衛軍?他怎麼會……」

    趙平與李躋對視一眼,低聲說道:「君上,那蒙仲終歸是趙主父的心腹,如今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就連龐煖都不得不聽命於公子章,又何況是那蒙仲呢?」說著,他稍稍一頓,又補充道:「依臣看來,說不定趙主父……」

    「趙平!」

    李躋打斷了趙平的話,朝著他微微搖頭示意。

    「臣失言了。」

    趙平當即收聲。

    看了一眼趙平,趙王何低頭把弄著雙手十指,默然不語。

    他不是聾子,更不是傻子,在逃亡途中,也曾聽到信期與趙平、李躋私下交談,說什麼其實並非是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而是趙主父故意被公子章挾持,這些話,趙王何其實都聽在耳中,只是他不願去相信罷了。

    虎尚且不食親子,更何況是人呢?

    『只是長兄……是的,一定只是長兄……』

    雙手十指交叉,趙王何低頭輕咬著嘴唇,暗暗想道。

    不知過了多久,趙豹的部將趙文親自來到了趙王何面前。

    瞧見趙文,信期連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口中急切問道:「趙文,外面情況如何?」

    「劇辛率領的兵卒暫時退卻了。」

    喘了幾口氣,趙文罵罵咧咧地說道:「那劇辛,不曉得是哪裡冒出來的小崽子,我原本還打算想辦法殺掉此人,沒想到這廝的武藝還挺不錯,反而被那小子佔了些便宜……」

    信期聞言定睛一瞧,這才發現趙文的肩膀處用布包紮著,布上殷紅一片。

    「先不說這個。」

    跟信期說了句,趙文走到趙王何面前,在抱拳施禮後,正色說道:「君上,龐煖、劇辛、公子章一眾包圍了我軍,雖然目前暫時圍而不攻,但臣相信,他們只是在等待明日天明。因此臣以為,我軍今夜必須突圍……」

    「卿有何計策?」趙王何輕聲說道。

    只見趙文壓低了聲音,說道:「臣有個主意,待子時前後,臣率麾下士卒向軍營方向突圍,假稱護送君上前往軍營,介時,公子章、龐煖等人必定著急來追,到時候,宮伯便保護著君上向西北方向突圍,迂迴繞到軍營……」

    還沒等趙王何開口,信期便點點頭說道:「這主意不錯,只是,我麾下千名宮衛,眼下只剩下兩百餘人,且且帶傷,恐無力保護君上,萬一……」

    趙文一聽便知信期心中顧慮,正色說道:「宮伯忘了趙季的兩千人麼?趙季目前就在此地的西北側一帶,只要宮伯帶著君上逃到他處,趙季自會給予援護。即便到時候有追兵趕到,趙季亦會率軍斷後。」

    「如此甚好。」信期點點頭,旋即拍拍趙文的肩膀說道:「您與趙季,不愧是陽文君的部將,我趙國的忠義之臣。」

    「宮伯言重了。」

    而與此同時,公子章亦正與龐煖商量著對策。

    今日,正值八月初,夜空的新月並無幾分光亮,雖說還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就算舉著火把,也只有寥寥幾丈的可見度,這也是公子章決定對趙王何等人圍而不攻的原因。

    但即便圍而不攻,公子章亦提防著趙王何等人率軍突圍。

    這是龐煖與他共同的觀點。

    不得不說,龐煖熟讀兵法,而公子章則幾近征戰,他們豈會算不到趙王何等人會在今晚想辦法突圍呢?

    甚至於,公子章還特地對龐煖道:「我的大軍就駐紮在這一帶,距離沙丘行宮僅幾十里路程,傍晚前後我已派人傳令,明日早晨大軍即可抵達此地。……相信這件事,趙何身邊的人多多少少才能猜到幾分,是故他們今日必定會想辦法逃到陽文君的軍營,你務必要將其截住。」

    「喏!」龐煖抱拳領命。

    當晚子時前後,趙文率領近兩千士卒,開始向陽文君的軍營突圍。

    見此,龐煖的佐司馬劇辛立刻率軍截擊。

    哪怕是隔著頗遠,龐煖亦能聽到趙文的兵卒們嘶喊著諸如「保護君上」、「護送君上」這類的話。

    對此,他曬然一笑,笑容中帶著幾分輕蔑。

    「那趙文,究竟是有多小瞧我龐煖?」

    目視著遠處的樹林中,兩方的兵卒手持火把廝殺著,龐煖冷笑著對身邊的部卒說道:「我敢打賭,趙君上必定不在趙文的軍中!」

    此時,趙奢就在龐煖的身邊,聞言驚訝問道:「司馬,你是說,那趙文只是故佈疑陣?」

    「何其明顯。」

    龐煖冷笑著說道:「他若是果真護送趙君上前往陽文君的軍營,必定是偃旗息鼓,悄無聲息,似眼下這般大喊大叫,唯恐我等不知,分明只是為了吸引我等注意力罷了。趙奢,你率一千兵卒,悄然到西北側埋伏,若趙君上一行人果真試圖從西北側逃離,你便將其截下。」

    「為何司馬斷定是西北側?」趙奢不解問道。

    龐煖聞言解釋道:「趙文向西突圍,我必定會派兵阻截,因此趙君上不可能再從西側突圍;東、北、南三個方向皆無可能,只有可能是向西北方向,試圖繞過我軍,悄然逃到陽文君的軍營。」

    「原來如此。」趙奢頓時恍然,抱拳而去。

    看了一眼離去的趙奢,龐煖問左右道:「蒙仲的信衛軍呢?還未與我軍匯合麼?」

    「還不曾。」左右回答道:「據前往催促信衛軍的士卒回來稱,信衛軍此前駐紮的軍營已經空無一人,但迄今為止,信衛軍還未與我等傳遞任何消息。」

    「……」

    聽聞此言,龐煖微微皺了皺眉。

    他倒是不懷疑蒙仲對趙主父的忠誠,他只是覺得納悶,納悶於自傍晚到夜半這段時間,信衛軍究竟在做什麼。

    『陽文君手中至少還有三千兵力未敢輕動,相信定是為了防備信衛軍襲營……假如蒙仲有心襲擊陽文君的營寨,恐怕也難以得手,如果我是他的話……』

    在仔細思考了一番後,龐煖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笑容。

    「我檀衛軍在這邊打死打活,你倒是聰明,躲在暗處等著撿便宜……罷了,就讓我助你一臂之力,終歸陽文君的那座營寨,確實有必要率先摧毀。」

    看著遠處夜幕下的點點火把光亮,龐煖緩緩吐了口氣。

    在他看來,待明晚這個時候,一切就將塵埃落定。

    當然,前提是順利擒殺趙王何,這才是這場戰爭的關鍵。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 14:05
第155章:沙丘事變(三)


    時間回溯到昨晚黃昏後,當時趙文、趙季二人剛剛率軍從軍營離開沒過多久,蒙仲亦率領七百信衛軍朝著沙丘行宮的西城門方向而去。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淡下來,龐煖軍的劇辛部正遭到信期與趙文的兩面夾擊——信期想保護著趙王何突圍,而趙文則想帶兵衝進去。

    考慮到天色昏暗不利於廝殺,龐煖沒有派兵援助劇辛,而是命令劇辛故意將趙文放入了包圍網,如此一來,就免除了劇辛腹背受敵的處境。

    而在打探到這一結果後,蒙仲亦下令麾下七百信衛軍按兵不動,埋伏在通往陽文君兵營的必經之路上。

    這一等,便是足足幾個時辰,公子章與趙王何的軍隊雙方皆逐漸平靜下來。

    似這般,一直持續到子時前後,趙王何一方的將領趙文,終於展開了突圍行動。

    由於蒙仲所在地距離戰場並不算遠,充其量也就只有四五里地,是故,他除了能看到遠處手持火把廝殺的雙方士卒以外,也能隱約聽到趙文軍中那些士卒的喊聲,比如「保護君上突圍」、「誓死保護君上」什麼的。

    說實話,這亦讓蒙仲感到很詫異。

    趙王何一方的將領——蒙仲不清楚是趙文——選擇保護前者突圍,這並不出乎他意料,畢竟誰都知道公子章既然選擇謀反,那麼肯定就已經將麾下的軍隊調到了這一點,一旦等到次日天明,趙王何的處境顯然會變得更加危險。

    但蒙仲想不通,那些新君派的兵將在突圍時,為何要大喊大叫,故意暴露「趙王何就在軍中」的這一秘密——難道不怕引來龐煖的截擊麼?

    轉念又一想,蒙仲亦明白了:新君派的將領,多半是想來一招聲東擊西,故意拋出一個誘餌引誘龐煖上鉤,以便趙王何能從另外一個方向偷偷逃離。

    「這個計策,也是過於淺顯。對付一般人倒還能夠奏效,龐煖怕是未必會上當。」

    對此蒙遂這般評價道。

    說著,他有些懷疑地問道:「會不會是虛虛實實那一套?比如說,其實趙王何就在那支試圖突圍的軍隊中,但那些趙卒故意如此喊話,有意讓龐煖做出錯誤的判斷?」

    縱使此刻蒙仲心情頗為複雜,亦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蒙遂所說的「計中計」,的確是有這個可能,但卻行不通——趙王何,何等關鍵的人物,龐煖豈會讓他有半點脫離掌控的可能?無論那些趙卒喊或不喊,龐煖都會派兵截擊,換而言之,倘若趙王何那一方果真套用蒙遂所說的「計中計」,那就只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讓趙王何陷入檀衛軍的包圍。

    相信對面的趙將,還不至於傻到這種地步。

    因此,那支試圖突圍的軍隊,只有可能是誘餌,真正的趙王何,絕對是會選擇從另外一個方向逃亡。

    想到這裡,蒙仲朝著北面努了努嘴,淡淡說道:「排除掉東、南兩個方向後,新君派的逃亡路線,只有可能是北面與西北面……要麼向北逃往鉅鹿,要麼向西北,採取迂迴的方式逃到陽文君的軍營。考慮到公子章的大軍正是從北面而來,搞不好已暗中控制了鉅鹿縣,新君派投鼠忌器,多半不會選擇一條自投羅網的路,那麼,就只有可能是西北方向了……」

    聽蒙仲在短短時間內就推斷出了新君派的逃亡路線,且有理有據,蒙遂、蒙虎、武嬰等人亦是歎服不已。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做?半途埋伏趙何麼?」蒙遂詢問道。

    蒙仲想了想,說道:「暫時按兵不動。」

    聽到這話,蒙遂、蒙虎等人不禁有些詫異。

    蒙遂私底下問蒙仲道:「阿仲,莫非你對趙王何仍念有幾分情誼,有心將其……」

    蒙仲當然明白蒙遂的意思,搖了搖頭說道:「不!我只是考慮到龐煖而已。……龐煖熟讀兵法,你我能猜得到的事,他自然也猜得到,既然他也能猜到趙王何試圖從西北方逃離,那麼肯定會派兵截擊,此刻天色昏暗,若我軍亦前往阻截新君派的軍隊,很有可能與檀衛軍撞見,甚至於因為無法辨識敵我而自相殘殺……這個時候,切忌互相爭功,倘若龐煖能擒住趙王何,那又何必你我動手呢?」

    「原來如此。」蒙遂恍然地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蒙仲這番話還真是出於仔細的考量,絕無半點徇私的意思。

    或者說,此時的他亦不敢徇私吧。

    畢竟公子章已經公然反叛,且殺死了肥義,他與趙王何之間再沒有緩和的餘地,要麼公子章奪位謀反成功,奪回其曾經失去的一切,要麼就是趙王何在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率軍趕到後,將公子章連同一干參與叛亂的軍隊全部剷除。

    在這種已經不死不休的局面,就算蒙仲心底牴觸公子章用謀反叛亂的方式來奪回權利,他也只能被綁在公子章的戰車上——既是為了報答趙主父,亦是為了他宋國的利益。

    在這種時候徇私放走趙王何?那真是最最愚蠢的行為了。

    而與此同時,趁著趙文吸引了龐煖等人注意的時候,趙王何果然在信期、趙平、李躋三人的保護下,逃向西北方向。

    但遺憾的是,龐煖事先就下令趙奢率領一千兵卒趕往這邊,趙奢瞧見有數百人影匆匆朝西北方向逃亡,便斷定這必定是護送趙王何的衛隊,立刻展開了進攻。

    不得不說,夜裡作戰,確實沒什麼成效,雖然趙奢的千餘兵力成功咬住了趙王何、信期等人的尾巴,但由於夜色的關係,根本無法展開有效的追擊——他們連趙王何究竟在哪都看不見。

    這場混亂,成功引起了陽文君趙豹部將趙季的注意力。

    正如趙文所言,趙季率領兩千兵力埋伏在此,既是為了側應趙文,也是為了防備公子章的大軍,不過,趙季卻也沒想到信期等人竟然會護送著趙王何直接逃到了他這邊。

    但不管怎樣,那些廝殺的動靜,還是讓趙季意識到這附近有新君派的軍隊正與公子章一黨廝殺,因此,他親自率領五百人的士卒準備來試探試探,卻沒想到正好與趙王何、信期等人撞見。

    「君上,您怎麼會在這裡?難道趙文不曾與您匯合麼?」

    趙季吃驚地問道。

    見此,信期便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季:「趙主父已被公子章的人挾持,故而龐煖與其五千名檀衛軍唯有聽命於他,趙文兵少,難以突破檀衛軍的包圍,便想出一條計策,故意吸引龐煖注意,叫我等保護君上前來投奔你……沒想到半途殺出個趙奢,險些釀成大禍。」

    聽聞此言,趙季立刻說道:「既然如此,在下分五百兵給宮伯,請宮伯立刻護送君上前往陽文君的軍營,至於那趙奢,在下率領餘眾將其截住!」

    「善!」

    一番商議之後,趙季分了五百名給信期,自己則率領剩下的一千五百士卒,截住了趙奢的千人軍隊,雙方在這片夜幕下展開了廝殺。

    至於信期、趙平、李躋等人,在得到趙季的五百名士卒後,便折轉方向向南逃亡,準備逃到陽文君趙豹的營地。

    然而,恐怕他們萬萬也沒有想到,他們逃亡的方向,恰恰就是信衛軍埋伏的位置。

    「阿仲!」

    在注意到那由遠而近的數百人經過的動靜後,蒙遂立刻將此事稟報蒙仲:「八成是護送趙王何的衛隊。」

    聽聞此言,蒙仲心中微微一沉。

    雖然已經打定主意站在趙主父、公子章這邊,但蒙仲還真沒想到,趙王何等人居然能夠逃過龐煖的截擊——這也難怪,畢竟他並不清楚趙季的動向。

    「傳令全軍,伏擊……伏擊趙王何的衛隊!」

    「喏!」

    片刻後,信期、趙平、李躋等人率軍保護著趙王何逃到此處。

    眼瞅著距離陽文君趙豹的軍營只剩下四五里的距離,還沒等他們喘口氣,卻忽然聽到一旁傳來了喊殺聲,旋即,一支旗號不明的軍隊就從夜幕下殺了出來。

    「誰?是何人的軍隊?」

    信期見此大驚失色,唯恐自己撞見的是陽文君趙豹的軍隊,便衝著遠處大聲喊道:「我乃宮伯信期,對面是何人麾下的軍隊?」

    聽聞此言,蒙仲高聲喊道:「信期將軍,蒙某在此等候多時了!」

    『蒙仲?!』

    信期、趙平、李躋等人先是大驚失色,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其實方才他們亦猜測過對面那支軍隊的歸屬,最好的結果莫非於是陽文君趙豹麾下的軍隊,雙方只是無法辨識對方的身份故而產生了誤會;而最壞的結果,即龐煖除了趙奢以外,還埋伏了其他的軍隊。

    然而,他們萬萬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撞見信衛軍。

    也不怪他們,誰讓自公子章叛亂起,信衛軍就消失在眾人面前了呢?

    「信衛軍?」

    「蒙仲的信衛軍?!」

    信期麾下的趙卒們驚恐地大叫起來。

    無論是殘存的宮衛,還是趙季支援信期的那五百名士卒,此刻聽到信衛軍的名號,臉上皆露出了驚恐、徬徨之色。

    這也難怪,畢竟自夜襲齊營、邯鄲約戰以來,信衛軍在趙國的名頭已十分響亮,尤其是當日信衛軍以五百人數對戰薛公田文的五百名俠勇,從頭到尾壓制對方,已近乎屠殺的優勢贏得了那場約戰的勝利後,信衛軍便名副其實地被稱為了趙國的「武卒」。

    「蒙卿?」

    在得知了軍隊慌亂的原因後,趙王何臉上亦露出幾許不可思議之色。

    他不顧信期、趙平、李躋等人的勸阻,朝著蒙仲這邊喊道:「蒙卿,是寡人,寡人在此。」

    「……」

    聽到趙王何在那一遍一遍地喊話,甚至於,言語中帶著幾分期望,蒙仲默然以對。

    「阿仲。」

    蒙遂低聲提醒著蒙仲:「不必回應。」

    在蒙遂關切的目光下,蒙仲微微搖了搖頭,用冷漠的語氣喊道:「信期,你挾持君上,意圖不軌,趙主父派人命我將你擒補,你若識相,便乖乖送出君上,叫麾下兵卒卸下兵器、甲冑,否則,我將下令採取攻勢。」

    「蒙卿……」

    聽到蒙仲的聲音,趙王何臉上閃過幾分難以置信之色。

    信期拚死保護他至此,他怎麼會懷疑是信期挾持了他?

    來不及細想,他大聲喊道:「蒙卿,你誤會了,非是信期挾持了寡人,乃是寡人的兄長公子章挾持了主父,他矯詔命你襲擊寡人與信期……」

    可無論他怎麼喊,蒙仲那邊並無回應。

    見此,趙平、李躋二人低聲對趙王何說道:「君上,您再喊亦無濟於事,那蒙仲,分明就是公子章他們一夥的!」

    「這不可能!」

    趙王何下意識地反駁,然而,他卻遲遲等不到蒙仲那邊的回應。

    見趙王何頗有些失魂落魄,信期心中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君上,即便那蒙仲並非與公子章一夥,眼下恐怕也會像龐煖那般聽命於公子章……您不該回應的,現在他知道您就在軍中,必定不會輕易放過我等。」

    「……」

    趙王何張了張嘴,雙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袖。

    要知道,他能夠信賴的人並不多,數來數去也就只有肥義、信期、陽文君趙豹這幾人而已,除此以外哪怕是趙成、李兌等人,趙何亦因為肥義的關係,對這些舊貴族抱持著很大的戒心。

    而蒙仲雖然與他相處的時日並不多,但因為蒙仲有膽有謀,趙何從一開始就對他抱有好感,待等到後來蒙仲向他獻策,竭力為他與公子章化解矛盾時,趙何對蒙仲便逐漸更為信任。

    可誰曾想到,在他即將順利抵達陽文君趙豹的軍營時,偏偏就是蒙仲,率領信衛軍截住了他。

    就在趙王何失神之際,信期則衝著蒙仲大聲喊道:「蒙仲,以及對面信衛軍士卒聽著,公子章圖謀叛亂,挾持趙主父,更率軍襲擊君上,罪大惡極,若對面仍有忠誠之士,速速投身君上麾下!」

    聽了信期的話,信衛軍士卒們亦面面相覷。

    不得不說,作為一般的兵卒,他們根本弄不清楚到底是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還是信期挾持了趙王何,但從方才的對話來看,怎麼看都像是公子章挾持趙主父的可能性更大——沒瞧見就連趙王何都站在信期那邊麼?

    可即便如此,信衛軍的老卒們卻沒有任何動作,在那竊竊私語的,也僅僅只是剛加入信衛軍不久的那些新卒而已。

    甚至於,即便這些新卒竊竊私語,似乎心志有些動搖,但仍然還是沒有一個人倒戈相向。

    見到這一幕,信期、趙平、李躋皆忍不住暗罵一句該死!

    想來他們也沒有想到,蒙仲在去年來到趙國,於冬季才組建信衛軍,至今為止不到一年,信衛軍的士卒便對蒙仲這般服從——雖說這其中也有趙主父的因素在。

    「阿仲,新卒們開始動搖了,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聽到隊伍後方傳來那些新卒們的竊竊私語,蒙遂低聲對蒙仲說道。

    蒙仲點點頭,在朝著趙王何的方向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後,長吐一口氣,大聲喊道:「信衛聽令,趙主父有令,信期挾持君上、意圖不軌,待我數十聲後,若他還不肯投降,送出君上,我信衛便發動攻勢!十、九、八……」

    聽到蒙仲在那喊著數字,信期、趙平、李躋心急如焚,低頭思考著對策。

    短短十息,一瞬即逝,只見蒙仲手持利劍指向前方,沉聲喊道:「信衛軍,進攻!」

    話音剛落,信衛軍兩百名老卒與五百名新卒,當即對趙王何的衛隊展開了攻勢。

    不得不說,同樣是趙主父的近衛,但身披三層厚甲、效仿魏武卒而打造的信衛軍,其攻勢比檀衛軍要迅猛地多,尤其是那兩百名老卒,身披三層厚甲的他們,根本無懼於對面趙軍士卒的刀劍揮砍、槍戈刺擊,幾乎在一個照面,趙季借給信期的五百名兵卒,就有數十人倒在了地上。

    「擋住!擋住他們!」

    「不得後退!」

    儘管信期厲聲下令,但還是無法避免他麾下的兵卒節節敗退。

    見此,信期抬頭看向遠處陽文君趙豹的兵營,對趙平、李躋二人說道:「若我在此拖住信衛軍,你二人可有把握將君上護送到陽文君的軍營?」

    聽聞此言,趙平、李躋二人面面相覷。

    雖說此處距離陽文君的軍營就只有四五里遠,甚至已經能看到那座軍營內的燈火,但趙平、李躋二人還是沒有什麼把握。

    他倆倒不是怕死,畢竟似眼下的夜色,情況危急時他們只要丟下率領的兵卒,隨便找個漆黑的地方一鑽,信衛軍幾乎不可能搜查到他們——他們是擔心趙王何落到蒙仲手中。

    畢竟趙王何落到蒙仲手中,就等同於落到公子章手中,那就全完了。

    想到這裡,他們勸信期道:「宮伯,為今之計,唯有保護君上先撤,無論藏到何處,總好過君上落入信衛軍手中。」

    信期一聽就明白了趙平、李躋二人的意思:這分明就是要拋棄趙季借於他的五百名兵卒。

    說實話,信期也不是分不清主次的人,為了保護趙王何,別說犧牲五百名兵卒,就算犧牲五千人、五萬人,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問題是,此時犧牲了這五百人,誰來保護趙王何呢?

    再等數個時辰,待等天色大亮之後,公子章的大軍抵達此處,到時候對這一帶展開仔細搜索,萬一介時趙王何暴露行蹤,那豈非是前功盡棄?

    就在信期左右為難之際,他忽然發現信期的攻勢為之一緩。

    『怎麼回事?』

    他仔細傾聽,這才聽到有什麼很大的動靜從信衛軍身後的方向傳來,那彷彿是無數兵卒正在迅速行軍的動靜。

    再仔細一瞧,他果然看到遠處有一條「火蛇」由遠及近——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火蛇,而是無數支火把,從陽文君趙豹軍營的方向,延綿至此。

    見此,信期精神大振,大聲喊道:「陽文君!是陽文君率軍來援了!」

    聽聞此言,他麾下的趙卒們士氣大振。

    而此時,蒙仲亦注意到了身背後的那條「火蛇」,微微皺了皺眉。

    很顯然,這是陽文君趙豹注意到了這邊廝殺的動靜,算到極有可能是趙王何逃到此地卻遭遇伏擊,是故急急忙忙趕來援救,甚至於為此連營寨都顧不得了。

    平心而論,若是換做在幾個時辰之前,蒙仲倒是樂見其成,畢竟如此一來,他以及樂毅就有機會摧毀陽文君趙豹的軍營,拔除這個能讓趙王何短暫死守的據點。

    可是在眼下,在他即將有機會擒住趙王何的時候,陽文君趙豹卻恰好率軍來援,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阿仲!」

    蒙遂意識到了危機,趕忙提醒蒙仲。

    「我知道!」

    回覆了蒙遂一句,蒙仲大聲喊道:「蒙虎、武嬰,隨我擊破信期一眾!」

    「明白!」

    只見在蒙仲、蒙虎、武嬰等人的率領下,信衛軍對信期麾下的兵卒展開了更為迅猛的攻勢,此舉大大出乎信期的預料。

    『簡直瘋了!難道這小子想著在陽文君的軍隊抵達前,率先將我軍擊潰,然後調轉方向迎戰陽文君率領的軍隊?!』

    信期又驚又怒,因為蒙仲的舉動,簡直就是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然而事實上證明,身披三層厚甲、且手持長戈的信衛軍,它的攻擊力確實超乎想像,尤其是當這支軍隊整齊佈陣的時候——說實話,信期簡直難以想像信衛軍在這種漆黑的環境下居然還能保持陣型。

    「擋、擋不住了!」

    在一名名士卒驚恐的聲音中,信期麾下兵卒節節敗退,被信衛軍打得潰不成軍。

    無奈之下,信期唯有聚集兵力,保護著趙王何向西撤退。

    好在此時信衛軍也顧不上追擊他們,畢竟陽文君趙豹的軍隊已近在咫尺。

    「全軍聽令,轉身應戰來犯敵軍!」

    隨著蒙仲一聲令下,數百名信衛軍很快就調轉了方向,嚴正以待,等待著那支手持火把的敵軍。

    正如蒙仲、信期所猜測的那般,此刻迅速趕來支援的,正是陽文君趙豹親自率領的援軍。

    『那邊應該是信期率領的衛隊……是遭到了信衛軍的伏擊麼?果然,蒙仲這小子就潛伏在這一帶……唔?喊殺聲漸漸弱了,是信期的軍隊被擊潰了麼?該死!』

    心中暗罵著,陽文君趙豹親自率領著軍隊,一頭撞上了嚴正以待的信衛軍。

    什麼忘年的交情,蒙仲、趙豹二人此刻皆拋之腦後,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擊潰對方!

    「陽文君!」

    期間,或有一名將領指著身背後的軍營方向驚呼道:「軍營起火了!」

    趙豹回頭瞧了一眼,果然見自己的營寨燒起了熊熊火勢,他恨恨地咬了咬牙,沉聲說道:「顧不了那麼多了!隨老夫擊潰信衛軍,營救君上!」

    「諾!」

    「殺——!」

    在陣陣喊殺聲中,蒙仲麾下近七百名信衛軍與陽文君趙豹麾下近三千名邯鄲軍廝殺於一起。

    旋即,樂毅率領近三百信衛軍尾銜而來,進攻邯鄲軍的背後。

    邯鄲軍腹背受敵,但仍勉強可以抵擋,直到天濛濛亮時,龐煖、劇辛、趙奢等人陸陸續續率領手持火把的軍隊趕來援助,陽文君趙豹寡不敵眾,唯有且戰且退,向西面撤退。

    途中,趙豹率領殘軍與趙王何、信期等人匯合,但此時天色已逐漸大亮,此時再強行向西逃亡,那純粹是自取滅亡,無奈之下,趙豹率領殘軍,保護著趙王何一眾退入「雞澤」,寄希望於當地的沼澤地形,抵擋公子章的黨羽,等待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的援救。

    而此時,公子章的大軍亦堪堪抵達,與龐煖的檀衛軍、蒙仲的信衛軍匯合,數支人馬圍住雞澤,準備做最後的圍攻。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 14:05
第156章:潛在的威脅


    八月初五,即「沙丘事變」的次日,天氣晴朗,白雲浮空。

    清晨,大約是辰時前後,蒙仲與樂毅、蒙虎等人站在「雞澤」的外圍,窺探著眼前這片沼澤的情況。

    雞澤,並非是一連片的沼澤,它的地形頗為複雜,境內不但有低矮的丘陵,也有茂密的樹林,總面積或有方圓十里幾地,只不過無論丘陵也好、樹林也罷,都位於許許多多的「淺水灘」上,有的僅幾丈方圓,有的則有幾十丈方圓甚至更大,看上去那些「水灘」似乎都很清澈,彷彿跟尋常可見的湖泊似一般,但實際上,其中有好些「水灘」,都是深不見底的沼潭,且越往雞澤深處,沼潭越密集。

    據當地的趙人稱,時常有對這一帶毫無所知的人或牲畜誤入其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想來都已經被那些大大小小的沼潭所吞沒了。

    「趙王何一行人逃入了這片雞澤,萬一也像那些迷途之人那樣,陷死在沼澤中,咱們要怎麼找到他們?」

    看了半響後,蒙虎抓抓頭髮問道。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問題,畢竟趙王何身份特殊,務必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樣才能免除一切後顧之憂,而如今趙王何一眾逃到雞澤境內,生死不明,想來公子章也難以對此徹底放心。

    但這是公子章需要考慮的問題,至少樂毅是這樣認為的。

    他轉頭看了一眼遠處,只見在那個方向,數以萬計的趙國士卒正在搭建簡易的營寨,以及生火做飯——那些士卒,正是公子章麾下的代郡軍。

    「那公子章要考慮的問題。」

    樂毅淡然說道:「他麾下的大軍已抵達此地,剩下的也就沒我們什麼事了……」

    蒙虎點點頭,旋即一臉古怪表情地說道:「怎麼樣都好,反正我才不要走到那邊去。」

    他指的是雞澤深處。

    因為在片刻之後,有代郡軍的士卒嘗試進去遠處那片沼澤,結果還沒深入幾十丈距離,就有一名士卒腳下一滑,掉入了一片看上去水很淺的水灘。

    可沒想到,那片水灘恰恰就是一個沉澱下來的泥沼。那名甲士腳下根本踩不到實土,驚慌失措地呼救,甚至於,將兩名試圖營救他的友卒亦不幸拉入了泥潭。

    最後,幾百名代郡士卒一陣忙碌,這才將那三名當時已陷到鼻子處的士卒從泥潭裡生生拉了出來。

    儘管並沒有死人,但這一幕,卻讓在旁圍觀的蒙虎有了陰影,說什麼也不願意踏入雞澤境內。

    當然,蒙虎願意或不願意,其實也沒多大差別,因為公子章根本沒有要求他信衛軍冒著風險深入雞澤的意思,畢竟公子章也覺得,似信衛軍這種精銳,若白白犧牲在這片沼澤中,那實在也是太可惜了。

    因此負責深入雞澤查看的,只是代郡軍的兵將。

    三人正聊著,遠處有幾名士卒急匆匆地走來,在來到蒙仲等人面前後,為首那名士卒抱拳說道:「您便是信衛軍的蒙仲蒙司馬吧?」

    「我是。」蒙仲微微頷首。

    「是這樣的,安陽君在帥帳內主持會議,命我等請蒙司馬與樂佐司馬一同前往議事。」那名士卒恭謹地說道。

    「我知曉了,有勞了。」

    蒙仲點點頭,在對蒙虎囑咐了兩句後,便與樂毅一同跟著那幾名士卒前往營中帥帳。

    待等蒙仲、樂毅二人來到帥帳時,除了公子章以外,帥帳內已有大概七八人坐在席中,其中有六名男子目測大在三十歲左右,身披甲冑,看似頗為勇武,這些人在注意到蒙仲走入帳內時,皆朝著蒙仲點頭示意,表現地頗為和善。

    這些人,便是公子章麾下的將領,衛援、韓具、田璜、翟丹、胡潛、彭質。

    對於這些位公子章麾下的將領,蒙仲都不陌生,記得當初在趙國攻伐中山國時,蒙仲就跟這些位將領打過照面,畢竟彼此都是「自己人」。

    據蒙仲所知,衛援是衛國人,韓具是韓國人,田璜是齊國人,翟丹是魏國人,而胡潛、彭質二人,前者是戎狄出身,後者才是趙國本土的人士,雖然有些難聽,但都是在其本國不得志的人,在來到趙國後,亦不受趙王何、安陽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重視,是故才被田不禋招攬到公子章麾下。

    事實上這類人,在公子章麾下比比皆是,只不過這六人最為出色,故而被公子章提拔為將領。

    當蒙仲、樂毅二人朝著這些位將領抱拳行禮時,這些人亦紛紛抱拳回禮,態度頗為和善。

    這也難怪,畢竟蒙仲的身份、師承、人脈都擺在這裡,憑蒙仲背後的莊子、孟子、惠盎、田章等人的聲望,蒙仲無論到了哪個國家都會得到厚待,衛援、韓具、田璜、翟丹、胡潛、彭質當然不會因為對方的年紀而輕視他。

    說起來,記得在第一次邯鄲宮筵,也就是為趙國為趙主父「覆滅中山」一事慶功時,蒙仲就曾坐在衛援、韓具、田璜三人的席中,也因此被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視為公子章一黨。

    而除了這六位公子章麾下的將領外,帳內還坐著龐煖以及他的佐司馬劇辛,他二人亦朝著蒙仲點點頭,權當作為招呼。

    「阿仲,來了?快入座。」

    公子章笑呵呵地招呼道,旋即,他指著蒙仲、樂毅、龐煖,向衛援、韓具、田璜等麾下將領介紹檀衛、信衛昨晚的功勞。

    檀衛軍在昨晚的功勞,即擊潰了信期、趙文、趙季三將,共計擊破五千敵軍,事後俘虜敵卒多達兩千人,然而檀衛軍的損失,卻僅僅只有千餘,公子章得知後大為欣喜,對龐煖以及他訓練的檀衛讚不絕口。

    而信衛軍,亦毫不遜色,首先成功截住了信期護送趙王何前往陽文君軍營的衛隊,旋即拖住了陽文君趙豹親自率領的三千士卒,期間樂毅還趁機將陽文君的軍營給摧毀了,逼得信期、陽文君趙豹等人只能保護著趙王何逃入雞澤。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公子章忘卻了此前與蒙仲在偏殿時的不快,表現地頗為親近。

    「龐煖、蒙仲,昨晚多虧了你二人相助,我趙章必定不會虧待你二人。」

    不得不說,此時的公子章心情著實很好。

    「安陽君言重了。」

    龐煖與蒙仲不約而同地回了句。

    他二人的反應都很平靜,只不過相比之下,可能龐煖的反應才算是平靜,並未將公子章的承諾放在心上,而蒙仲嘛,則微微有些冷淡。

    原因很簡單,因為蒙仲並不支持公子章用這種手段來奪回權利,甚至於,對公子章、田不禋二人誘殺肥義一事,至今仍耿耿於懷。

    他此刻坐在公子章的帳內,僅僅只是為了「顧全大局」而已,並不代表他內心真正的意願。

    公子章當然看得出來蒙仲對他尚有幾分芥蒂,不過他並不在意,畢竟昨晚蒙仲是確確實實站在他這邊——若非蒙仲昨晚截住了信期與趙王何等人,新君派的軍隊眼下就能死守陽文君的軍營,雖然不能說一定能夠死守住,但至少多了可以選擇的餘地。

    不像眼下,趙王何、信期、陽文君趙豹等人卻只能逃入雞澤,在沼澤與外地的雙重威脅下,苟延殘喘。

    總之,既然蒙仲還是站在他公子章這邊,公子章自然不會在意蒙仲有時的那些小情緒。

    在向衛援、韓具、田璜等將領稱讚了龐煖、蒙仲、樂毅等人在昨晚的功勞後,公子章便開始針對接下來的事態,與諸人商議對策。

    「現如今,趙何與信期、趙豹、趙平、李躋等人逃入雞澤,試圖借助雞澤一帶的地形,抵擋我軍,我算了算,若昨晚事發後,信期、趙豹等人向邯鄲派出求援信使,那麼這信使,可能還要再過一日,才能抵達邯鄲,將我等的事稟報趙成、李兌等人。……到時候,趙成、李兌等人派兵前來援救,怕是也需要最起碼三日光景,換而言之,我等有四到五日的時間去抓捕趙何。」

    說到這裡,公子章轉頭看向衛援,問道:「衛援,今早我命你組織幾隊精銳前往雞澤深入探查,你可有什麼收穫?」

    衛援搖了搖頭,回答道:「回稟公子,在下已派遣了十支百人規模的隊伍,前往雞澤深入探查,但您知道,雞澤一帶到處都是深不見底的泥沼,即便有趙何的士卒經過時不幸掉入泥沼澤,那也是死不見屍,士卒們無法判斷趙何等人的行蹤,只能進行仔細的搜查……」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在看了一眼公子章的面色後,小心翼翼地說道:「這需要一點時間。」

    可能是公子章此刻心情不錯,亦可能是他也知道雞澤一帶的複雜地形,因此在他聽了衛援的話後,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我最多給你兩日的時間,你務必要找到趙何的行蹤!」

    「喏!」

    衛援抱拳應道。

    見此,公子章又對其餘人吩咐道:「至於其餘人,這幾日便歇整軍隊,做好應戰的準備。……若我猜測地不錯,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那幾個老傢伙,勢必不肯乖乖順從本公子,他們必然會試圖反抗,但只要擊敗了他們,趙國便會落入我趙章手中,介時,在座的諸位,我趙章絕不會虧待!」

    聽到趙章這句承諾,衛援、韓具、田璜、翟丹、胡潛、彭質六名將領皆面露喜色。

    在解散前,公子章亦向諸將分派了任務,當然,他針對的只是衛援、韓具、田璜、翟丹、胡潛、彭質六人,比如吩咐他們歇整軍隊、盡快建造營寨等等,至於對龐煖、蒙仲等人,公子章並無要求,只是命二人讓麾下的士卒好好歇養,保持充足的體能,等待他日與趙成、李兌等人的戰事。

    在囑咐完畢後,公子章環視諸人問道:「諸位還有什麼要提的建議麼?」

    諸人皆搖搖頭,唯獨蒙仲表現地有些猶豫。

    他在遲疑了片刻後,沉聲說道:「安陽君,我建議您提防趙希的軍隊。」

    『安陽君?』

    『趙希?』

    在座的諸人皆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蒙仲。

    衛援、韓具、田璜、翟丹、胡潛、彭質六將大多是納悶於蒙仲稱呼公子章為「安陽君」,而非此前的「公子」,而龐煖、劇辛二人,則是驚訝於蒙仲提到的趙希。

    「趙希?」公子章愣了愣,狐疑地問道:「是目前駐紮在平原邑的趙希麼?」

    「正是。」

    蒙仲點點頭說道:「趙希,前些日子前來沙丘覲見趙主父與趙王何時,曾與在下有過一番接觸,我當時隱隱感覺,趙希似乎猜到此番沙丘會發生點什麼……」

    發生點什麼?

    無疑指的就是公子章舉兵反叛這件事罷了。

    不得不說,公子章謀反這件事,其實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比如肥義、趙成、李兌、趙豹,其實都很清楚,只是他們沒有辦法、或者不想「先下手為強」去做那個「惡人」,只能被動地處理這件事——即當公子章果真謀反作亂時,他們再派兵圍剿。

    畢竟公子章是趙國覆亡中山國的最大功臣之一,在他沒有叛亂的情況下,無論是肥義還是趙成、李兌,都沒有辦法處置公子章,否則,就會落下把柄與口實,反而給了公子章名正言順「清君側」的機會。

    正是這個原因,哪怕肥義、趙成、李兌、趙豹幾人或多或少都猜到公子章的意圖,猜到公子章很有可能會趁著這次趙主父勘察陵墓選址的機會舉兵反叛,也不敢率先有所行動。

    正因為如此,才導致趙王何等人在公子章叛亂這件事上處於被動,以至於如今被逼到逃入雞澤。

    「趙希……」捋著下頜的短鬚,公子章皺著眉頭說道:「你若不提,我還真沒有想到。……這趙希,乃是安平君趙成的侄子,他或許從趙成那邊得到了什麼指示,確實有可能……」說到這裡,他轉頭對韓具說道:「韓具,你率五千兵卒在漳水一帶佈防,駐紮營寨,倘若那趙希當真敢有什麼異動,你知道該如何處置的。」

    「喏!」韓具抱拳應道。

    囑咐完韓具後,公子章朝著蒙仲點了點頭,大概是想讚許蒙仲的這項提醒。

    蒙仲毫無回應。

    會議散了之後,龐煖在帳外喊住了正準備離去的蒙仲,對後者說道:「我準備返回行宮,向趙主父覆命,你有什麼打算?」

    蒙仲微微搖了搖頭,略帶嘆息地說道:「我不知道。……我連我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

    龐煖聽出了蒙仲話中的那幾分埋怨,勸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先回行宮,先向趙主父覆命。……反正公子章這邊,暫時用不著你我,再者,我也有些擔心趙主父。」

    「擔心公子章假戲真做,真的挾持了趙主父?」蒙仲曬笑一聲,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略帶惆悵地說道:「也罷,先回行宮吧。」

    二人商議罷後,便相互告辭。

    回到信衛軍駐紮的地點,蒙仲命樂毅集結了信衛軍,旋即率領信衛軍徐徐返回沙丘行宮,準備仍舊駐紮在沙丘行宮的南郊。

    在返回沙丘行宮的途中,蒙仲沿途看到了不少趙國士卒的屍體。

    他朝著四周看了看,這才發現這一帶,正是他昨晚率領信衛軍伏擊趙王何的軍隊,且此後又與陽文君趙豹所率軍隊廝殺的地方。

    根據樂毅的事後統計,昨晚的廝殺,信衛軍犧牲了六十四人,三百餘人負傷,在蒙仲看來損失不可謂不重,不過相比之下,終歸還是信期、陽文君趙豹一方的軍隊損失更重,前前後後的士卒傷亡最起碼在一千人以上。

    不過昨晚夜色昏暗,兼之情況又危及,蒙仲無心去想那麼多,直到今日路過昨晚的戰場,他的心情變得十分沉重。

    他麾下的士卒,是趙國的士卒,信期與陽文君趙豹麾下的士卒,也是趙國的士卒,彼此都是趙國士卒,本該齊心合力抵擋來自其他國家的威脅,卻因為趙國王室的內亂,以至於這些士卒自相殘殺。

    每每想到這裡,蒙仲心中便不由感到惋惜。

    而他麾下那六十餘名信衛軍士卒的犧牲,更是讓他感到無比的哀傷。

    「將這些士卒的屍體都掩埋了吧。」

    蒙仲與樂毅商量道。

    樂毅沒有反對,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將蒙仲的命令吩咐了下去。

    當信衛軍士卒們就地掩埋那些趙卒的屍體時,樂毅來到蒙仲身邊,低聲說道:「士卒們有些迷茫,他們開始困惑自己究竟在為什麼而戰……」

    蒙仲輕哼一聲,略微嘆息道:「別說他們弄不清楚,事實上我也弄不清楚。」

    聽聞此言,樂毅皺眉說道:「阿仲,你可是我信衛軍的司馬,別人可以動搖,唯獨你不能動搖!」

    「那麼你呢?」蒙仲問樂毅道:「你清楚自己在為什麼而戰麼?」

    「我?」樂毅微微一笑,正色說道:「為你,為阿虎,為阿遂,為武嬰、向繚他們,我,始終是為了我等彼此而戰。……除此之外,趙主父也好,公子章也罷,都並非是我作為一名趙國士卒的理由。」

    蒙仲愣了愣,旋即輕輕拍了拍樂毅的臂膀。

    足足花了兩三個時辰,眾信衛軍士卒這才將附近一帶的趙卒屍體通通掩埋,旋即,蒙仲率領麾下士卒再次啟程,返回了沙丘行宮。

    待他回到沙丘行宮時,龐煖早已率領檀衛軍返回了行宮,並從公子章的衛隊手中重新接管了沙丘行宮的防衛——想來正如蒙仲所言,龐煖亦對公子章抱持著最起碼的警惕心。

    讓蒙遂帶著信衛軍繼續在宮外南郊駐紮,蒙仲帶著樂毅進入行宮,在東殿的正殿向趙主父覆命。

    待見到趙主父時,趙主父正與鶡冠子在殿內弈棋,瞧見蒙仲、樂毅二人走入殿內,便笑著說道:「方才龐煖回來時,說你亦會率軍返回行宮,何以耽擱了那麼許久?」

    蒙仲簡單解釋道:「途中遇到了許多暴屍在野的士卒屍體,我與士卒們將其掩埋了。」

    聽聞此言,鶡冠子捋著髯鬚笑道:「小友不愧是莊子的高徒,這份仁心,難能可貴。」

    相比較鶡冠子的稱讚,趙主父倒是沒說什麼,可能他根本不在意這種事。

    在微微點了點頭,趙主父對蒙仲吩咐道:「趙章的大軍不是已經抵達了麼?接下來交給他們即可,你與龐煖,暫時就靜觀其變吧。……好了,你二人勞累了一宿,先回去歇息吧。」

    蒙仲抱了抱拳,但卻沒有告辭離去,他在目視著趙主父許久後,忽然說道:「趙主父,昨日一事,已有至少四五千名趙國的士卒喪生,且我認為,還會有更多的趙國士卒會因為這場變故而喪生……」

    「……」趙主父執棋的手微微一頓,抬頭瞥了一眼蒙仲,淡淡問道:「你想說什麼?」

    儘管鶡冠子用眼神示意蒙仲,但蒙仲還是開口說道:「我認為,這些士卒的傷亡,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怎麼避免?」趙主父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平淡地說道:「你是覺得趙何肯順從地退位,還是覺得趙章能善罷甘休?更何況,事到如今再說這話,你不覺得已經晚了麼?」

    「是啊……」

    蒙仲面色惆悵地點了點頭。

    「還有什麼想說的麼?假如沒有別的,就先回去歇息吧。」趙主父淡淡說道。

    聽聞此言,蒙仲低頭思索了一番,旋即正色說道:「趙主父,事到如今,有些話我索性也就不提了,但有一件事,我還是要說……」

    趙主父抬頭深深看了一眼蒙仲,旋即微微點了點頭:「說吧。」

    出乎趙主父的意料,只見蒙仲抱了抱拳,正色說道:「既然趙主父已決意協助公子章奪位,那麼我認為,此事當速戰速決!……現在明面上,是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您,換而言之,公子章沒有名正言順的『大義』,難以服眾。別看公子章目前優勢很大,但耽擱越久,公子章在名聲上就越被動。相信四五日之後,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絕對會打著『誅叛臣』的旗號,號召更多的軍隊前來一同討伐公子章,介時,趙國的軍隊,或將有更多被牽連其中。但倘若趙主父您能親自出面,就能讓趙成、李兌等人失去號召力……」

    「讓我出面?」

    趙主父微微皺了皺眉,問道:「你是說,讓我出面認可公子章的起兵,指認趙成、李兌、信期、趙豹等人作為叛臣麼?……你覺得,昨日公子章的所作所為,國人會相信我的說法?」

    搖了搖頭,蒙仲堅持道:「趙主父,不管國人信或不信,但趙國的軍隊,會顧忌到您的威望而暫時保持中立。如此一來,安平君、奉陽君等人便召集不到足夠的兵力來對抗公子章的軍隊,趙國這場內戰的規模,亦能被壓制在最小,且很快就能結束這場內亂。」

    聽聞此言,鶡冠子眼眸一亮,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蒙仲的觀點無疑是正確而睿智的,但問題是,趙主父肯聽從這項建議麼?

    要知道,此時給予公子章肯定,那豈不是等於承認趙主父與公子章是一夥的?而且還是讓趙主父親口承認。

    素來愛惜自己名聲的趙主父,怎麼可能會同意呢?

    至少在鶡冠子看來,趙主父同意此事的可能性非常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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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各方事態

    正如鶡冠子所猜測的那般,趙主父手執一枚棋子在棋盤中落下,口中輕笑著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暫時還不需要。」

    或許蒙仲對趙主父的瞭解並不如鶡冠子那般透徹,但蒙仲多少也知道趙主父在顧忌什麼。

    顧忌什麼?

    無非就是顧忌名聲唄!

    還能是什麼?

    搖了搖頭,蒙仲再次勸說道:「趙主父,眼下雖然公子章已佔得先機,但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未嘗沒有翻盤的機會。若是您遲遲不肯出面,就會被安平君、奉陽君奪去先機,一旦公子章確確實實被扣上「挾持主父、圖謀叛亂」的罪名,趙國的軍隊皆會為了營救您、營救趙君上而響應安平君等人的號召。到那時,公子章將成為眾矢之的,而安平君、奉陽君等人,就能佔據大義……

    「好了。」

    趙主父揮了揮手打斷了蒙仲的話,笑著說道:「待趙成、李兌的兵馬趕至,趙章多半早已捉住了趙何、信期、趙豹等人,到時候趙成、李兌等人還能有什麼作為?」

    「趙主父……」

    「回去歇息吧,我有主張。」

    「……」見趙主父不肯聽從自己的建議,蒙仲心中著實無奈,唯有帶著樂毅告辭離去。

    待走出東殿正殿時,蒙仲長長嘆了口氣。

    見此,樂毅搖搖頭低聲勸道:「我此前就認為趙主父過於自負,也不曾想竟到這種地步……」

    哪怕刨除與蒙仲的交情不談,樂毅亦覺得蒙仲的建議極有道理,只要趙主父肯冒一絲絲名聲敗壞的風險,採取蒙仲所提出的建議,就能徹底將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僅有的那一線翻盤可能扼殺在搖籃中。

    只可惜,趙主父太在意他的名聲了。

    「現如今,只能祈禱衛援等人儘早捉住趙王何等人,叫趙成、李兌等人失去佔據『大義』的機會,否則,恐怕會有更多的趙國軍隊被牽扯其中。」

    「……」蒙仲默不作聲。

    回到營寨後,蒙仲派蒙遂前往高唐邑,準備將沙丘事變的過程簡單告訴此時正在許鈞麾下擔任將領的蒙鶩,至於目的,自然是希望蒙鶩想辦法勸阻許鈞參與這件事。

    因為在蒙仲看來,一旦趙希得知沙丘事變,他肯定會率軍趕來支援,若是趙希到時候說動了許鈞,那情況便大大不妙,畢竟趙希、許鈞二人麾下各有一軍的兵力,他二人若是匯兵於一處,即是一支兩萬人的兵力,僅憑韓具那區區五千兵力,如何擋得住那兩萬兵力?

    不得不說,讓蒙鶩去影響許鈞,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趙主父不肯聽從蒙仲的建議呢?——倘若趙主父肯站出來為公子章正名,直接對趙希、許鈞二人下令,令其不得擅自離開平原、高唐兩邑,那麼,只要趙希膽敢擅離職守,率領軍隊趕來援助,許鈞自會率軍阻擊趙希。

    畢竟在沒有收到趙王何命令的情況下,許鈞自然會聽命於趙主父,哪怕他對這件事亦抱持懷疑的態度。

    但很遺憾,趙主父並沒有聽取蒙仲的建議。

    此後兩日,蒙仲、樂毅以及二人麾下的信衛軍便駐紮在沙丘行宮的南郊,時刻關注著公子章部將衛援搜捕趙王何等人的進程。

    據他們所知,衛援前前後後總共派了六千千士卒進入雞澤,搜查趙王何一眾的線索,在付出了百餘名士卒不幸被雞澤的泥沼吞沒的代價後,這些士卒終於找到了趙王何的蹤跡——趙王何與保護他的軍隊們,在雞澤境內的一座丘陵上駐紮著。

    八月初六,即沙丘事變的第三日,陽文君趙豹在事發當日派出的求援信使,終於抵達了邯鄲,將消息送到了此刻駐守邯鄲的、趙豹的副將趙賁手中。

    「公子章當真反叛了?」

    趙賁得知這個消息後,大驚失色,慌忙派人請來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將趙豹的訊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後二者。

    在得知了這個噩耗後,安平君趙成也很驚慌,他驚聲說道:「君上身邊不是有肥義在麼?怎得會讓公子章得手?」

    趙賁聞言解釋道:「據陽文君派人送來的消息稱,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用趙主父的令符引誘君上與肥相前往東殿議事,多虧肥相做事謹慎,隻身前往試探,否則,恐怕君上也已落到公子章手中。」說到這裡,他感慨地搖了搖頭:「就是可惜了肥相……公子章與田不禋很早就試圖除掉肥相,此番怕是肥相凶多吉少了。」

    聽到這番話,趙成與李兌對視一眼,皆默然不語。

    說實話,因為肥義此前始終防著他們,因此肥義此番遇害,這對趙成、李兌二人來說其實倒也不是一樁壞事,問題是肥義死地實在不是時候。

    在沉思了片刻後,李兌對趙成說道:「安平君,公子章既然有膽量反叛,這就足以證明他已事先將其麾下的大軍調到了沙丘一帶,雖然陽文君與信期二人麾下合計有八千餘士卒,但恐怕亦非公子章的敵手,你我當立刻率軍支援!」

    安平君趙成點頭稱是。

    僅僅一個時辰後,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便各自來到城外,來到他們所屬的軍隊中,聚集士卒,火速啟程馳援沙丘。

    而與此同期,蒙遂亦來到了高唐邑,私下請見了族叔蒙鶩,將沙丘事變這件事簡單告訴了蒙鶩,並希望蒙鶩想辦法影響許鈞,務必要確保許鈞不至於被趙希說動。

    「我盡力而為。」

    蒙鶩點點頭應下了。

    八月初七,公子章在得知了趙王何一眾的行蹤後,便下令衛援、田璜二將各率五千士卒進入雞澤,攻擊趙王何一眾。

    此時的趙王何,身邊僅只有兩千餘名士卒,而且缺糧缺水,局勢非常危急。

    這支幾乎到逼到絕境的軍隊,因為沒有食物的關係,只能在那片丘陵地帶中尋找一切能夠食用的食物,比如生活在那裡的野獸,長在山上的菌菇,甚至是活動在水灘中的蟾蜍、老鼠、爬蛇,甚至是草根,反正只要是可以填飽肚子的,都被這些士卒們採集捕捉,在篝火中烤著食用。

    不得不說,似雞澤這種沼澤地帶的動植物,大多都帶有毒素,因此,食用了那些動植物的士卒們,或有些出現了中毒症狀,嘔吐腹瀉、痛苦不已。

    而相比較食物,最困難的還得是飲水的問題,別看雞澤一帶彷彿到處都是水潭,但這些水潭中的水基本都是死水,都是不可食用的,短短兩日光景,就有幾十名士卒因為誤飲了有毒的水而得了疾病,在痛苦中逐漸失去生機。

    被逼無奈的士卒們,只能吸吮樹汁,或者舔舐草木上的露水,來緩解乾渴。

    因此,信期、趙豹、趙平、李躋幾人私底下商議對策。

    他們很清楚,再這樣下去,不用等公子章麾下的軍隊殺到這裡,他們自己就會因為飢渴而死在這片土地上。

    「再這樣下去不成啊。」信期對趙豹說道:「雖我每日讓百名士卒為君上採集露水,但地底下的士卒們卻支撐不了多久……陽文君,不知安平君、奉陽君等人的援軍,幾時能抵達這一帶?」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皺著眉頭估算道:「據我估計,昨日我派出的信使差不多應該堪堪抵達邯鄲,哪怕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在收到求援訊息後立刻率軍啟程,從邯鄲出發抵達這一帶,恐怕也得四五日光景……照這麼算的話,過了今日,應該還有三日左右。」

    一聽這話,信期等人都不禁有些洩氣。

    在斷水斷糧的情況下堅守三日?別說三日,哪怕堅持一日這都是煎熬。

    想到這裡,李兌的兒子李躋說道:「士卒們恐怕難以再堅持三日,更何況安平君與家父未必能在三日後率軍抵達,我以為,我等應當做另外的打算,想辦法從這一帶突圍。……不如由我率領一隊士卒往西而行,探探道路。」

    信期與陽文君趙豹對視一眼,紛紛點頭同意了。

    於是乎,李躋便帶著兩百餘名士卒繼續朝著西面而去,試圖穿越雞澤,不得不說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畢竟雞澤一帶的泥沼澤實在太多,一個不好,李躋與他所帶領的兩百餘士卒,就將葬身在這片沼澤地帶。

    下午,公子章麾下將領衛援、田璜二人,對趙王何等人所佔據的丘陵展開了攻勢。

    但由於這片丘陵三面環繞有水潭,且這些水潭其實大多都是深不見底的泥沼澤,這使得衛援、田璜二人根本沒辦法在這一帶排兵佈陣,也就沒辦法真正對信期、陽文君趙豹所佔據的丘陵造成實質的威脅。

    雖然衛援、田璜二人亦組織了數次進攻,但始終沒有什麼成果,信期與陽文君趙豹借助當地的地形優勢,輕鬆就擊退了衛援、田璜二人的進攻。

    在幾次進攻失利後,衛援便想到了攻心的策略,即想辦法策反信期、趙豹麾下的軍隊,他朝著二人麾下的士卒們喊話,指認信期與趙豹二人勾結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等人,試圖用劫持趙王何的方式奪取趙國的大權,想以此動搖那些士卒的鬥志。

    見此,信期與陽文君趙豹便在丘陵上破口大罵,回罵公子章狼子野心,挾持趙主父,襲擊趙王何,欲奪取趙國的王位。

    總而言之,兩撥人就在那對罵,然而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成果。

    八月初八,或有沙丘事變那日陽文君趙豹麾下的潰逃士卒,投奔到了平原邑,將沙丘事變這件事稟告於趙將趙希。

    正如蒙仲此前所猜測的那般,趙希立刻點盡他麾下一軍的兵力,棄守平原邑,直奔沙丘。

    在經過一日的趕路後,趙希的軍隊在漳水遭到了公子章麾下部將韓具的阻擾。

    當時韓具在漳水西岸高聲質問趙希,命令趙希立刻撤回平原邑,但是趙希並不聽從,下令士卒強渡漳水,以至於這兩支趙國軍隊在漳水發生了交戰。

    別看韓具麾下代郡軍的士卒個個勇武,但趙希麾下的軍隊,亦是幾次參與趙國與中山國戰爭的軍隊,且人數又是韓具的兩倍,因此,韓具一方也沒討到什麼便宜,只是勉勉強強擊退了趙希的進攻而已。

    這場漳水之戰,驚動了駐軍在高唐邑的趙將許鈞。

    不得不說,其實此時的許鈞,或多或少也已得知沙丘行宮發生了變故,畢竟在沙丘事變的當日,陽文君趙豹與其麾下趙文、趙季幾人的軍隊幾乎被龐煖、劇辛、蒙仲、樂毅等人擊破,被打地支離破碎,許多邯鄲軍士卒紛紛逃離戰場,逃往附近的城邑——既然有邯鄲軍士卒逃到平原邑,向趙希求援,那麼,自然也有逃到高唐邑,向許鈞請求援助的。

    因此,其實許鈞也考慮過是否要派兵援助,但是卻被蒙鶩勸阻了。

    當時蒙鶩對許鈞說道:「沙丘變故,迄今為止我等仍無法肯定到底是信期挾持了趙君上,還是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但我總覺得後者可能性不大。當日我跟隨司馬您前往沙丘覲見趙主父時,親眼所言公子章身邊僅有區區數百人,而趙主父身邊卻有檀衛、信衛共計六千兵力,怎麼可能這般輕易被公子章挾持?更何況據我所知,趙主父近些年待公子章甚好,曾經還為「冊封公子章為代王」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公子章怎麼可能會挾持趙主父呢?」

    「這……」

    聽蒙鶩一番話,許鈞也覺得這件事很不可思議,他皺著眉頭說道:「可信期……他也不可能會挾持君上啊,信期乃是肥相親自挑選的人,且長久以來護衛於君上身邊,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叛臣的行為?」

    蒙鶩順著許鈞的話說道:「在下並不瞭解信期,但既然趙主父與趙君上皆未曾派心腹親信前來求援,想來沙丘行宮那邊亦無大礙,不如司馬您先靜觀其變,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待過幾日趙主父或趙君上派親信前來,介時司馬再按令行動,我覺得這樣最為穩妥。終歸司馬您駐軍在此,主要還是為了防備齊國。」

    「唔。」

    許鈞皺著眉頭點了點頭,暫時作罷了參一腳的打算。

    可他沒想到的是,僅過一日光景,趙希便帶著其麾下的軍隊,跑到漳水與公子章麾下的韓具打了一場,這讓他有些無措——到底他應該是幫助趙希呢?還是應該幫助韓具?還是說,兩不相幫、靜觀其變?

    而就在許鈞左右為難之際,忽然有趙希派遣了幾名士卒前來。

    從那幾名士卒的口中,許鈞得知了沙丘事變的真相,即公子章圖謀叛亂,非但挾持了趙主父,還率軍攻擊趙王何,而趙希此番率軍至此,便是為了營救趙主父與趙王何。

    最後,那幾名士卒向許鈞傳達了趙希的懇求,即趙希懇求許鈞助他一臂之力,一同起兵擊敗韓具的軍隊。

    在思忖了片刻後,許鈞命人喚來愛將蒙鶩,與他商議。

    蒙鶩當然知道沙丘事變到底是怎麼回事,因此在聽完許鈞的講述後,並不感到意外。

    他對許鈞說道:「趙希前往沙丘援救,莫非是得到了趙主父或趙君上的命令?」

    許鈞搖了搖頭:「這個不清楚。」

    聽聞此言,蒙鶩正色說道:「我覺得司馬您還是要問問清楚,到底是趙希司馬得到了趙主父或趙君上的命令,還是他擅做主張。」

    「言之有理。」

    許鈞點點頭,當即再次召見趙希派來的那幾名甲士,命他們原路返回,回到趙希軍中,向趙希索要趙主父或趙君上的王令與令符。

    那幾名甲士依言返回了趙希的軍中,將許鈞的話轉告了趙希,這讓趙希感到很是懊惱。

    畢竟,他哪有什麼趙主父或趙君上的令符?

    無奈之下,趙希唯有再次派人向許鈞解釋。

    然而,蒙鶩死咬著「趙希並無令符」這一點,竭力勸阻許鈞協助趙希。

    許鈞左想右想,最終還是覺得蒙鶩所言在理,便拒絕了趙希的請求——畢竟他作為趙國的將領,在沒有得到趙主父或趙君上令符的情況下,豈能擅做主張?

    不過,關於蒙鶩認為應當阻擾趙希無令進攻韓具的建議,許鈞思索再三,最終還是沒有施行。

    這也難怪,畢竟他多多少少對沙丘事變這件事抱持懷疑,是故決定先讓趙希去探探底——萬一當真是公子章挾持了趙主父,襲擊了趙王何呢?似他這般袖手旁觀,豈不是偏向幫助了公子章?

    蒙鶩起初還想勸說,但見許鈞主意已定,他也不好再勸說什麼,免得許鈞對他產生懷疑。

    事後,他寫了一封用詞隱晦的書信,派可靠的近衛送到了蒙仲的手中。

    八月初九,即沙丘事變後的第四日,蒙仲收到了族叔蒙鶩的書信,信中講述了趙希與韓具激戰於漳水,以及他無法勸說許鈞率軍攻擊趙希軍這兩樁事。

    『趙希果然行動了……』

    在收到蒙鶩的書信後,蒙仲皺著眉頭沉思著。

    韓具與趙希兩軍激戰於漳水這件事,倒也無需他去稟報公子章,相信韓具恐怕早已經派人向公子章稟報過了。

    至於蒙鶩沒能勸說許鈞阻擊趙希,蒙仲亦不意外。

    他不禁為此感到遺憾,畢竟,倘若趙主父肯聽從他的建議,親自出面肯定公子章的行為,將信期等人污為叛臣,再給許鈞發一道命令,就算許鈞對此抱有懷疑,多半也會依照命令,率軍截住趙希的軍隊。

    甚至很有可能憑著趙主父的令符,直接瓦解趙希的軍隊,讓其麾下的士卒拒絕執行趙希的命令。

    不錯,在趙國,無論趙主父的令符還是趙王何的令符,都有可能使軍中的士卒倒戈,拒絕聽從將領的命令。

    然而遺憾的是,趙主父唯恐自己的名聲變惡名,始終不肯冒一些風險來肯定公子章起兵這件事,以至於公子章一方的軍隊,沒辦法取得「大義」。

    在這種情況下,蒙鶩能讓許鈞暫時採取「兩不相幫、保持中立」的態度,蒙仲已經感到很慶幸了。

    『公子章得盡快了,再耽擱下去,局勢會越來越不利……』

    蒙仲皺著眉頭暗自想道。

    其實這個道理,公子章自己也很清楚,因此他在八月初十的上午,再次於帥帳召集了衛援、田璜、翟丹、胡潛、彭質五名將領議事。

    據蒙仲所知,在當日的會議中,公子章大為動怒,他很不滿衛援花了整整四日光景,都沒能抓到趙王何。

    再也沒有耐心的他,命令衛援、田璜、翟丹、胡潛、彭質率領軍隊從各個方向圍攻雞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擒殺趙王何。

    接到命令後,除了此時還在漳水阻擊趙希的韓具以外,衛援、田璜、翟丹、胡潛、彭質五人各率約五千軍隊,分佈於雞澤的各個方位,對雞澤展開了圍攻。

    其中,衛援負責西北面,田璜負責東北面,翟丹負責東南面,而胡潛、彭質二將,則負責西南面。

    這五名將領命令麾下士卒砍伐林木,將其劈成木板鋪在雞澤的那些泥沼潭上,鋪平道路,以此進攻趙王何等人所在的丘陵。

    平心而論,其實公子章亦提防著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的援軍,也因此,他才會命胡潛、彭質二將率領共計萬餘兵卒駐紮在雞澤的西南面,駐紮在雞澤與邯鄲之間,這既是為了防止趙王何等人逃跑,也是為了防備趙成、李兌等人的援兵。

    但萬萬沒有想到,即便公子章一方已有所防備,但趙成、李兌等人的援軍,還是悄無聲息地就逼近了雞澤,甚至於在十月十一日的晚上,一支約有三四千人數的軍隊,夜襲了胡潛、彭質二人的營寨。

    在兩軍夜戰期間,出身戎狄的胡潛自負勇武,身先士卒迎戰前來夜襲的趙軍,與率領這支趙軍的將領激鬥,沒想到僅片刻工夫,胡潛就被那名趙將斬於馬下。

    當時,親眼目睹這一幕的彭質簡直難以置信。

    要知道,胡潛那可是公子章麾下最負武力的將領。

    「你……你是何人?!」

    彭質驚聲質問著那名斬殺了胡潛的趙將。

    只見在無數火光的照拂下,那名趙將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彭質,那眼神中帶著濃濃的輕蔑與不屑。

    「我乃奉陽君麾下行司馬,廉頗!」

    當晚,一位名為廉頗的趙將,夜襲了胡潛、彭質二人的營寨,斬殺胡潛、重傷彭質,使二將麾下的代郡軍士卒丟盔棄甲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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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各方事態(二)

    八月十二日,即趙將廉頗夜襲胡潛、彭質二將後的次日,他派遣五百名士卒進入雞澤,尋找趙王何的蹤跡。

    至於廉頗如何知曉趙王何就在雞澤境內,這事其實很好猜測,相信只要看到胡潛、彭質二將駐軍在雞澤的西側,且多次派兵到雞澤境內搜查,廉頗當然能夠猜到一二——更別說他還從俘虜的代郡軍士卒口中證實了這一點。

    當日下午,廉頗派入雞澤境內的士卒,便與李躋所率領的士卒碰到了。

    李躋大喜過望,連忙去見廉頗。

    李躋乃是奉陽君李兌的嫡子,而廉頗正是李兌麾下的行司馬,他當然認得李躋這位大公子,而李躋,自然也認得廉頗。

    可能是劫後餘生,待李躋見到廉頗時,他很是激動地握住了後者的雙手,感激地說道:「廉司馬,您是真正膽魄與仁義兼具的猛士,若李躋以往有什麼得罪之處,還望司馬多多見諒。」

    見李躋如此放低姿態,廉頗微微有些不適應。

    廉頗乃晉陽縣一帶人士,出身嬴姓廉氏,屬嬴姓的分支之一,其祖輩很早就在晉陽居住,可以說是最最土生土長的趙國人,其家族的歷史,恐怕可以追溯到三家分晉前後趙氏被逼到晉陽縣的那段期間——簡單地說,即是追隨趙襄子保護了趙氏,等同於開國元勛望族的程度。

    後來,趙國將國都遷到了邯鄲,但廉氏一族依舊還在晉陽縣居住,屬於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亦屬於「舊貴族派」的一員,是故在幾年前,奉陽君李兌才會任命當時年僅二十幾歲的廉頗出任他麾下的行司馬,這也是變相地拉攏廉氏一族。

    然而,廉頗雖然勇武,但為人處世卻有點我行我素,與人相處完全看是否看得順眼,否則,無論你身份地位再尊貴,廉頗也不會將你放在眼裡——總而言之,也是一個比較難相處的人物。

    因為性格的關係,廉頗雖然也是出身名門,但在奉陽君李兌麾下卻沒幾個交好的朋友,甚至於,有時候李兌、李躋父子也覺得這廉頗挺煩的,誰讓廉頗做事素來我行我素呢。

    比如昨晚夜襲胡潛、彭質二人,據李躋事後所知,廉頗只是作為先鋒軍提前一步至此,奉陽君李兌並沒有授予他即時與公子章麾下兵將開戰的命令,但是昨日,廉頗在其斥候打探到胡潛、彭質二人駐軍在此的情報後,不顧其麾下士卒長途跋涉而來,果斷地下令夜襲,絲毫沒有考慮過倘若夜襲不成該怎麼辦。

    作為主將,若手底下有這種擅做主張的部將,相信也是感覺挺頭疼的。

    不過此時此刻,李躋對廉頗非但沒有半分反感,他反而慶幸於廉頗的果決。

    尤其是當他得知昨晚廉頗斬殺胡潛、重傷彭質的戰績後,心中更是暗暗慶幸,慶幸於此前終究沒有將這個不服從上令的軍中刺頭剔除,讓其滾回晉陽。

    在一番由衷的感激後,李躋這才稍稍平復了心神,詢問廉頗道:「廉司馬,你手中有多少兵卒?不知家父與安平君的軍隊幾時能趕到這一帶?不知他們又召集了多少兵力前來援助?」

    廉頗不動聲色地將手從李躋的手中抽了回來,甚至於有些不適在腰後擦了擦。

    別看李躋是李兌的嫡子,而廉頗則是李兌麾下的將領,但廉頗與李兌、李躋這對父子,那可沒有多大交情。

    在沉思了一下後,廉頗平淡地回道:「安平君與奉陽君召集了多少兵卒,廉某並不清楚,也不知他們幾時能率軍抵達,粗略估算,不是明日就是後日。至於廉某麾下,廉某麾下原有五千左右,但途中大概有四五百兵卒掉了隊,大抵仍有四千五六百左右……」

    聽聞此言,李躋心中亦有了個大概,趕忙對廉頗說道:「如今君上就在雞澤境內……」

    廉頗心說這我當然知道,否則我派士卒到雞澤境內尋找做什麼?

    不過李躋的意思他的明白,他點點頭說道:「在下可以再撥給公子五百兵卒,公子且回雞澤迎接君上,至於在下,則命人在這一帶佈防,防止公子章的叛軍來襲。」

    「如此甚好!」李躋歡喜地點了點頭。

    其實這會兒,李躋亦是飢餓、疲倦不已,恨不得在廉頗軍中吃飽喝足後美美歇上一覺,但考慮到趙王何還在雞澤境內,他縱使再累再困,也只能咬牙堅持。

    倒不如說他對趙王何有多少忠誠,他只不過是為了邀功罷了——功勞就在眼前,若他傻傻地將其放過,那他也不配作為李兌的嫡子了。

    於是在雙方商議定之後,李躋胡亂吃了些廉頗軍中的乾糧,喝了幾口水,旋即便帶著五百兵卒再次返回雞澤境內,將趙王何、信期、陽文君趙豹、趙平等人都接了出來,與廉頗匯合。

    曾記得,當信期與陽文君趙豹保護著趙王何逃入雞澤時,身邊尚有兩千餘士卒,然而只不過短短六七日工夫,待趙王何等人此番再走出雞澤時,身邊卻只剩下寥寥三四百士卒,且這些士卒無不面黃肌瘦、虛弱不堪。

    其餘的士卒,除了被雞澤境內的沼澤吞沒,死不見屍,或者因為食用了有毒的野物與飲水中毒而死,就是在被逼無奈投降了公子章一方。

    而相比較這些士卒的悲慘遭遇,趙王何所經歷的折磨,算是這些人當中最輕的,畢竟忠心耿耿的信期自然不會短缺了趙王何的食物與飲水,那些僥倖在沼澤地帶捕捉上的野味,在讓士卒試毒之後大多留給了趙王何,且趙王何的飲水,信期亦專門囑咐百名士卒採集露水。

    相比較忍饑挨餓,趙王何更多的,還是受到了內心方面的沉重打擊。

    比如肥義的事,比如蒙仲的事,再比如趙主父與公子章等等。

    正因為這些打擊,雖然趙王何這些日子並未短缺食物與飲水,但乍一看還是顯得精神萎靡。

    「臣乃奉陽君麾下行司馬廉頗,拜見君上。」

    當日傍晚前後,待趙王何眾人逃離雞澤,與廉頗匯合之後,廉頗親自前來拜見趙王何。

    「此番多虧卿了……」趙王何點點頭,用感激的目光看著廉頗。

    可能是為了表達心中的感激,也可能是為了拉攏廉頗,李躋在旁提及了廉頗昨晚的赫赫戰功:「君上,您恐怕不知,昨日廉司馬夜襲胡潛、彭質那兩個叛將的營寨,以寡破眾,親手斬殺了胡潛,且重傷了彭質……」

    聽到這一番話,趙王何心中很是驚訝,驚訝說道:「奉陽君麾下,竟也有這等年輕的猛士。」

    說罷,他上下打量著廉頗。

    說實話,廉頗今年二十九歲,雖然正處於人的巔峰時期,姑且也算得上是年輕少壯的將領,但這也要分跟誰比。

    如果跟陽文君趙豹那些人比,廉頗自然是年輕,但若是跟另外一位——跟趙王何因為「年輕」這個詞而聯想到的蒙仲相比,廉頗就談不上什麼年輕了。

    『蒙仲……』

    一想到蒙仲,趙王何的心便不由得沉了下來,甚至於有些隱隱作痛。

    蒙仲與他年紀相同,且二人聊得頗為投機,再加上趙相肥義此前的舉薦,這使得趙王何一度將蒙仲視為自己將來的肱骨近派——用肥義的話說,待他老死後,蒙仲將會接替他,抗衡來自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舊貴族派的壓力。

    然而沙丘事變的當日,在那日的深夜,蒙仲回覆信期時那冷漠的言辭與態度,卻讓趙王何感到深深的失望,甚至於,隱隱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

    想到此事,趙王何對於自己逃出生天的歡喜,亦不禁減淡了幾分。

    最終,趙王何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對廉頗說道:「廉卿,寡人會記得你的功勞。」

    「君上言重了。」廉頗抱拳謙遜地說道,心中對此也感覺有點奇怪。

    明明前一刻趙王何還很歡喜的,彷彿要細問昨夜他夜襲叛軍的經過,可不知什麼原因,趙王何突然就失去了興致。

    雖然趙王何突然間興致大減,但廉頗也不好多問,於是便詢問趙王何道:「君上,您接下來有何打算?」

    聽聞此言,趙王何轉頭看向信期與陽文君趙豹——除肥義以外,至今為止拚死保護著他的信期、趙豹二人,得到了趙王何完全的信賴。

    見此,信期立刻說道:「君上,胡潛、彭質二人被廉司馬偷襲,兵敗而退,勢必投奔公子章,公子章得悉此事後,相信定會立刻率軍來攻,臣以為,君上應當立刻返回邯鄲……」

    「不,信期,寡人想留在這裡,等待安平君與奉陽君的援軍!」

    趙王何忽然搖搖頭打斷了信期的話。

    「君上?」信期滿臉驚愕。

    只見趙王何長吐一口氣,正色說道:「肥相輔佐寡人多年,對寡人忠心耿耿,此番落入……落入公子章手中,生死不明,寡人豈能棄他而去?更何況,主父還在公子章的手中。」

    「這……」

    信期搖了搖頭,皺眉說道:「這太凶險了……」

    就在這時,陽文君趙豹在旁打斷了信期的話。

    只見陽文君趙豹深深看了一眼趙王何,旋即對信期說道:「信期,只要待趙成、李兌二人率援軍抵達,君上回不回邯鄲,皆不要緊。……其實老夫倒是傾向於君上留在你我身邊,萬一公子章派一支軍隊襲擊邯鄲呢,誰能保證邯鄲城內沒有公子章的內應呢?」

    說到這裡,他又轉頭看向趙王何,勸道:「不過老夫以為,君上您還是得先回一趟邯鄲,下達詔令,將公子章舉兵謀反一事公佈於眾,畢竟公子章麾下原本就有三四萬代郡軍,此番又挾持了主父,保不定會假借主父的名義行叛亂之事,介時,忠於主父的軍隊不知究竟,難保不會被公子章利用。」

    「陽文君言之有理。」在旁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趙王何仔細想了想,最終還是同意了陽文君趙豹的建議。

    見此,趙豹又對眾人說道:「公子章在得知胡潛、彭質二人的敗績後,相信定會立刻率大軍前來追擊,此地不宜久留,需盡快撤離。」

    於是乎,廉頗下令麾下的士卒燒掉了他昨晚佔據的營寨,保護著趙王何徐徐向邯鄲方向撤離。

    而與此同時,公子章麾下將領彭質已負傷逃回雞澤東北側的主營,將自己戰敗一事稟報公子章。

    不得不說,彭質昨晚僥倖在廉頗手中逃過一劫,但卻身負重傷,渾身上下都綁著包紮傷口的布,看起來頗為淒慘,但公子章卻絲毫沒有體諒彭質,怒聲斥罵。

    「什麼?你說什麼?你與胡潛二人,足足萬餘兵力,竟被人一次夜襲就丟掉了營寨,甚至於,居然連胡潛亦死在敵將手中?妙!當真是妙!……彭質,你說我該如何誇獎才好?!啊?蠢材!兩個無能的蠢材,壞我大計!」

    說罷,公子章憤然抽出了腰間的佩劍,彷彿要一劍將彭質殺死。

    好在此時衛援與田不禋亦在帳內,見此情形,衛援連忙勸阻了公子章,代為求情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此時殺了彭質,亦無濟於事,反而會動搖軍心,不如讓他將功贖罪……」

    期間,田不禋亦在旁勸說:「公子,事已至此,縱使您殺了彭質亦無法返回,還是想想如何補救吧。那支軍隊,定然是趙成、李兌等人派來援救趙何的軍隊,當務之急,是擊退那支軍隊,繼續將趙何圍困於雞澤境內。」

    聽聞此言,公子章這才勉強壓下了心中的怒氣,憤然下令道:「衛援,你立刻率軍前往雞澤西側,若襲擊了胡潛、彭質二人的軍隊尚在那裡,你立刻將其殲滅,務必不能讓趙何逃出雞澤!……我會派人傳令田璜、翟丹二人率軍支援你。」

    「喏!」衛援抱拳領命。

    此時,公子章又轉頭看向彭質,怒聲斥道:「至於你……給我滾出去,若因為你二人以至於趙何逃離了雞澤,看我日後如何……」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衛援連連勸說著公子章,同時給彭質使了幾個眼色,使彭質總算能活著離開帥帳。

    八月十三日,衛援、田璜、翟丹三將率領各自麾下的軍隊,陸續來到雞澤的西側。

    而公子章,則立刻再派人進入雞澤境內,搜索趙王何等人的蹤跡。

    到了那裡後他們才發現,這附近只有一座被燒燬的營寨,並沒有任何士卒的行蹤。

    「不會是已經逃離了雞澤吧?」

    當時田璜皺著眉頭對翟丹說道。

    翟丹聞言長長吐了口氣,默然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無法斷定。

    他們很清楚,倘若果真被趙王何逃離了雞澤,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當日,公子章在雞澤的東北側派兵,而衛援、田璜、翟丹等人駐軍在雞澤的西北側,雙方皆派士卒進入雞澤境內搜查趙王何的行蹤。

    但遺憾的是,此前趙王何所躲藏的那座丘陵,只剩下一地的士卒的屍體,卻不見趙王何、信期、趙豹等人。

    得知此事後,公子章大為震怒。

    他豈會不知,趙王何、信期、趙豹等人已經逃離了雞澤?

    惱怒之餘,他問計於田不禋:「不禋,恐怕趙何多半已逃離了雞澤,與趙成、李兌等人匯合一處,這該如何是好?」

    田不禋捋著小鬍子思索了片刻,皺著眉頭說道:「公子切莫著急,趙何等人逃離了雞澤,這固然可惜,但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據說估測,對面最多就是趙成、李兌、趙豹三支軍隊的兵力,且其中趙豹麾下軍隊的兵力,其中七千人已在事發當日被擊潰,充其量只剩下佐司馬趙賁留守邯鄲的四五千人,滿打滿算不超過三萬人,哦,對了,另外還有趙希麾下的萬餘兵力,不過趙希暫時還被韓具堵在漳水,倒也不必過於擔心。……而公子麾下,單單代郡軍就仍有近三萬,這還未算上忠於趙主父的軍隊……」

    「主父?」公子章驚訝地問道:「你指的是檀衛與信衛?」

    「當然不是。」

    田不禋搖搖頭,笑著說道:「檀衛與信衛雖然不可小覷,但還不足以決定這場內戰的勝敗。在下指的,乃是牛翦麾下的騎兵。……在趙袑、趙希、許鈞、牛翦四人當中,唯牛翦最得趙主父的信賴,是故趙主父才會將騎兵交予牛翦掌管。」

    「牛翦……」

    公子章微微點了點頭。

    自他趙國施行「胡服騎射」改革後,戰車逐漸被淘汰,而這些省下來的戰馬,趙主父花了巨大精力組建了一支騎兵,人數在兩萬人左右,這是趙國乃至整個中原目前唯一的一支騎兵。

    憑藉這支騎兵,趙國擊敗了林胡、匈奴、樓煩等異族的強敵,維護了趙國北方邊境的安穩。

    而這樣一支新銳軍隊,自然會讓國內諸多人眼紅不已,無論是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亦或是公子章,然而,趙主父卻將這支騎兵交給了牛翦掌管——若非對牛翦無比信賴,趙主父豈會將這支騎兵交給牛翦?

    想到這裡,公子章狐疑地問道:「你是說,主父或會令牛翦助我一臂之力?」

    聽聞此言,田不禋笑著說道:「事到如今,難道公子還在懷疑趙主父默許您奪回王位這件事麼?……公子莫要忘了,若當時沒有趙主父的默許,龐煖又豈會率領檀衛助您一臂之力呢?公子,趙主父是真心要助你奪回王位的……」

    『既是為了你,也是為了他自己。』

    田不禋在心中補了一句。

    公子章聞言點了點頭,旋即問田不禋道:「那依你之計,眼下我該怎麼辦?」

    田不禋捋著鬍鬚想了想說道:「無論如何,先將圍困趙何等人失敗這件事稟報於趙主父吧,讓他也有個準備。」

    「唔!」

    當日傍晚,公子章與田不禋帶著一隊衛士,騎馬返回沙丘行宮。

    因為雞澤就在沙丘行宮的西南方向,因此公子章與田不禋返回行宮時,自然要經過信衛軍駐紮的南郊,這就難以避免他們的行蹤被信衛軍士捽髮現,且信衛軍的士卒們將這件事稟報了蒙仲。

    「司馬,方才公子章、田不禋等人帶著一隊衛士騎馬返回行宮,似乎很匆忙的樣子。」

    「唔?」

    在聽到士卒的稟報後,蒙仲皺起了眉頭。

    此時,蒙仲還未得知廉頗夜襲胡潛、彭質二將,且救出了趙王何這些事,但他卻得知了田璜、翟丹等將領率領軍隊離開原本駐地這件事,這讓他或多或少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若非是有什麼變故,原本負責圍攻雞澤的田璜、翟丹二人,有什麼理由率軍從原本的駐地離開呢?

    想到這裡,他對樂毅交代了幾句,亦騎馬返回行宮,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待蒙仲抵達行宮內的東殿時,公子章已經將趙王何脫困這件事稟報了趙主父,讓趙主父大為不悅。

    「你三四萬兵卒,圍困區區兩千餘兵卒,竟然還叫他們逃了?」當蒙仲踏入東殿時,剛好聽到趙主父神色不悅地說出這話。

    『誰逃了?難道是趙王何一行人?』

    心中微驚,蒙仲邁步走入了殿內,就站在一旁傾聽著。

    瞧見有人走入殿內,此時坐在殿內的趙主父、公子章、鶡冠子、田不禋,以及站在一旁的龐煖,皆轉頭看了一眼,見來人是蒙仲,也沒人說什麼。

    「是我的疏忽。」

    公子章低頭說道:「其實兒臣已經有所防備,是故叫胡潛、彭質二人率領一萬兵卒前往雞澤西側,卻沒想到,李兌麾下一名叫做廉頗的行司馬,夜襲了胡潛、彭質二人的營寨,且斬殺了胡潛、重傷了彭質……」

    『廉頗?』

    蒙仲暗自將這個名字記在心中,畢竟胡潛的武力,他大概還是瞭解的,至少他與他的小夥伴們,都不是那胡潛的對手。

    而那名叫做廉頗的趙將,竟然能在短時間內斬殺胡潛,不得不說,這份武力著實相當可怕。

    「夠了,我不想聽這些!」

    趙主父不悅地打斷了公子章,只見他用怒其不爭般的目光看著後者,旋即冷哼道:「只要你擒住趙何,就能坐上趙王的位置,縱使趙成、李兌等人帶兵反抗,沒有名分大義的他們,根本無法對你造成威脅,然而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你竟然眼睜睜看著它溜走。……這下好了,趙何逃到趙成、李兌的軍中,讓趙成、李兌二人得到了名正言順討伐你的大義,我看你怎麼辦!」

    「……」

    公子章低著頭,無言以對。

    雖然這其中有諸多因素,比如雞澤一帶地形複雜,易守難攻,但說到底,確實是他錯失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此時,趙主父長長吐了口氣,看似平靜地說道:「事到如今,注定已不能避免與趙成、李兌等人正面交鋒,你且回去集結軍隊吧……」

    聽聞此言,公子章低著頭懇求道:「主父,兒臣麾下的兵力與趙成等人相差無幾,懇請主父您助兒臣一臂之力……」舔了舔嘴唇,他又補充道:「若是能有牛翦的騎兵相助,兒臣定能擊敗趙成等人。」

    「……」

    趙主父深深看了一眼公子章,旋即又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田不禋,這才徐徐說道:「我知曉了,待時機合適時,我會叫牛翦助你擊破趙成、李兌二人的軍隊……」

    說到這裡,他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又說道:「你麾下那些軍將,大多有勇無謀,故而才被那什麼廉頗,一個籍籍無名之輩襲了營寨……龐煖、蒙仲,你二人熟讀兵法,深諳用兵,且去助他一臂之力。」

    「喏!」

    龐煖抱拳領命。

    旋即,他感覺有點不對,轉頭看向蒙仲,這才發現蒙仲毫無回應。

    見此,殿內眾人紛紛轉頭看向蒙仲。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22:59
第159章:來臨的決戰


    「蒙仲,你對此有什麼異議麼?」

    在安靜的東殿內,趙主父皺著眉頭看向蒙仲,對蒙仲方才漠視他的命令而感到有些不快。

    只見在殿內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蒙仲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不,臣並無異議。相反,臣很欣然於趙主父將擊敗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的期望,放在龐煖兄與臣的肩上……趙主父您對臣的期待,比臣對自己的期待還要高得多。」

    『……』

    殿內眾人面色古怪地看著蒙仲,因為蒙仲這番話中,隱隱帶著幾分諷刺的意味,此刻殿內的大多數人,都還不明白蒙仲為何要這麼說。

    果然,蒙仲這句隱隱帶著幾分諷刺意味的話,讓趙主父當即就皺起了眉頭,不悅地問道:「蒙仲,你是在譏諷我麼?」

    「並沒有。」蒙仲搖搖頭解釋道:「臣只是實話實說。趙主父您委派龐煖兄與臣協助安陽君,龐煖兄如何看待此事,臣並不知,但臣自己認為,我個人的才能,並不足以助安陽君擊敗趙成、李兌等人。……臣很遺憾,這恐怕只是下策。」

    見蒙仲並非是對自己有所不滿,趙主父的面色緩和了許多,他輕笑一聲,問蒙仲道:「既然你稱此舉是下策,換而言之,你還有上策咯?你的上策,不會還是讓我出面吧?」

    「正是!」

    蒙仲抱了抱拳說道:「方才安陽君所言,趙君上已逃離雞澤,或已與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所率領的援軍匯合,換而言之,趙成、李兌等人已得到,或者即將得到名正言順討伐安陽君的大義,而安陽君呢?……數日前,當安陽君於沙丘行內發難之後,臣就對趙主父您提過這個問題,即安陽君沒有『名分』的問題,甚至於因為某些原因,安陽君還背上了「挾持主父」的惡名,在這個惡名的前提下,即使安陽君打出『清君側』的旗號,趙國國內也不會順從或響應安陽君的命令,這即是『名不正、言不順』所導致的結果。……趙成、李兌等人有大義名分,而安陽君卻沒有名分,此消彼長,國內的趙人自然會漸漸倒向趙成、李兌二人,這是『大勢』。……簡單地說,此事拖得越久,安陽君的處境就越發不利。」

    『這話很有道理……』

    公子章與田不禋對視一眼,前者有些驚喜於蒙仲在這個時候為他說話。

    但蒙仲卻絲毫沒有去關注公子章那感激的目光,依舊自顧自說道:「因此,臣不認為眼下的局勢,安陽君與趙君上一方仍是『五五』的局勢。臣認為,安陽君在大義上已經落了下風,拖得越久,就越發明顯。不過即使如此,眼下仍有扭轉局勢的機會,即趙主父您親自出面給予安陽君肯定,以您的名聲支持安陽君的起兵,只有得到了您給予的『名分』,縱使趙君上那邊將安陽君論罪為『叛臣』,國內也會因為您的關係,在這件事中保持中立觀望的態度,這就給了我方擊敗趙君上一方的機會。……臣以為,這才是上策。」

    聽到蒙仲這番話,趙主父與鶡冠子暫無反應,而公子章、田不禋、龐煖幾人,則紛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與龐煖那單純的驚訝表情不同,公子章與田不禋二人,那是驚訝中帶著無比的欣喜,彷彿是得到了什麼意外的收穫。

    是的,公子章此番的來意,其實只是想得到牛翦麾下約兩萬趙國騎兵的幫助,但這相比較趙主父親自出面給予他肯定,根本不值一提。

    可當他欣喜地看向趙主父時,卻忽然看到趙主父的面色已經沉了下來,這讓他不敢順著蒙仲的話懇求趙主父出面支持他。

    趙主父此時沉下臉來,自然意味著趙主父並不滿意蒙仲這番說辭,至於其中原因,其實殿內眾人都心知肚明——哪怕是公子章,也早就從田不禋口中得知了真相。

    無他,無非就是在意他自己的名聲而已。

    趙主父,中原各諸侯口中的「趙王雍」,於十五歲時登基,帶領著當時險有傾覆之危的趙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足以與秦、齊兩國「三足鼎立」的局面,非但趙人皆將這位君王視為雄主明君,視為英雄,就連在其他國家,「趙王雍」這三個字亦有著舉足輕重的威懾,哪怕是在秦國。

    倘若說當年力拒諸國的趙肅侯,堪稱是趙國近代最強勢的雄主,甚至於強勢到他在他死後諸國一起聯合起來趁機對付趙國的地步,那麼趙王雍,即是比其父趙肅侯更具宏圖偉略的君主,除了在「廢立王后」、「廢立太子」這件事上讓人有所詬病外,當真無愧是「雄主」的尊稱。

    而這樣一位英明的雄主,年近半百時卻支持大兒子公子章奪取弟弟趙何的王位,甚至於,想借助這件事,重新奪位當初他主動交付給趙王何的王權,這件事若傳出去,難免會讓「趙王雍」這個趙國英雄之名沾上污點。

    平心而論,趙主父的這份顧慮,倒也並非難以理解。

    但理解歸理解,此刻殿內眾人,內心其實更傾向於蒙仲的觀點,無論是鶡冠子、龐煖師徒,還是公子章與田不禋。

    「夠了!」

    趙主父神色不悅地打斷了蒙仲的話,面無表情地說道:「此事我自有分寸。」

    說罷,他看了一眼殿內諸人,見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自己,他臉上繃緊的神色稍稍有所緩解,在斟酌了一下後,沉聲說道:「總之,我會立刻命牛翦率軍至此,叫他設法助趙章一臂之力,至於在此之前,龐煖、蒙仲,你二人若無異議,便去協助趙章。」

    「喏!」

    龐煖再次抱拳接令,旋即轉頭看向蒙仲。

    只見在殿內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蒙仲低著頭沉默了片刻,旋即緩緩地雙手抱拳:「臣……接令。」

    見此,趙主父這才面色稍霽,恢復了平日裡的爽朗,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你等就先回去吧,鶡冠子,我也要到殿內歇息片刻了。」

    「恭送主父。」鶡冠子微笑著拱了拱手,彷彿此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待等趙主父起身走向內室時,蒙仲深深目視著前者的背影,在那背影消失在視線中之後,他二話不說,轉身離開了。

    見此,公子章連忙喊住了蒙仲:「阿仲,且慢。」

    「……」蒙仲停下腳步,轉頭瞥了一眼公子章。

    只見公子章拱拱手,誠懇地說道:「阿仲,多謝你今日為我說話。」

    聽聞此言,蒙仲冷淡地說道:「安陽君誤會了,我不是為你說話,我只是為了確保我方的勝利,希望儘可能使趙國減少在內戰中的損失,說到底,這只是為了宋國,為了我蒙氏一族,能在宋國與趙國的庇護下,不至於受到其他國家的侵犯,僅此而已。……安陽君不必謝我,換做其他人處在你的位置,我也會向趙主父提出這樣的建議,不是為了你或田不禋,只是為了勝利。告辭了。」

    說罷,他出於禮節抱了抱拳,旋即轉身離開了。

    看著蒙仲離去的背影,公子章微微皺了皺眉。

    倘若換做其他人,恐怕他聽到這番話已心中大怒,但是對於蒙仲,公子章心中卻有幾分愧疚、幾分後悔,畢竟前幾日,確實是他與田不禋有負蒙仲在先,想利用蒙仲誘殺肥義,這才導致蒙仲與他們分道揚鑣。

    此時,田不禋走到公子章身邊,笑著寬慰道:「公子莫要在意,此子還年輕,小孩子天性,待事成之後,公子您多提攜蒙氏一族,授予其田爵,自然可以慢慢化解此子心中的芥蒂。」

    「唔。」

    公子章微微點了點頭,旋即轉身對鶡冠子與龐煖說道:「鶡冠子,龐司馬,我先走一步。」

    「安陽君請便。」

    鶡冠子笑呵呵地回禮道。

    見趙主父、蒙仲、公子章、田不禋等人紛紛離開,此時龐煖這才對鶡冠子說道:「老師,蒙仲的觀點無疑是正確的,為何趙主父不肯採納?」

    鶡冠子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招招手帶著龐煖走出了正殿。

    待走出正殿後,鶡冠子這才對龐煖說道:「你要知道,那日公子章與田不禋對外假稱挾持了趙主父,以趙主父的令符誘殺了肥義,襲擊了西殿的趙王何……若採納蒙仲的建議,當日宮中的事變又該如何對外解釋呢?不就成了趙主父授意公子章去襲擊趙王何麼?當年,趙主父將作為太子的公子章廢棄,將趙何扶為太子,甚至於後來將國家亦交付給趙何,而如今,趙主父又授意趙章去推翻趙何,若此事傳出去,世人會如何看待趙主父?」

    「難道難道那點名聲,比在這場仗中取得勝利更加重要麼?」

    龐煖皺著眉頭說道,顯然他老師鶡冠子的解釋,並沒能說服他。

    聽聞此言,鶡冠子捋了捋髯鬚,帶著幾分無奈笑道:「名利、名利,世人所圖的,不就是名利二字麼?尤其是這個名聲,在當今世上,有幾人能完全不在意名聲呢?恐怕也就只有宋榮子(宋銒)、莊子等幾位我道家的聖賢了……」

    龐煖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由此看來,趙主父也並非是一位明事理的君主……」

    鶡冠子聞言輕笑道:「趙主父也是人,這天下,豈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只不過相比較其他各國的君主,趙主父可謂是明君……」

    聽聞此言,龐煖微吐了一口氣,低聲說道:「然而這樣的明君,遠見卻不如蒙仲那個年僅十六歲的小子。……如蒙仲所言,當日沙丘事變後,若趙主父肯聽從蒙仲的建議,給予公子章名分,繼而一邊派一支軍隊圍困趙何在雞澤,殺不殺都不要緊,只要拖住趙何即可;另一邊,與公子章一同率領大軍前往邯鄲,縱使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率軍反抗,沒有名分大義的他們,亦根本不足以對抗趙主父的名望,邯鄲必定會落入趙主父手中……除掉了趙成與李兌,繼而使公子章掌控邯鄲,以趙主父的名義昭告全國,此可謂大局已定,事後就算趙王何一眾從雞澤逃出,他們又能做什麼呢?恐怕也就只有逃往齊國這一條出路而已。……而趙國,還怕齊國麼?

    「……」

    鶡冠子捋著髯鬚,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弟子。

    他必須得承認,他的弟子龐煖,似乎有著並不遜色蒙仲的遠見,比如龐煖方才所說的那番話,鶡冠子確實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唔,稍微還是遜色於那個蒙仲吧,畢竟蒙仲想到了這一層,而龐煖,只是贊同蒙仲的觀點。

    捋著髯鬚想了想,鶡冠子對弟子說道:「好了,事已至此,你再說這些亦無濟於事,眼下,也就只有幫助公子章擊敗安平君等人了……一切小心,為師還指望你繼承我的學問。」

    「弟子遵命。」

    龐煖拱手應道。

    在此之後,龐煖召來佐司馬劇辛,命劇辛集結其檀衛軍,隨後,他命行司馬趙奢率一千士卒保護沙丘行宮,而他與劇辛二人,則率領著剩下的軍隊,前往與公子章的大軍匯合。

    而另外一邊,蒙仲亦回到了軍中,命佐司馬樂毅集結了信衛軍,一同前赴雞澤一帶,與公子章的大軍匯合。

    次日,也就是八月十四日的晌午,蒙仲與龐煖率領各自麾下的軍隊,抵達了雞澤一帶,且隨後來到了公子章的軍中。

    為此,公子章招來了麾下的將領,除還在漳水阻擊趙希的韓具、被廉頗所殺的胡潛、以及尚在養傷的彭質以外,其餘衛援、田璜、翟丹三將,皆聚集在帳內。

    「趙何逃離雞澤一事,我已稟告主父。」

    在環視了一眼衛援、田璜、翟丹三將後,公子正色說道:「得知趙成、李兌等人或會率軍赴此,主父已派人傳令於牛翦,命其率領騎兵助我一臂之力。除此之外,主父又派龐煖、蒙仲二人相助於我,他二人雖然年輕,但都熟讀兵法、深諳用兵,因此我決定將胡潛、彭質二人此前所掌的軍隊,交付於他二人,對此你等可有什麼異議?」

    他口中所說胡潛、彭質二人所掌的軍隊,即被廉頗夜襲擊潰的那過萬軍隊,雖然那一晚被廉頗夜襲,損失慘重,但仍有多達六、七千餘兵卒,在潰散後又重新回到了公子章麾下,公子章決定從自己親自所掌的軍隊中,再撥出三四千人數,讓蒙仲與龐煖各執掌五千兵力。

    聽了公子章的話,衛援、田璜、翟丹彼此對視一眼,心中稍稍有些不舒服。

    畢竟他們平日裡所執掌的兵權,其實也就只有五千人,換而言之,龐煖、蒙仲一下子就跟他們平起平坐了,這還不包括龐煖、蒙仲自己麾下所屬的檀衛軍與信衛軍。

    但考慮到龐煖與蒙仲皆是趙主父的近衛司馬,身份特殊,衛援、田璜、翟丹三人也只能默認這件事。

    隨後,公子章下令整頓軍隊,他以自己以及衛援、田璜、翟丹三人所掌的軍隊作為主力,委任蒙仲、龐煖二人作為偏師副將,並授予了他們自主決策的權力——即在公子章與趙君上的大軍決戰之前,公子章允許蒙仲與龐援自行決策。

    必須得承認,這確實是很大的權柄了。

    當日下午,公子章便將一萬兵卒分別交割給了蒙仲、龐煖二人,蒙仲將隸屬於他麾下的五千兵卒聚集在雞澤南側的空地上,並與樂毅、蒙遂、武嬰、蒙虎等人巡視了這支軍隊。

    不得不說,這五千代郡軍士卒,問題不少。

    首先是軍隊的紀律。

    蒙仲麾下的信衛軍,無論是老卒還是新卒,首先注重軍紀,這個軍紀,指的就是士卒的服從程度。

    而蒙仲、樂毅等人,就吃虧在太過年輕,以至於那五千名代郡軍士卒,對他們皆不以為然,甚至於,還有士卒擅自出聲質疑蒙仲、樂毅等人。

    蒙仲當然明白這時候千萬不可心慈手軟,於是便下令信衛軍處死了幾名挑戰他權威的代郡軍士卒。

    不得不說當時這些代郡士卒的反應很激烈,畢竟代郡的士卒,大多都是由北方趙國境內的戎狄或戎狄後裔組成,相比較趙國南部的趙人,這些北方人更有血性,似蒙仲這般下令處死不服從他的士卒,難免會激起其餘士卒的反抗心理。

    好在有近千信衛軍為蒙仲助陣,再加上公子章給予的令符,這些代郡士卒這才沒有引發動亂。

    一味的強硬,當然不能收攏軍心,因此蒙仲在給予這些士卒威懾後,亦許下了種種承諾,大抵就是「事成之後趙主父、安陽君會如何賞賜云云」這樣的話。

    但說實話,對於這些許諾,其實蒙仲心裡也沒底。

    因為就目前的形式而來,無論是他,亦或是趙主父、公子章,都沒有錢犒賞、籠絡這些士卒?除非他們能擊敗趙君上一方的軍隊,佔據邯鄲。

    換而言之,這也只是一種哄騙的手段罷了,但是很有效,至少在經過蒙仲那一番許諾後,這些代郡士卒對他的牴觸,明顯降低了不少。

    而除了軍隊的紀律以外,這些士卒的作戰方式,亦存在很大的問題。

    歸根到底,這還是訓練不足的關係,至少在講究「兵貴於精」的蒙仲看來,這些代郡兵卒的訓練遠遠不足,一些基本的戰陣都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帶著這樣的軍隊去打仗,蒙仲覺得只要他下達了進攻的命令,後續可能就沒有他什麼事了——因為這些士卒根本不懂得臨機應變。

    要麼戰勝對方,要麼被對方戰勝,只有這兩種結局,像什麼臨戰變陣,利用陣型變化來克制敵軍,根本不切實際。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這些代郡兵卒的個人實力還算不錯,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如何帶領這樣一支軍隊,這對於蒙仲而言,著實是一個考驗。

    當日夜裡,龐煖親自來到了蒙仲的軍中,與蒙仲交流心得。

    對於龐煖,蒙仲沒什麼好隱瞞的,如實說道:「這五千代郡士卒,雖勇悍有餘,但訓練不足……也不能說是訓練不足,而是此前訓練的方式不對……」

    龐煖很認同蒙仲的觀點,點點頭說道:「我也覺得。……一對一,可能我麾下檀衛軍士卒還不是這些代郡士卒的對手,但若是五千對五千,我有絕對把握將其擊潰!真不曉得這些士卒此前的司馬是怎麼訓練這些這些士卒的,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怪不得一場夜襲,萬餘兵卒卻被區區三四千人打地潰敗。」

    說罷,他頓了頓,又說道:「先不說這個,算算日子,趙王何差不多已經逃回了邯鄲,相信不久之後,便會下詔將公子章定罪為叛臣……我決定先率軍前赴信都,駐紮於信都一帶,你有什麼打算?」

    「那我就去漳水一帶吧,也就是肥邑那一帶。」稍稍一停頓,蒙仲略顯惆悵地說道:「正好,順便將肥相的遺體送還其家人,也算對其家人有個交代……」

    龐煖深深看了一眼蒙仲。

    他聽說過,在沙丘事變後,蒙仲命其麾下士卒打造了一口靈柩,將趙相肥義的屍體盛放在其中,此前,這口靈柩就一直停在信衛軍的駐營。

    否則若沒有蒙仲,天曉得公子章與田不禋會如何對待肥義的屍體,畢竟他二人對肥義那是相當痛恨的。

    「這樣也好,到時候,你,我,還有公子章,可以對邯鄲三面包夾……」

    龐煖微微點了點頭。

    次日,即八月十五日,趙王何回到邯鄲,向全國各大郡縣下達了詔令,列舉安陽君趙章「謀害趙相肥義」、「率軍襲擊君上」、「挾持趙主父」、「舉兵叛亂」等十餘樁罪證,判定了公子章的叛臣身份,並且命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人率軍平叛。

    鑑於公子章在邯鄲城內亦有眼線,他很快就得知了這件事,大為驚怒,當即於八月十六日率領其麾下三萬主力軍,趕奔邯鄲,試圖攻打邯鄲。

    至於龐煖、蒙仲二人,公子章給予了他們三日的修整時間,令二人在八月十九日前率軍啟程,趕赴邯鄲助他擊敗趙王何一方的軍隊。

    而與此同時,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三者的軍隊,就駐紮在邯鄲與雞澤之間的「曲梁邑」,好似準備在這裡以逸待勞,迎擊公子章率領的叛軍。

    八月十七日,公子章率領軍隊抵達「曲梁」,在曲梁邑東北面約二十里處安營紮寨。

    八月十九日,龐煖與蒙仲各率麾下軍隊從雞澤一帶啟程,前者趕奔信都,憑檀衛軍的令符順利接管了信都,此後駐軍於信都城外;而蒙仲,則率領軍隊向南,駐軍於曲梁邑東側約二十里處。

    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值得一提的是,在麾下士卒安營紮寨的時候,蒙仲帶領五十名信衛軍士卒,親自來到肥邑,將肥義的屍體交還給了後者的兒子肥幼,且向肥幼說明了肥義的死因。

    看著肥幼伏在其父的屍體上痛哭流涕,蒙仲心中很不是滋味,黯然嘆息著帶領衛士離開了。

    結果還未離開多遠,就見肥幼從家中跑了出來,氣喘吁吁跑到蒙仲面前,問道:「多謝蒙司馬送還家父的遺體,使家父在死後免遭公子章與田不禋的侮辱。……前幾日君上回邯鄲前路過肥邑,曾說蒙司馬您協助公子章作亂,在下不明白,似蒙司馬您這般德才兼備之人,為何要協助公子章那等叛臣?」

    「……」

    蒙仲沒有解釋,在朝著肥幼勉強笑了笑後,就告辭離開了。

    看著蒙仲離去的背影,肥幼著急地跺了跺腳。

    當日,肥幼便前往邯鄲,將這件事稟報了趙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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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