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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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返回宋國


    趙王何四年十一月,蒙仲、樂毅、蒙虎一行人在大河南岸告別了龐煖、劇辛、趙奢三人。

    旋即,蒙仲亦解散了信衛軍。

    畢竟趙主父已死,而蒙仲亦決定返回宋國,日後若無意外可能再不會返回趙國,而一路跟隨至此的那二十幾名信衛軍士卒,他們在趙國都有各自的家人,他們不願意拋下家人跟隨蒙仲前往宋國。

    當然,其中的重點是不希望拋下家人,而不是不願跟隨蒙仲,甚至於有的信衛軍士卒臨走前還告訴蒙仲,日後會帶著家人到宋國蒙邑投奔蒙仲,對此蒙仲等人當然表示歡迎,畢竟相處一年多,彼此亦有了頗為深厚的感情。

    將身上所有的乾糧、錢幣以及多餘的戰馬都給予了那二十幾名信衛軍士卒,蒙仲帶著樂毅、蒙虎、蒙遂、武嬰、華虎、穆武、樂進七人,繼續向南趕路,抵達了「聊河縣」一帶。

    聊河縣,又稱聊城,原先乃是隸屬衛國的城池,不過從百餘年前起,這裡就成為了齊國的疆域,齊國將這一帶都劃為「東阿(郡)」。

    話說回來,雖然抵達了聊城,但蒙仲等人並不敢堂而皇之地進入這座城池,一來是他們身上穿戴著趙國士卒的甲冑,一旦進城勢必會遭到聊城內守軍的盤查,二來,他們身上也沒有多少閒錢,縱使進了城亦無能為力。

    於是最終,蒙仲等人在聊城一帶的找到了一個村莊,說服村內的平民在村莊內住了下來。

    可能是見蒙仲、樂毅、蒙虎、蒙遂、武嬰、華虎、穆武、樂進一行八人個個身披甲冑、腰跨佩劍,雖然看上去頗為年輕但怎麼看都像是經歷過戰場的士卒,因此村莊內的平民雖然並不情願蒙仲等人借宿在村內,但也不敢強行驅逐,只能委曲求全,默許蒙仲等人在村莊內住了下來。

    對此蒙仲亦感覺有些過意不去,但他也沒辦法,因為他知道他們需要一個暫時的落腳地,至少要等整個冬季過去。

    為了補償村民,蒙仲等人亦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村莊內的居民,比如放哨什麼的,畢竟冬季裡時常發生野獸食人的慘劇。

    同時,蒙仲等人亦跟著村內的年輕人上山砍柴,或者狩獵野獸,取得肉食。

    不得不說,在狩獵野獸時,蒙仲等人便展現出了他們作為正規軍士卒的素質與實力,比如當有一次碰到一群山狼時,蒙仲等人輕而易舉便將那些凶殘的野獸殺死,嚇得其餘的狼轉身就逃。

    期間最令讓村內年輕人感到震驚的,即是蒙虎,他利用自身三層厚甲的優勢,故意讓狼咬住了腕甲,而與此同時,他右手的利劍一下就刺穿了那頭狼的腹部,乾淨利索。

    見此,蒙仲、武嬰等人紛紛見樣學樣,很快就殺死了幾頭狼,嚇得其餘的狼趕緊轉身逃跑。

    這件事,讓村內的年輕人清楚認識到了蒙仲這群少年的能耐——個人的武藝尚在其次,關鍵在於蒙仲等人不避血腥的適應能力,一看都知道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士卒。

    「趙國的兵卒都像你們這麼厲害麼?」

    有一名村裡的年輕人驚詫地詢問蒙仲等人,因為他感覺,雖然他的年紀比蒙仲等人大幾歲,但若是彼此搏殺,他完全不可能是蒙仲等人的對手——這八名少年,可能擁有著屠盡一條村落的實力。

    對於那些年輕村民的驚詫,蒙仲笑而不語,而蒙虎、華虎、穆武等人則毫不見外地向他們吹噓,比如說,他們幾個至少都是卒長級別的士卒,驚地那幾名年輕村民目瞪口呆。

    這也難怪,畢竟卒長,那可是統率百名士卒的士將,而他們這條村落,總共也就百來人而已。

    經此之後,村人對蒙仲等人的警惕減少了許多,畢竟村人們也都意識到,倘若蒙仲等人果真對他們什麼歹意的話,他們幾乎無力反抗。

    當然,更關鍵的還是蒙仲等人近幾日表現出來的善意。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轉眼便到了新年。

    記得十五歲乃至十五歲之前的新年,蒙仲都是在宋國度過的,而十六歲時的新年,他則是在趙國度過的,沒想到十七歲時的新年,他會在齊國東阿郡境內的一座小山村度過。

    是的,過了新年,蒙仲便已經十七歲了,若是放在他們的故鄉蒙邑,這個歲數的年輕人大多都已經成婚,並且差不多誕下了自己第一個子女。

    而事實上,即便在蒙仲等人借宿的這條村子情況也差不多,村內的那些年輕人,基本上都是十五六歲便成婚,然後時隔一年左右便有了自己的子女。

    新年正月,天氣依舊寒冷,外面依舊大雪紛飛,因此蒙仲等人倒也沒急著趕路,除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村人以外,蒙仲等人平日裡主要就是鍛鍊自己的武藝與體魄。

    畢竟此番前往趙國,他們前後碰到了廉頗、牛翦那兩位幾乎無法抵擋的猛將,那兩人的個人武力,讓蒙仲等人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尤其是蒙虎,雖然平日還是嘻嘻哈哈,但是在鍛鍊武藝與體魄時,他比任何人都要嚴肅認真,縱使在寒冬臘月,他亦赤裸著上身,扛著圓木繞著村子不停地奔跑,讓村內的年輕人們歎為觀止。

    待等到二月時,春季來臨,外面的冰雪逐漸消融,而天氣亦逐漸轉暖,終於該是時候告別這座村子,繼續返回宋國的旅程。

    為了感謝這座村落的收留,蒙仲等人留下了三套甲冑,補償他們這兩個月裡消耗的食物。

    不得不說,三套趙國軍隊的甲冑,雖然有些破舊,但依舊價值不菲,有了這些甲冑,村人上山狩獵顯然會安全地多。

    二月初九,在村內許多老老小小的相送下,蒙仲一行八人帶著些干糧離開了村落,踏著尚未消融的積雪,繼續向南返回宋國。

    為了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蒙仲等人臨行前向村人們討要了一身布衣,套在身上的甲冑外,否則穿著趙國士卒的甲冑堂而皇之地走在齊國境內,一旦撞見齊國的士卒,就有可能引起什麼麻煩。

    聊城往南,即是東阿縣,也是齊國在東阿郡的治縣。

    同樣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蒙仲等人沒敢進城,繼續向南,反正他們身上帶的乾糧與肉乾還算充足。

    本來自東阿徑直往南,便可抵達衛國,然後從衛國繼續向南,便可抵達宋國的「陶邑」,也就是宋國最繁華的幾座城池之一,但是蒙仲在經過沉思後,卻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決定向東南方向,朝著魯國的方向走。

    原因有二。

    其一,有關於趙主父過世、趙國國內發生巨變之事,蒙仲認為應該盡快告知宋王偃與義兄惠盎,以便宋國盡快做出改變。

    畢竟可以預測,趙主父過世之後,趙宋之盟基本上已經不復存在,因此宋國需要另外辦法來應付來自齊國的壓力。

    而宋王偃與惠盎都在彭城,也就是宋國的西部。

    其二,在前往彭城的途中,蒙仲也想順路去鄒國看望一下孟子,若運氣好的話,可能還會碰到去年新結識的義兄匡章。

    三月前後,在足足趕了一個月的路程後,蒙仲等人終於抵達了鄒國。

    對於蒙仲前來拜訪,孟子與他的弟子們當然頗為歡迎,畢竟在某種程度上,孟子居的這些儒家弟子們早已將蒙仲視為了自己的小師弟。

    在吩咐弟子們準備酒菜後,孟子單獨將蒙仲帶到了內室,詢問他忽然到訪鄒國的原因。

    蒙仲很敬重孟子,當然不會隱瞞什麼,便將他在趙國的經歷,包括沙丘宮變,再包括趙主父過世這些事,通通都告訴了孟子,只聽得孟子唏噓不已。

    「趙主父一死,怕是中原要再次出現動盪。」孟子當時感慨道。

    不得不說,對於趙主父的死,孟子亦感到頗為惋惜。

    當然,他惋惜的其實也並非是趙主父過世這件事,畢竟趙主父的性格與宋王偃其實沒有什麼兩樣,都是崇尚武力的君主,關鍵在於趙主父看待蒙仲的態度。

    去年,當匡章前往趙國代表齊國與趙國簽署了臣服約定後,他在返回齊國的途中,亦造訪了鄒國,拜訪了自己的老師孟子。

    當時,匡章便向孟子敘說了蒙仲這位「小師弟」在趙國的處境,當得知蒙仲頗受趙主父的器重時,孟子頗感欣慰之餘,亦希望蒙仲能在趙國立足,畢竟這對於他們儒家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蒙仲雖然不是他孟軻的弟子,但此子對他那套「仁政」的主張卻非常認可,因此孟子覺得,倘若蒙仲能成為趙國的要臣,或就能使他儒家的思想在趙國得以傳播。

    就像宋國那樣,雖然宋王偃對儒家思想毫無興趣,可架不住他身邊的重臣惠盎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因此宋國的施政,其實本質還是偏向於儒家仁政思想的,遠比齊國、趙國、尤其是秦國要寬鬆地多。

    倘若蒙仲在趙國也能成為像惠盎這樣的要臣,憑藉著蒙仲對儒家思想的好感,孟子當然有機會在趙國傳播他的仁政思想。

    但遺憾的是,最器重蒙仲的趙主父在政變中失敗而亡,雖然目前的趙國君主趙王何對蒙仲其實亦有諸多好感,但因為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的關係,蒙仲注定難以再回到趙國,這讓孟子多少感覺有點遺憾。

    當然,遺憾歸遺憾,孟子還是儘可能地開導、寬慰蒙仲,畢竟就蒙仲講述的沙丘宮變過程來說,蒙仲本人並未犯下道德上的缺失,且也並未犯下什麼錯誤,公子章與趙主父的政變之所以失敗,只是出自兩個原因,其一,趙主父沒能聽取蒙仲的建議;其二,便是牛翦的倒戈。

    至於蒙仲本人,孟子認為此子在這件事上已經做地足夠出色,雖然最終落到事敗逃奔宋國的結局,但孟子卻覺得,在趙國的那些經歷,這對蒙仲是一個極好的磨礪。

    他笑著對蒙仲說道:「阿仲,你還年輕,你看看老夫,老夫四十多歲時遊走列國,足足花了二十年時間卻一事無成,最終無奈返回鄒國教授弟子,你如今才十七歲,有什麼可著急的呢?」

    蒙仲聞言說道:「晚輩不是著急,晚輩只是覺得有點……有點……不知該什麼形容,晚輩本來有機會挽回趙宋之盟,可是……」

    聽了蒙仲有些自責的話,孟子笑著說道:「那是宋王偃與惠盎需要去考慮的事,而不是你……再者,世間有很多事都不是我等能夠左右的,你我唯一能做的,即順其形勢……」

    「唔……」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此後,孟子又與蒙仲聊了聊有關於齊宋兩國局勢的事。

    跟蒙仲的想法一樣,孟子亦覺得這次趙國出現劇變後,齊國可能會抓住機會,趁機攻打燕宋兩國,以報復燕宋兩國此前協助趙主父攻伐齊國之事。

    至於為何齊國不趁機攻伐趙國而攻伐燕宋兩國,其實這也不難猜測,畢竟趙主父已死,而趙王何尚年幼,國內勢必被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一同把持,而趙成、李兌二人一向親善齊國,因此齊國當然會留著趙國一起對抗秦國,怎麼可能趁機進攻趙國,將本來對齊國心存善意的趙國推向秦國的懷抱?

    而相比較趙國,燕宋兩國對齊國一向是心存惡意,齊國當然會選擇拿這兩個國家下手,以挽回當初被迫臣服於趙國的顏面。

    「老夫對燕國並無過多瞭解,不過老夫覺得,燕國應該擋不住齊國……」孟子捋著鬍鬚嘆了口氣,顯然是對無法阻止齊國與燕國的戰爭而感到嘆息。

    聽孟子提及燕國,蒙仲當即便想到了在大河邊分別的劇辛、趙奢二人。

    劇辛、趙奢二人,乃是龐煖的左膀右臂,也是當初檀衛軍中最得力的兩位將領。

    先說劇辛,蒙仲對劇辛其實瞭解不多,但從他當初與龐煖的交流中所知,劇辛當初在檀衛軍中扮演的角色,就彷彿信衛軍中的樂毅,從操練士卒到領兵打仗,皆是面面俱到,蒙仲毫不懷疑待劇辛投奔燕國後,必定會受到燕王職的重用。

    至於趙奢,那同樣是一位善於統兵打仗的年輕將領,且用兵頗具章法。

    若是燕國的軍隊中有劇辛與趙奢在……

    『……唔,恐怕還是無法抵擋齊國軍隊。』

    在細細一想後,蒙仲暗自搖了搖頭。

    倒不是他輕視劇辛、趙奢二人,而是因為燕國的軍隊實在是太弱了。

    還記得前年趙、宋、燕三國聯合攻伐齊國時,趙主父曾帶著蒙仲前往齊國北方(饒安)一帶與燕王職商議大事,當時蒙仲曾仔細觀察過燕國的軍隊,且私底下對燕國軍隊做出了非常低的評價。

    據蒙仲當時的觀察,燕國軍隊的士卒相比較趙國、宋國的士卒,實力弱小且不得章法,簡直就跟沒有經過訓練一樣,縱使是劇辛、趙奢二人統帥那樣的軍隊,又如何能抵擋住齊國的進攻呢?

    更何況,倘若齊國準備在今年開春時進攻燕國,劇辛、趙奢二人還未必能趕上這場戰爭。

    想來想去,蒙仲都不覺得燕國能擋住齊國。

    而燕國一旦戰敗,齊國必定會將矛頭針對宋國,畢竟在趙國發生劇變、燕國戰敗臣服的情況下,宋國是齊國周邊唯一還抱持敵意的國家,因此,齊國必然會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宋國這邊,這對於宋國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

    更要緊的是,相比較地域偏僻、國內亦不繁榮的燕國,宋國處於中原最繁華的地段,像彭城、陶邑、商丘等繁華的城池,齊國早就對它們垂涎不已,因此不難猜測,在迫使燕國投降後,齊國必定會立刻加緊進攻宋國。

    一想到這裡,蒙仲的心情便沉重了幾分。

    彷彿是猜到了蒙仲的心思,孟子寬慰他道:「齊國與宋國的戰爭,老夫無法左右,但倘若僅僅只是蒙氏一族……」他頓了頓,旋即說道:「若日後事情當真落到無法挽回的局面,你可以去請田章相助,相信他有能力庇護你蒙氏一族……」

    孟子口中的田章,即是匡章。

    以匡章在齊國的地位,庇護蒙氏一族易如反掌,說得難聽點,憑藉著蒙仲與匡章的關係,縱使宋國被齊國覆亡,蒙氏一族亦能在齊國立足,得享一席之地。

    但是蒙仲也知道,這是除非萬不得已才可去走的最後的退路,畢竟匡章雖然可以庇護蒙氏一族,但齊國國內其他家族是否願意接納蒙氏一族,這就不得而知了。

    無論是貧是富、是強是弱,終歸還是自己的國家最好,彼此不至於會有太多的排擠、敵意與輕視。

    更別說匡章現如今也已經五十多歲了,雖然目前身體還算硬朗,縱使他日後能出面庇護蒙氏一族,又能庇護多久呢?

    想到這裡,蒙仲還是決定盡快前往彭城,將趙國發生巨變的事告訴宋王偃與惠盎,希望他們能盡快想出對策。

    鑑於蒙仲急著前往彭城,孟子亦未挽留,只是叮囑他莫要放鬆學問,並且有空閒時多來看看他,畢竟他還是很看好蒙仲的。

    次日,蒙仲便告辭了孟子,帶著樂毅、蒙遂等人前往宋國彭城。

    臨行前,孟子亦贈送了蒙仲一些儒家書籍。

    鄒國往南即是滕縣境內,也就是曾經的滕國,從這裡起就已經是宋國的領地,因此蒙仲倒也不必擔心會被城內的衛兵抓起來盤問,只不過他們身上仍穿戴著趙國的甲冑,因此還是謹慎些為好,萬一出現誤會導致他們被宋國的衛兵抓起來,那可就太丟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距離滕國覆亡已經過了兩年,曾經在戰爭中幾乎被摧毀殆盡的滕縣境內,如今亦得到了發展,在蒙仲等人穿越滕縣的途中,他們看到曾經因為戰爭而被摧毀的那些鄉邑,再次發展起來,有了人煙,只是不清楚這些鄉邑歸屬於哪些家族。

    僅兩日後,蒙仲等人便抵達了「南湖(微山湖)」,到這裡就比較麻煩了,因為這座湖泊的東西兩岸,皆設有宋國軍隊駐紮的水寨,雖然宋國並不禁止國內的百姓在湖泊內捕魚,但考慮到蒙仲一行人個個身穿著趙國的甲冑,且還佩戴著兵器,在湖泊邊駐紮巡邏的宋國士卒,怎麼可能輕易讓他們過河?

    「先去試試吧,實在不行,就只能借用我義兄惠盎的名聲了。」

    蒙仲對蒙虎、樂毅等人無奈地說道。

    其實在路過滕縣的時候,蒙仲就考慮過這件事,但問題是宋王偃派往治理滕縣的那名官員蒙仲根本不認識,對方憑什麼相信他的說辭呢?

    縱使蒙仲說出他義兄惠盎的名諱,對方多半也會派人到彭城求證一番,這一來一去,豈非又要花不少時間?

    因此蒙仲才決定先到南湖看看情況,倘若這邊的防備並不森嚴的話,他可以想辦法拜託當地的漁船將他們載到對岸。

    沒想到,南湖這邊的防守還挺嚴的。

    無奈之下,蒙仲一行人主動與當地的駐守士卒接觸。

    可能是因為口音的關係,那些宋國士卒並未為難蒙仲等人,當即就將蒙仲等人帶到了駐將「曹選」面前。

    而這個曹選,蒙仲並不陌生,此人正是宋國軍司馬景敾麾下的輿司馬,當年蒙氏一族跟隨景敾攻伐滕國時,蒙仲亦多次跟著蒙擎、蒙摯兩位叔父與曹選接觸,彼此雖說沒有什麼交情,但至少是認得的。

    果然,曹選亦認得蒙仲——也對,作為宋王偃身邊重臣惠盎的義弟,就連軍司馬景敾都要給蒙仲幾分面子,曹選豈會不認得蒙仲?

    「蒙小兄弟怎麼會來南湖?而且還穿著……這似乎是趙國的甲冑?」

    對於蒙仲等人的到來,曹選感到十分驚奇。

    蒙仲亦沒有隱瞞什麼,如實說道:「前年在下跟隨李史大夫前往趙國,去年時,趙國發生巨變,在下因故逃回宋國,現有緊急要情需親自呈稟大王與惠大夫,希望曹司馬派船載我等過河。」

    因為蒙仲乃是惠盎的義弟,且又有緊急要事,曹選不敢怠慢,當即吩咐士卒用船將蒙仲等人載到對岸,還給了蒙仲一份路引,以免蒙仲等人被宋國的士卒攔下。

    憑藉曹選給予的這份路引,蒙仲等人輕鬆就進入了南湖西岸的沛縣,然後在城內驛館歇息的一宿後,繼續馬不停蹄地前往彭城,終於在三月二十四日,抵達了彭城。

    進入彭城後,蒙仲按照記憶,直接來到了義兄惠盎的府邸,可惜惠盎此時不在府內,因此蒙仲等人便在府內前廳等候,順便請府上的下人幫忙向惠盎傳訊。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就見惠盎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待見到蒙仲後,眼眸中閃過幾絲驚喜、幾絲困惑。

    「阿仲?你何時返回宋國的?」惠盎驚喜地問道。

    此時蒙仲亦不得打招呼,連忙說道:「義兄,趙國發生巨變,公子章與田不禋叛亂失敗,相繼伏誅,連累趙主父亦死於逃亡途中……」

    「什麼?……走,隨我去見大王,到時再細說此事。」

    惠盎聞言色變,亦顧不得聽蒙仲細說,當即拉著蒙仲前往王宮。
V123210 發表於 2019-2-5 11:42
第191章:劇變的形勢

    僅一刻時之後,惠盎便帶著蒙仲急匆匆地來到了王宮,再次請見宋王偃。

    當時宋王偃剛剛從正殿來到宮內的校場,準備傳喚幾名蓄養幾名劍士,欣賞一下劍士們的劍技,忽聽聞惠盎前來求見,心中亦不覺有些奇怪,畢竟當日整個下午惠盎都在纏著他,與他商議國內的政務,宋王偃好不容易才將這位忠誠但做事過於嚴謹的愛臣打發走。

    不得不說在許多臣民眼中,宋王偃性格暴躁,因此被不少臣民所敬畏,但朝中亦有不懼他的臣子,比如惠盎,再比如教授太子戴武學業的老師薛居州。

    對於這些位犯起拗勁來連死不毫不畏懼的臣子,某種程度上宋王偃還是感覺挺頭疼的。

    尤其是惠盎,別看這位平日裡溫文爾雅,可一旦犯起拗勁來,縱使宋王偃提著劍架在其脖子上亦毫不退讓,好幾次弄得宋王偃險些下不了台——畢竟他只是想讓惠盎屈服,又不是真的要殺了這位忠誠而兢兢業業的臣子,殺了惠盎,誰替他處理國內繁重的政務呢?

    正因為這個道理,偶爾有時候縱使宋王偃被惠盎弄地心中暗恨,甚至於恨地牙癢癢,卻也不捨得殺掉這樣一位優秀的臣子,從而導致宋王偃這般的「暴君」,有時在惠盎面前也得稍微小心一點,免得這位臣子又用什麼大道理來勸諫他,說得他心煩。

    因此,當隨後看到惠盎大步朝著自己走來時,宋王偃亦忍不住率先解釋道:「惠盎,寡人處理了一日政務,此時到校場觀看劍士比試武藝,聊以解悶,這總不算什麼吧?」

    「唔?」

    此時剛走到宋王偃身邊的惠盎愣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站著的那些劍士們。

    若換做在平日,他肯定會勸說宋王偃,比如說叫劍士相互比試不但浪費人才還浪費國力,與其讓這些擁有精湛劍術的劍士在無聊的比鬥中負傷甚至死亡,還不如讓他們到軍中發揮力量,但此時此刻,惠盎卻沒有心情規勸宋王偃,只見他走上前幾步,壓低聲音說道:「大王,我弟蒙仲從趙國逃回,言趙國發生巨變,趙公子趙章與田不禋起兵奪權失敗,連累趙王雍亦死於逃亡途中……」

    「什麼?!」

    宋王偃聞言面色巨變,他此時才注意到,闊別一年多的蒙仲,此刻正跟在惠盎身後。

    「去大殿!」

    乍然得悉這樣的噩耗,宋王偃亦無心欣賞劍士們的劍術,當即帶著惠盎與蒙仲來到宮內的正殿,並吩咐殿外衛士暫時不許任何人進入。

    旋即,宋王偃便轉頭詢問蒙仲道:「蒙仲,究竟怎麼回事?據寡人所知,趙章與田不禋應該是佔據上風才對,怎麼會事敗?」

    聽他這口風就不難猜測,對於趙國國內發生的事,宋國也不是一無所知,相信宋國亦派了不少奸細混在趙國,關注著趙公子趙章與趙王何這對兄弟間的奪位之事。

    「起初公子章確實是佔據上風,甚至一度率軍攻到邯鄲,但因為軍司馬牛翦的倒戈,致使趙章功虧一簣,於邯鄲一敗塗地。」

    說著,蒙仲便將整個沙丘宮變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宋王偃與惠盎,只聽得君臣二人頻頻皺眉。

    最終,當聽說趙主父死於靈丘時,宋王偃難掩心中的震撼,難以置信地問蒙仲道:「當真?趙雍當真死了?」

    蒙仲點點頭說道:「千真萬確,趙主父過世之時,在下正在其身旁……」

    宋王偃聞言張了張嘴,旋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而在旁,惠盎亦不知該說什麼。

    要知道,趙主父與公子章,乃是趙國國內對於「趙宋之盟」的兩大支持者,其中,趙主父與宋王偃相識三十年,彼此有著共同的利害;而公子章,則是因為一直得到宋國在背後的支持,且成婚的女子亦是宋王偃的女兒,故而對宋國始終心存好感。

    可沒想到一場政變,趙主父與公子章竟雙雙身亡。

    「愚昧!簡直愚昧!」

    足足過了半響,宋王偃忽而怒罵出聲:「竟躲在幕後,叫兒子出面起兵奪權,這還是寡人當年認得的那個趙雍麼?!」

    說罷,宋王偃猛然轉身,語氣嚴厲地質問蒙仲道:「你當時為何不曾勸說趙雍親自出面?若事發時,趙雍親自出面,想來早就拿下邯鄲了!」

    蒙仲並不反感宋王偃此時的憤怒,但也並不畏懼,聞言神色寂寞的說道:「在下勸說過,奈何趙主父愛惜名聲,不願落下「奪子之位」的惡名,不肯聽從在下的勸說……」

    聽聞此言,宋王偃面色陰晴不定地盯著蒙仲,見蒙仲神色坦然並無絲毫閃躲,便已知蒙仲所言非虛,旋即忍不住長長嘆一口氣,搖著頭喃喃連說「愚昧」、「愚昧」。

    輕輕拍了拍蒙仲的肩膀,彷彿是在表達對剛才嚴厲質問蒙仲一事的歉意,旋即宋王偃長嘆說道:「這可真是萬萬沒想到,當初寡人初見趙雍時,趙雍年紀尚不及弱冠,但卻有著一顆雄主之心,縱使面對秦、魏、燕、楚、齊五國的威脅,亦毫不畏懼,親自赴我宋國約見寡人,言及聯合宋韓抗拒諸國之策,言辭濤濤,豪氣萬丈……呵,不曾想僅過三十年,當年的雄主,卻成了一個貪圖虛名……之輩。」

    在說這番話時,宋王偃的臉上流露出濃濃的痛心與惋惜之色。

    可能蒙仲並不清楚,但宋王偃與趙王雍,兩者卻真是有著三十年交情的知己,畢竟在中原各國的君主當中,唯宋王偃與趙王雍的性格最為相似,二者皆崇尚武力,且擁有著使國家變得更加強盛的野心。

    更重要的是,因為國力的限制,使得宋王偃清楚認識到他宋國短時間內——至少在百年內沒有與秦、齊兩國爭霸中原的能力,因此他決定效仿曾經的「晉宋之盟」,助趙國稱霸中原。

    待等趙國稱霸中原之後,趙國亦會反饋宋國——哪怕日後的趙王其實並不情願,但在秦、齊兩國的威脅下,趙國也只能扶持壯大他們的盟國宋國,與秦、齊兩國抗衡。

    不錯,在宋王偃與趙王雍的構想中,趙宋之盟本該是長達百年的盟約,就像當年的晉宋之盟那樣,從晉國稱霸初期到晉國逐漸衰弱的末期,在長達百餘年的時間內,宋國始終是晉國堅定不移的盟國。

    在那期間,宋國一次次幫助晉國對抗楚國,而晉國,亦陸陸續續給予宋國回饋,比如說宋國吞併曹國那件事,沒有晉國的默許與暗中支持,其餘中原各國如何會坐視宋國吞併曹國,佔據像陶邑那種縱使在今日仍然是世上最繁華城市之一的城池?

    所以說,效仿晉宋之盟而締結的趙宋之盟,這對趙國與宋國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穩固盟約,稱得上是當今世上最牢固、最可靠的盟約。

    只可惜趙主父與公子章一死,趙國恐怕再也沒人會穩守這份盟約。

    此事對於趙國會有什麼影響,此暫且不論,但對於宋國而言,這是非常不利的,畢竟沒有趙國在旁相助,宋國就將單獨面對來自齊國的威脅,雖然宋國其實亦不弱,但單獨對抗齊國那樣的國家,這難免還是有點吃力的。

    此時,惠盎在旁皺眉說道:「大王,據我弟所言,趙國的新君趙何尚年幼,臣擔心趙國的國政會受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的把持,此二人一向親善齊國,恐怕會影響趙、齊、宋三國的關係……」

    「唔……」

    宋王偃沉著臉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吩咐殿外的衛士道:「來人,請仇相到殿內議事!」

    他口中的仇相,即趙主父此前派來的遣臣仇赫。

    大約一刻時之後,聽聞召喚的仇赫便來到了殿內,待瞧見殿內除了宋王偃與惠盎外,居然還站著惠盎的義弟蒙仲時,仇赫亦感到頗為意外。

    因為當初曾在宋王偃面前被蒙仲說得啞口無言,這使得仇赫不敢小覷蒙仲這個尚未弱冠的少年。

    「咦?這不是惠大夫的義弟蒙小兄弟麼?在下聽說小兄弟前往趙國,在趙主父身邊得到重用,還做了一件『大事』,怎麼會忽然回國?」

    可能是沒有注意到殿內的氣氛,剛剛走入殿內的仇赫笑著與蒙仲打著招呼,直到他看到蒙仲勉強地對他露出幾分笑容,他這才感覺情況有點不對勁。

    而此時,宋王偃亦沒有隱瞞什麼,指著蒙仲對仇赫說道:「蒙仲此番是逃回國內的,只因為公子章起兵事敗,連累趙王亦斃於逃亡途中……蒙仲,你來解釋吧。」

    見此,蒙仲便簡單向仇赫解釋了一通,只聽得仇赫滿臉駭然,比宋王偃與惠盎還要激動。

    這也難怪,畢竟跟趙肅侯時期就已在趙國出仕且擔任要職的肥義不同,像仇赫、樓緩等非中原人出身的異族人,他們都是被趙主父親自提拔的臣子,趙主父對於他們有著知遇之恩,因此當得知趙主父斃於逃亡途中時,仇赫難免有些激動,瞪著眼睛詢問蒙仲道:「何人、何人敢危害趙主父?」

    蒙仲猶豫了一下,最終出於某些原因,還是沒有說出趙王何:「是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

    「……」

    仇赫張了張嘴,攥著拳頭把一張臉憋地漲紅。

    此時,蒙仲終於能從這位言行舉止極似中原人的宋相身上,看出幾分匈奴人的狠厲之色,彷彿恨不得徑直殺到趙國,將趙成、李兌二人大卸八塊。

    「仇相暫且平息心中怒意。」

    在旁的惠盎見仇赫如此激動,便提醒道:「當務之急,是想出一個對策。」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宋王偃,見後者微微點頭示意,便對仇赫說道:「以我之見,趙國的巨變已然成為定局,且趙王與趙公子趙章皆已身亡,我宋國已無立場再介入趙國,只能儘量與趙國保持當前的關係……因此我建議大王派遣使者前往趙國,恭賀趙國的新君平定叛亂,順便看看,這件事是否還存在轉機。」

    他所說的轉機,其實指的就是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看待宋國的態度,只要這兩位權臣仍然願意維持趙國與宋國的盟約,那麼,雖然宋國失去了趙主父,失去了最穩固的盟約關係,但最起碼趙宋兩國還能存系一份普通的盟約——雖然這種盟約,就跟當今世上大多數國家間的盟約那般,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撕破,但有總比沒有好。

    聽了惠盎的話,仇赫一下子就聽出了弦外之音,他抬頭詢問惠盎道:「惠大夫的意思是,希望在下前往趙國,去探探趙國的口風?」

    惠盎還沒有開口,就聽宋王偃在旁說道:「寡人叫李史與你一道前往,你二人想辦法見到趙國的新君,向其陳述利益,另外,亦要儘量與趙成、李兌拉攏關係,若是趙成、李兌二人趁機提出什麼要求,只要那些要求並不過分,你都可以答應下來。……仇赫,這件事由你負責最為合適,你意下如何?」

    仇赫沉默不語。

    不得不說,仇赫一直很清楚他在宋國的地位。

    別看他在宋國乃是高高在上的國相,但說到底,他是趙主父派來的遣臣,為了是溝通趙宋兩國的聯繫,調和兩國的利害糾紛,可如今趙主父一死,趙宋兩國的關係岌岌可危,那麼他在宋國,也就失去了原本的價值——他跟惠盎,是完全不同的。

    倘若他仇赫想要保住宋相的職位,那麼就必須按照宋王偃的吩咐前往趙國,想辦法穩固趙宋之盟,否則,失去價值的他,注定將失去在宋國的地位與權力。

    說白了,這是他無法拒絕的。

    「臣……盡力而為。」

    拱了拱手,仇赫滿臉憂愁地接下了這樁差事,旋即頗有些魂不守舍地離開了大殿。

    仇赫離開後不久,宋王偃又與惠盎簡單談論了幾句有關於「新盟國」的事——畢竟,萬一趙宋兩國的盟約守不住了,那麼,宋國就必須找到另外的盟國,聯手對抗齊國。

    而事實上,宋國除了趙國以外,與秦國亦是盟友,但問題是秦國距離中原太遠,秦宋兩國之間隔著三晉,此前趙主父還在時,趙國可以作為連同秦宋兩國的橋樑,但如今趙主父不再了,萬一趙國倒向齊國,切斷了秦宋兩國的關係,那麼秦國這個盟國,說實話還真幫不上宋國什麼忙——最多只能通過對三晉施壓的方式來幫助宋國,而無法直接出兵幫助宋國對抗齊國,因為三晉不可能讓秦國踏足中原。

    因此,倘若宋國注定要失去趙國這個盟國,那麼他們必須在魏、韓、楚三國之中,再找到一個願意與宋國聯盟的國家,聯手對抗齊國。

    不得不說,這件事難度很大。

    首先說魏韓兩國,之所以要將魏韓兩國捆綁起來介紹,那是因為隨著趙國的崛起,魏韓兩國西邊受到秦國威脅,北邊受到趙國威脅,不得不聯合起來,因此在很多時候,魏韓兩國都是同進同退,以免被個個擊破。

    而魏韓兩國之間的盟約,則是以魏國為主,作為三晉中的老牌強國,魏國的實力其實已經被趙國所趕超了,但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當今之上,排除掉秦、齊、趙這三個最強大的國家以外,排在第四的那肯定就是魏國,而並非楚國。

    但麻煩的是,魏國與齊國的關係,一直都是藕斷絲連、眉來眼去,當年張儀還在世時,魏國不得已只能屈服於秦國,但張儀早就過世,魏國再次與齊國締結了盟約——雖然這份盟約其實也並非有多麼牢固,但至少是一份盟約,宋國想要說服魏國聯合對抗齊國,說實話不是那麼容易。

    韓國沒什麼好說的,只能與魏國抱團抗拒秦國、趙國、齊國,它與魏國的關係是合則並存、分則必亡,倘若魏國拒絕與宋國結盟,韓國絕不會無視魏國的態度與宋國結盟。

    說完魏韓兩國再說楚國,楚國與宋國、齊國接壤,其實是最能直接幫助宋國的國家,但問題是,自楚懷王被張儀欺騙,以「六里地」就斷絕了與齊國的結盟關係後,楚國的國運便一落萬丈,先是在報復秦國的戰爭被秦國擊敗,戰死近十萬軍隊,隨後又被秦國趁機進攻,連帶著魏韓兩國亦趁機進攻楚國,導致楚國頻頻戰敗失地,最終,就連親自前往秦國乞和的楚懷王,亦因為被秦國扣押而死在秦國。

    而如今繼位的楚王熊橫,便是楚懷王的兒子,據說那是一個昏庸荒淫的君主,明明秦國咄咄逼人,屢屢攻佔楚國的城池,可楚王熊橫卻不思進取,每日混跡於酒色與美人之間,毫不聽取國內賢臣「屈原」等人的勸諫。

    此時的楚國,暫且不提楚國因為「楚懷王死於秦國」一事與秦國結下了難解的國仇,使得很多楚人提及秦國便恨地咬牙切齒,因此宋國很難將秦國、楚國擺在同一個陣營中,即便可以,此時的楚國也無力幫助宋國對抗齊國。

    這正是刨除掉秦、齊、趙這三個最強大國家之後,卻是魏國位居第四而不是楚國的原因——楚國衰弱地太厲害了,再也不是曾經稱霸中原的那個楚國了。

    至於地處中原東北的燕國為何不在宋王偃與惠盎的考慮之內,原因很簡單,因為燕國太弱了,別說齊國,就算宋國都有能力使其臣服,這樣弱小的國家根本幫不上宋國。

    否則的話,燕國倒是一個不錯的結盟對象,畢竟燕王職對齊國非常痛恨,相信定會協助宋國對抗宋國。

    因此數來數去,倘若宋國此番注定要失去趙國這個盟國,那麼,宋國唯有尋求魏國的幫助,與魏國締結盟約,否則,宋國就只能單獨對抗齊國。

    簡單商量了幾句後,惠盎便帶著蒙仲告辭了宋王偃,畢竟目前的局勢尚不明朗,雖然有必要未雨綢繆,但宋國也得先看看各方的反應。

    當晚,惠盎在府內設宴,款待了蒙仲、樂毅、蒙虎一行人,並將他們安排在自己府上居住。

    晚上的時候,惠盎單獨找到了蒙仲,詢問蒙仲接下來的打算,究竟是先返回故鄉蒙邑,還是在彭城住上幾日。

    蒙仲想了想,決定暫時在彭城居住幾日,因為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在回屋與一干小夥伴商議了一番後,蒙仲決定讓蒙遂、武嬰、華虎、穆武、樂進幾人先返回蒙邑,一方面向家族、向老師莊子報個平安,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們在蒙邑等待蒙鶩、樂續、向繚他們幾人——在逃亡途中,由於樂續、向繚感染了風寒,蒙仲便拜託族叔蒙鶩照顧他們,可能他們此刻正在返回宋國蒙邑的途中。

    至於蒙仲、樂毅、蒙虎三人,則暫時留在彭城,看看趙國、齊國有什麼最新的動態。

    次日,惠盎準備了一輛馬車,讓蒙遂、武嬰一行五人用它先返回彭城。

    在送別了蒙遂等人後,閒來無事的蒙仲、樂毅、蒙虎三人,便在彭城內閒逛。

    逛累了,便隨便找了一家酒肆,到殿內喝了些酒水。

    而就當蒙仲、樂毅、蒙虎三人正在喝酒之際,在隔壁一席中,有兩名男子的對話卻引起了蒙仲的注意。

    出於心中的吃驚,蒙仲當即來到隔壁那一系,朝著其中一名男子拱手說道:「這位賢兄,方才您兩位可是在聊「齊燕兩國發生交戰」這件事?」

    「你是?」那名男子困惑地問道。

    見此,蒙仲連忙說道:「在下蒙仲,蒙邑人士,不知賢兄如何稱呼?」

    「原來是蒙仲小兄弟,在下宋雷。」

    那名男子很好客,毫不介意蒙仲的莽撞,當即將蒙仲請入席中。

    據宋雷的介紹,他是一名走訪各地的商賈,前段時間在燕國收購栗子,正巧撞見齊國出兵攻伐燕國。

    「不知戰況如何?」蒙仲頗為心緊地問道。

    只見那宋雷搖了搖頭,說道:「燕國雖有十萬軍隊,但在齊國的名將匡章面前,卻是一戰而覆,甚至據我所知,此戰燕國戰損了三名上將,可謂是損失慘重……」

    聽聞此言,蒙仲心中咯噔一下。

    齊國攻伐燕國之事,其實他早有預料,並且他也預料到憑燕國的軍隊與國力,很難抵擋齊國的攻勢,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燕國居然這麼快就落敗了。

    要知道,齊國此番出兵十有八九是為了報復前年趙主父攜宋燕兩國軍隊討伐齊國之事,而一旦燕國落敗,被迫臣服於齊國,齊國下一個出兵攻伐的目標,必然就是宋國無疑。

    『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端著手中的酒碗,蒙仲心中頗為焦慮。

    他當然明白趙主父的過世,必然會使趙、齊、宋、燕幾國的處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卻也沒有想到,這個改變竟然發生地這麼快。
V123210 發表於 2019-2-5 11:42
第192章:太子戴武


    除了有關於齊國與燕國展開大戰的事,商賈宋雷亦告訴了蒙仲一些有關於趙國的事。

    比如說,趙主父的遺體並未被送歸邯鄲,而是被安葬於趙主父過世的那座山丘,再比如安平君趙成已成為了趙國的國相等等,這些皆是宋雷在路徑趙國途中聽說的消息。

    而讓蒙仲頗感詫異的是,他原以為他們這些趙主父身邊的近人會被趙國以「叛臣公子章同黨」的罪名通緝,但沒想到,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並未通緝他們,連帶著龐煖、劇辛、趙奢三人,皆未受趙國通緝,甚至於,就連此前落入趙成、李兌二人手中的鶡冠子,亦被趙國釋放,不過,卻也被趙國所驅逐。

    仔細想想,當日在靈丘時,奉陽君李兌也沒有派兵繼續追擊他們。

    當時由於趙主父斃於靈丘,蒙仲、龐煖等人雖然遵從趙主父死前的遺願,不曾將趙主父的屍身帶走,但也不放心就這麼捨棄,免得被山裡的豺狼虎豹啃食,是故,直到奉陽君李兌親自領著兵卒登上靈丘的那一刻,蒙仲、龐煖等人這才從靈丘的西側悄然離開。

    他們本來以為李兌會派兵追擊他們,畢竟再怎麼說,蒙仲、龐煖等人曾經也險些將王師逼上絕路,而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寬宏大度之人,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蒙仲、龐煖等人渡過大河,李兌都沒有派兵追擊他們。

    對此蒙仲私下亦有猜測,覺得此事可能是因為趙王何的暗中囑咐,或也有可能是李兌考慮到匡章的態度,是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他蒙仲等人逃離,至於究竟是因為趙王何還是因為匡章,或者兩者皆有,蒙仲就不得而知了。

    與宋雷閒聊了足足一個時辰,蒙仲這才告別前者,帶著樂毅、蒙虎二人返回了義兄惠盎的府邸,前往惠盎的書房請見這位義兄。

    當時惠盎正在書房內批閱政務,但得知義弟蒙仲前來,他還是立刻就放下了手頭的事務,親自接待蒙仲。

    在書房中,蒙仲將他從商賈宋雷口中所打聽到消息告訴了惠盎,只聽得惠盎皺眉不已。

    要知道目前只是三月中旬而已,而齊國對燕國用兵,最快也不過是在二月初,在算上宋雷從燕國抵達宋國彭城的時間,這表示齊國在二月的中旬、最遲下旬就已經擊敗了燕國,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齊國只用了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就擊敗了燕國,這可能麼?

    「倘若那名叫做宋雷的商賈所言不虛,這就說明齊國在今年年初就做好了討伐燕國的準備……」惠盎惆悵地嘆了口氣。

    跟蒙仲想地一樣,惠盎亦想到了「齊燕戰爭」的後續,即齊國在擊敗燕國之後,必然會立刻對宋國用兵,迫使宋國臣服,甚至割地求和。

    可能是見蒙仲同樣滿臉憂慮,惠盎寬慰道:「賢弟不必多慮,昨日自大王從你口中得知趙國劇變之後,便已派人前往薛邑傳令,令薛邑加強防範,警惕齊國派兵進攻……」

    薛邑,乃是宋國在前兩年從齊國手中奪取的土地,而目前則成為齊宋兩國的接壤之地,倘若齊國果真要對宋國用兵,那麼攻伐薛邑的可能性最起碼得佔九成,畢竟薛邑乃是一片居住人口多達數萬戶的土地,其富饒繁榮程度,比較宋國的陶邑亦毫不遜色,若是齊國當真要撕毀先前與宋國的停戰約定,那麼勢必要率先奪回這片土地。

    此後幾日,宋國始終關注著齊國的一舉一動,而蒙仲,亦時刻通過義兄惠盎,關注著齊宋兩國的局勢,因為他知道,齊宋兩國近期必有一戰,這是一場無法避免的戰爭。

    待等到四月初時,宋國派往齊國的細作,終於送回了齊國的消息。

    果不其然,齊國在年初後頻頻押運糧草至「徐州(郯城)」,且在三月下旬的時候,有至少三支軍隊被駐紮於徐州境內,意圖不明。

    當然,這個意圖不明,只是針對於一般平民而言,但凡只要有點眼力的人,都能輕易猜到齊國的企圖——畢竟齊國屯兵徐州,無非就只有兩個目標而已,要麼攻伐楚國,要麼是攻伐宋國。

    再仔細想想,齊國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攻伐楚國?

    要知道楚國目前正處於內憂外患的局面,外有西邊的秦國頻繁侵蝕楚國領土,內又有楚王熊橫荒淫無道、導致楚國愈發虛弱,齊國此時若趁機攻伐楚國,這豈不是間接幫助了秦國吞併楚國?

    而秦國乃是齊國目前最警惕的敵人,為了聯合對付秦國,齊國想方設法都要拉上趙國,這表示齊國目前單獨抗拒秦國亦有些忐忑,又怎麼會做出間接幫助秦國吞併楚國的事呢?

    所以說,齊國不可能攻打楚國,它的目標只可能是宋國。

    四月初二的傍晚,惠盎在與蒙仲、蒙虎、樂毅三人一同用飯時,向蒙仲提及了一件事:「阿仲,明日為兄要前往太子府上赴宴,你等隨我一起去吧,席間我將你等介紹給太子,這對你等日後在宋國,亦有莫大好處。」

    「太子?」蒙仲愣了愣,驚訝問道:「兄長指的是戴武太子?」

    惠盎聞言失笑道:「我宋國有幾個太子?」

    蒙仲亦笑了笑,旋即好奇問道:「太子為何突然設宴?」

    「是這樣的。」捋了捋鬍須,惠盎解釋道:「近幾日,不是打探到齊國屯兵於徐州,隱隱有向我薛邑用兵的架勢麼?於是薛大夫便奏請大王,建議太子前往薛邑坐鎮,以此向齊國表明我宋國抗擊齊國進犯的決心。大王允諾了此事,是故朝中大臣原本打算設宴為太子壯行,太子得知此事後,便決定改由他府上設宴,宴請群臣……」

    「原來如此。」

    蒙仲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旋即又好奇問道:「兄長,您口中所說的薛大夫,莫非指的就是太子的老師薛居州薛大夫?他也姓薛,莫非與薛邑有什麼關係?」

    「不錯!」

    惠盎笑著向蒙仲做出瞭解釋。

    據他解釋,薛大夫,也就是教授太子戴武學業的老師薛居州,此人據說乃是古薛國貴族的後裔,其祖上乃黃帝幼子「禹陽」的十二世孫「奚仲」,後者曾被大禹封為「薛侯」,是薛邑那片土地最早的主人,同時也是薛這個姓氏最古老的由來。

    在數十年前,因為不滿於齊威王將古薛城「靖郭」封賞給其幼子田嬰,即今日薛公田文的生父,一部分薛國後人從薛邑南遷到宋國,在宋國彭城一帶居住。

    而薛居州,即是這部分薛國族人的一員。

    在解釋完這些後,惠盎告訴蒙仲道:「賢弟不必猜忌,薛大夫品德優良,為人淳樸仁厚,乃是世上難得的君子,否則愚兄也不會懇請他輔佐、教導太子。」

    蒙仲連連點頭。

    於是乎次日,蒙仲、樂毅、蒙虎三人便跟著惠盎一同前往了太子戴武的府上。

    不得不說,蒙仲迄今為止已好幾次來過彭城,對於太子戴武亦是耳聞已久,知道那是一位據說品性非常端正正直的太子,但可惜此前從未謀面,因此他對那位太子或少或少亦抱持著幾分好奇與期待,畢竟對方是他宋國的太子,是他宋國未來的君王。

    次日黃昏前後,憑著義兄惠盎的關係,蒙仲帶著樂毅、蒙虎二人輕易就跟著惠盎來到了太子府。

    這是他初次造訪一國太子的府邸,因此他心中難免將這座府邸與安陽君趙章的府邸相比較。

    這也難怪,畢竟蒙仲當初抵達趙國時,趙王何已經是趙國的新君了,平日裡居住在邯鄲的王宮內,因此蒙仲並沒有機會去參觀趙何太子時期的住所,至於其弟趙豹、趙勝二人,蒙仲與那兩位趙國公子又沒有什麼交情,自然不會被他們邀請,數來數去,就作為參考的,就只有安陽君趙章,也就是公子章的府邸。

    與公子章的府邸相比較,宋國太子戴武的府邸相對遜色許多,甚至於在蒙仲的觀察中,府內有不少陳年的建築,甚至於隱隱已出現了老化的跡象,但不知何故並未翻修。

    但看到這一些,蒙仲非但不感覺失望,反而有種莫名的期待。

    因為這意味著太子戴武亦不是一個過於注重奢華的人——事實上,宋王偃也不是,在宋王偃執國的期間,宋國幾乎沒有大興木土的事。

    確切地說,自宋國的昏君宋辟公往後兩代君主,即宋剔成君與宋王偃兩兄弟,從不曾在執國政期間大興木土,不同的是,宋剔成君將省下來的人力物力投入了宋國國內的基礎建設,而宋王偃則將這些財力人力統統投入軍隊,所以當時宋國才能憑一介小國,前後擊敗齊國、楚國、魏國等強國。

    雖說連年的戰爭亦使得宋國的民眾負擔極大,且宋王偃亦被扣上了「桀紂再世」的暴君的帽子,但嚴格來說,宋王偃還真不是一位昏昧無道的君主。

    看看南邊的楚國,被他們如今的君主熊橫為了滿足個人的慾望將國家弄得一塌糊塗,宋國應該慶幸他們自宋辟公之後,接連遇到了宋剔成君與宋王偃兩代英明的君主。

    正是這兩位,將宋國從弱國的泥潭中撈了起來,沒有這兩位,宋國如今充其量就是衛國、魯國那種對於整個中原的局勢毫無影響的弱小國家,根本不可能像今日這般,縱使齊國有意進攻宋國,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事先做一番謀劃。

    「惠大夫。」

    「太子。」

    就當蒙仲還在打量府內的建築時,走在前面的惠盎已經跟太子戴武說上了話。

    「竟勞煩太子親自出迎,臣惶恐。」

    「惠大夫這是說得什麼話?惠大夫對我宋國忠心耿耿,二十幾年兢兢業業,無論是戴武,還是朝中的群臣,皆對惠大夫極為敬仰……」

    在太子戴武與惠盎說話間,跟著這位太子一同走出正殿相迎惠盎的其餘朝中臣子,亦是笑吟吟地與惠盎行禮打招呼。

    期間蒙仲在旁觀瞧,心中很是驚詫。

    雖然他早就知道義兄惠盎在宋國朝中地位極高,卻人緣亦極好,但因為此前並未親眼見識,因此心中也沒有多少概念,直到他今日見到太子戴武領著一干群臣親自出迎,這才意識到惠盎在宋國朝中的人脈與人緣——幾乎到場的所有賓客、所有宋國臣子,都跟在太子戴武身後迎接惠盎。

    這一幕,讓蒙仲不禁聯想到了一個人,即他頗為尊敬的趙國國相,肥義。

    他感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肥義、惠盎二人真的很像,不是指外貌或者地位,而是指他們的品德以及受人尊敬的程度。

    「這幾位……」

    就在蒙仲暗自比較著惠盎與肥義二人時,太子戴武亦注意到了跟在惠盎身後的蒙仲、樂毅、蒙虎三人,臉上帶著一絲困惑看向惠盎。

    見此,惠盎便介紹蒙仲三人道:「此子叫做蒙仲,乃是臣的義弟,莊夫子的弟子,這兩位是我義弟的同伴,蒙虎、樂毅,皆是非常出色的年輕人。」說著,他用眼神示意蒙仲幾人向太子戴武與此間的群臣行禮問候。

    見此,蒙仲幾人當即拱手行禮:「在下蒙仲(蒙虎、樂毅),見過太子。」

    有些出乎蒙仲、蒙虎、樂毅三人的意料,太子戴武竟然朝他們拱手回禮。

    不得不說,迄今為止蒙仲見過不少身份尊貴的人,雖然大部分人對他們亦是客客氣氣,但以端正的態度正經向他們回禮的,這位宋國太子還真是頭一個,基本上都是點點頭作為回應。

    這讓蒙仲、樂毅、蒙虎三人稍微愣了一下。

    而更讓蒙仲感到驚訝的是,太子戴武朝他們回禮的舉動看上去並不刻意,彷彿已成為一種習慣,這讓蒙仲忍不住暗暗稱讚這位太子殿下的禮儀。

    稱讚之餘,蒙仲暗自打量眼前這位太子殿下,只見對方大概三十歲上下,濃眉大眼,面龐剛毅,下頜還蓄著一小撮鬍鬚,看起來頗有威儀,但由於這位太子殿下臉上掛著濃濃的笑容,因此又給人一種如沐春風般的親和感。

    蒙仲暗自將這位太子與公子章、與趙王何相比,相比較對非親近之人過於嚴厲的公子章,太子戴武少了幾分嚴厲而多了幾分寬和,而與趙王何相比,太子戴武又不似趙王何那般看起來懦弱內向——當然,蒙仲內心知道趙王何其實並不懦弱,能狠下心腸坐視、甚至暗示臣子將自己的生父被逼上絕路的人,會是一個真正懦弱的君主麼?

    總而言之,相比較公子章與趙王何,太子戴武威儀與親和並存,簡直就像蒙仲初見時的趙主父那般,至少在蒙仲的個人感覺中,他對太子戴武的初印象,比對宋王偃要好得多。

    當然了,他之所以對宋王偃的初印象極其不佳,主要是因為他的兄長死於宋國討伐滕國的戰爭,否則蒙仲對宋王偃其實倒也沒什麼惡感。

    「原來小兄弟便是惠大夫近兩年時常掛在嘴邊的賢弟蒙仲……」

    就在蒙仲暗自打量太子戴武的時候,戴武主動與他搭話,雖然有表示親近的意向,但是又沒有刻意拉攏的痕跡,言行舉止頗為得體,讓人感覺很舒服。

    片刻後,惠盎帶著蒙仲、樂毅、蒙虎三人到屋內就坐,見太子戴武帶著一干群臣去迎接其他的賓客,惠盎轉頭微笑著問蒙仲道:「感覺如何?」

    蒙仲當然知道惠盎問的是什麼,在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才與太子戴武接觸的過程後,他由衷地說道:「自我走出蒙邑以來,還是頭一次見有人向我等回禮。」

    聽聞此言,惠盎微微一笑,壓低聲音說道:「莫以為太子是看在你乃我義弟,亦或你乃莊夫子弟子的面子上向你回禮,縱使一般平民,太子亦會回禮。」

    『真的假的?』

    蒙仲、樂毅、蒙虎三人皆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惠盎。

    畢竟在這個年代,似太子戴武這等身份的王族子弟,有幾人能做到禮賢下士?更別說禮賢平民。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見蒙仲、樂毅、蒙虎三人皆露出震驚之色,惠盎似乎有些得意,捋著鬍鬚笑著說道:「這皆是那位薛大夫的功勞啊!這也是愚兄為何如此敬重薛大夫的原因。」

    說罷,他轉頭看向正在屋外迎接賓客的太子戴武,由衷說道:「我宋國的將來,就託付在這位太子身上了。」

    聽聞此言,蒙仲、樂毅、蒙虎三人亦轉頭看向太子戴武。

    他們必須承認,雖然他們暫時還未感覺到這位太子的個人魅力,但至少他們並不排斥為這樣的君主效力,畢竟太子戴武做到了對他們的尊重與禮遇——雖說禮賢下士是上位者應具備的品德,但平心而論並非人人都能辦到,更別說將此事作為一種習慣。

    至於禮賢平民,那更是鳳毛麟角。

    比如說薛公田文,雖然被人推崇蓄養三千門客,但此人對平民就不完全像對待士者那般。

    想了想,蒙仲低聲說道:「倘若太子真能做到禮賢平民,那麼他必然能得到民心……」

    「是矣!」

    惠盎微笑著點了點頭,旋即再次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那位太子。

    平心而論,雖然惠盎輔佐宋王偃,君臣二人亦相得益彰,但對於宋王偃有時候的一些做法,惠盎還是有所不滿的。

    就比如當年宋王偃深恨滕人協助滕虎抗拒他宋國軍隊,因此在攻破滕城後,曾一度決定屠盡城內的滕人,似這般草菅人命的做法,惠盎就極為排斥,因此當時他毫不退縮,以強硬的態度說服了宋王偃改變主意。

    而太子戴武,則是惠盎、薛居州等人這些年精心教導的儲君,在教導太子戴武這件事上,惠盎與薛居州等人就跟趙國負責教導趙王何的老師肥義那般,非但絲毫不敢怠慢,同時也不允許任何居心叵測之人教壞太子,堪稱是不遺餘力。

    在惠盎與薛居州等人的共同努力下,他們終於教導出了一位讓他們感到非常滿意的儲君,甚至於這位儲君,就連儒家聖人孟子都對其抱持極大的期待,期待著戴武在日後成為宋國君主後,推行他孟軻所主張的仁政。

    而現如今,趙國發生劇變,宋國即將面臨來自齊國的巨大威脅,考慮到宋王偃年勢已高,精力可能跟不上,因此薛居州在經過與惠盎的商議後,準備將太子戴武正式推到台前,讓這位太子殿下嘗試肩負起整個國家的重擔。

    而宋國即將與齊國展開的這場戰爭,便被惠盎、薛居州等人視為磨礪這位太子殿下的磨刀石,只許勝,不許敗!

    次日,也就是四月初四,太子戴武率領五千名宋國士卒,浩浩蕩蕩前往薛邑。

    同期,宋王偃亦下令國內的景敾、戴不勝、戴盈之這三位軍司馬,各率一軍兵力前往薛邑,加上太子戴武率領的軍隊,合計約三萬五千兵力。

    不可否認,單憑三萬五千兵力就想抵擋住齊國軍隊的入侵,這還是頗為勉強,不過無妨,畢竟宋國暫時還未徵召國內家族的族兵,一旦齊國正式對薛邑用兵,宋國自會第一時間下令徵召國內各家族的族兵,湊合兩三萬還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話說回來,縱使加上兩三萬各家族的族兵,合計約六七萬軍隊,這足夠抵擋齊國的進攻麼?

    說實話,蒙仲對此也無從判斷,畢竟目前還不清楚齊國對宋國用兵的規模。

    但考慮到燕國的十萬大軍輕而易舉就被齊國的軍隊給挑翻了,蒙仲猜測齊國的出兵人數應該會在十萬左右。

    然而隨後的事實證明,蒙仲還是低估了齊王田地的報復心,以及其決心收復薛邑的決定。

    四月初九,齊國出兵兩路攻伐宋國,其中一路從「徐州」出發,約五萬士卒;而另一路,則從齊國本土橫穿魯國的費邑,約十萬士卒。

    兩支軍隊合計兵力十五萬,假稱三十萬,浩浩蕩蕩朝著宋國的薛邑而來。

    當得知齊國起兵三十萬前來進犯,宋國大為震動,雖然宋王偃與惠盎等宋國君臣都知道齊國的這三十萬大軍必定誇大其詞,但當看到細作送來的情報中寫著諸如「遮天蔽日」、「遍佈山野」、「無邊無際」這類詞時,他們心中愈發緊張不安。

    更糟糕的是,太子戴武缺乏統帥軍隊的經驗,縱使有景敾、戴不勝、戴盈之幾位經驗豐富的軍司馬在旁協助,卻也難以避免初戰就在齊國軍隊手中吃了虧,沒過幾日就丟掉了半個薛邑,只能退守「靖郭」城。

    沒辦法,因為與當年宋國擊敗齊國的情況不同——當年宋國之所以能擊敗齊國,奪取了齊國五座城池,那是因為當時齊國的名將田章統率著近十萬的齊國軍隊離開了齊國境內,聯合魏韓兩國的軍隊正在攻伐秦國的函谷關,根本不在國內。

    而此番齊國攻伐宋國的軍隊中,卻有名將田章以及他麾下那支擊敗了秦國的強勁軍隊。

    不得不說,想要抵擋住齊國此番的進攻,這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四月二十六日,當得知太子戴武在前線作戰失利後,蒙仲說服了義兄惠盎,旋即在後者的推薦下,宋王偃允許他前往戰場協助太子戴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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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抵達逼陽


    四月二十六日,蒙仲帶著樂毅、蒙虎二人前往薛邑戰場,準備協助太子戴武抵擋齊國的軍隊。

    他原本依舊打算走「沛縣--南湖--滕縣--薛邑」這條路,畢竟宋國當初為了攻伐滕國時,曾修繕了從彭城直達沛縣的官道,因此路況最為通暢便利。

    數日後,蒙仲、樂毅、蒙虎三人騎著戰馬沿泗水旁官道堪堪抵達「留縣」,正準備在城內歇息一宿便立刻趕往沛縣,卻不曾想在當晚,驛館的士卒卻領著一名信使前來請見蒙仲,蒙仲一問之下才知道,那名信使竟是他義兄惠盎派來的。

    「蒙軍將,這是惠大夫命小人連夜送到您手中的。」那名信使從懷中取出一份竹簡,恭敬地遞給蒙仲。

    他之所以稱呼蒙仲為軍將,那是因為前幾日當蒙仲離開彭城前,宋王偃暫時授予了蒙仲一個行司馬的職務。

    「有勞了。」

    在謝過之後,蒙仲接過竹簡將其打開,僅粗略掃了兩眼,眉頭便深深皺了起來。

    而此時,樂毅已將那名信使送離屋外,在回身關上房門後,卻看到蒙仲凝視著手中的竹簡雙眉緊皺,遂好奇問道:「怎麼回事?莫非薛邑那邊戰況不利?」

    「唔。」蒙仲招招手將樂毅、蒙虎二人聚到屋內的矮桌旁,然後在將竹簡平鋪在矮桌上,皺著眉頭說道:「這是一份抄錄的前線戰報,應該是由太子戴武所寫……據戰報中所言,齊國軍隊此番來勢洶洶,進攻的速度頗為迅猛,太子戴武初戰於齊軍廝殺於荒野,不幸被齊軍所敗,隨後太子退守靖郭城,不曾想齊軍兇猛攻城,以至於短短幾日間便丟了城池。眼下,太子戴武兵分兩路,由軍司馬景敾率一軍兵力退守滕縣,而太子則與戴不勝、戴盈之兩位軍司馬退守「逼陽」,試圖以「滕縣--南湖(微山湖)--逼陽」這條防線,抵擋齊國軍隊的進一步進犯。」

    說到這裡,蒙仲將竹簡翻了過來,只見竹簡的背面簡單繪有一份地圖,上面標註著滕縣、薛邑、南湖、逼陽、彭城等幾處的大概位置。

    從這份簡單的地圖中不難看出,「逼陽」位於整個南湖的東南角,距離彭城僅百餘里地,若是這座城池被齊軍佔領,齊國的軍隊便可直接攻入宋國的王都腹地,毫不誇張地說這是非常凶險的局面。

    而惠盎派人連日送來這份竹簡,想來也是為了提醒蒙仲等人薛邑已經失陷,讓他們改道前往逼陽。

    於是次日,蒙仲、樂毅、蒙虎三人只能原路返回,向東南繞過整個南湖,然後迂迴向東北而行,前往逼陽。

    逼陽縣,其實就是在近三百年前覆亡的逼陽國領土,是「晉楚爭霸」期間的犧牲品之一。

    約是在二百八十年前,晉國的君主晉悼公以霸主的身份,邀請魯襄公、宋公、衛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齊世子光、吳王等十二國的君主,商討聯盟討伐楚國的大事。

    期間,晉國的大將「荀偃(智氏)」,他認為逼陽國親近楚國,應當率先予以佔領,以此打通聯盟軍討伐楚國的道路。

    起初晉國的主將「荀罃(智氏)」不同意,認為逼陽雖然城小、但頗為堅固,若聯盟軍前往征討,勝則勝之不武,敗則被天下恥笑。

    但由於荀偃的堅持,最後整整十三國的聯盟軍,還是殺到了逼陽城下,將整座城池包圍了起來。

    面對十三國多達幾十萬的聯盟軍,逼陽君率領國內臣民死守城池,竟憑彈丸之地,阻擋了幾十萬聯盟軍長達二十四日之久,且絲毫沒有露出城池將被攻破的疲態。

    在這種情況下,當初堅持攻伐逼陽國的大將荀偃、「士匄(gaì,晉國范氏)」二人居然首先動搖了,向主將荀罃建議撤退,惹地荀罃勃然大怒,下令荀偃、士匄二人親自率軍攻城,若七日內不能攻破逼陽城,則全部斬首。

    在荀罃的嚴令下,聯盟軍再次組織攻城,期間,荀偃、士匄二人身先士卒殺上城頭,終於在第五日攻破逼陽城。

    是的,在十三國聯盟軍多達幾十萬的軍隊面前,逼陽國僅憑彈丸之地與相差懸殊的兵力,竟死守了整整二十九日,雖然最終還是難以避免被攻破城池的命運,但不可否認這是一項叫人驚嘆的壯舉。

    事後有關於逼陽國的歸屬問題,晉國當然優先考慮贈予他最可靠的盟國宋國。

    值得一提的是,晉悼公起初打算將逼陽國贈送於宋國大夫「向戎」作為封邑,但向戎堅決不受,於是晉悼公便贈予宋公,至此逼陽這座堅城便成為了宋國的領土,在後來幾次晉國組織聯盟軍討伐楚國的期間,宋國始終扼守著這座堅城,替晉國扼守著聯盟軍討伐楚國的這條通道。

    因此,太子戴武在兵敗後退守逼陽,其實也是一招不錯的選擇,畢竟逼陽城雖然小,但自古以來就以堅固著稱,齊國短時間內想要攻克這片土地,也不是那麼容易。

    然而蒙仲卻不清楚逼陽城的歷史,因此在得知太子戴武退守逼陽縣後難免有些著急,以至於他與樂毅、蒙虎馬不停蹄、日夜兼程,短短三日就從留縣抵達了逼陽縣境內。

    五月初二的上午,蒙仲、樂毅、蒙虎三人騎馬抵達逼陽城,此時在逼陽城的西北與東北兩面,已各自建立起了一座軍營,蒙仲幾人騎著馬過去看了看旗號,正是戴不勝、戴盈之兩位軍司馬麾下的軍隊。

    而太子戴武本人,似乎是駐守在逼陽城內的樣子,一城二營,呈倒「品」字狀分佈。

    由於逼陽城此時已經是戰爭狀態,因此城防頗為森嚴,因此蒙仲幾人騎著馬靠近城門時,城上的宋國士卒們頗為警惕,縱使後來蒙仲出示了宋王偃賜予的符節,那些宋國士卒還是將信將疑,最終將蒙仲、樂毅、蒙虎三人帶到了太子戴武面前。

    太子戴武當然是認得蒙仲的,雖然彼此只見過一次面,但因為蒙仲非但是莊子的弟子,還是惠盎的義弟,這使得戴武對蒙仲的印象非常深刻。

    在彼此行禮過後,太子戴武不解地詢問蒙仲道:「小兄弟,齊國的軍隊已在逼陽城外,此地極為凶險,不知小兄弟何故前來逼陽?」

    蒙仲聞言如實說道:「在下奉大王之命,前來助太子一臂之力。」

    「……」

    太子戴武聞言愣住了,半響沒回過神來,而他身後的幾名衛士,在聽到蒙仲這番話後,卻忍不住低聲輕笑起來。

    可能是覺得那些輕笑聲中帶著幾分輕蔑與嘲笑,蒙虎惱怒地叫道:「笑什麼?!我兄弟在趙國時,曾擔任趙主父的禁衛司馬,亦曾率領數千兵卒,幾次擊敗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麾下的軍隊……難道還不足以勝任區區一個行司馬麼?!」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臉上露出震撼之色。

    畢竟他並不清楚蒙仲的事,更不曉得蒙仲在趙國的經歷,他對蒙仲的印象,只停留在「惠盎義弟」、「莊夫子高徒」這種程度而已,因此當蒙仲道出其來意是為了助他一臂之力擊退齊國軍隊時,其實太子戴武心裡也有一絲想笑。

    當然,不是嘲笑,而是好笑於蒙仲在說這番話時臉上的嚴肅表情,與他尚且稚嫩的臉龐實在不搭。

    然而在聽了蒙虎那一番話後,太子戴武卻驚呆了,他萬萬也沒有想到,蒙仲這位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竟然擔任過趙國那位趙主父的近衛司馬,甚至還統率數千軍隊擊敗過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趙國的名宿。

    「阿虎,太子面前不得無禮。」

    蒙仲低聲喝止了蒙虎,他並不希望蒙虎替他宣傳他在趙國的經歷,畢竟在趙國的經歷,對他而言其實並不怎麼美好,尤其是趙主父的過世。

    「無妨。」

    抬手阻止了滿臉憤然向自己道歉的蒙虎,太子戴武驚訝地問蒙仲道:「趙主父……莫非是趙王雍麼?蒙小兄弟曾在趙王雍身邊擔任近衛司馬?」

    「這個……慚愧。」見太子戴武親口問起,蒙仲想了想,最終還是承認了,因為他也看得出,眼前這位太子似乎對他一無所知的樣子,一想到在趙國時他「人微言輕」所導致的結果,蒙仲認為他最好還是莫要過分謙虛,免得重蹈覆轍。

    「不可思議……」

    見蒙仲親口承認,太子戴武滿臉震撼,而他身後那幾名近衛,亦是面面相覷,不敢再嘲笑蒙仲等人。

    畢竟王的近衛司馬,這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勝任的,顯然眼前這名少年有很大的才華,是故才會被趙王雍所看重。

    想到這裡,太子戴武端正了神色,以他三十歲上下的年紀,恭恭敬敬地朝著蒙仲行了一禮,正色說道:「既然如此,懇請蒙軍將助戴武一臂之力,戴武感激不盡。」

    見太子戴武竟然行如此大禮,蒙仲亦有稍稍有些受寵若驚,連忙回禮正色說道:「太子言重了,在下亦是宋人,豈能坐視齊國兵犯我國?在下定會傾力相助!」

    聽了這話,戴武很是高興,當即就要吩咐準備酒菜,但蒙仲卻攔下了他,抱拳說道:「太子,大敵當前,還是先商量對策,懇請太子立刻召戴不勝、戴盈之兩位軍司馬到城內商議對策。」

    戴武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蒙仲,其實他心中對蒙仲多少還抱持著幾分懷疑,畢竟蒙仲實在太年輕了,實在不像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將領,不過蒙仲催促他立刻召見戴不勝、戴盈之二人商議對策的做法,戴武倒是十分欣賞,認為蒙仲無論如何至少是一位熱忱於國家大事的人。

    隨後,太子戴武將蒙仲、樂毅、蒙虎三人請到了他在城內暫時的住所,也就是曾經逼陽君居住過的宮殿,雖然在長達兩百八十餘年的歲月中,宋國也時常派人修繕這座宮殿,但由於這座宮殿歲月悠久,且宋國也並沒有過多的閒錢仔細修繕,因此這座宮殿感覺起來仍舊殘破不堪。

    在等待戴不勝、戴盈之二人的期間,太子戴武吩咐左右準備了酒菜,而蒙仲亦不著急著詢問戴武有關於「薛邑失陷」的過程,畢竟這無異於當面打這位太子殿下的臉。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後,戴不勝、戴盈之兩位軍司馬,一前一後來到了這座宮殿,待瞧見坐在殿內的蒙仲、樂毅、蒙虎三名少年時,這兩位軍司馬臉上亦露出了困惑之色。

    這也難怪,畢竟戴不勝與戴盈之都沒有見過蒙仲,更別提樂毅、蒙虎二人。

    「兩位族叔請坐。」

    見戴不勝、戴盈之入殿,太子戴武連忙起身相迎。

    「太子多禮了。」

    戴不勝與戴盈之拱手行禮,旋即忍不住看了一眼旁邊亦站起身來相迎的蒙仲三人,好奇地問戴武道:「太子,這三位少年是?」

    戴武聞言便介紹蒙仲道:「這位是莊夫子的高足,惠盎惠大夫的義弟,蒙仲,此番是特地奉父王之命,前來助我擊退齊軍。」

    「……」

    聽聞此言,戴不勝、戴盈之皆面色古怪地看向了蒙仲。

    惠盎有個叫做蒙仲的義弟乃是莊子的高徒,這件事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都是清楚的,並且,他們還知道這個蒙仲曾在幾年前的「宋滕戰役」中,向宋王偃獻井闌車的打造方法,幫助他們的同僚景敾一舉攻破了滕國。

    因此放在平日裡,他們倒是也不至於對這個蒙仲有什麼別的看法,只不過太子戴武口中那句「其奉父王之命助我擊退齊軍」,讓這兩位軍司馬聽得著實有些刺耳。

    要知道他二人乃是統率一軍兵力的軍司馬,亦征戰多年,可就連他們都對擊退齊軍一事沒有多少把握,然而眼前這名少年,卻敢誇口「擊退齊軍」?這將他二人置於何地?——雖然並非這名少年親口所言,但戴不勝、戴盈之二人仍感覺有點不舒服。

    但考慮到這名叫做蒙仲的少年乃是惠盎的義弟,因此戴不勝、戴盈之二人倒也不敢發作,在彼此對視一眼後,勉強擠出了幾分笑容,以至於他們的笑容看起來頗為怪異。

    「原來是惠大夫的義弟,又是奉大王之命前來相助太子,那……那我等就先聽聽這位……這位蒙小兄弟的建議吧。」

    皮笑肉不笑地笑了兩下,戴不勝拉著戴盈之在殿內另外一側的席位中坐了下來。

    蒙仲當然看得出來這兩位軍司馬對自己多半有點看法,不過他並不在意,畢竟他與這兩位軍司馬並無利害衝突,對方只是不信任他而已,既然如此,只要蒙仲展現自己的本領,取得對方的信任,那麼彼此間芥蒂自然就煙消雲散了。

    於是,蒙仲率先詢問道:「太子,以及兩位司馬,在下初至軍中,雖得知薛邑已然被齊國軍隊攻佔,但不知具體經過,可否先將此事相告?」

    提及此事,戴不勝與戴盈之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但就在前者即將開口時,卻聽太子戴武說道:「此事就由我來講述吧。」

    蒙仲愣了愣,他的本意其實並不是讓太子戴武來講述,畢竟這是戴武的初戰,初戰就吃了一個敗仗,且丟掉了整個薛邑,可想而知太子戴武心中的尷尬,但沒想到,太子戴武卻主動要求講述此事。

    但既然太子戴武有個意向,蒙仲亦不好拒絕,唯有拱手說道:「那……有勞太子了。」

    戴武微微搖了搖頭,旋即面色嚴肅地講述道:「我記得是四月初二,我奉父王之命率軍駐守薛邑,抵達薛邑時,我記得是四月中旬,而這個時候,齊國已然對我宋國宣戰,且據細作事後送來的消息稱,齊軍在四月初九那日正式起兵攻伐薛邑……因此,在我與景敾司馬以及兩位族叔相繼率軍駐守薛邑沒過幾日,齊國的軍隊就已侵入了薛邑,來勢洶洶……」

    此時他看了一眼戴不勝,旋即繼續說道:「當時我與景敾司馬以及兩位族叔商議對策,景敾司馬建議堅壁清野、死守靖郭城,但不勝叔卻說,齊軍勢大而我軍弱小,且此番齊軍來勢洶洶,若一味防守則必定助漲齊軍氣焰而損傷我軍士卒的士氣,因此不勝叔建議正面決戰,叫齊軍明白我宋國死守疆土的決定,迫使齊軍知難而退,結果……」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

    因為那場仗,他們一敗塗地,最終不得已只能退守靖郭城。

    然而,靖郭城也沒守住幾日,就被齊國軍隊以兇猛的攻勢攻陷了。

    『原來如此。』

    蒙仲不由地轉頭看了一眼戴不勝。

    可能是覺得蒙仲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幾分古怪,戴不勝心中有些不悅,面色淡然地問道:「不錯,出城迎戰是我的主意……對此蒙小兄弟有何看法麼?」

    蒙仲搖了搖頭,微笑說道:「在下認為,司馬的主張是正確的,只不過似乎低估了齊軍的實力,故而才吃了敗仗。」

    戴不勝愣了愣,旋即終於忍不住發怒道:「小子,你這是在嘲弄我麼?看在惠大夫的面子上,老夫給你幾分薄面,你可莫要……」

    「司馬誤會了。」

    搖搖頭打斷了戴不勝的話,蒙仲轉頭對太子戴武說道:「太子,戴不勝戴司馬的主張是正確的,此番齊國對我宋國用兵,起因乃是趙國國內發生內亂,期間趙主父與公子章皆亡,而事後把持國政的,則是親善齊國的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因此,齊國想要趁機報復宋、燕兩國當年助趙主父攻伐齊國的仇恨,甚至於趁機吞併我宋國,是故齊國的軍隊來勢洶洶……」

    「……」

    拉拉戴不勝的衣袍,戴盈之示意臉上仍帶著幾分怒容的前者暫時收斂怒氣,旋即聚精會神地聽著蒙仲的分析。

    而事實上這會兒戴不勝也有些發愣,因為他感覺,蒙仲似乎是真的支持他的觀點,而並非嘲弄。

    沒有理會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蒙仲繼續對太子戴武說道:「正因為如此,戴不勝司馬的主張是正確的,此時我宋國絕不能表露半點勢弱,否則,齊國必定會趁此機會加大進攻的力度,試圖一舉吞併我宋國……唯有抱持著不惜兩敗俱傷的信念與齊軍交戰,才能令齊國心生猶豫。……眼下我宋國,好比是一個行走在山林中的行人,而齊國則是一頭半飢的狼,若人轉身逃走,狼必定窮追不捨,一口將人咬死;但若是人不懼凶險,以凶狠的態度正面迎上那頭狼,這或許會讓那隻狼知難而退……除非異常飢餓,否則,山裡的野獸是絕不願意在捕食獵物的時候受傷的,因為一旦受傷,它就會成為其他野獸的獵物,齊國亦是這個道理,雖然它有吞併我宋國的心思,但它絕不願意因為我宋國我元氣大傷,否則,勢必會影響秦、趙兩國對待齊國的態度……秦國無需所言,單說趙國,縱使趙國目前與齊國親善,但倘若齊國因為討伐我宋國而元氣大傷,難道趙成、李兌等人會錯失吞併齊國的機會麼?絕不會!」

    「……」

    太子戴武恍然地點了點頭。

    就連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在聽到蒙仲這番話後亦是暗暗點頭。

    而此時,蒙仲轉頭看了一眼戴不勝,帶著幾分輕笑對太子戴武說道:「不過,方才在下所言人與狼的比喻,雖然也是主張那人必須正面迎上那頭狼,但是在下的本意,還是要以恐嚇為主,以虛張聲勢叫那頭狼明白,你若敢衝上來,縱使我被你咬死但你也絕對會受重傷,繼而成為其他野獸的獵物,而不是真的不顧一切沖上去與那隻狼搏鬥……」

    「……」

    戴不勝當然知道蒙仲這話是專門說給他聽的,但此時心中卻無憤恨,反而覺得有點尷尬,畢竟在聽完了蒙仲的分析後,他也覺得自己當初盲目與齊國軍隊正面交戰,雖然主張正確,但確實有點魯莽了。

    想了想,他主動放低姿態詢問蒙仲道:「蒙小兄弟,那麼你對此有何建議呢?」

    見戴不勝對待自己的態度有所改變,蒙仲微微一笑,旋即正色說道:「既然眼下已退守逼陽,不如就叫人逼陽一帶築城……」

    「築城?」

    戴武、戴不勝、戴盈之滿臉不解。

    見此,蒙仲點點頭,沉聲說道:「是的,築城,而且不止築造一處,尤其是待我軍反攻時,每奪取一地,就擺出在當地築造城郭的架勢,以此告訴對面的齊國軍隊,既然你齊國要打,我宋國就奉陪,打一場不夠,要打就打十年!二十年!縱使我宋國最終難免被你齊國攻破,我宋國也要將你齊國從強國的位子上拖下來,叫你齊國緊跟著我宋國的後塵,為我宋國陪葬!」

    看著握緊拳頭的蒙仲,太子戴武與戴不勝、戴盈之二人被蒙仲這番話驚地說不出話來。

    而此時,蒙仲看了一眼太子戴武,緩和了語氣說道:「唯有抱持著這般魚死網破、兩敗俱傷的信念,我宋國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迫使齊國退兵。」

    「精彩!實在精彩!」

    在片刻的寂靜過後,戴盈之撫掌讚道,在旁,戴不勝雖然開口,但他那同樣撫掌的動作,足以證明他此刻心中的觀點。

    而太子戴武,則是在撫掌稱讚之餘,用驚奇的目光再次打量蒙仲。

    若此前他仍對蒙仲曾經擔任過趙主父近衛司馬一事抱持懷疑,那麼這一刻,他已深信不疑。
V123210 發表於 2019-2-5 11:43
第194章:沙場相見


    時間回溯到四月末,即齊國軍隊剛剛攻陷薛邑靖郭城的次日,齊國名將田章姍姍來遲,在田觸、田達等幾位齊國將領的陪同下,視察整個薛邑。

    薛邑,此前乃是齊國的領土,從齊威王時期便賞賜給了靖郭君田嬰,待田嬰過世後,這片富饒繁華的封邑以及「薛公」的名號,便皆由其子田文繼承,直到前兩年宋國進攻齊國佔領了薛邑。

    但事隔兩年,齊國便順利收復了薛邑,且正如蒙仲所判斷的那樣,齊國此番出兵宋國的目的,遠遠不止收復薛邑那麼簡單。

    「……宋國佔據薛邑後,並未縱容其士卒在薛邑搶掠破壞,目的主要是想以薛邑為後方,進圖「泗淮」與我國的「郯郡」……」

    在視察薛邑的途中,田觸頗為詳細地向田章講解著近幾年齊宋兩國戰爭的過程,以及在這場戰爭背後的宋宋王偃的野心,畢竟前兩年當爆發齊宋戰爭的時候,田章率領十萬軍隊,正聯合魏、韓兩國的軍隊一同攻打秦國的函谷關,對這場齊宋戰爭的具體並不瞭解。

    在旁,田觸的副將田達補充道:「去年五月,待章子您率軍返回齊國那會,宋國的軍隊就已打到了郯城,若非得知章子您率領擊敗秦國的得勝之軍返回齊國,恐怕宋國當時仍不肯從郯城撤兵……」

    事實正如田達所言,去年,也就是趙王何四年、宋王偃三十四年,趙主父組織了趙、宋、燕三國伐齊的戰爭,但由於當時「齊魏韓三國伐秦」戰爭結束,齊國名將田章率領得勝之軍返回齊國,剛柔並濟,最終得以用齊國臣服於趙國為條件,迫使趙主父見好就收,終止了「趙宋燕三國伐齊」的戰爭,將注意力轉向國內,即幫助公子章奪取屬於趙王何的王位,借此重新掌握趙國。

    對於趙國的半途而廢,宋燕兩國其實都大為不滿,尤其是燕王職,要知道燕王職對齊國有著殺父滅國之恨,這位燕國君王恨不得當時聯合趙宋兩國攻滅齊國,但沒想到田章及時率軍回援齊國,並迫使趙國率先終止了與齊國的戰爭。

    在這種情況下,縱使燕王職心中不滿,卻也毫無辦法,畢竟他燕國的軍隊實在弱小,若是沒有趙國出兵,縱使有宋國相助,單憑宋燕兩國的兵力,也很難對田章率軍回國後的齊國造成什麼威脅。

    而宋王偃同樣也是考慮到這一點,這才怏怏下令前線軍隊從齊國的郯郡撤退——畢竟田章名聲在外,在沒有趙國從旁幫襯的情況下,宋王偃亦不敢貿然進攻齊國。

    可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僅僅半年光景,只因為趙國發生內亂的關係,齊、宋、燕三國的處境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於是在趙主父死於「沙丘宮變」的內亂後,齊王田地當即決定展開針對燕、宋兩國的報復。

    比較燕宋兩國,燕國的實力要遠比宋國弱小,因此齊國率先拿燕國開刀,以至於在今年新年過後的二月,齊國便悍然出兵十萬進攻燕國,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在「權」地擊敗燕國,覆亡其十萬軍隊,迫使燕國投降,向齊國俯首陳臣。

    此時,趙國內亂剛剛平息,而燕國則已向齊國臣服,齊國再無後顧之憂,便立刻將擊敗燕國的這支軍隊調到南邊,展開討伐宋國的戰爭,試圖趁著趙國內亂後的虛弱時期,一口氣吞併宋國——畢竟相比較地域偏僻的燕國,地處於中原腹地的宋國要繁華富饒的多,歷代齊、魏、楚等國的君王,無不對宋國垂涎三尺,但因為考慮到平衡,誰也不敢真的表露出試圖吞併宋國的企圖,因為他們知道,此事必定會受到其他各國君主的妨礙。

    可現如今,楚國因為其君王熊橫昏昧荒淫,早已不復當年的強盛,而趙國也因為剛剛經歷內亂而無法阻止齊國,數來數去,唯三會對齊國吞併宋國一事產生不滿的,就只有秦國、魏國與韓國。

    其中,秦國可以無需考慮,畢竟一來秦國距離宋國太遠,鞭長莫及;二來秦國剛剛被齊國的名將田章攻破函谷關,短時間內應該不敢刺激齊國。

    至於魏、韓兩國,就目前而言,齊國與魏韓兩國的關係非常緊密,更要緊的是,齊國剛剛幫助魏、韓兩國擊敗了秦國,只要魏韓兩國日後還想著借助齊國的力量對抗秦國,那麼就斷然不會阻止齊國吞併宋國。

    總而言之,眼下正是齊國吞併宋國的最佳時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會妨礙齊國吞併宋國的意圖。

    因此在田章率軍出征前,齊王田地曾多次召見這位老將,向後者表述想要得到宋國的迫切,以及得到宋國後能給齊國帶來的種種好處。

    不得不說,齊王田地對於攻佔宋國這件事,極為上心。

    當然了,其實也不止是齊王田地對此事上心,事實上齊國上下對這件事皆頗為上心,包括田章。

    別看田章與現任的齊王田地關係並不好,但田章對於齊宣王、也就是齊王田地的父親卻忠心耿耿,畢竟是齊宣王提拔了田章,並且給予田章莫大的信任——在田章初陣與秦軍交戰時,因為田章用反間計迷惑秦軍,以至於當時齊國的臣子都誤以為田章要投降秦國,唯獨齊宣王對此毫不相信,並笑稱田章絕不會背叛他。

    而事後證明齊宣王的判斷是正確的,田章非但沒有投降秦國,甚至還擊敗了秦國,極大程度上遏制了秦國的勢頭,使得魏、韓兩國對抗擊秦國之事重新點燃了信心,使齊國在各國「聯齊抗秦」的外交策略上,一下子就獲得了極高的地位。

    正因為清楚得知田章對齊宣王的忠誠,對齊國的忠誠,因此,齊王田地亦給予田章高度的信賴,儘管他與田章其實並不親近。

    而田章呢,雖然亦看不慣齊王田地的某些行為,認為這位君主不如其父齊宣王,但出於對齊宣王與對齊國的忠誠,田章自然仍會以齊國的利益為重。

    因此,當他認為目前確實是齊國吞併宋國的絕佳時機時,他也絕不會對宋國抱持絲毫的同情與憐憫,就如他當年在齊宣王的命令下進攻燕國時那樣——只要是對齊國有利的事,田章就會去做!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征討宋國,包括前幾個月征討燕國,雖然田章是齊國軍隊的主帥,但真正率領軍隊在前線作戰的,其實倒也不是他,而是田觸與田達等齊國年輕將領。

    倒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只是因為田章年紀已經大了,一來精力跟不上,二來嘛,他也希望借這兩場戰爭,為齊國培養下一代的將才,以便在他老死後,似田觸、田達這批年輕的將領,能扛起整個齊國,一如他當年在齊國名將田朌的手中,接過了齊國軍事的重擔。

    就目前而言,田觸、田達二人,是田章最為看好的年輕人,但看好歸看好,田章對這二人仍有些不滿足。

    而這份不滿足,便來自於他在趙國時結識的義弟,他的「小師弟」蒙仲。

    若是此前沒有遇到蒙仲,田章或會滿意於田觸、田達二人,但由於此前見過了蒙仲,且與蒙仲交談了幾番,這使得對這位義弟極為欣賞的田章,時不時地就拿田觸、田達二者與蒙仲相比較,而相比較的結果嘛,單看田章對田觸、田達二者那不冷不熱的態度就已不難猜測。

    當晚,田章進駐靖郭,住在那座原本屬於薛公田文的府邸。

    此時,便有打探消息的士卒前來稟報。

    據回歸的斥候所言,宋國軍隊在靖郭城失守後,兵分兩路,由宋國軍司馬景敾率領一支軍隊退守滕縣,而宋太子戴武,則向南撤退,退守逼陽。

    得到這個消息後,田章命左右取出地圖,對照著地圖看了看。

    滕縣位於薛邑的西北方向,兩地距離大概在八十里左右,而逼陽位於東南方向,兩地相距大概在一百里左右。

    『這是要以南湖(微山湖)為防線,阻擋我軍麼?』

    田章暗自冷笑。

    對於宋國的景敾、戴不勝、戴盈之三位軍司馬,田章並不陌生。

    據田章所知,這三人當中就數戴不勝最為勇猛——當然,這裡所說的勇猛,並非指戴不勝的個人武力,而是指他的作戰方式。

    只可惜,戴不勝的「勇」,只是勇而無謀的勇,雖然具備不錯的戰略眼光,但欠缺謀略。

    比如他齊國軍隊侵入薛邑時,宋國軍隊主動出擊,田章當時一看就知道是戴不勝的手筆。

    不可否認,實力弱小的宋國沒有選擇一味死守,這在田章看來的確是明智的選擇,但宋國軍隊居然選擇正面與他齊軍抗衡,這無疑就是勇而無謀的做法了——若不懂得趨吉避凶、計較利害得失,單純的勇氣毫無意義。

    因此相比較之下,田章還是更在意戴盈之,那才是一位文武兼備、懂得進退的將領,可惜資質有限,田章亦不認為戴盈之能對他齊國軍隊造成什麼威脅。

    至於景敾,田章對此人毫不在意,因為據他所知,景敾過於膽怯保守,這種人只能用來守城而難以成為攻城略地的將領,對付這種人,只需大軍壓境,一步步對其施加壓力,後者自會因為不斷的失利而最終走向戰敗,從始至終幾乎不會有什麼翻盤的可能——因為景敾太過於膽怯,很難下定決定做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舉措,因此幾乎不可能會用什麼奇謀來翻盤,一旦一時失利,那麼就必定落敗無疑。

    而聯想到與景敾有極其反差的將領,田章的腦海中便立刻浮現出他義弟蒙仲的容貌,畢竟在去年時,蒙仲曾憑五百兵卒夜襲田觸駐守的營寨,導致田觸麾下數萬齊軍在一夜間潰敗——似這等既能以正道禦敵、又能以奇謀取勝的將領,才是田章心中最忌憚的對手。

    但幸運的是,在宋國的那些軍司馬中,似乎並沒有那樣的人物。

    「先往滕國,還是先往逼陽呢?」

    田章閉著眼睛沉思著。

    憑著對景敾、戴不勝、戴盈之幾人的瞭解,田章可以輕易判斷這場戰爭的走向:他齊軍進攻滕縣,則景敾必定一味死守滕縣,直到城破最終被他齊軍攻破,期間絲毫不會有什麼波瀾,問題僅在於需要多久才能攻破滕縣而已;反而是太子戴武所在的逼陽那邊,宋國軍隊很有可能還會主動出擊,但孤狼如何敵得過猛虎呢?勢單力薄的宋國,注定會被他齊國軍隊擊敗!

    『既然景敾退守滕縣,相信定是死守城池,只要我派軍圍住滕縣,必能取勝,問題需要耗點時間……不如派十萬兵圍困滕縣,而我率五萬兵力進攻逼陽,戴不勝見我兵少,多半能猜到我分兵去取滕縣,或許會再次主動出擊……』

    想到這裡,他立刻召來麾下的諸將,在說明情況後,他對副將下令道:「田敬,命你率領八萬兵前往滕縣,圍住城池,伺機而攻。」

    他的副將田敬聞言一愣。

    要知道他齊國此番對宋國用兵,總共也只有十五萬軍隊,可沒想到田章竟分他八萬軍隊去攻打區區一個滕縣。

    想到這裡,田敬驚訝說道:「要取滕縣,何須八萬軍隊?兩軍足以!」

    田章聞言便解釋道:「景敾素來膽怯,若你只率兩軍兵力前往,他或仍有抵抗的心思;但若是你率八萬軍隊前往,則他絕無將你擊退的心思,更不敢輕易離城,你只需徐徐圖之,待等景敾麾下軍隊士氣低迷時攻城即可,此舉能大大減少我方的傷亡……」

    「原來如此。」田敬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旋即又疑惑問道:「司馬,那您僅率七萬兵卒前往逼陽麼?據我所知,逼陽城雖小,但極為堅固,兩百餘年前,逼陽國曾憑這座城池,阻擋了十三國聯軍長達一月,七萬兵卒,怕是不足以攻破此城吧?」

    田章聞言笑道:「我亦知曉逼陽城雖小但卻堅固,是故打算再次引誘城內的宋軍出城應戰,若我率領十幾萬大軍前往,宋人豈敢出城?五萬兵足以!……剩下的兩萬軍隊,我打算讓你暫時駐守薛邑,安撫邑民。」

    言下之意,

    「原來如此!」

    田敬恍然地點點頭,連帶著從旁田觸、田達等將領,亦是佩服地看向田章。

    畢竟在他們看來,田章已經完完全全地摸透了宋國軍隊的命脈,主導了這場戰爭。

    五月初,十五萬齊國軍隊在薛邑兵分兩路,由田敬率八萬軍隊前往滕國,而田章則帶著田觸、田達等將領,率五萬軍隊迫近逼陽,至於剩下的兩萬軍隊,則暫時駐守薛邑。

    五月初五,在經過了兩日的趕路後,田章終於率領五萬軍隊抵達了逼陽城。

    為了誘使逼陽城一帶的宋軍主動襲擊他,他故意率領五萬軍隊來到逼陽城的北城郊,叫士卒在城外耀武揚威,叫嚷城內的宋軍早早投降。

    從頭到尾,他徹底無視了逼陽城西北角與東北角的兩座軍營,權當兩營宋軍不存在。

    似齊軍這般氣焰囂張的舉動,氣地當時在城上觀看的太子戴武雙拳緊握、滿臉漲紅,低聲喃喃道:「實在是太囂張狂妄、太囂張狂妄!」

    「……」

    從旁,蒙仲面色淡然地注視著在城下喊話勸降的齊將田觸,旋即在齊軍中尋找他義兄田章的身影,畢竟據他所知,此番齊國軍隊,正是他的義兄田章所率領。

    只見在城內城外近三萬宋國兵將憤恨的瞪視下,五萬齊軍在逼陽城下耀武揚威了足足大半個時辰,隨後這才徐徐後撤。

    此時蒙仲才轉頭對異常氣憤的太子戴武說道:「太子,當立刻派細作盯緊齊軍的去向,查看齊軍準備在何處立營。」

    「對!」

    太子戴武連連點頭,當即帶人前往打探。

    當日傍晚前,便有斥候傳回消息,言齊軍準備在逼陽城北面約十里處立營。

    這可氣壞了戴不勝、戴盈之兩位軍司馬,只見他二人在黃昏後從城外的軍營中來到城內,與太子戴武和蒙仲商議。

    期間,戴不勝氣憤地說道:「齊軍欺人太甚!不如趁其後軍未至,今夜襲他駐地,可獲全勝!」

    在旁戴盈之亦點頭附和道:「我觀齊軍佔據薛邑,其軍兵將個個驕傲,視我方如無物,我等不妨趁此機會,重重挫一挫其氣焰!」

    回想起今日齊軍那囂張的模樣,太子戴武亦是心中氣憤,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見蒙仲阻止道:「太子,以及兩位軍司馬且慢,此乃齊軍的誘敵之計,若今晚我軍前往夜襲,則必定被齊軍所伏擊。」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面露愕然之色,而戴不勝、戴盈之二人則是滿臉不解。

    也虧得前兩日蒙仲已經用他的一番話取得了戴武、戴不勝、戴盈之三人的信賴,使得這三位今日能耐下心來聽蒙仲的解釋。

    見此,蒙仲便解釋道:「此番齊軍主帥乃是天下聞名的匡章,他豈會不知『驕兵必敗』的道理?可他依舊縱容其麾下兵將到逼陽城下耀武揚威,刺激我軍的兵將,無非就是要激起我軍的憤怒,引誘我軍夜襲他駐軍之地罷了……包括他在距城僅十里的地方立營,這皆是誘敵之計。……至於原因,其實也很簡單,無非就是他知曉逼陽雖然城小但是堅固,不願付出大的代價強行攻城,因此想要引誘我軍出城襲擊他,我方已在薛邑敗了兩陣,丟了整個薛邑,士卒們的士氣大受影響,如今退守逼陽重整士氣,若他能引誘我軍出城而趁機再敗我軍一陣,大大有利於他日後攻城,就這麼回事。」

    「……」

    戴不勝、戴盈之對視一眼,蒙仲的這番話,讓他們冷靜了下來。

    仔細想想,他們也覺得蒙仲這番話很有道理:似匡章那等人物,豈會不知驕兵必敗的道理呢?

    想到這裡,戴盈之捋著鬍鬚笑道:「這個田章,還真是狡猾,幸虧蒙小兄弟識破了他的詭計,否則,我軍今晚夜襲齊軍,必定會遭到伏擊。」

    「可是,若不夜襲,難道就坐視齊軍在城外十里處建成營寨麼?」戴不勝皺著眉頭說道。

    蒙仲聞言微笑著寬慰道:「軍司馬放心,首先,齊軍絕對不敢真的在那麼近的距離立下營寨,若是他們敢這麼做,我倒樂見其成……營寨不比逼陽堅固,在僅十里的距離下,齊軍就得每日每夜防著我軍夜襲,有什麼必要這樣做呢?……再者,就算齊軍果真敢在十里外立營,在下亦敢做出保證,絕對能設法逼齊軍再後撤十里重新立營!」

    看著蒙仲自信滿滿的神色,戴武、戴不勝、戴盈之三人在猶豫了一番後,最終還是決定聽取蒙仲的建議。

    「可惜了。」帶著幾分不甘,戴不勝遺憾地說道:「今日據我所見,田章麾下僅五六萬士卒,可能他已分兵去攻打滕縣……這可是一個極好的反攻機會,可惜……」

    蒙仲聞言笑道:「恐怕他就是想讓你這般認為,才僅帶來五六萬兵卒,若他率十五萬兵卒兵臨城下,我方還敢輕易出城襲擊他麼?……齊軍號稱三十萬,但據我估測,最多二十萬,甚至可能只有十五萬,而如今田章率領五六萬軍隊至此,那麼其他的軍隊身在何處?都派去攻打滕縣了?景敾軍司馬麾下僅一軍兵力,相信這一點齊軍亦能很快就打探到,有什麼必要派十幾萬的軍隊去攻打小小一座滕城?」

    聽聞此言,戴不勝微微點了點頭,畢竟當年宋國攻打滕國時,前後兩次每次也就只派出了三四萬兵力而已,這還是在滕國舉國奮起反抗的情況下,而如今的滕縣,就只有景敾麾下一軍兵力,即一萬左右的軍隊而已,齊軍確實沒有必要派十幾萬人去進攻。

    與其派十幾萬軍隊去打滕縣,還不如來打更加堅固的逼陽。

    然而,田章此番卻只帶來五萬左右的軍隊前來逼陽,戴不勝仔細想了想蒙仲的話,越發覺得這是田章在引誘他們出城襲擊,以便伏擊他們。

    「至於軍司馬想阻止齊軍在十里外立營,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見戴不勝似乎迫切想要報復齊軍,蒙仲笑著獻計道:「何必夜襲?明日白晝直接出兵妨礙齊軍立營即可,只需謹記莫要與齊軍正面交鋒,專門挑那些負責砍伐林木的齊軍士卒下手,若田章派衣甲齊備的士卒反擊,我方便暫時撤退,換個方向,繼續騷擾,總不至於齊國的士卒一手扛著木頭一手提著劍,卻還能將我軍擊敗吧?若齊國的士卒個個都有這種能耐,那宋國乾脆還是儘早投降算了。」

    「哈哈哈……」

    戴武、戴不勝、戴盈之三人亦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旋即,他們三人對視一眼,心中做出了決定。

    正如蒙仲所料,當晚,田章果然下令麾下軍隊謹防宋軍的夜襲,還派田觸、田達等將領各率軍隊埋伏在外,準備待宋軍前來夜襲時,切斷其歸路,繼而將這支敢來夜襲的宋軍一舉包圍。

    可沒想到,等了足足一宿,也沒見宋軍前來夜襲。

    『怎麼回事?』

    田章對此有些驚疑了。

    畢竟據他對戴不勝的瞭解,昨晚戴不勝十有八九會率領軍隊襲擊他的。

    『難道是薛邑那場敗仗,讓戴不勝變得跟景敾那般膽怯了?還是說逼陽城內,有人識破了我的計策?』

    走出臨時的帥帳,田章皺著眉頭眺望著逼陽城的方向,心中暗自思量著。

    相比較戴不勝因為一場敗仗而變得膽怯的可能性,他更傾向於認為是對面的宋軍中有人識破了他的計策,且勸阻了太子戴武與戴不勝夜襲他麾下軍隊。

    『……會是誰呢?』

    田章驚疑不定地猜測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9-2-8 10:27
第195章:蒙仲與田章

    「章子,宋軍昨晚並未前來襲擊,不知接下來我等該作何安排?」

    待天色大亮後,齊將田觸確定宋軍不會再來襲擊,遂率軍返回駐地,向田章詢問接下來的安排。

    而此時,田章對昨晚的平靜亦是驚疑不定,捉摸不透那素來逞強好用的戴不勝,這次為何能忍住魯莽。

    在沉思了一番後,田章捋著鬍鬚沉吟道:「既然昨晚宋軍未敢輕舉妄動,我等便……便在此地安營紮寨,再看看逼陽的反應。」

    顯然,他仍不想放棄誘敵出城的策略。

    田觸抱拳接令,著手安排士卒安營紮寨之事。

    安營紮寨,自然需要大量的木材,所幸這次太子戴武倉皇撤至逼陽後沒過兩日,田章便率領著五萬大軍抵達了逼陽,這使得宋軍並沒有足夠的時間施行「清野」之色,因此附近仍有不少樹林、山林裡的木材,可供齊軍建造營寨。

    然而就在齊軍士卒們砍伐樹木建造營寨之時,田觸卻忽然得到了稟報。

    「輿司馬,我軍士卒在砍伐林木時遭到宋軍的襲擊!」

    「什麼?」

    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田觸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一眼天空那明晃晃的太陽。

    與田章解讀昨晚這事的結果不同,昨晚宋軍無動於衷,這在田章看來是一個危險的訊息,因為他懷疑是有人看穿了他的誘敵之計,但田觸卻有另外的想法,他覺得宋軍是因為在薛邑的兩場失利嚇破了膽,以至於就算他們主動給宋軍創造夜襲的機會,宋軍也不敢前來夜襲。

    正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因此當田觸得知宋軍竟派人襲擊他們砍伐樹木的士卒時,著實愣在了當場:一幫昨晚夜裡明明有機會都不敢出城襲擊他們的膽怯之輩,卻竟然敢在白晝裡率眾出襲?

    雖然對此將信將疑,但考慮到眼前的士卒並不敢謊報軍情,田觸最終還是立刻召集了麾下的士卒,出了駐地前往出事的樹林。

    然而待等田觸率領數千兵卒來到了駐地東南側那邊樹林時,他驚愕地發現,果真有一支打著旗號的宋軍正在驅趕那些負責砍伐林木的士卒。

    並且看旗號,這支宋軍似乎正是戴不勝麾下的軍隊。

    『怎麼回事,這個戴不勝……觀他今日率軍前來騷擾的舉措,便知他有心阻止我軍在此地立營。既然如此,他昨晚為何不來?明明可以借助夜色的便利,卻非要在白晝裡,在我軍眼皮底下率軍襲擊……難道說,他是識破了章子的誘敵之計?知曉我軍昨晚必定會設下埋伏?不可能!』

    田觸暗自搖了搖頭,將心中的胡思亂想拋之腦後,畢竟據他對戴不勝這個宋國軍司馬亦有相關瞭解,知道戴不勝率軍勇則勇矣,但為人魯莽,談不上是什麼料敵於先的將領,怎麼可能會識破他齊國名將田章的計謀呢?

    『可能只是巧合罷了。』

    田觸暗暗說了句,旋即當即下令麾下軍隊正面迎上遠處的宋軍。

    可沒想到的是,一見他率軍前來抵禦,遠處的宋軍居然立刻就轉身撤離了。

    瞧見這一幕,田觸著實愣了一下,旋即輕蔑地冷哼一聲:「膽怯之輩,就是膽怯之輩!」

    但既然宋軍果斷撤退,田觸也懶得追趕,畢竟此地距離逼陽城太近了,在這麼短的距離內,他無法截斷戴不勝的退路,再者,相比較追擊戴不勝,終歸還是立營更加重要——倘若他齊軍正在此地,在離逼陽僅僅十里的距離下成功安營紮寨,這對於逼陽城而言,絕對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然而田觸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才剛剛率領麾下軍隊返回駐地,卻立刻得到了消息:宋將戴不勝去而復返,率三千兵卒襲擊砍伐林木的士卒。

    「什麼?!」

    田觸滿臉驚愕,二話不說再次領著麾下軍隊出擊,前往阻擊戴不勝麾下的宋軍。

    然而結果跟上回一樣,待等他率領軍隊抵達那片樹林後,那些宋軍立刻轉身就撤,根本不與他們正面交鋒。

    考慮到上回戴不勝曾去而復返,田觸這次索性就命麾下軍隊駐守在那片樹林,防止戴不勝再次去而復返。

    果不其然,僅僅只過了半個時辰,戴不勝便帶著那三千兵卒再次返回。

    見此,田觸暗暗冷笑:我就率軍駐守在此,看你還有什麼本事騷擾我軍士卒!

    他原以為此舉會使對面的戴不勝咬牙切齒,卻不知,此時遠處的戴不勝正站在戰車上哈哈大笑。

    只見戴不勝對左右近衛說道:「你等信否,我可以叫對面的齊軍向西行!」

    其實左右近衛此前早已從戴不勝的口中瞭解到了一些情況,但既然自家軍將有這個興致,他們當然識相地表示不信。

    於是乎,戴不勝便下令麾下的三千軍隊朝西而行,擺出架勢,彷彿要襲擊另外一處樹林內的士卒。

    果然,見宋軍向西行,彷彿要襲擊西側樹林內的齊軍,田觸亦立刻命令麾下的士卒向西移動,保持與宋軍的對峙。

    結果到了西側樹林後,戴不勝又對附近的士卒說道:「你等信否,我可以叫對面的齊軍再向東行。」

    士卒們哈哈大笑,卻紛紛表示不信。

    於是戴不勝立刻下令麾下士卒再次向東行,返回原本所在的東側的樹林附近,連帶著田觸亦立刻率軍返回東側的樹林附近。

    起初,田觸還覺得是自己成功地阻止了戴不勝伺機想要襲擊他們的舉動,可來回幾次後他便發現,對面的戴不勝分明就是在戲耍他,故意逼他一次又一次地跟著宋軍的行動而行動。

    尤其是當他們每移動一次後,從遠處的宋軍隊伍中就傳來一陣笑聲,這麼幾次下來,哪怕是傻子都看出來了。

    一怒之下,他當即下令麾下的士卒主動出擊。

    見此,戴不勝哈哈大笑對身邊的士卒說道:「哈,對面的齊軍惱羞成怒了,我等當速退。」

    他根本不與田觸正面交鋒,田觸軍向前百丈,他便退後百丈,可田觸軍若退回去百丈,則他便立刻前進百丈,不多不少,依舊與齊軍抱持一定的距離,更可惡的是,戴不勝還時不時地就命麾下的士卒突然朝前,朝著那些正在砍伐樹木的齊軍士卒射箭,待等田觸軍正要用弩箭反擊時,宋軍士卒立刻後退,退回原來的位置。

    雖然死在箭矢下的齊軍士卒其實寥寥無幾,但宋軍士卒們那些明顯帶著嘲弄意味的笑聲,卻讓砍伐樹木的齊軍包括田觸麾下的齊軍士卒恨得咬牙切齒。

    「戴不勝!」

    惱怒之下,田觸乘坐戰車來到陣前,朝著對面的宋軍喊話道:「若有膽量,你便率眾攻來,我田觸絕不後退一步,若是無膽,我勸你早早退回逼陽,靜等城破授首之日!」

    若換做平日裡,戴不勝聽了這話多半心中惱怒,但今日他因為幾次戲耍了齊軍,並借此事讓麾下的士卒重新燃起了士氣,心情頗好,於是他亦乘坐戰車出陣,朝著對面田觸的笑道:「乳臭未乾的小子,口氣倒是不小!……你以為你等的詭計可以騙過我方麼?昨晚白白夜裡乾等了一宿,吹了一夜冷風,這滋味不好受吧?啊?哈哈哈哈——」

    「呃?」

    田觸聞言一愣,看向遠處戴不勝的目光驚疑不定,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這個戴不勝,竟然真是料到我軍昨晚會設下埋伏?這怎麼可能?!』

    想了想,他反唇譏笑道:「什麼吹了一宿冷風?我卻不知,我只知昨晚我睡地極好,畢竟有些膽怯之輩,他們根本不敢出城襲擊……」

    「哈哈哈,嘴倒是很硬。」戴不勝哈哈大笑。

    別看戴不勝勇而少謀,但他好歹也是五十幾的年紀,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見田觸方才沒有第一時間回話,他便已猜到齊軍確實昨晚設下了埋伏,甚至其中就是面對這個年輕的小子參與,再聽到田觸那試圖再次激將他的話,戴不勝心中就更加確信了。

    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戴不勝原來並不是如此機智多謀的人,怎麼忽然間就變得如此厲害了呢?

    其實這事解釋起來並不複雜:此前宋軍之所以在薛邑失利,那是因為齊軍方有可以眼光卓越,能把握整個戰略的名將田章,而宋軍方則缺少一位這樣的角色,但如今蒙仲的到來,彌補了宋軍在這方面的缺陷,使宋軍亦能提前掌握齊軍的意圖,只要蒙仲判斷無誤,且戴不勝亦相信蒙仲的判斷,後者自然就能舉一反三地猜到一些齊軍的意圖。

    簡單地說,這只是戴不勝在相信蒙仲戰略判斷的情況下,按照這個思路去「腦補」齊軍的意圖,結果剛剛好就猜到了齊軍的意圖。

    說白了,即蒙仲給戴不勝、戴盈之、太子戴武指引了一個大概的方向,只要按照這個大方向行動,自然不會再給齊軍有機可趁。

    「嘴硬?我看你才是嘴硬!」

    對面的田觸冷笑道:「明明不甘心我軍在距城十里的地方立營,卻又不敢出城擊退我軍,故而採取這種我進你退的可笑把戲。……但願你能憑這種把戲,擊退我方的軍隊!」

    「哈哈哈!」戴不勝聞言哈哈大笑,大聲嘲笑道:「小子,實話告訴你也無妨,我今日率軍出城,根本不是為了騷擾你軍立營,只是為了將你等戲耍一番而已。……你回去告訴田章,我巴不得他在這片距離逼陽僅十里的地方立營。我可以在這裡對天起誓,你等絕對守不住這座營寨!……好了,戴某今日已經盡心,就此率軍撤離,你等就安靜在此安營紮寨吧,不必再耍什麼手段,使什麼誘敵之計,該出擊的時候,我軍自會出擊。不過要記住,你們守不住這座營寨的,絕對守不住!」

    說完這些話,戴不勝哈哈大笑著,率領著麾下的士卒離開了。

    「……」

    看著戴不勝等人離去的背影,田觸面色隱情不定。

    因為他感覺,戴不勝在說那番話時,似乎是信心十足,著實不像是虛張聲勢。

    想到這裡,他命令麾下的士卒依舊駐守在原地,而他自己,則立刻返回駐地,前往帥帳請見主將田章。

    約一刻時左右後,田觸來到了駐地中的帥帳,將戴不勝率軍來襲的經過以及後者對他所說的那番話,通通都告訴了田章,聽得田章眉頭深皺。

    只見田章在沉思了半響後,忽然問道:「那戴不勝對你言,不必多費心機耍什麼手段,使什麼誘敵之計?」

    「是的。」田觸點點頭說道:「他說,該出擊的時候,他宋軍自會出擊。」

    「……」田章沉默了片刻,旋即又問道:「他也對你言,這座營寨我軍絕對守不住?」

    「是的。」田觸再次點點頭說道:「在下亦不清楚他何來的自信,但感覺他在說這話時信心十足,就彷彿……」他看了一眼田章,旋即小聲接著說道:「就彷彿他對此早已有了對策。」

    「……」

    田章看了一眼田觸,皺著眉頭在帳內來回踱著步。

    說實話,在距城僅十里的位置立營,這雖然可以對城池施加壓力,但對此攻城方也是冒著一定的危險。

    就拿眼下的情況來說,齊軍駐地距離逼陽城僅十里,齊軍完全可以在夜裡奇襲逼陽,但這有什麼效果麼?逼陽城池堅固,豈能單憑一堆扛著長梯的士卒可以攻克的?除非裡應外合,否則就算齊軍搶佔夜襲的先機,最終也只能在這座堅城面前無奈撤退。

    再說宋軍,既然他齊軍可以夜襲逼陽,逼陽城內的宋軍自然也能夜襲他們,而區別在於,他們無法對逼陽造成真正的威脅,但宋軍卻可以真正威脅到他們——畢竟他齊軍建造的營寨,遠遠比不上用逼陽城用堅石建造的城池那樣堅固。

    總結以上所述,在離逼陽城十里的位置立營,其實這是一件弊大於利的事,暫且不提逼陽城內的宋軍,至少田章心中就有好幾個對策應付這種局面。

    但既然是弊大於利的事,為何田章卻要那麼做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此前並不認為戴不勝、戴盈之等人的謀略可以對他造成什麼威脅。

    在他田章原本的設想中,只要昨晚成功伏擊了夜襲他齊軍的逼陽宋軍,再次吃了敗仗的宋軍必定士氣低迷,再也不敢輕易出擊,而此時,他齊軍便可以借助這座營寨,一步步地對逼陽城施加壓力,一段時間下來,齊軍所積累的優勢就會變成勝勢,一舉拿下逼陽。

    然而昨晚,宋軍卻識破了他的計策,這讓田章不禁有些猶豫,猶豫於他是否應該堅持在這裡立營,畢竟在這麼近的距離立下營寨,他齊軍每晚就得警惕逼陽的一切風吹草動,俗話說得好,哪有日日防賊的道理?——別到時候賊還沒來,主人家自己卻被弄得精力憔悴。

    在沉思了足足片刻後,田章皺著眉頭對田觸說道:「為防止是戴不勝用詐計騙我軍主動後撤,再觀瞧兩日,若這兩日內,宋軍仍不出城夜襲我軍,那就……就令士卒在距城二十里外再建一座營寨!」

    「喏!」

    田觸抱拳領命。

    當晚,宋軍還是沒有前來夜襲。

    待等到次日白晝,戴不勝再次領著幾千兵卒前來騷擾齊軍士卒建造營寨,但就跟他所說的一樣,他的目的似乎並非是妨礙齊軍立營,而是為了藉機戲耍他們,就彷彿宋軍根本不懼齊軍在這裡安營紮寨。

    而當夜,宋軍依舊沒有前來夜襲。

    第三日,也即是五月初七的早晨,當田章得知宋軍接連三日晚上都沒有前來夜襲後,他便斷定戴不勝所言非虛,果斷命麾下兵將在距離逼陽城約二十里的地方,再建造一座營寨,做未雨綢繆之用——這座營寨,姑且就稱作「二十里營」。

    至於此地正在建造過程中的營寨——姑且稱作「十里營」,田章亦不打算輕易放棄。

    他想看看,戴不勝究竟只是虛張聲勢,還是說宋軍確實有高明的計策逼他不得不退到二十里營。

    齊軍的行動,當然無法瞞過戴不勝的眼睛,在得知齊軍準備建造「二十里營」後,他立刻返回逼陽,親自跟太子戴武與蒙仲二人商議此事。

    他笑著對蒙仲說道:「我觀田章多半也在猶豫,但不甘心就此放棄那座營寨,不知蒙小兄弟有何計策可以令他後撤?」

    蒙仲沒有讓戴武、戴不勝二人失望,在他二人面前道出「疲敵之計」,戴不勝聽了以後如獲至寶,滿心歡喜地立刻離城與戴盈之去商量如何施行疲敵之計。

    也是,疲敵之計的高明之處,別說領兵多年的戴不勝、戴盈之可以瞧出其中的厲害,就連太子戴武亦看得出來。

    驚喜之下,太子戴武對蒙仲說道:「據戴武所見,卿鎮守逼陽足以,何必戴武?我願意將麾下兵卒交給卿,請卿代我坐鎮逼陽。」

    他這話倒不是為了逃避責任,而因為這兩日,蒙仲向他講述了民心的重要性,並且蒙仲著重強調,若是他宋國要與齊國展開一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戰爭,那麼國內的民心就極其關鍵,只要宋國君、臣、民三者一心,就像當年的滕國一樣,那麼齊國就無法輕易吞併宋國。

    對此,太子戴武深以為然。

    畢竟在惠盎、薛居州教導戴武時,這兩位偏向儒家「仁政」思想的宋臣,就不止一次向戴武強調民心的重要性,而如今,就連他愈發信賴的蒙仲亦注重民心,這使得太子戴武對「民心論」深信不疑。

    因此太子戴武決定帶著一支衛隊親自安撫當地的民眾,激勵他們聯合起來對抗齊國軍隊的進犯。

    至於逼陽,他打算交給蒙仲鎮守,畢竟據他所見,蒙仲雖然年輕,但卻比戴不勝、戴盈之兩位軍司馬更具謀略,自然能穩穩守住這座城池。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蒙仲在遲疑了片刻後,卻婉言拒絕太子戴武對他的提拔。

    「卿為何拒絕?」太子戴武有點搞不懂了。

    畢竟在他看來,蒙仲很熱衷於保衛國家,也不像是一個甘心只充當幕僚的人,何以不肯接受他的提拔呢?

    見此,蒙仲猶豫了一下,便解釋道:「太子,非是蒙仲不願為宋國效力……實不相瞞,對面的齊軍主帥田章,其實我與他有些交情。因為孟夫子的關係,田章與我曾兄弟相稱,他知道我對兵法略有涉及,若我出面守衛逼陽,他必定會加以防範,如此一來,我想要擊退齊軍就更加不易。不如暫時保持現狀,我那位義兄多半猜想不到,不至於會加以防範……」

    在說這番話時,他在心底暗暗對田章說了句對不住,畢竟田章待他還是相當不錯的。

    而此時,太子戴武早已驚地目瞪口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眼前這位他最近越來越倚重的少年,居然還是一位有資格與田章談兄論弟的少年。

    一想到此前自己居然還懷疑蒙仲的才能,太子戴武就感覺有些羞愧,他感慨地說道:「卿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讓太子見笑了。」

    「哪裡。……那就依卿所言。」

    當晚,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就聯手對田章所在的十里齊營施展了疲敵之計。

    其實這一晚上,田章仍防範著宋軍前來夜襲,叫田觸率領五千士卒整夜防備著,因此當戴不勝、戴盈之施展疲敵之計時,田觸立刻就反應過來,等著宋軍前來夜襲時截斷其歸路。

    可沒想到宋軍只是在營外遠處敲鼓吶喊,以這些巨大的聲響驚擾齊營內其餘正在安歇的士卒,根本沒有直接偷襲的意思。

    哪怕田觸後幾次主動出擊,牢記蒙仲那句「避實就虛」的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亦立刻就率領麾下負責騷擾的小股兵力,迅速轉移陣地,根本不與田觸的軍隊接觸,以至於田觸當晚來回尋找戴不勝、戴盈之二人的騷擾隊伍,卻沒有絲毫收穫,反而是他營內的士卒,一次又一次被宋軍製造出的響聲驚動,徹夜輾轉難眠。

    甚至於當晚,就連田章也沒有睡好。

    不得不說,田章不愧是領兵經驗豐富的齊國名將,待宋軍第二次騷擾他營寨時,他就已經猜到了宋軍的意圖,但遺憾的是,他短時間內也想不出對策。

    與當初遭受疲敵之計的趙將趙賁等人不同,田章可不敢小覷宋軍的詭計。

    別看宋軍眼下只是在營外騷擾,但戴不勝曾說過「該出擊的時候宋軍自會出擊」,這句話讓田章不難猜測到這疲敵之計的後續——即在齊軍被這計策騷擾到精力憔悴之計,到時候宋軍就會變佯攻為真襲。

    而要命的是,就算田章能提早猜到宋軍的企圖,但待等到時候齊軍被宋軍的騷擾弄得精力憔悴,齊軍哪裡還有足夠的體力去防備、去反制宋軍的夜襲?

    『十里營……果然是太近了。』

    嘆了口氣,田章權衡了一番利弊,最終還是決定放棄這座十里營,後撤至二十里營,再來思考攻打逼陽的計策。

    除此之外,他對對面宋軍中想出這招妙計的人亦大感驚詫。

    在他看來,能想出這招妙計的人,絕非泛泛之輩,但究竟會是誰呢?

    足足想了好幾天,田章都沒有想明白,至於他派出的細作,也沒有打聽到任何消息。

    但田章隱隱能察覺到,此時對面的宋軍中,絕對有一個深諳兵法、謀略之人。

    「……究竟會是誰呢?」

    在齊軍建造二十里營的期間,田章將大部分的事務都交給了田觸與田達,終日裡都在思索著這個問題,可惜百思不得其解。
V123210 發表於 2019-2-8 10:28
第196章:蒙仲與田章(二)

    由於田章主動下令全軍後撤至二十里營,使麾下齊軍駐地與逼陽城的距離增漲到了整整二十里,這使得蒙仲亦不敢貿然夜襲齊軍。

    畢竟跟兩軍相距十里時的情況不同,整整二十里地的距離,蒙仲無法把握他夜襲齊軍的途中會發生什麼變故,終歸對面的齊軍主帥乃是天下聞名的匡章,亦是迄今為止唯一擊敗強秦、攻破函谷關的名將,因此縱使是蒙仲,亦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宋軍放棄夜襲齊軍,而齊軍那邊,田章又覺得夜襲城防堅固的逼陽城毫無意義,因此宋齊兩軍暫時進入了僵持階段,直到齊軍徹底建成那座二十里營,雙方都沒有發生戰爭。

    五月十八日,見己方的營寨已經落成,田章決定嘗試對逼陽城用兵。

    前文就曾說過,逼陽城雖小,但在兩百八十餘年前,逼陽國的君主曾憑這座彈丸之城與絕對弱勢的兵力,抵擋住以晉國為首的十三國軍隊長達一月之久,最後還是十三國聯盟軍一方憑藉著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奮力攻城,這才攻破了這座城池。

    隨後待晉悼公將逼陽贈予宋國之後,宋國亦替晉國牢牢把持著逼陽這個攻伐楚國的要道,派人在逼陽城增固城牆,以至於在此之後的逼陽城,比之先前更為堅固,難以攻克。

    對付這類堅城,一般會採用三種方法。

    其一誘敵,即誘使城內的守軍出城,趁機殲滅其一部分兵力,這可以大大助漲攻城方的勝算。

    其二便是圍城,率十倍於城內守軍的軍隊,四面圍住這座城池,斷其柴薪、水源、糧食,短則半月長則數月,孤城必破!

    其三,也就是最常見的策略,即不惜傷亡強攻城池,就像兩百八十餘年前的十三國聯盟軍那樣。

    而田章作為戎馬一生的名將,首選當然是以計誘敵,只是他沒想到宋軍當中有人識破了他的計策。

    至於圍城,他暫時辦不到,畢竟為了兵不血刃拿下另外一座堅城「滕城」,他的副將田敬早已分兵率領八萬軍隊前往滕地,這使得田章麾下暫時只有七萬人,且其中兩萬人還被他留在薛邑駐守,安撫邑民、震懾宵小,在這種情況下,他拿什麼去包圍逼陽?

    畢竟逼陽的宋軍雖然兵力不如齊軍,但好歹也有近三萬兵力,且宋國必然會源源不斷派兵趕來相助,說不定一個月之後,逼陽一帶的宋軍就能達到五萬人,徹底與田章麾下的軍隊持平——在這種情況下選擇包圍逼陽,只是延誤戰機、坐視宋國的援軍抵達而已。

    因此在權衡利弊之後,田章決定嘗試進攻逼陽城看看,看看這座堅城是否如傳聞所言的那般難以攻陷。

    順便嘛,也可以找找逼陽城的破綻。

    然而要進攻逼陽城,就必須先端掉戴不勝、戴盈之二人在逼陽城西北角與東北角建立的兩座營寨——姑且就成為西營與東營——最起碼得攻陷其中一座城池,否則,待齊軍進攻逼陽城的北側城牆時,就極有可能遭到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的夾擊,使攻城的齊軍陷入不利的局面。

    至於究竟選擇攻打戴不勝、亦或是戴盈之所在的營寨,這倒沒有太大的區別,不過田章在想了想後,還是決定攻打戴不勝的西營,原因就在於戴不勝麾下軍隊的作戰方式很多時候徒有匹夫之勇,說不定能從此人身上打開局面,相比較之下,戴盈之就不像戴不勝那般衝動,比較難以引誘上鉤。

    五月十八日的上午,田章留下五千齊軍守衛二十里營,帶著田觸、田達等將領,率領四萬五千齊軍,徐徐來到逼陽城下,準備對逼陽城西北角的戴不勝營展開攻勢。

    在下令攻營之前,田章召來田觸、田達二將,囑咐他們道:「我攻戴不勝的營寨,逼陽城內的太子戴武,以及東北角的戴盈之,或會率軍援救,你二人見機行事。」

    期間,他著重叮囑田觸道:「若逼陽城內的宋軍出城救援,務必要拖住這支宋軍,使其無法回歸城內。……此地的宋軍在薛邑接連吃了兩場敗仗,若不能借助逼陽城牆的優勢,必然會被我軍所擊敗!」

    「遵令!」

    田觸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領會了田章的意思。

    囑咐完畢,田章當即下令一名叫做「鄒習」的將領率軍攻打戴不勝的營寨。

    戴不勝的營寨,其營柵高不過兩丈,且又是木質結構,遠不如逼陽城堅固,因此別看齊軍也沒有攜帶什麼攻城器械,只是帶著一些長梯,但憑藉著兵力上的優勢,倒也足以對營地的宋軍造成足夠的威脅。

    只見在陣陣鼓聲之中,一名名齊軍士卒扛著長梯迅速衝到宋軍西營外,將長梯架在營柵上,奮力向上攀爬。

    雖說守城的宋軍亦借助弓弩奮力射擊,試圖擊退前來進攻的齊軍,但營寨終歸不是城池,無論是營門門牆上方可以站人的位置,還是營內的崗哨箭塔,都無法與真正的城池相提並論,這就導致宋軍中很大一部分弓弩手們無法站到有利位置攻擊進犯的敵軍。

    弓手還好些,畢竟弓手可以利用拋射越過營柵攻擊營外的齊軍,但弩手就辦不到了,弩手們射出的弩矢雖然也帶著一些弧度,但根本無法做到越過營柵攻擊營外的敵軍。

    而更要命的是,田章深諳用兵,具有非常豐富的攻城拔寨的經驗,除了田觸、田達二者麾下用來防備太子戴武與戴盈之的軍隊意外,他一口氣將其餘兩萬五千軍營全部投入,明擺著就是要採取人海戰術,以僅一輪攻勢便攻陷這座西營。

    由於有著豐富的攻城拔寨的經驗,田章毫不懷疑他此番進攻戴不勝的勝算,唯一值得他深思的,還是在於逼陽城。

    是的,所有的關鍵,都集中在逼陽城,他需要靜靜觀察逼陽城內宋軍的反應,來做出接下來的安排。

    而就在齊軍大舉進攻戴不勝的時候,逼陽城上的宋軍士卒早已將此事稟報太子戴武,驚地太子戴武立刻帶著蒙仲、樂毅、蒙虎三人上城牆眺望戰況。

    可能是見今日田章率軍來攻足足帶了四五萬的兵力,而戴不勝麾下僅剩下不到一軍兵力——約八千人左右,這使得太子太子戴武不禁有些慌張,在瞧了幾眼遠處的戰場後,立刻對蒙仲說道:「卿,我等當立刻支援不勝族叔。」

    「……」

    蒙仲仔細觀察著遠處的戰場,忽然搖搖頭說道:「太子殿下,若您相信在下的話,請允許我派人下令讓戴不勝軍司馬棄營撤退。」

    太子戴武愣了愣,表情有些不解地說道:「戴武自然信任們卿,只是……如此輕易就放棄營寨麼?」

    蒙仲搖了搖頭說道:「實不相瞞,太子殿下,城外這兩座營寨,在在下看來,其實沒有什麼必要。……我知道,當初戴不勝司馬建議建造這兩座營寨,是為了與逼陽城相互側應,互為掎角之勢,但在這其中有一個很致命的問題,即我軍必須出城與齊軍正面交鋒,這兩座營寨才能體現出作用。而問題就在於,我方軍隊在薛邑敗了兩場,士氣低落,根本不足以與齊軍正面交戰……反正是用不上的東西,丟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話雖如此……」太子戴武還有些不甘心。

    見此,蒙仲便指著遠處齊將田觸、田達二人率領的軍隊對戴武說道:「太子殿下看到了麼?田章明明可以傾盡麾下軍隊齊攻戴不勝司馬的營寨,但他特意留下了兩萬人,就是為了防備我逼陽城與戴盈之軍司馬。……我可以預測,若是我等派兵出城援助戴不勝司馬,且不說那兩萬齊軍會立刻截住我軍,就說田章,他也會立刻棄戴不勝司馬的營寨而趁機進攻逼陽,到時候,城下我軍士卒與齊軍混雜難辨,城上的守軍難以有效擊退齊軍,而城下的我軍士卒,因士氣、信心等因素,很有可能會被齊軍擊潰,到那時,城下我軍士卒驚慌失措反身逃向城內,而齊軍攜裹著我軍士卒趁機殺入城內,則逼陽城必定淪陷……」

    聽著蒙仲頭頭是道的講述,太子戴武只聽得額頭一陣冷汗,雖然看過些兵法但從未有帶兵經驗的他,哪曉得這其中居然還有這種玄機?

    「那、那怎麼辦?」他驚聲問道。

    聽聞此言,蒙仲笑著說道:「很簡單,讓戴不勝司馬放火燒掉營寨,棄營而撤即可。」

    太子戴武聞言又問道:「那……若田章見我逼陽不派兵救援,死命追趕不勝族叔,這可如何是好?」

    「很簡單,讓戴不勝司馬率領士卒繞城而走即可,若齊軍膽敢追擊,則我城上的士卒便可以用弓弩將其射殺。」蒙仲淡定地回答道。

    太子戴武恍然大悟,暗自歎服蒙仲的謀略與鎮定。

    他在心中暗暗稱讚:不愧是能勝任趙王雍身邊近衛司馬的將才!

    當即,蒙仲便派蒙虎從西城門而出,策馬向戴不勝的營寨狂奔。

    在從西營的南營門入營後,蒙虎立刻找到了正在北營區指揮士卒的戴不勝,向後者轉達了太子戴武的命令,或者乾脆說是蒙仲的命令:「戴司馬,太子命您放火燒營,棄營而撤!」

    戴不勝聞言一愣,他當然知道這所謂太子的命令,其實應該是蒙仲的意思,若換做在以往,恐怕他這會兒早已勃然大怒,不過最近這段時間,他已漸漸意識到了蒙仲那名年輕人的能耐,尤其是那招兵不血刃就逼得田章立刻後撤十里地重新建造營寨的「疲敵之計」,更是讓戴不勝歎為觀止。

    因此,當他聽到蒙虎的傳令後,他第一時間並非是發怒,反而有些錯愕:「這座營寨……不要了?」

    「不要了!」蒙虎搖了搖頭。

    見此,戴不勝轉頭看了一眼逼陽城方向,忽然咬牙下令道:「傳令下去,燒營撤退!」

    一聲令下,他麾下的宋軍立刻放火點燃了軍營內的建築,旋即,戴不勝率領著這些士卒從南側的營門湧出。

    『唔?』

    遠遠瞥見戴不勝的軍營中傳來火光,田章立刻皺起了眉頭。

    要知道這會兒,齊軍其實尚未攻入北營區,事實上戴不勝麾下的軍隊完全還能再抵擋一陣子,至少再抵擋近半個時辰毫無問題,至於半個時辰之後,齊軍才會逐漸佔據上風。

    可沒有想到,戴不勝居然如此果斷地下令撤退。

    『……』

    皺著眉頭,田章轉頭瞧了一眼逼陽城的方向。

    正如蒙仲所判斷的那般,田章從方才起,就一直在關注逼陽城,等待逼陽城派兵支援戴不勝,而現如今戴不勝選擇棄營撤退,這無疑就意味著逼陽城已經向戴不勝傳遞了命令,否則按照戴不勝的性格,豈會如此輕易就服軟後撤?

    「想走,沒那麼容易!」

    低語了一聲,田章當即下令道:「命鄒習立刻率軍追擊戴不勝,務必給我拖住後者!」

    「喏!」

    左右士卒立刻前往傳令。

    僅片刻工夫,齊將鄒習便接到了田章的命令,二話不說就率領著大股兵力奮力追趕戴不勝的軍隊。

    而此時,正在迅速向南、向逼陽城撤退的戴不勝亦注意到了身後的追兵,轉頭對策馬在旁的蒙虎說道:「齊軍此刻緊追不捨,我不宜率軍入城,否則齊軍必定趁機闖入。」

    話音剛落,就聽蒙虎笑著說道:「戴司馬請放心,我兄弟並未打算打開城門放司馬您入內,請您下令麾下士卒繞城而走。」

    「……」

    戴不勝愣了愣,心中有些不明所以,但因為對蒙仲的信任,他還是照辦了,命令麾下士卒繞著城牆而走。

    不過待片刻之後,待他一抬頭看到逼陽城牆上密密麻麻的弓弩手時,這位統率了多年軍隊的老將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站在戰車上拳掌一合,笑道:「原來如此!果真是好辦法!」

    明白過來後,他轉頭瞧了一眼身背後追趕不休的齊軍士卒,故意大聲叫道:「快!快入城!」

    在遠處隱約聽到戴不勝的喊聲,齊將鄒習心中大喜,誤以為逼陽城即將打開城門,於是抱持著想趁機殺入城內的心思,命令麾下士卒窮追不捨。

    然而讓他錯愕萬分的是,戴不勝與其麾下士卒,根本沒有在逼陽西城門停留,直接就奔著遠處的城角去了。

    這可苦了在背後追趕他們的齊軍士卒,為了趁機闖入城內,以至於一部分齊軍已經進入了逼陽城的射擊範圍內,逼陽城上的宋軍弓弩手們毫不客氣地在他們的頭頂上宣洩箭矢。

    「啊——」

    「啊啊——」

    一時之間,立刻就有不少齊軍士卒中箭,倒在地上哀嚎連連。

    『這……這可如何是好?』

    齊將鄒習心中湧現幾分猶豫與掙扎。

    按理來說,他應當立刻下令撤退,畢竟在逼陽城下繞城追趕戴不勝,這純粹就是白白讓麾下士卒被城上的宋軍射殺,可若是撤退,那豈不是就讓戴不勝給逃了?

    不得不說,齊將鄒習並非貪功的愚才,在掙扎猶豫了片刻後,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追趕,當即下令麾下士卒遠離逼陽城——而如此一來,他也就追不上戴不勝與其麾下的軍隊了。

    此時在逼陽城上的西北角,太子戴武遠遠看到追趕戴不勝的齊軍放棄了追趕,立刻撤出了逼陽城的射擊範圍,他倍感遺憾地說道:「怎麼就不追了呢?再追上去多好。」

    聽到太子戴武這句堪稱天真幼稚的話,在旁的蒙仲、樂毅二人也就是笑笑——怎麼可能單憑這種伎倆就能讓齊軍傷亡慘重,那齊國的將領未免也太蠢了!

    暗自一樂後,蒙仲與樂毅二人再次將注意力投向遠處的田章。

    「你說,他見計策不成,是否會順勢攻城呢?」樂毅隨口問道。

    蒙仲當然知道樂毅說的是誰,搖搖頭說道:「最終試探一下逼陽城防的虛實,絕對不會強攻,否則他就不是天下聞名的名將匡章了……」

    「也是,以他這點兵力,強攻怕是不足以攻陷逼陽。」樂毅微微點了點頭。

    就在他們低聲閒聊時,齊將鄒忌派出的傳令士卒,已駕馭著一輛戰車回到了田章身邊,將發生於逼陽西側城牆的事告訴了田章:「啟稟章子,戴不勝率軍卒繞城而逃,卻不逃入城內,鄒忌司馬率軍追擊,一時不察,反被逼陽城上的宋軍弓弩手射殺了不少兵卒。」

    「唔?」

    田章聞言雙眉再次一皺。

    『叫戴不勝繞城而走,引誘我軍追擊,趁機叫城上的弓弩手放箭……』

    田章深深看了一眼逼陽城,心中的疑雲越來越濃。

    他至今還未弄清楚究竟是誰在指揮宋軍,但通過方才戴不勝繞營而走的巧妙策略,他不難感覺出,宋軍中的那位指揮者,用計頗為靈活多變,絲毫不拘泥於兵法。

    就比如「戴不勝繞城而逃」這件事,明明此前是他田章想拖住戴不勝,看看有沒有機會趁機殺入城內——畢竟他認為逼陽城內絕不會輕易放棄掉戴不勝這名將領,可沒想到,對面那個指揮宋軍的人,居然巧妙地設計,非但助戴不勝逃離了齊軍的追擊,還趁機射殺了不少齊軍士卒。

    似這種幫助城外友軍的方式,可是《孫子》、《吳子》等兵法中從未提及過的,雖然談不上什麼高深的妙計,但田章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對面臨時想出來的對策。

    『究竟是誰?!』

    田章感覺自己被弄得肝火都有些湧上來了。

    《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田章歷來都很注重提前瞭解對手的性格,因為這有助於他去判斷對手的意圖。

    就比如戴不勝、戴盈之、景敾這三個宋國的軍司馬,田章就很清楚這三人的性格:戴不勝勇而少謀、景敾膽怯畏縮、唯戴盈之稍有些謀略。

    在瞭解這三人的性格後,田章就能以此做出判斷:戴不勝這個人,可以用誘敵之計擊敗;而景敾,用多倍的兵力就能讓其徹底失去取勝的自信;至於戴盈之,雖有些謀略,但不善奇謀,以正道用兵將其擊敗即可。

    是的,在此之前,戴不勝、戴盈之、景敾幾人的性格與作戰方式,幾乎已經被田章給摸透了,因此他毫不懷疑自己必然可以擊敗這三者。

    然而如今,事情出現了變故,宋軍中出現了一個他根本不瞭解的「主將」,對此人的姓名、性格、用兵方式,田章一無所知,這讓他感覺非常難受,隱隱有種我在明處、敵在暗處的難受。

    更要命的是,在宋軍這個「主將」的指揮下,原本在田章看來充其量只是二三流的戴不勝之輩,居然搖身一變就變成了知進退、懂利害的將領,比如方才戴不勝在明明還有餘力守衛營寨的情況下,果斷放棄營寨撤兵逃走——若非如此,這個戴不勝或許早已成為他齊軍的階下囚。

    田章知道,這就是一位優秀的主將能給己方兵將帶來的改變。

    不是他自誇,何以魏韓兩國的軍隊頻頻在秦國軍隊面前失利,可在他田章擔任主帥後,齊、魏、韓三國聯軍卻攻破了秦國那座此前無人攻破過的函谷關呢?無非就是他田章給魏國、韓國的那些將領們指明了方向。

    而現如今,宋軍當中那名不知名的「主將」,亦起到了這個效果,以至於在此人的指揮下,原本不足為懼的戴不勝一流,居然變得如此滑溜、難纏。

    「傳令田觸、田達,叫其嘗試看看攻城。」

    在思忖了片刻後,田章下達了命令。

    在田章的命令下,田觸、田達便率領麾下士卒扛著長梯嘗試攻打逼陽城。

    正如田章所料,逼陽城的防守緊密有序,步卒與弓弩手的分佈恰到好處,簡直是滴水不漏。

    田章絕不相信那是宋國太子戴武指揮的結果。

    「先撤!回營從長計議。」

    在吩咐下去之後,田章忍不住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逼陽城。

    他隱隱有種錯覺,彷彿自己又回到了「濮水戰場」,正面對著秦國名將「樗(chū)裡疾」,那是唯一一位擊敗過他匡章的男人。

    當然,對於濮水戰場的失利,田章並不服氣,但遺憾的是,他已經失去了擊敗樗裡疾洗刷恥辱的機會,因為在他率領齊、魏、韓三國軍隊進攻秦國的函谷關之前,樗裡疾就已經病故了,被葬在秦國渭水南邊章台之東。

    否則,若樗裡疾作為主將鎮守函谷關,他田章未必可以攻破這座關隘。

    而現如今,逼陽城內那個不知名的「宋軍主將」,隱隱給田章一種彷彿曾經面對樗裡疾時那般的不安與忐忑。

    『……有意思了,既然如此,就讓我田章來試試你的斤兩!』

    可能是因為聯想到了曾經唯一擊敗過他的對手秦將樗裡疾,今年已經五十七歲的田章,心中逐漸燃起了熱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9-2-8 10:28
第197章:蒙仲與田章(三)

    樗裡疾,即嬴疾,因居住在秦國的「樗裡」,是故被稱為樗裡疾、或樗裡子。

    論出身,嬴疾乃是「秦孝公嬴渠梁」的庶子,「秦惠王嬴駟」同父異母的弟弟。

    秦孝公與秦惠王父子,皆是秦國的明君雄主,相比較趙國的雄主「趙肅侯趙語」,秦孝公更為傑出,他重用「衛鞅」實施變法,努力治理國家,為今日秦國的強盛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雖說父輩是秦孝公更為出色,但他們的繼任者,即秦孝公之子秦惠王嬴駟,與趙肅侯之子「趙武靈王趙雍」,在才能、膽略確實不相上下,但非常關鍵的是,秦惠王嬴駟年僅四十六歲便過世了,他過世的時候,趙武靈王趙雍剛剛二十九歲,正值壯年。

    正因為秦惠王嬴駟的過世、且之後的繼承者「秦武王嬴蕩」因為跑到周國舉鼎,年僅二十三歲就過世,使秦國在短短幾年內連續失去兩位君主,這才被趙武靈王抓住機會,趁機帶領趙國崛起。

    當時或有人稱,當時的趙國,是六國中唯一可以抵擋秦國西進的國家,但很遺憾的是,在十六年後,趙武靈王趙雍亦因為陷入兩個兒子的奪權內亂而喪命,死時年僅四十五歲,這讓人不禁為之感嘆:上天不佑賢君,秦惠王如此,趙武靈王亦如此。

    再說嬴疾,秦惠王嬴駟初繼位後,做了兩樁事,第一樁,即殺掉商君衛鞅;而第二樁,即提拔他所信賴的兄弟嬴華、嬴疾二人,授予兩者兵權,協助他統治國家。

    當時秦人皆稱,嬴華勇武、嬴疾多智,這兄弟倆,都是秦惠王嬴駟當初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秦惠王八年時,正值「齊楚爭雄」的階段,當時曾強橫一時的魏國,因為馬陵一戰徹底衰弱,而齊國則強勢崛起,因此魏相惠施促成了「徐州相王」,使秦魏相互承認對方的王位,且以「一同合力討伐楚國」為條件,使齊國同意與魏國結盟。

    然而此事卻引起了楚國的極大憤怒,於是在次年,楚國的君主楚威王,便親自率領大軍征討齊國,當時齊楚兩國在徐州展開大戰,最終齊國戰敗,楚國步入了巔峰時期,實力空前強大。

    不過因為齊相田嬰親自出面勸說楚威王,楚齊兩國最終和解。

    而此時,見楚國竟然擊敗了齊國,魏韓兩國便立刻倒向楚國,並勸說楚威王討伐秦國,試圖借楚國的力量來抵擋秦國——畢竟這會兒,正是大丈夫張儀在魏國大出風頭的時候,魏國雖然死扛著不肯屈服秦國,但也被秦國打地極其被動,因此希望借助楚國的力量來對抗秦國。

    於是在公孫衍的組織下,楚、齊、趙、魏、韓、燕六國以及後來加入進攻秦國行列的義渠,很快就形成了七國合縱討伐秦國的局面,秦國面臨自秦惠王嬴駟繼位以來最大的危機。

    在這等危機面前,秦惠王始終沒有屈服,他任命近幾年在攻打魏國的戰爭中逐漸展露頭角的嬴疾擔任主將,率領秦軍抗拒諸國聯軍的進攻,最終艱難擊退了各壞異心的聯軍。

    至此,嬴疾與嬴華兄弟名聲大漲。

    而在此期間,魏韓兩國見合縱戰敗,再加上有張儀出使魏國,頻頻對魏國施加壓力,導致魏、韓兩國再次倒向了秦國。

    為了對抗秦、魏、韓三國聯盟,楚國決定與齊國結盟,以默許齊國佔領即將發生「子之內亂」的燕國為條件,換取齊國鼎力幫助楚國對抗秦國。

    此時的中原,便形成了「秦魏韓聯盟」對抗「齊楚聯盟」的主流形勢。

    其中,早已結下「趙宋聯盟」的趙國與宋國,則隔岸觀火,坐看秦、楚、齊三方角力;至於燕國,則因為陷入了「子之內亂」而自顧不暇。

    此時的趙國,尚未開始發力,且齊國亦希望將趙國拉攏到己方陣營,但是,齊國想要趁燕國內亂趁機吞併燕國的行為,卻引起了趙國君主趙雍的警惕,畢竟齊國一旦成功吞併燕國,對趙國的威脅自然是大大增加。

    於是趙雍便暗中聯合秦國,阻止齊國吞併燕國——這使得趙國後來哪怕被迫被齊國捲入聯合攻伐秦國的隊伍中,亦是出工不出力。

    結果,由於燕國人的反抗,縱使名將匡章在五十日內覆亡了整個燕國,也無法徹底使燕人降服,不得不率軍退回國內。

    而在齊國謀取燕國的期間,秦國亦做了一件大事,即派張儀設法破壞楚國與齊國的聯盟關係,這即赫赫有名的「商於六百里地」的事件——口似懸河的張儀,以「秦國願意割讓商於六百里地給楚國」作為條件,騙取楚懷王主動與齊國斷絕關係,結果在事後,張儀卻拒不承認此事,只推說六里地。

    此事讓楚懷王大怒,便傾盡舉國兵力攻伐秦國,這即大名鼎鼎的「秦楚丹陽之戰」。

    這場戰爭,楚國最終戰敗,陣亡八萬精銳,驚地魏、韓兩國迫於秦使張儀的威脅,不得不再次倒向秦國,直到數年後秦惠王過世,厭惡說客的秦武王繼位,且將張儀驅逐,魏韓兩國這才回到齊國的陣營。

    而在「秦楚丹陽之戰」期間,齊國見秦楚兩國發生戰鬥,便趁機攜裹趙、宋兩國軍隊攻打當時已倒向秦國的魏國。

    由於那時趙國已與秦國有了私底下的盟約,是故故意拖延,遲遲不至,而與趙國一個鼻子出氣的宋國,則乾脆徹徹底底地陰了一把齊國。

    此事發生於丹陽之戰後,為了支援魏國,剛剛在「丹陽」擊敗楚國的秦將嬴疾,便立刻率軍前往魏國,與韓國的上將「韓馮」一同救援魏國。

    隨後,嬴疾率軍於濮水一帶與齊軍對峙,然而就在雙方即將決戰時,作為齊軍側翼的宋軍,突然臨陣後撤,導致齊國側方空虛。

    期間,秦將嬴疾趁機親自率隊迅速進入宋軍的陣地,一舉擊敗齊軍,逼得田章這等名將亦只能狼狽逃亡。

    不得不說,這是田章至今為止唯一的一場敗仗——吞併燕國那場不能算,那是齊國抵不住秦趙魏韓諸國的壓力而主動撤兵的——亦是他此生最狼狽的一場敗仗。

    但是對於這場敗仗,田章輸得並不服氣,畢竟歸咎當年他戰敗的關鍵原因,乃是暗中與秦國有聯繫的宋軍臨陣後撤,徹徹底底地陰了他一把。

    當然,這個不服氣,只是說田章自認為當時那一場仗他敗地冤枉,畢竟他是被宋國軍隊擺了一道,並不意味著他就有把握擊敗嬴疾。

    就算沒有宋國軍隊臨陣後撤這件事,其實他也沒有什麼把握擊敗嬴疾。

    畢竟在濮水決戰之前,他就跟嬴疾有過多次小規模的交鋒與試探,可從頭到尾,田章都沒有從對面那個被秦人稱作「智將」的嬴疾手中佔到半點便宜,就彷彿嬴疾每每都能徹底看破他的意圖。

    不誇張地說,當時放眼天下,唯獨嬴疾能讓田章感受這種「處處受制」的感覺,而除此之外,其餘諸國將領都無法讓他感受到這種無力。

    時隔十六七年,被田章暗暗視為勁敵的嬴疾,早已因病而故,可沒想到在宋國的逼陽,田章卻再次感受到了當年面對嬴疾時的那種錯覺,就彷彿對面那個「宋軍主將」,亦能像嬴疾那般,每每看穿他的意圖,這讓田章燃起了濃濃的戰意。

    雖然他很清楚對面的「宋軍主將」不可能會是嬴疾,但由於這兩人給田章的感覺非常相似,這使得田章有意無意地將對面的宋軍主將當成了嬴疾,想以擊敗這個「假嬴疾」,來紓解他心中再無機會擊敗已過世的嬴疾的遺憾。

    而就在他率軍返回二十里營,思索著如何擊敗對面那個酷似嬴疾的宋軍主將時,正巧有此前派出去的細作回營向他稟報要事。

    「啟稟章子,據我等打探,太子戴武似乎有意在逼陽一帶築建城池。」說著,那名細作便從懷中取出一份地圖,遞給田章。

    「築城?」

    田章皺了皺眉,接過那塊繪著地圖的布仔細觀望,只見在這份地圖上,清晰繪有標註著「逼陽」二字的城池,而在其四周,在地形比較緊要的地方,則畫著幾個叉叉,據細作所言,皆是宋國準備築造城池的大致地點。

    『這個時候築城?而且看樣子還要一口氣築造數座城池?這……這有什麼意義麼?』

    田章皺著眉頭沉思著。

    正巧此時田觸、田達二人撩帳走入,在得知情況後,忍不住嘲笑道:「宋人還真是難以理喻,我軍都已經攻到逼陽了,他才想著在附近築城阻擋我軍,不覺得為時已晚麼?哼,不等他建成城池,我軍早已攻陷逼陽了!」

    『……是啊。』

    田章聞言暗自點了點頭。

    他也覺得宋人此時在逼陽一帶築城毫無必要,除非對面的宋人自信他齊軍無法攻克逼陽。

    『是自認為我軍無法攻陷逼陽麼?看來對面的『嬴疾』很有把握啊……』

    因為至今都不清楚對面的宋軍主將到底是誰,田章乾脆就以曾經的宿敵「嬴疾」代稱,畢竟二者給他的感覺非常相似。

    在暗自冷哼一聲後,田章隨後將手中的地圖放入懷中,走到帳內的矮桌旁,俯身審視行軍圖。

    期間,他的目光起初匯聚於逼陽,旋即徐徐深入宋國的腹地,最終定格在宋國的王都彭城。

    『今日我攻戴不勝,你居然不救,可若我進兵彭城,你還能如此鎮定麼?』

    想到這裡,田章當即招來部將鄒習,對後者吩咐道:「鄒習,我命你率領三萬軍隊,繞過逼陽,進逼彭城。」說著,他又對鄒習附耳囑咐了幾句。

    「遵令。」鄒習抱拳接令,退出帳外準備出征。

    而此時,田章又叮囑田觸、田達二人道:「田觸、田達,我命你二人各率一萬兵卒,做好隨時進攻逼陽的準備。」

    「喏!」

    田觸、田達二人抱拳領命。

    當晚,按照田章的吩咐,鄒習率領著三萬名手持火把的兵卒,越過逼陽深入宋國腹地。

    三萬名兵卒手持火把走在夜裡,這是什麼概念?這意味著逼陽城上的宋軍只要不是瞎子,哪怕隔著十幾里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不,逼陽城上看到這一幕的宋軍士卒們,立刻將此事稟報太子戴武,驚地太子戴武當即帶著蒙仲、樂毅二人上城牆觀瞧。

    當遠遠看到具體不知數量幾何的敵軍舉著火把,迂迴繞過逼陽深入宋國腹地,遠遠看去彷彿一條蜿蜒綿長的火蛇,太子戴武面色頓變,驚呼道:「齊軍莫非欲奇襲彭城麼?!……蒙卿,這可如何是好?」

    蒙仲淡定地掃了兩眼遠方的那條火龍,旋即笑著對太子戴武說道:「太子,那只是齊軍欲蓋彌彰的詭計而已,當做沒看到即可,我等回城內去吧。」

    太子戴武不明白蒙仲的意思,皺著眉頭驚疑地說道:「蒙卿,齊軍明擺著就是打算偷襲彭城啊,這如何能視而不見?」

    考慮到太子戴武並沒有領兵作戰的經驗,蒙仲遂耐心解釋道:「不,太子,這只是齊軍的詭計,目的則是為了騙我等出城。……您根本無需擔心彭城,據我等近幾日觀察,田章麾下僅五萬兵卒左右,縱使全部前往襲擊彭城又如何?難道就能一舉攻陷彭城了?彭城最起碼還有兩萬餘兵力,更別說當地各家族的族兵,區區五萬齊軍,根本無法攻克彭城,田章乃當世名將,他不會不清楚此事,因此,他派兵襲擊彭城的可能性極低,這是其一。至於其二……」

    他朝著遠方那條火蛇努了努嘴,笑著說道:「既然選擇在夜裡行軍,擺出一副欲偷襲彭城的架勢,可又叫其麾下士卒高舉火把,彷彿生怕我等瞧不見,似這般掩耳盜鈴的做法,著實是讓人好笑……」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對面的齊軍主帥乃是他另外一位義兄田章,連忙咳嗽一聲改口道:「總而言之,田章的意圖我已瞭解,即效仿當年圍魏救趙之策,擺出欲奇襲彭城的架勢,誘我軍出城回援彭城,他好趁虛而入,趁機攻陷逼陽。」

    「原來如此……」

    太子戴武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旋即,他又皺著眉頭問道:「蒙卿,你對此有幾分把握?萬一齊軍當真襲了彭城,而父王卻疏忽防範……」

    「這就是此計最高明的地方。」蒙仲轉頭看了一眼齊軍營寨的方向,低聲說道:「田章知道彭城距此逼陽僅兩百里地,且又是我宋國的王城所在,若換做他人駐守此城,哪怕他明知齊軍的詭計,亦不得不分兵回援彭城,而這,恰恰就中了田章的詭計。……總而言之不必在意,最多兩三日,那支齊軍就會知難而退,乖乖退回其營寨。」

    而就在這時,樂毅忽然插嘴提醒道:「阿仲,別忘了援軍。」

    「援軍?」

    蒙仲愣了愣,旋即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麼,點頭說道:「對對,我差點忘了還有援軍……」

    說罷,他對面露不解之色的太子戴武解釋道:「太子殿下,阿毅他指的是從彭城前來增援逼陽的援軍,雖然我等識破了齊軍的詭計,但從彭城而來的援軍,卻未必知曉這件事,若是那支齊軍埋伏在半途,而我方的援軍又碰巧經過,並且其在行軍途中又沒有防備,就有可能遭到這支齊軍的伏擊。……這是唯一值得警惕的。」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亦不禁有些汗顏,畢竟他近幾日只想著如何憑手中的兵力擋住齊軍,迄今為止還未讓太子戴武向彭城求援,以至於下意識不曾去考慮到援兵的問題——歸根到底,他是否讓太子戴武求援,這與彭城是否發兵救援,兩者可沒有什麼關聯,畢竟宋王偃會有他自己的判斷。

    或者乾脆點說,在得知了逼陽一帶的情況後,宋王偃是絕對會召集兵力增援逼陽的。

    想到這裡,蒙仲頗有些惆悵地看了一眼齊軍營寨的方向,苦笑著說道:「考慮到援軍的因素,看來我等還真地做點什麼了,最起碼得將齊軍的意圖告知彭城,免得從彭城而來的援軍遭到齊軍的伏擊……」

    想了想,蒙仲首先讓太子戴武立刻派士卒作為使者前往彭城,將「齊軍或將襲擊彭城」的意圖稟報宋王偃,好使得彭城有所防備,隨後,他又讓太子戴武派人請來戴不勝與戴盈之兩位軍司馬。

    此時,戴盈之尚且駐軍在逼陽城東北角的營寨裡,而戴不勝,此前駐軍在逼陽城西北角的營寨,但今日由於營寨遭到齊軍攻打,於是他便按照蒙仲的指令放棄了守營,便在甩掉追趕的齊軍後,從逼陽的南城門進駐了城內。

    不多時,戴不勝便先帶著幾名近衛匆匆趕來。

    見此蒙仲也不著急說明情況,直到片刻後戴盈之亦帶著幾名入城,來到了這邊,蒙仲這才將齊軍的異常舉動告訴了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

    值得一提的是,他原以為戴不勝會像太子戴武那樣著急彭城的安危,因此他事先他準備了一番說辭以便勸說這位軍司馬,可沒想到的是,戴不勝雖然起初有些著急,但在聽了蒙仲的判斷與分析後,他臉上居然絲毫都沒有著急之色了,只是興致勃勃地看著蒙仲,就彷彿在等著蒙仲下達指令。

    別說蒙仲,就連太子戴武都對此感到驚訝,好奇問道:「不勝叔,難道你也猜到了齊軍的詭計麼?」

    聽聞此言,戴不勝哈哈笑道:「我怎麼猜得到?我若猜得到,那我就是比肩田章的宋國名將了……我相信蒙仲這小子的判斷!」說著,他好似為了表示親近,重重一拍蒙仲的肩膀,痛得後者微微吸了口涼氣。

    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一下被戴不勝拍地稍稍有些刺痛的肩膀,蒙仲正色說道:「考慮到援軍的因素,我逼陽不能放任齊軍肆意繞過城池深入腹地,因此有勞司馬您帶兵追擊那支齊軍……我不難預測,那支齊軍多半會在半途等著伏擊司馬,而介時,我等亦可以將計就計。」

    說罷,他附耳對戴不勝、戴盈之各自低聲說了幾句,只聽得戴不勝連連挑眉,忍不住嘿嘿直笑,而戴盈之則捋著髯鬚滿臉微笑。

    「有勞兩位司馬了。」蒙仲拱手拜道。

    「這是說得哪裡話?」戴不勝與戴盈之二人擺了擺手,旋即向太子戴武告辭:「太子,事不宜遲,我二人立刻動身。」

    當晚,戴盈之率領麾下軍隊假意回援彭城。

    果不其然,還沒等他率軍往南走出三十里遠,他就遭到了那支齊軍的伏擊。

    原來,鄒習所率領的三萬軍隊,在遠離逼陽足夠的距離後,便立刻熄滅了手中的火把,埋伏在半途上,等著宋軍回援彭城。

    隨後,戴盈之果然「上當」,半途遭到齊軍的伏擊,麾下士卒潰敗逃逸。

    黑燈瞎火的,齊將鄒習其實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宋軍士卒被擊潰,立刻返回逼陽,聯絡田章趁機強攻逼陽。

    田章雖然對此有些驚訝與懷疑,但機會放在眼前,他又豈能錯過,遂立刻下令田觸、田達二人,聯合鄒忌猛攻逼陽城。

    而就在田章、田觸、田達、鄒習等人將全部注意力放在進攻逼陽的時候,被擊潰的戴盈之早已聚攏了此前他假意被擊潰的麾下士卒,趁機進攻了防備空虛的齊軍營寨。

    「司馬!我軍營寨!我軍營寨!」

    在進攻逼陽的期間,田章忽然聽到身邊士卒大喊,下意識回頭一瞧,卻愕然看到己方的「二十里營」方向,此刻竟燃燒起熊熊火勢。

    「……」

    縱使是田章,此時亦不禁愣了一下,想不通究竟是哪來的宋軍襲擊了他的營寨,畢竟在得知鄒習擊潰戴盈之軍隊的消息後,田章便立刻下令進攻逼陽,按理來說,逼陽是沒有機會出兵襲他營寨的。

    而這附近,也不可能會有其他的宋軍。

    足足思考了十幾息,田章忽然頓悟,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居然是戴盈之麾下的軍隊麼?」

    不得不說,縱使是田章,也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被一支明明已經擊潰的軍隊給襲了後方的營寨。

    『這可真是……』

    看了眼面前絲毫沒有破城跡象的逼陽城,又回頭看了一眼正燃燒著熊熊大火的己方軍營,田章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撤退,結束這場敵方其實早有對策的攻城戰。

    見齊軍撤退,逼陽城城門敞開,戴不勝率領兵卒趁機追殺了一陣齊軍,雖然因為田章撤退得法,戴不勝並沒有找到機會擴大優勢,但也足以讓他與他麾下的士卒一掃此前接連敗在齊軍手中的潰勢,順便,亦援護戴盈之返回逼陽城。

    然而,返回逼陽城後,戴不勝卻沒有解散麾下士卒,只見他率領著士卒們自北門入,從東城門出,竟悄然朝著東面而去。

    別說此刻正忙著回營救火的齊軍,就連逼陽城內的宋軍士卒,都沉浸在擊退齊軍的歡喜當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戴不勝以及他麾下軍隊的去向。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1 07:12
第198章:蒙仲與田章(四)

    『竟然反被對面擺了一道……』

    在回到二十里營後,田章獨自坐在帳內,忽然間哈哈笑了起來。

    「章子?」

    此時站在帳內的鄒習、田觸、田達等將領聽到笑聲驚愕地抬起頭來,卻見田章捋著髯鬚自言自語地說道:「不愧是『嬴疾』,憑小小伎倆就想叫他就範,我也真是小瞧了天下英雄……」

    『嬴疾?』

    帳內鄒習、田觸、田達等人面面相覷,表情古怪地看向田章。

    他們當然知曉嬴疾是誰,那是秦國的名將,問題是此人與這場戰爭有什麼關係?更何況嬴疾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病故了,甚至於這件事還是當時率齊、魏、韓三國聯軍攻打秦國函谷關的田章從戰場傳遞消息到齊國的。

    『難道章子年紀果真大了?老糊塗了?』

    部將們面面相覷。

    田章當然不知似田觸、田達等人正在以不恭敬的方式猜想,他此刻的心中唯有逼陽城,以及逼陽城內那位比他視為嬴疾的宋軍主將。

    只見他吩咐左右取來當地的行軍圖,一邊端詳地圖,一邊思考著擊敗對面那個「嬴疾」的策略。

    從昨日到今晚的這場交鋒,在戰術上田章其實已經敗了一陣了,但仔細比較齊宋兩軍的損失,其實倒也相差不多——宋將戴盈之為了誘使田章急攻逼陽而故意敗了一陣,因此損失了一些兵力,而齊軍則是因為反過來中了對面的計策,導致己方的二十里營遭到宋軍的偷襲。

    不過細算下來,雙方的損失都不嚴重,算是一場點到為止的交鋒,或者說是試探。

    不得不說,在這件事上,蒙仲可謂是佔盡了便宜,因為他很清楚齊軍的主將乃是他義兄田章,並且也清楚田章的本事,因此每當齊軍出現什麼異動時,他只要往更深處去想,就能大概猜到田章的意圖;而田章就很吃虧,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對手究竟是誰,並且是怎樣的性格。

    但話說回來,昨夜至今日子時之後的這場交鋒,還是讓田章把握到了幾分端倪。

    比如說,他已經大概瞭解了自己的對手——在他看來,對面的那個「嬴疾」,跟真正的嬴疾越來越相似,首先,具備著一眼就看穿他意圖的城府與心計,其次,相比較一味死守,對方似乎更傾向於進攻,否則昨晚就不至於讓戴盈之以故意潰敗的方式藏匿行蹤,達到奇襲他齊軍二十里營的目的。

    這也正是他將對面那名不知名的宋軍主將叫做「嬴疾」的原因——因為他發現,對方與他曾經對陣過的秦將嬴疾,著實很相似,善於用計,且有著一顆時刻伺機出擊的心,哪怕是在己方局勢不利的時候。

    『對付這等對手,只需使其「孤立無援」即可……』

    在審視著面前的行軍圖半響後,田章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

    只見他抬起頭來,朝著鄒習、田觸、田達幾人招招手說道:「都過來。」

    鄒習等人依言上前,此時便見田章手指著行軍圖笑著說道:「那『嬴疾』肯定以為近幾日我軍會忙著修繕營寨,正好趁他疏忽防範,先布下羅網。……鄒習,你率兩萬兵卒到這裡安營紮寨。」

    他指了指行軍圖上一處標記著山丘的位置說道。

    從地圖上大致判斷,那是南湖(微山湖)南邊的「獨山」,也是彭城前往逼陽的必經路段。

    「趁逼陽的嬴疾疏忽防範,你立刻帶兵悄然前往此地,於獨山安營紮寨,截斷彭城與逼陽的聯繫。」田章嚴肅地囑咐鄒習道。

    「遵令!」鄒習抱了抱拳。

    旋即,田章又轉頭對田觸說道:「田觸,命你率領一萬名兵卒,駐紮此地。」

    他指了指逼陽西南方向的兩座山丘,這兩座山丘,正好也位於彭城前往逼陽的必經路段,當地人將北側的山丘因形狀命名為「脊山」,而將南側的山丘因傳說命名為「龍山」,兩山相距約五里左右,田章命田觸將麾下一萬兵卒分作兩支,各以五千兵卒駐守一座山丘,進一步卡死彭城與逼陽城的聯繫。

    「我明白了。」田觸點了點頭。

    此時,田章又對田達說道:「田觸於兩山駐營,縱使前幾**陽城無有防範,但相信亦瞞不了幾日,為避免那嬴疾計取兩山,田達,你率一萬兵卒在這裡駐營。」

    他手指所指的位置,正是逼陽城西北方向十餘里處。

    「戴不勝的軍營已被我軍攻克,且逼陽城近幾日應該會死守不出,你趁機在此地築建營寨,與兩山的田觸相互側應:若逼陽宋軍計取兩山,則田達立刻進攻逼陽;若逼陽進攻田達,則田觸你便率軍截斷其歸路,聯手田達,前後夾擊。」

    「遵令!」田觸、田達二人當即抱拳應道。

    「暫時就先這樣安排,還有什麼問題麼?」田章環視帳內諸將問道。

    『……逼陽城內哪來的嬴疾?』

    鄒習、田觸、田達三人對視一眼,在暗自嘀咕一句後,微微搖了搖頭。

    「那就立刻下去安排!」田章捋著髯鬚催促道。

    「喏!」

    三將抱拳而退。

    當日,也就是五月十九日,齊軍按兵不動,待等到夜裡時,鄒習、田觸、田達三人便按照田章的囑咐,悄無聲息地再次從逼陽城的西側繞過,悄悄來到田章所指示的三處位置,隱蔽地開始建造營寨。

    正如田章所猜測的那樣,逼陽城內的嬴疾,不,是蒙仲,果然沒有料到此事。

    畢竟在蒙仲看來,齊軍的二十里營剛剛遭到重創,按理來說田章應該會先修繕營寨,然後再思忖進攻逼陽——這中間最起碼得有個四五日的空檔。

    因此,蒙仲抓住這四五日的空檔,於昨夜擊退齊軍對逼陽城的進攻後,立刻叫戴不勝率軍趁機去取據此兩百里外的「郯城」。

    不得不說,似這等長途奔襲,其實非常凶險,但蒙仲經過反覆權衡,卻認為勝算很高。

    一來,郯城的駐軍已被田章抽空用來打宋國了,這些兵力分佈在薛邑、滕縣、逼陽三地,以至於郯城目前防守空虛,戴不勝率領其麾下近八千名宋軍前往襲擊,郯城自然難以防守。

    二來,誰也不會想到宋軍會有這樣的舉動,包括此時駐軍在逼陽城北二十里處的田章,都很難會猜到宋軍居然敢在這個時候奔襲兩百里外的郯城。

    至於偷襲郯城的目的,除了能減輕逼陽這邊的壓力,主要還是為了對齊國施壓。

    畢竟在蒙仲的構想中,他準備在逼陽、滕縣、薛邑三地拖住田章的主力,與田章的主力來一場曠日之戰,而一旦能拿下郯城,他宋國就有了反攻齊國的資本——介時他在逼陽、滕縣、薛邑三地拖住田章,而宋王偃,則能繞過前者那片主戰場,直接反攻齊國的腹地。

    雖然像這樣反攻齊國,其實勝算並不是很大,但最起碼可以借此向齊國施壓,逼齊國與宋國停戰。

    正因為戴不勝前往偷襲郯城而帶走了八千餘軍隊,以至於逼陽城內此刻其實只有堪堪不到兩萬的軍隊,因此蒙仲亦是小心翼翼地龜縮在城池中,不敢讓對面的田章看出什麼端倪——畢竟一旦被田章得悉此事,無論是逼陽,還是前往偷襲郯城的戴不勝,都會面臨巨大的危機。

    而讓他感到慶幸的是,此後兩三日,對面的齊軍老老實實修繕著其二十里營,並沒有強攻逼陽,這讓他暗自鬆了口氣。

    然而事實上,田章早已命鄒習、田觸、田達三人悄然在逼陽城的西北、西南兩個方向的三處地點安營紮寨,想要徹底截斷彭城與逼陽的聯繫。

    田章想得很明白:既然逼陽城內的「嬴疾」每每能看穿他的意圖,短時間內難以擊敗對方,那就索性將此人撇開,直接與宋國的其他軍隊開闢另外一個戰場——即「獨山戰場」,田章準備在那一帶,逼出宋國留守彭城的軍隊。

    只要擊敗了留守彭城的軍隊,逼陽的「嬴疾」還能挽回劣勢麼?

    五月二十日,宋王偃在彭城徵召了宋國東部一批家族的族兵,湊出了兩萬餘軍隊,準備派遣這支軍隊前往逼陽,增援太子戴武。

    幸運的是,就在這支兩萬人的援兵即將出發時,宋王偃收到了來自太子戴武的書信,得知田章有可能繞過逼陽,伏擊彭城派往逼陽的援軍。

    「圍城打援之計麼?」宋王偃輕笑一聲,特地召來率領那兩萬餘援軍前往逼陽的軍司馬「李均」,囑咐其途中小心防範。

    李均得到宋王偃的叮囑,率領軍隊緩緩前往逼陽,果然五月二十二日這一天,在獨山碰到了齊將鄒習率領的齊軍。

    其實這會兒的情況已有所不同:前幾日鄒習繞過逼陽深入宋國,那是田章為了謀取逼陽;可這次,田章是為了開闢第二戰場,將逼陽的「嬴疾」排除在外,直接跟宋國的留守軍隊交戰。

    因此,當李均率領兩萬餘軍隊抵達獨山一帶時,齊將鄒習已經在獨山的山腳下建起了營寨,將通往逼陽的道路卡地嚴嚴實實。

    鑑於沒辦法前進,宋將李均只能停下軍隊,叫麾下軍隊在距離齊營二十里的位置安營紮寨,同時立刻派出兩隊使者,一隊前往彭城,一隊迂迴繞路前往逼陽,分別將這件事告知宋王偃與太子戴武。

    五月二十三日,齊將田觸在逼陽城西南兩座山丘上建造營寨的事,終於被逼陽城上的宋軍士卒察覺到了。

    這也難怪,畢竟兩山距離逼陽城都不遠,近的那座「脊山」只有八里多、較遠的「龍山」也只有十一二里的樣子,更何況兩山與逼陽之間都是平地,只要天氣晴朗,逼陽城上的宋軍士卒甚至可以隱約看到兩山那邊的動靜,怎麼可能始終被蒙在鼓裡。

    在察覺到不對勁後,城上的宋軍士卒立刻稟報太子戴武,而太子戴武則立刻登上城樓觀瞧,同時派人請來蒙仲。

    順便以及一句,這兩日蒙仲、樂毅二人呆在逼陽城內,也並非無所事事,而是在加緊訓練士卒——當然,訓練兵卒的事主要由樂毅負責,而蒙仲則負責巡視城內各處,看看是否存在防守上的漏洞什麼的,因此,他二人也並非時時刻刻呆在太子戴武身邊。

    片刻後,待蒙仲來到城頭,太子戴武便指西南方向,將脊山、龍山兩山的異狀告訴了蒙仲。

    當時天氣還不錯,蒙仲站在城頭,雙手搭棚放在眼前,眺望著遠處的脊山與龍山。

    若隱若現地,他還真地依稀瞧見有不少人在兩山上砍伐林木建造營寨。

    『我那位義兄不修繕其北邊的營寨,竟派人偷偷摸摸在這邊建造營寨……』

    看了半響,蒙仲微微皺了皺眉頭。

    因為那兩座山丘,蒙仲早幾日就發現了,甚至於他還想過是否要分兵駐守,但考慮到逼陽城這邊的防守兵力其實也頗為緊張,因此蒙仲放棄了這個念頭——說到底還是因為那兩座山在逼陽城的西南方向,於抵擋從北側而來的齊軍並沒有太大的效果,否則,倘若這兩座山丘位於逼陽城的西北方向,說什麼蒙仲就會分兵駐守。

    可沒想到的是,他這邊放棄駐守兩山,齊軍卻迂迴繞了過來,偷偷摸摸在這兩座山丘上建造了營寨,這讓蒙仲有幾絲後悔。

    「早知如此,我等應當分兵駐守。」太子戴武亦懊悔地說道。

    聽聞此言,蒙仲微微搖了搖頭:「其實也什麼好後悔的,主要還是我軍兵力不足,若分兵駐守,派得少了,齊軍輕而易舉就能拿下,意義不大;若派兵多了,則變相削弱了逼陽城的守備兵力,那樣更加危險。」

    太子戴武聞言點了點頭,旋即皺眉問道:「那眼下該怎麼辦?坐視不管,任憑其在那兩座山上建營?」

    「暫時只能這樣。」

    蒙仲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此時他也沒什麼辦法,他原以為他義兄田章最起碼得消停四五日修繕其軍營,因此他才派遣戴不勝率領八千餘兵卒前往偷襲郯城,可沒想到,僅過了三日,田章麾下的軍隊就偷偷摸摸在脊山、龍山上建起了營寨——蒙仲此刻懷疑,可能他義兄田章在失利的當日,就做出了這樣的安排。

    問題是,田章想要做什麼?

    圍困逼陽麼?

    皺皺眉,蒙仲立刻派人召來他的族兄弟蒙虎,吩咐後者道:「阿虎,你帶點士卒立刻出城,到逼陽四周轉兩圈,我想要知道,齊軍究竟在我逼陽四周建造了幾座營寨。……小心點。」

    「好嘞。」

    蒙虎昂了昂頭,接下了此任。

    片刻後,逼陽城的西城門徐徐敞開,十幾輛戰車依次出城,為首的正是蒙虎。

    當日黃昏前,蒙虎便返回了逼陽,將他所打探到的結果告訴了蒙仲:「阿仲,齊軍分別在逼陽城的西南與西北方向建造了兩座、不,三座營寨。……脊山一座、龍山一座,除此之外,在逼陽城西北方向約十里左右的地方,齊軍亦偷偷建了一座營寨,總共是三座。」

    當時太子戴武亦在蒙仲身邊,聽聞蒙虎這話,驚愕問道:「西北方向?難道是在前幾日不勝叔那座營寨的舊址附近?」

    「還要再往西北約四五里地。」蒙虎回答道。

    是的,戴不勝先前所建造的營寨,的確也是在逼陽城的西北方向,但為了保護城池,他建造的營寨離城略近,只有五里而已,以便他隨時支援逼陽——雖然在蒙仲看來,這座營寨其實起不到多大效果,包括戴盈之目前還駐紮著的東北方向約五里處的那座軍營。

    「西北、西南,兩個方向、三個營寨……唔。」

    蒙仲皺著眉頭思索半響,隨即猜測道:「應該是打算對我逼陽施壓……」

    『可若是對我逼陽施壓,為了東邊不設營寨?』

    蒙仲有些想不通。

    不得不說,蒙仲這次並沒有猜到田章的真實意圖,因為他不清楚田章還派出鄒習悄然率軍前往獨山,在獨山一帶建造了營寨,因此他才誤以為齊將田觸的脊山營、龍山營,以及田達駐守的齊營——因距離南湖僅八里,姑且就稱作「八里營」——這三座齊營都是為了對逼陽城施壓。

    否則,若是他能得知鄒習扼守獨山的那座「獨山齊營」,相信他也立刻就能猜到田章的目的是為了截斷彭城與逼陽的道路,為了孤立逼陽城,甚至於,或許也幾絲可能會猜到田章最終的意圖:即撇開逼陽,與宋國留守軍隊開闢第二戰場。

    但眼下,蒙仲對此一無所知,就好比田章也沒料到蒙仲會派戴不勝偷襲兩百里外的郯城一樣。

    待等到五月二十五日,宋國軍司馬李均派出的使者,終於在經過迂迴繞路後,抵達了逼陽,將「在獨山一帶遭遇齊軍」的消息稟報了太子戴武與蒙仲二人。

    得知此事後,蒙仲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對勁。

    只見他立刻走到行軍圖旁,仔細對照行軍圖上的地形,旋即眉頭緊皺。

    「怎、怎麼回事?」

    見蒙仲神色嚴肅,太子戴武亦難免有些慌張,連忙問道:「莫非田章又有什麼針對我逼陽的詭計?」

    只見蒙仲皺著眉頭吐了口氣,沉聲說道:「我那位義兄有詭計不假,只是,恐怕並非針對我逼陽……太子殿下您看,齊軍分別在獨山、龍山、脊山建造營寨,這三座營寨,剛好卡死了彭城通往逼陽的大路……」

    太子戴武亦非愚蠢之人,當即皺眉問道:「他莫非是要孤立逼陽,使逼陽成為一座孤城?」說完,他心中不愣,不解地看向蒙仲:「等等,為何蒙卿卻說齊軍此舉並非針對我逼陽?」

    「很簡單的思路。」蒙仲解釋道:「太子殿下您想,齊軍在獨山立營,大王得知後,勢必會派兵進攻,絕無可能坐視齊軍安然駐紮獨山,截斷彭城與逼陽的聯繫,換而言之,田章想要保住獨山齊營,就必須派重兵駐守,否則單憑一兩萬兵力,擋不住彭城那邊宋軍的進攻……」

    剛說到這裡,蒙仲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連帶著他的面色亦變得奇怪了起來。

    「原來如此!」

    還沒等感覺奇怪的太子戴武開口詢問,就見蒙仲神色詭異地說道:「我明白了,田章是想撇開我逼陽,直接與彭城那邊的宋軍開戰!脊山、龍山以及兩營北側的那座齊營,這三營根本不是為了對我逼陽施壓,而是為了牽制我逼陽,阻止我等派兵回援彭城,夾擊獨山的齊軍……」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蒙仲的表情著實有些古怪。

    平心而論,此時他心底稍稍也有些驕傲,因為他能猜到,他義兄田章之所以被迫繞開逼陽直接與彭城的留守宋軍交戰,多少是因為逼陽有他蒙仲在,田章短時間內想不出攻陷城池的辦法;而反過來說,如此一來,逼陽城以及他蒙仲,都被田章排除在主戰場以外了。

    『不愧是義兄,不愧是天下聞名的名將……』

    蒙仲忍不住暗自苦笑。

    因為他知道,他被田章拴死在逼陽了——倘若他膽敢率領夾擊獨山齊軍,脊山、龍山兩營的齊軍必定趁機攻取逼陽,因此他不能輕舉妄動;可若是繼續守在逼陽,那他就等於被拴死在逼陽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田章直接與彭城開戰,祈禱彭城能擋住田章的攻勢,這就變相等於被排除在主戰場之外。

    「這下麻煩了……」

    蒙仲深深皺起了眉頭。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在田章的引導下,齊宋兩國的主戰場,從逼陽一下子就轉移到了獨山。

    在此期間,田章將他留守在薛邑的兩萬軍隊調到了獨山,與齊將鄒習匯合,合計四萬齊軍。

    而彭城那邊,宋王偃得知齊軍繞開逼陽,亦立刻增兵獨山,除了軍司馬李均此前率領的兩萬各家族族兵外,宋王偃還從彭城抽調了一軍的正規軍前往獨山,合計三萬兵力。

    五月二十九日,田章率領四萬齊軍,與宋將李均率領的三萬宋軍在獨山一帶展開大戰,正如田章此前所斷言的那般,這一場仗宋軍失利,被齊軍士卒斬首八千具,推進戰線三十里地。

    戰後,田章亦是心中暗樂。

    倒不是因為戰勝了宋軍,而是因為他將逼陽城的那個「嬴疾」給耍了——你「嬴疾」再厲害,還不是被我拴在逼陽一動都不敢動?而我可趁此機會直取彭城!

    六月初,眼見從彭城而來的宋軍作戰失利,心中欣喜的田章決定直取彭城。

    然而就在這時,有幾名士卒急匆匆來到了帥帳。

    「章子,大事不好了,宋國的戴不勝率軍偷襲了郯城,郯城被宋軍攻陷了!」

    「……哈?」

    本來滿臉欣喜正準備率軍直取彭城的田章,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1 07:12
第199章:蒙仲與田章(五)

    『郯城失陷了?』

    在得知此事後足足十幾息的時間,田章都沒能回過神來。

    其實前來傳遞這一噩耗的士卒已經講述地很清楚了,郯城是被宋國將領戴不勝帶兵給攻克了,但問題是,戴不勝幾時率領軍隊前往郯城的?要知道在五月十八日晚上至十九日凌晨那段時間,也就是田章首次用詐計謀取逼陽的時候,那戴不勝可是明明還在逼陽城啊!

    田章絕對不會記錯,畢竟他時候他被詐敗的戴盈之偷襲了後方的二十里營,因此放棄繼續攻打逼陽的計畫,立刻撤軍回援營寨,當時戴不勝就趁機率軍從逼陽城內殺出,驅趕了他齊軍一陣,只不過他田章預留了田觸、田達二人率領斷後,使戴不勝沒能找到機會罷了。

    而今日只不過才六月初二,只相隔區區十二日,那戴不勝就莫名其妙地拿下了郯城?

    他幾時率軍出發前往郯城的?

    想到這裡,田章皺著眉頭神色嚴肅詢問前來報訊的郯城使者道:「戴不勝幾時攻打郯城的?」

    信使想了想回答道:「若在下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五月)二十五日的晌午。」

    「五月二十五日?」

    田章微微抽了一口涼氣。

    要知道郯城距離逼陽城有多達兩百餘里的路程,除非戴不勝下令急行軍,負責從逼陽城出發前往郯城,最起碼需要四日,也就是說,最起碼是在五月二十一之前就已出發前往郯城了。

    但問題是,那幾日田章麾下的齊軍,並未發現逼陽城有調動軍隊的跡象啊——否則,若他得知戴不勝分兵去打郯城,早趁機嘗試強攻逼陽了。

    『五月二十一日前後,逼陽宋軍怎麼可能在我軍眼皮底下偷偷調走了軍隊?……等等!』

    面色微微一變,田章忍不住再次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他忽然想到,逼陽宋軍確實有一次機會能在他齊軍的眼皮底下將軍隊調走,即五月十八日晚上至十九日凌晨這段時間,即他謀取逼陽城失敗,撤軍回援二十里營的時候。

    在那期間,他麾下的齊軍由於忙著回營救援,確實疏忽了對逼陽城的監視——確切地說應該是根本沒有想到,誰會想到逼陽宋軍在擊退他田章後,居然立刻果斷地分出一支軍隊,叫戴不勝率領折這支軍隊前往偷襲兩百里外的郯城,以至於連他田章都被蒙在鼓裡。

    『太果斷了!實在是太果斷了!』

    田章搓著雙手在帥帳內來回踱步。

    他忍不住再次想到了「濮水戰役」期間的樗裡疾,也就是嬴疾。

    當時宋軍突然後撤賣掉了他齊國軍隊,但他田章亦迅速做出了防範,可依舊擋不住嬴疾——當時的嬴疾實在是太果斷了,宋軍前腳剛剛後撤,他就立刻率軍進入宋軍的政敵,聯合齊軍正面的秦軍,對齊軍展開兩面夾擊。

    不誇張地說,只要嬴疾再慢上片刻,他田章絕對可以立刻變陣,不會給予對方有機可趁的機會。

    而如今,逼陽的那個「嬴疾」亦是如此,在剛剛擊退他田章的同時,立刻採取反制手段,派戴不勝悄然帶兵偷襲兩百里外的郯城——田章當然能看懂對方的意圖!

    簡單來說,倘若逼陽宋軍選擇死守城池,那麼逼陽城一帶就會成為齊宋兩國交戰的主戰場,齊國可以憑藉兵力上的優勢,逐步打進宋國,而宋國卻沒辦法反過來威脅齊國——畢竟有他田章坐鎮薛邑、逼陽兩地,他絕不可能放任逼陽的宋軍常長驅直入侵入齊國腹地。

    在這種情況下,宋國就必須另闢蹊徑,選擇一條不經過薛邑的路,繞開他田章麾下的主力,從另外一條路威脅齊國。

    於是乎,逼陽的那個「嬴疾」就挑中了郯城。

    不得不說,此番無論是田章也好,蒙仲也罷,兩者可謂是不謀而合:蒙仲很清楚他無法從他義兄田章那邊突破,反攻至齊國腹地,因此他選擇繞開田章,叫戴不勝先拿下郯城,然後從郯城往北,侵入齊國腹地;而田章呢,他雖然不清楚對面與他較勁的對手其實就是他的「小師弟」蒙仲,但他也察覺出了這個對手的難纏,因此果斷開闢獨山戰場,試圖撇開逼陽「嬴疾」,直接跟宋國的留守軍隊開戰。

    不得不說,在這一回合,這對義兄弟倆可謂是不謀而合。

    由於彼此都不按常理出牌,那麼簡單問題就來了。

    先說蒙仲,他萬萬沒料到田章居然繞開他開闢了獨山戰場,以至於當戴不勝帶走了八千餘兵力後,逼陽就只剩下了不到兩萬軍隊,正好與田章派遣牽制逼陽的田觸、田達二人的兵力相差無幾,這就導致蒙仲縱使時隔幾日後猜到了田章的意圖,亦不敢輕舉妄動,徹徹底底被田章拴在了逼陽。

    或許有人會覺得,這種情況下蒙仲可以放棄逼陽,回援彭城。

    但問題是,逼陽豈是輕易可以放棄的。

    打個比方說,彭城是主屋,逼陽就是院子的門,別看如今田章已率四萬齊軍佔據了獨山,但事實上,他只是從院子的籬笆牆翻進來跑到院子裡的,院門此刻還鎖著呢,「宋國」這個主人隨時可以跑到院外,將田章封堵在院子裡,然後將入侵自家院子的田章痛揍一頓。

    而一旦蒙仲放棄逼陽,就好比讓田章佔據了院門,介時他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甚至還能招呼此刻在滕縣的八萬小弟一湧入闖進宋國的院子,介時宋國這個主人根本拿他沒有半點辦法,只能縮在彭城這個主屋,眼睜睜看著齊軍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幾乎再也沒有反制田章、反制齊國的手段。

    這就是蒙仲不能放棄逼陽的原因:他卡在逼陽,可以讓田章投鼠忌器,不敢過分深入宋國腹地,以免被逼陽斷了後路。

    而正因為不能放棄逼陽,因此蒙仲便反過來被田章給拴住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田章麾下的齊軍在獨山一帶與宋將李均交戰,卻鞭長莫及。

    再說田章,不得不說,田章在開闢第二戰場,徹底將蒙仲這個「逼陽嬴疾」排除在主戰場以外後,他的優勢已經極大。

    接下來,他只要坐等圍攻滕縣的齊將田敬在擊敗宋將景敾後,率領其麾下八萬齊軍南下即可。

    介時,逼陽不敢輕舉妄動,田敬率領八萬軍隊長驅直入,與田章合兵一處,直接攻打彭城,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堅固的逼陽,還是面對田章亦絲毫不落下風的蒙仲,能起到什麼作用?

    這正是此前田章暗暗得意,自認為自己勝過了逼陽那個「嬴疾」的原因。

    而壞就壞在,戴不勝居然在這個時候攻陷了郯城,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宋國擁有威脅齊國的能力!

    最壞的結果就是,在他田章攻打彭城的同時,逼陽的「嬴疾」亦指使戴不勝攻入齊國腹地,兩個國家的軍隊相互進攻對方國家的腹地,在對方國家的腹地裡燒殺搶掠,導致最終迎來兩敗俱傷的局面。

    當然,這是最糟糕的結果。

    其實平心而論,齊國國內也不是沒有抵擋戴不勝的兵力,不誇張地說,只要齊王下令,齊國在短時間內再湊出一支十萬人的軍隊亦綽綽有餘,但問題是宋王偃也同樣辦得到——就算沒有十萬兵力,湊個六七萬軍隊宋國還是沒問題的。

    而這樣就會導致一個結果,齊軍短時間內攻不下彭城,頂多就是在宋國國內搗亂,而因此決定報復齊國的宋國軍隊,更不可能威脅到臨淄,充其量也只能在齊國腹地搗亂,因此就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即兩國軍隊短時間內誰也沒能攻陷對方的王都,但自家院子都被對方的軍隊給犁了一遍,攪了個天翻地覆,誰也別想指望今年能有一個好收成。

    這就很尷尬。

    在思忖了一番後,他派人將部將鄒習喚來,告訴後者暫緩進攻彭城的計畫。

    鄒習聞言十分不解,畢竟他們剛剛擊敗宋將李均,此刻正是揮軍直取彭城的大好時機,何以竟要暫緩攻勢呢?

    於是田章將實情告訴了鄒習:「我自以為這一回合能勝過逼陽的那個嬴疾,卻沒想到,此人的眼光超乎我想像,早早就在暗中計畫著反攻我齊國,迫使我國停止這場戰爭。……眼下的情況,雖然我軍可以攻打彭城,但佔領了郯城的戴不勝,也可以攻打我齊國腹地,可能他此刻已經率軍北上了……若放任這支宋軍攻入我齊國腹地……」

    田章皺著眉頭微微吐了口氣,顯得滿腹憂愁。

    聽聞此言,鄒習恍然大悟,只見他在思索了一下後,低聲建議道:「既然逼陽分兵,不如回頭再攻逼陽?」

    「你是指此地的四萬齊軍麼?」田章帶著幾分苦笑說道。

    他並不贊同鄒習的建議。

    原因很簡單,若他率領這邊獨山的四萬齊軍掉頭去打逼陽,這就等於放棄了對獨山一帶的限制,這意味著宋國彭城的援軍也能迅速支援逼陽,這就導致主戰場再次回到了逼陽一帶。

    而如此一來,就意味著田章將再次跟逼陽的那位宋軍主將交手——天啊,他田章此前就是覺得對方難纏,這才放棄攻打逼陽,直接開闢獨山戰場,如今再掉頭回去,豈不是推翻了此前他所謀劃的一切?

    在沉思了片刻後,田章對鄒習說道:「眼下,容不得田敬緩緩圖謀滕縣了,你立刻派人前往滕地,命田敬立刻加緊進攻滕縣,如今,我與逼陽的那個『嬴疾』,皆處在一個進不得進、退又不得退的尷尬局面,在這種情況下,他田敬麾下八萬人是此戰的關鍵,希望他盡快攻陷滕縣,率軍來援!」

    「遵令!」鄒習抱了抱拳,旋即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個戴不勝怎麼辦?」

    田章聞言皺起了眉頭。

    平心而論,戴不勝麾下區區八千餘兵力,其實對齊國也不算什麼太大的威脅,待過些日子臨淄得知情況後,完全有能力湊一支幾萬人的軍隊將戴不勝驅逐,但問題是這需要時間,如果他齊國從其他郡縣抽調兵力花了兩個月的時間,那麼這兩個月,戴不勝基本上可以將「莒地(郡)」一帶犁一遍——畢竟哪怕他攻不進城池,摧毀城外的農田、村莊,這總不會有什麼問題。

    「叫田達率軍去取郯城!」田章沉聲說道:「只要拿下郯城,切斷了戴不勝的退路!戴不勝便不敢率軍深入我國腹地!」

    「遵令!」鄒習抱拳而退。

    就這樣,由於郯城那邊出現了變故,田章不得已只能暫緩對彭城的進兵。

    而這,便引起了彭城的驚疑。

    要知道,自從五月下旬田章擊敗了宋將李均後,宋王偃便在彭城做好了防禦田章軍隊的準備。

    但不知什麼原因,田章卻遲遲不向彭城進兵,這讓宋王偃感到很奇怪。

    莫非是李均知恥而後勇,先敗後勝擋住了田章?

    這當然不可能!

    宋王偃從未奢想過李均能夠擋住田章,而這也是李均打了敗仗後,宋王偃雖然派人怒斥了李均一番但卻並未對李均做出重大處罰的原因。

    畢竟那可是田章,中原六國中唯一一位攻破了強秦的函谷關的名將!

    「卿認為會是什麼原因?」

    宋王偃召見了重臣惠盎,詢問後者的看法。

    惠盎在思忖了片刻後,猶豫說道:「會不會……是太子殿下那邊?」

    宋王偃愣了愣,繼而帶著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笑道:「你是說蒙仲?」

    是的,與其說是太子戴武鎮守逼陽,不如乾脆說目前是蒙仲在鎮守著逼陽,這一點宋王偃心知肚明——畢竟以他對太子戴武、戴不勝、戴盈之三人的瞭解,三者想要抵擋住田章,恐怕還是欠缺幾分。

    否則,這三人最初在薛邑時就不會連續敗在田章手中,以至於短短半個月就丟掉了整個薛邑。

    至於蒙仲,不得不說就連宋王偃也沒有想到蒙仲能做到這種地步,畢竟當初蒙仲希望前往前線相助太子戴武時,雖說宋王偃也知道這小子有點能耐,但還真沒想到蒙仲竟然能擋住田章。

    還記得前一陣子,當得知田章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駐軍在了獨山,惠盎感到很惶恐,有意想在宋王偃面前替太子戴武與他義弟蒙仲開脫——畢竟終歸是逼陽讓田章溜了過來。

    然而針對此事,宋王偃卻沒有絲毫氣惱的意思,甚至於反而笑話惠盎:「難道寡人是那樣昏昧的人麼?」

    是的,縱使逼陽讓田章溜了進來,但宋王偃心中卻並不生氣。

    因為他很清楚,倘若田章有能力攻陷逼陽的話,怎麼可能會擺著逼陽城不攻,偷偷摸摸率軍溜到獨山呢?很明顯就是拿不下逼陽,是故才會冒險深入嘛!

    因此,宋王偃非但沒有怪罪太子戴武與蒙仲的意思,相反,他很驚詫於小小年紀的蒙仲,居然可以擋住田章。

    至於讓田章溜到了腹地,在宋王偃看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逼陽總共也才不到三萬的軍隊,而齊軍呢,卻號稱有三十萬——雖然在經過多方打探後,證實齊軍其實只有十五萬,但即便如此亦遠遠超過太子戴武。

    縱使排除了齊將田敬攻打滕縣的八萬軍隊後,田章手底下還有七萬軍隊,除非憑藉逼陽城那堅固的城牆,否則,誰有把握擊敗田章親自率領的七萬齊軍?

    總而言之,蒙仲已經做地足夠出色了。

    至於剩下的,既然那田章有意驅使軍隊前來攻打彭城,那麼他宋王偃亦絕非膽怯之輩,早早就已做好準備,準備在彭城與田章做一番的搏殺。

    可沒想到,田章居然按兵不動。

    這是什麼原因?

    而就在宋王偃與惠盎君臣等人對此困惑不解時,彭城收到了兩封急信。

    一封是來自偷襲郯城得手的戴不勝,而另外一封,則是來自逼陽的太子戴武,而這兩封書信所說的,主要都是同一件事,即戴不勝已攻陷了郯城!

    原來,戴不勝在偷襲郯城得手後,就立刻派出了兩隊信使,一隊前往逼陽,一隊前往彭城,將這個喜訊告知太子戴武與宋王偃,而身在逼陽的太子戴武在收到戴不勝的喜訊後,亦在蒙仲的提醒下立刻派人繞路返回彭城,將這件事稟報宋王偃,這才導致兩撥信使前後腳同時抵達彭城。

    戴不勝居然拿下了郯城?!

    當得知這個消息後,惠盎頗有些患得患失,因為在他看來,這件事實在是太冒險了——他義弟蒙仲不好好協助太子戴武守衛逼陽,居然冒險去取郯城,這可是完全違背了宋王偃那「死守逼陽」的命令啊,純粹就是擅做主張的行為。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宋王偃在看到那兩封書信後雖然表情古怪,但臉上更多的則是笑容,雖然那笑容看起來著實有些古怪。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只見在惠盎的注視下,宋王偃手執兩封竹簡,樂不可支:「寡人就說田章怎麼會放緩對我彭城進兵一事,原來是戴不勝拿下了郯城,讓他有些心慌了,哈哈哈哈——」

    笑過之後,他轉頭對站在身旁的惠盎說道:「惠盎,你那個義弟,著實膽魄過人,不簡單,不簡單吶。」

    惠盎生怕宋王偃怪罪蒙仲,連忙說道:「大王過譽了,實是我弟蒙仲年紀太小,做事不知輕重……」

    「誒。」

    宋王偃抬手打斷了惠盎的話,旋即一邊觀閱著太子戴武送來的書信,輕笑著說道:「什麼年紀還小,做事不知輕重,寡人瞧他明白的很……呵,務必要使齊國明白我宋國不惜魚死網破、兩敗俱傷的決心,才能迫使齊國知難而退,停止進攻我國。嘖嘖,此言大善!」

    不得不說,性情剛烈的宋王偃對蒙仲這種強硬的戰略方針極為讚賞,相比之下,似朝中某些臣子所建議的「不如向齊國屈服」的建議,才讓他倍感不屑之餘,極為惱怒。

    歸根到底,宋王偃並非宋剔成君,他可做不出來對齊國委曲求全的事,哪怕如今他宋國本質上已經失去了趙國這個曾經最牢固的盟友。

    「現在的局勢是,蒙仲暫時被田章拴在了逼陽,不敢輕舉妄動,但同樣,駐軍獨山的田章亦不敢輕舉妄動……」

    在向惠盎解釋目前戰況的時候,宋王偃的表情有些古怪,畢竟目前的戰況著實微妙,誰會想到,蒙仲、田章二人皆不按常理出牌,結果雙雙讓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

    當然,對此宋王偃非但沒有責怪蒙仲的意思,相反,他對蒙仲「使戴不勝偷襲郯城」的先見之明極為讚賞,畢竟若非目前郯城已落到了他宋國手中,田章早就打到彭城來了,還會老老實實地留在獨山?

    問題是如何破局。

    在思忖了片刻後,宋王偃沉思下令道:「惠盎,立刻著手增援滕縣,同時傳令景敾,命景敾死守滕縣。……告訴他,若他敢輕易丟掉了滕縣,寡人絕不輕饒他!」

    「……」惠盎偷偷瞄了一眼宋王偃,心中暗暗稱讚。

    稱讚眼前這位他宋國的君主不愧是軍將出身,一眼就看穿了當前整個戰局的關鍵點,即目前正在圍攻滕縣的八萬齊軍。

    按常理來說,目前齊將田敬已經包圍了滕縣將近二十日,應該不至於前功盡棄,因此不難猜測,田章暫時按兵不動,是準備等田敬拿下滕縣後,率領那八萬軍隊南下。

    介時,無論這八萬齊軍是圍攻逼陽,還是協助田章攻打彭城,都將一舉打破目前齊宋兩國軍隊的僵持局面。

    因此,看出了其中關鍵的宋王偃,立刻改變了主意——曾經宋王偃是打算在必要時放棄滕縣,讓景敾退守南湖(微山湖)的,但就目前看來,滕縣暫時還不能丟,唯有讓景敾拖住田敬的八萬軍隊,獨山的田章才不敢輕舉妄動。

    至於其他的,宋王偃暫時也沒有什麼對策。

    「……想辦法繞路去增援逼陽,除此之外,我等只是暫時觀望了。希望蒙仲那小子還能給寡人什麼驚喜……」

    長吐一口氣,宋王偃頗有些惆悵地說道。

    聽聞此言,惠盎默默地點了點頭:「也只有這樣了。」

    當日,彭城便立刻派出了兩撥信使,其中一撥向北前往「沛縣」,然後從「沛縣」渡河前往滕縣,傳令目前駐守滕縣的軍司馬景敾務必死守滕縣;而另外一撥信使,則從彭城出發向東迂迴繞過獨山、龍山、脊山,前往逼陽,肯定蒙仲那「與齊魚死網破」的戰略。

    換而言之,即宋王偃授權蒙仲,允許後者在宋國腹地遭到齊國軍隊猛攻的情況下,依然對齊國腹地用兵,讓齊國亦品嚐相同的滋味。

    在此期間,齊將田達收到田章的命令,準備率軍前往奪取郯城。

    而此時,蒙仲由於也受到了戴不勝的書信,早就防著齊軍奪取郯城,因此當齊將田達企圖回軍郯城的時候,蒙仲派戴盈之前往阻截,迫使田達不得不撤退。

    見逼陽城突然轉守為攻,田章暗自心驚,他很清楚,逼陽城這麼做,是為了拖住他的主力,使田達無法去奪取郯城,以免切斷戴不勝的退路。

    『……但願田敬盡快拿下滕縣,率軍來援,否則這場仗還真不好打了。』

    得知田達被迫退的消息後,田章頗感頭疼的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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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