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212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1
第373章 一家

    再回到鄴城時,寇道孤的身份已經由湘東王幕僚變成梁王的顧問侍從,城裡的書生為之一片嘩然,他卻全然不受影響,神情一如既往的孤傲。

    面對梁王,他沒有隱瞞自己對徐礎的憎恨,“徐礎是我畢生之仇,天成朝廷有仇不報,反而庇護徐礎,因此也是我的仇人。請梁王任命我為使者,隨朝廷北上,監督其一舉一動,歡顏郡主若有詭計,也好有人提前通知梁王。”

    “朝廷兵少將寡,暫時不足為懼,我只擔心一件事,天成若是真從賀榮部那裡借到大軍,不肯遵照承諾揮師西進並州,反而調頭又要奪取鄴城。”

    “歡顏郡主的奸詐不亞於徐礎,她說的話一句也不能相信,梁王需早做防備。”

    “有勞寇先生北上,若有變故隨時派人通知我,若能提前阻止天成借兵南下鄴城,最好不過。我只要三個月,入秋之前,鄴城在我手中當會固若金湯,再不懼外敵窺視。”

    “我當竭盡所能,將賀榮人引向並州。梁王也不可存固守鄴城之心,需有更多謀劃。朝廷與淮州決裂,鼓動寧王渡江北上進攻盛家,梁王當反其道而行之,拉攏盛家,如不得已,寧可讓出東都,也要博得盛家歡心,以免南北兩面受敵。”

    “寇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若無寇先生提醒,我險些誤了大事。冠先生可謂‘王師’。”

    寇道孤坦然接受梁王的恭維,告辭離去。

    梁王看著他的背景,向守侍在身邊的高聖澤冷笑道:“盛名之下,其實難符,此人不過中人之資,卻好為人師,日後將反受其害。”

    高聖澤賠笑道:“可不是,梁王何等樣人,怎會受歡顏郡主所騙,一心與天成結盟?淮州兵佈滿鄴城附近,梁王為何要得罪盛家?寇道孤以為只有自己看破這一點,其實梁王心裡早有打算。”

    梁王又冷笑一聲,對老宦既鄙視又喜歡,“我打聽過了,他對徐礎是真心仇恨,順便也恨上了歡顏郡主,這樣很好,讓他去北邊折騰吧,無論結果怎樣,對我都沒有壞處。”

    “梁王御下,必要人盡其用,因此梁兵雖少,卻能傲立於群雄之間。”高聖澤小心翼翼地吹捧,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

    寇道孤聽不到背後的也議論,也不關心,以梁王使者的身份,出城與天成朝廷匯合。

    名義上,梁王接受朝廷冊封,算是天成之臣,他的使者當然可以隨皇帝北上,但寇道孤被視為“叛臣”,一路上無人理睬,白眼倒是得到不少,他依然不為所動,也從不與其他人來往。

    單于邀請皇帝會面,寇道孤堅持要隨駕前往賀榮人營地,獲得同意。

    張釋虞只關心自己的安危,甚至沒注意到隨從之中還有一個寇道孤,歡顏郡主認為目前需要安撫梁王,因此沒有提出反對。

    入營、巡視、宴會……寇道孤一直跟在皇帝身邊,沒有得到任何關注——他不喝酒,身形雖大,一看就是文弱書生,不受賀榮人看重。

    宴會持續到後半夜,賓主盡醉,賀榮平山站出來,當眾聲稱不願再娶芳德公主,強臂單于表示支持,高興之餘,甚至解除此前交待給左神衛王的艱巨任務。

    醉醺醺的賀榮部大人們齊聲歡呼,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早已神志不清,只要是單于大聲說話,他們立刻表示支持,絕無二言。

    賀榮平山仍然覺得顏面受損,但是不必再去爭取徐礎的臣服,他大大地鬆了口氣,不再計較其它。

    雖然妹妹的名聲受到貶低,張釋虞此時卻只感受到單于的善意,同樣大大地鬆了口氣,當場承諾要在宗室當中別選一女嫁給左神衛王為妻。

    所有人都高興,只有一人除外。

    等到喧囂消退,寇道孤上前,向單于拱手行禮,表面自己的身份。

    “梁王?佔據鄴城的那個梁王?”強臂單于也有些醉了,突然聽到這兩個字,有些糊塗。

    “正是,但梁王並非‘佔據鄴城’,而是奉旨守衛鄴城。”

    單于看向皇帝,張釋虞勉強點下頭,“是,梁王已得到朝廷冊封。”

    強臂單于心裡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沒再追問,端起酒杯,向寇道孤道:“來者是客,請滿飲。”

    立刻有僕隸將一杯酒送給客人。

    強臂單于突然將手中酒杯放下,“既是梁王使者,不可待以小杯。”

    僕隸領悟上意,換上兩隻大碗,全都倒滿。

    強臂單于端起碗,“回去告訴你家梁王,好好守衛鄴城,不要讓皇帝妹夫操心。對我們賀榮部來說,沒有什麼比家人更重要,皇帝妹夫是我的家人。”說罷,大口飲酒,喉嚨蠕動不停,很快將一碗酒喝光,只在嘴角殘留幾滴。

    帳篷裡又是一陣歡呼。

    寇道孤雙手捧著一大碗酒,感覺自己的肚子全都騰空,似乎也裝不下這麼多酒,凝視片刻,隱約看到徐礎的笑容,一狠心,舉碗痛飲,灑出來不少,衣襟盡濕,但是仍有多半碗入口,馬上就覺得天旋地轉,有點站立不穩。

    但他沒有倒,心裡也依然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沒人給他歡呼,強臂單于的目光裡卻多出幾分興趣,“你是讀書人?”

    “我是讀書人。”

    “都說中原的讀書人最講忠義,你為何做梁王的使者,不當皇帝的官吏?”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梁王以及梁王之臣,皆是皇帝之臣。”

    “天無二日倒是真的,國無二主——我與皇帝不是二主嗎?”

    張釋虞臉色微變,心里納悶,寇道孤是怎麼跟來的,他那麼高的個子,自己居然一直沒注意到。

    “不是。”寇道孤肯定地說。

    “誰是那‘無二’之主?”強臂單于又問道,更感興趣。

    張釋虞巴不得有個地方可以躲藏,好讓他避開這個尷尬場面,於是端起酒杯,低頭往裡看,好像整個人能鑽進去似的。

    寇道孤拱手道:“皇帝乃中原‘無二’之主,單于則是塞外‘無二’之主。”

    “哈哈,說得好聽,其實還是‘二主’。”

    “不然,中原不以塞外為九州之地,塞外亦不以中原為放牧之場,各為‘不二’之主,乃自然之理。”

    “中原與塞外乃是近鄰,所隔者不過一道牆而已,有朝一日,可否破牆合為一家?”

    “若合為一家,則只有一位‘不二’之主。”

    “哈哈。”單于看向尷尬的皇帝,大笑不止。

    小皇弟沒聽懂大人在說什麼,一心只想討好單于,開口道:“單于親妹乃是我天成皇后,已經是一家人了吧。”

    “是一家人。”單于頷首笑道。

    寇道孤道:“離一家人還差些。”

    強臂單于的興趣已經耗盡,冷淡地說:“梁王跟我不沾親、不帶故,的確不是一家人。”

    “若論沾親帶故,單于和並州沈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強臂單于臉色一沉,張釋虞再也忍受不住,笑著提醒道:“寇先生再說下去,連梁王之臣也做不成了。”

    寇道孤不理皇帝,拱手道:“既是一家人,單于為何不肯迎娶天成公主?”

    張釋虞一個勁兒地咳嗽,強臂單于則有一點糊塗,“公主有失婦德。”

    “公主的確脾氣大了一些,但是婦德無失。生長在帝王之家,多少都有一些嬌慣,單于的妹妹想必也是如此。”

    對面若是中原諸王,聽聞此言會當成羞辱,單于卻是大笑,扭頭向皇帝道:“我那個妹妹的確不服管束,在草原上自由慣了,希望沒讓妹夫難堪。”

    “沒有沒有,一點也沒有。”張釋虞急忙道。

    單于重新打量寇道孤,“如此說來,傳言有誤,芳德公主並非不守婦德之人?”

    “帝王之家,雖然嬌慣,在禮儀上卻不會有半點放鬆。芳德公主端莊大方,堪稱表率。”

    單于嗯了一聲,對“端莊大方”不太感興趣,“可她敢於逃婚。”

    “公主以為要嫁到塞外,所以逃婚,如今賀榮部入關,她自然不必再逃。”

    “她瞧不上塞外的生活嗎?”

    “非也,公主最喜愛馬球,一日不碰,終日不歡,她以為到了塞外再碰不到馬球。”

    單于知道馬球是什麼,“我們賀榮人自有許多馬上遊戲,哪樣也不比馬球差。”

    “公主年幼,對塞外殊少瞭解。”

    “愛打馬球的公主。”單于笑了一聲。

    “且公主容貌天下無雙,還在東都時,就有‘絕姝’之稱,鄴城貴女亦曾有言‘寧居孤樓之上,不立芳德之側’,不敢與之爭豔。”

    “哈哈,寇使者越說越誇張了。妹夫,公主真有如此容貌。”

    “啊……倒是不醜。”張釋虞道。

    “陛下太過謙虛。左神衛王曾見過公主,單于可以問他。”

    賀榮平山一直站在旁邊,見單于的目光看過來,點頭道:“公主雖然脾氣不好,容貌確實無雙。”

    “你卻不願娶?”

    “良弓需長臂牽引,烈馬要最好的騎手操控,我沒這個本事。”賀榮平山面帶愧色。

    “賀榮男兒,配得上任何女子!”

    寇道孤上前一步,拱手道:“左神衛王固然配得上,但是畢竟疏遠一層,若要親上加親,芳德公主需做單于之妻。”

    單于微微一愣,張釋虞脫口道:“單于已有大妻。”

    寇道孤早有準備,“單于可以有兩位大妻,往前十代,至少有三位單于曾立兩妻。”

    強臂單于自己都不清楚本族的往事,向陪酒的一名老大人問道:“果有此例?”

    老大人點頭,“有過。”

    單于一揮手,笑道:“縱有此例,我也不能奪左神衛王之妻。”

    “左神衛王已經退婚,何來奪妻之說?”

    “今晚只管喝酒,不談閒事。”單于拒絕表態。

    寇道孤知道事情已成,不再說下去,走到賀榮平山身邊,低聲道:“徐礎與公主有舊,不可以放他離開。”

    賀榮平山微點下頭,一個字也不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1
第374章 在意

    在大帳裡,賀榮平山只是一名“僕隸”,雖然只服務單于一人,但是畢竟不得自由,一晚上沒吃沒喝。

    宴會終告結束,別人都回到帳篷裡躺下睡覺,賀榮平山卻要先吃點食物,數十名真正的僕隸守在他面前,為自己不能為主人分憂而感到“羞愧”。

    徐礎也被叫來,與僕隸站在一起,等了一會,見賀榮平山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走上前去,坐在邊上,向最近的僕隸道:“拿碗來。”

    事發突然,眾多僕隸居然沒有一個上前攔阻,等他們反應過來,徐礎已經坐下,與主人相隔不過數尺。

    眾人色變。

    賀榮平山也很驚訝,盯著徐礎看了一會,向僕隸點下頭,示意他再拿一隻碗來。

    徐礎自斟自飲,賀榮人不用筷子,他身上沒有刀,就用雙手撕肉,大塊朵頤,一點也不見外。

    吃得差不多了,徐礎道:“多謝,我就不打擾了。”

    “稍等。”賀榮終於開口,他吃得慢,一直在琢磨心事,這時終於想好要說什麼,向眾多僕隸道:“退下。”

    僕隸唯主命是從,乖乖離開。

    賀榮平山用小刀細緻地切剜骨頭上最後一點剩肉,這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如今已成為一個愛好,非要看著骨頭上乾乾淨淨,心裡才能舒服。

    “我不必再強求你的臣服,單于昨晚解除了這項任務。”賀榮平山依然盯著手中的骨頭。

    “恭喜。”徐礎也盯著骨頭,納悶這有什麼樂趣。

    “田匠已經死了,算他走運。而你,我原打算放你離開,可是有人提醒我,單于只是解徐我的任務,並沒有赦免你,所以我現在可以對你任意處置,不會因此受到責罰。”

    “還是恭喜。”徐礎笑道。

    “我想好了,暫時不會殺你。”

    “恭喜我自己。”

    賀榮平山終於剜出最後一小塊筋頭,卻沒有吃,將骨頭和小刀都放下,感到心滿意足,“我要留下你,觀看公主的婚禮——公主要嫁的人不再是我,而是單于。”賀榮平山盯著徐礎,加上一句:“恭喜。”

    “別人成親,我有何喜?”

    “你成功啦,公主不會嫁給我,但是——也沒有嫁給你。”賀榮平山露出微笑,“仔細想想也對,公主就應該配單于才對。哦,忘記說了,單于大妻也是你們中原人,她……會好好招待公主,讓公主改頭換面。”賀榮平山又拿起一根骨頭,切下一大塊肉,送到嘴裡慢慢咀嚼。

    “而你打算讓我一直看著?”

    賀榮平山笑了笑,嚥下肉,“為什麼不呢?想想還是挺有趣的,那個寇道孤,就是在鄴城與你結仇的人吧?”

    “沒錯。”

    “是個人才,或許我應該勸說單于留下他。”

    “你應該將他留在自己身邊,至少算是一次‘臣服’。”

    “哈哈,你現在羞辱不了我。滾出去吧,等著吃喜酒。”

    徐礎站起身,“將骨頭剔得再幹淨,也證明不了你的本事,單于當你是親弟弟,但他現在需要的是一位將軍,不是一個會剔肉的小孩子。”

    徐礎轉身就走,賀榮平山沉默了一會,突然怒吼道:“我要你看著她受盡折磨,然後將你活著喂狗!”

    徐礎回到住處,向昌言之笑道:“咱們真的走不成了。”

    昌言之沒有表露出失望,“那就多待兩天。”

    “我不該得罪那麼多人。”徐礎突然道。

    “公子又得罪誰了?”

    “還是從前的那些人,寇道孤、賀榮平山……仔細想想,我沒理由與他們結仇,當初我若是後退一步……”

    昌言之道:“那可不是後退一步、兩步的事情,公子不想與這兩人結仇,得從一開始就後退:不要入住思過谷,也不要接納小郡主。找一座真正的荒谷,在那裡終老,那樣的話,公子倒是不會與任何人結仇,外面的人也不會記得公子,就連從前的熟人,也會將公子忘得乾乾淨淨。”

    “我不想被人遺忘。”

    “那就無路可退,范先生給公子留下了話,雖然只有三個字,也表明他在等你,公子可願意讓思過谷讓給那些平庸弟子?”

    “他們並不平庸,但我不願讓出去。”

    “那麼公子必然會與寇道孤結仇。小郡主前去求助的時候,公子可忍心拒之門外?”

    “不能。”

    “那麼子必然會與賀榮人結仇,不是平山,也會是拔山、推山。”

    徐礎笑道:“你說得對。”

    昌言之卻有點收不住了,“天下大亂,尋常人為了爭口飯吃,尚且要大打出手,與他人結怨,何況公子所爭,皆是常人不敢奢望之物、之人,卻想與世無爭,如何可能?”

    徐礎正色道:“昌將軍所言極是,我當改過。”

    昌言之有點不好意思,“我有點口不擇言,公子休怪。”

    “不怪,我要感激你。我不要王號,並不意味著就要放棄一切,我仍有在意之物,應當屬於我,也適合我。”

    昌言之笑道:“聽到公子說出這樣的話,我可算鬆了口氣,有一段時間,我真以為公子要做出家人。”

    “哈哈,怕是沒有廟觀肯收我。”

    “公子再睡一會,我出去打聽消息。”

    徐礎昨晚沒睡多久,卻沒心休息,坐在毯子上沉思默想。

    冠道孤不請自來,站在門口,頭上的高冠幾乎觸到帳篷頂,凝視徐礎良久,我說到做到。”

    徐礎笑道:“你在作繭自縛。”

    “徐公子的鎮定令人敬佩,我倒要看看你能堅持到幾時。哦,單于剛剛決定迎娶芳德公主,已經派人去漁陽迎親,皇帝會留在這裡,等婚事結束再走。”

    “想做謀士,多少要有一點‘與世沉浮’的意思,我欠缺一些,如冠先生,則是絲毫沒有。勸說王侯,乃是世上最危險的事情之一,你懷著復仇之心,在王侯之間鼓舌搖唇,很快就會惹禍上身。”

    “徐公子又何嘗不是為一己之私而遊走王侯之間?”

    “所以你瞧我,困於此間,一事未成。”

    “我會引以為鑑。”寇道孤突然露出怒意,“在你之後,姓馮的女人也不會得到善終。”

    “她比我難對付,你要小心。”

    寇道孤退出帳篷,知道自己來得太早了,要再等一陣,才能看到仇人的崩潰。

    昌言之進來,問道:“他來做什麼?”

    “與賀榮平山一樣,想看我的驚慌失措。”

    “嘿,那他們一定很失望。皇帝那邊派人過來,請公子過去見面。”

    張釋虞自以為酒量還可以,在單于面前卻敗下陣,帶著宿醉醒來,頭痛欲裂,全身痠軟,抱著陶盆嘔吐,卻吐不出多少東西。

    “徐礎,你讀過的書多,可曾在史書上見過比我更倒霉的皇帝?”

    “見過,性命懸於人手,朝不保夕,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保不住,最後不是被殺,就是被迫禪位,過囚徒一般的生活。”

    張釋虞抬起頭,笑道:“你說的那些都是亡國之君……不不,我不做亡國之君,萬物帝才是,天成就算要亡,也不能亡在我手裡。嘿,我叫你來不為說這些,昨晚發生一些事情,我琢磨不透,歡顏郡主又不在,只好找你過來商量。”

    徐礎看一眼左右,張釋虞明白過來,向侍從道:“你們退下。”

    幾名侍從看向徐礎,沒有動,張釋虞道:“放心吧,徐礎不會再做刺駕這種事——你不會吧?”

    “不會。”

    張釋虞揮手,侍從們這才退下。

    “先是梁王,後是單于,他們束手無策,不能替我分憂,面對一名書生,他們卻要顯露忠心。”張釋虞嘲笑道。

    “諸事不可強求,他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再不強求,我真要成為‘亡國之君’了。”張釋虞發了一會呆,又嘔吐幾下,繼續道:“單于要娶我妹妹,今天去接人,明天就成親,然後他要與我一同進攻並州興師問罪。明白嗎?不是借兵,而是合為一軍,可他有二三十萬騎兵,我只有不到一萬人,說是為我奪取並州,其實是為他自己。”

    “出發之前,歡顏郡主怎麼說?”

    “她……只說結盟之事必成,讓我不必擔心,卻沒說不借兵的話該怎麼辦。”

    “郡主是個心細之人,絕不會沒料到這種狀況,她不做提醒,就是同意。”

    “嗯,這像是歡顏會做出的決定,可是再往長遠一些呢?並州被攻下之後,究竟屬於誰?天成能得到好處?”

    “這些事情,要由歡顏郡主自己回答。”

    “唉,她還當我是個小孩子,什麼事情都不跟我商量。”張釋虞略顯惱怒,馬上補充道:“徐礎你別亂想,我現在絕無它心,從前跟你提過的事情,全忘了吧。”

    張釋虞曾鼓動徐礎一同對抗湘東王父女,那時候還有鄴城可以據守,現在近乎一無所有,他對歡顏郡主的依賴遠遠多於不滿。

    “我從來就沒想起過。”徐礎笑道。

    “我信得過你。”張釋虞點頭,“我就這麼等著,什麼都不做?”

    “我的想法可能與歡顏郡主相左,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歡顏也不是事事正確,我很想聽聽別人的意見。”

    “堅持借兵,十萬不成,就要五萬,五萬不成,再減少。”

    張釋虞苦笑道:“明知借不來,為何還要開這個口?單于絕不會放我獨自去攻打並州。”

    “這可難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事情常有發生。”

    “你……知道些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覺得你應該堅持,借不到兵,無非繼續用歡顏郡主之計,萬一借到,你就有了自己的道路。”

    張釋虞緩緩點頭,“我妹妹的事情……你不在意吧?”

    徐礎想了想,說:“我在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2
第375章 迎親

    單于將要迎娶芳德公主,整座營地裡,周元賓反而是最著急的人,四處打探消息,想盡一切辦法,試圖阻止這樁意外的婚事,可他膽子太小,只敢在自家親戚間走動,旁敲側擊,一直不敢當面向單于進諫。

    浪費了多半天,眼看著前往漁陽迎親的隊伍即將返回,周元賓只得又來找徐礎。

    “真是不幸。”周元賓裝出同情的樣子,好像他從來沒有為這件事情著急,“又有消息傳來,說是已經接到芳德公主,正在回來的路上,天黑之前肯定能趕回營地。唉,明天就要成親,即便是對賀榮人來說,這也太倉促、太草率些,單于……真是沒將公主當回事啊。”

    “時移事易,天成朝廷苟延殘喘,有求於賀榮部,單于自然不會太看重。”

    “徐公子一點也不著急?”

    “有辦法而用不上的時候,才應該著急,束手無策的時候,著急也沒用。”

    “呵呵,我不信。”周元賓坐到對面,盯著徐礎,“徐公子心中已有妙計,對不對?劉先生臨走前告訴我,徐公子可以信賴,讓我遇事難以定奪時,找徐公子商量……”

    “可你直到現在才來。”

    周元賓瞪大眼睛,“這可冤枉我了,昨晚我來過兩次,徐公子不記得了?還是我第一個通知你事態的變化。到了白天,我想先不麻煩徐公子,可是找了一圈人,誰也不敢勸說單于,反而都覺得單于迎娶公主是個好主意。”

    “單于大妻也這麼覺得?”

    “七妹……我現在真是琢磨不透她了,之前她還勸說單于取消平山與公主的婚事,等到單于想娶,她卻不肯再勸,當著單于的面,滿口贊同,還說要與公主好好相處,今後親如姐妹。唉,別人的事情勸得,自家的事情反而勸不得。”

    “周參軍之所以琢磨不透單于大妻,原因非常簡單。”

    “怎麼說?”

    “周參軍以為單于大妻的‘自家’是周家和沈家,其實是單于和兩個兒子。”

    周元賓笑道:“這可不對,沒有娘家做後盾,七妹憑什麼……”周元賓臉上笑容逐漸消失,“這是從前的事情,如今的七妹已經不需要後盾,反而當娘家是累贅,可是……可是總還有親情在吧?七妹的家人還都住在晉陽,她不幫我,有何顏面再與家人往來?”

    徐礎只是笑,覺得沒必要回答。

    周元賓搖搖頭,暫時甩掉心中的疑惑,“不說七妹,徐公子可有辦法?你一定有,劉先生相信的人,絕不會錯。”

    “嗯……明天成親。”

    “是啊,再不做點什麼,生米可就煮成熟飯啦。我原本還不太相信單于真會倒向天成,現在看來是真的!暗中推動之人竟然就是七妹!”周元賓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時間緊迫。”

    “非常緊迫。”

    “周參軍只有一件事可做。”

    “什麼?”

    “前去勸說單于大操大辦,成親既然倉促,一定要在排場上彌補一下。”

    周元賓感覺自己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呆了一會,說:“徐公子在拿我開玩笑吧?”

    徐礎搖頭,“這種時候了,我哪有心情開玩笑?”

    “我來求問阻止婚事的妙計,你卻要‘大操大辦’?”

    “你去見過單于了?”

    “呃,沒有,我還沒想好怎麼勸說,所以才來找徐公子。”

    “周參軍不敢勸諫單于。”

    “那個……不是我不敢,是滿營的人都不敢。”

    “勸單于大操大辦,你敢不敢?”

    “這是讓單于高興的事情,有何不敢……哦,徐公子的意思是至少先跟單于說上話?”

    “對。”

    周元賓露出笑意,“是個好主意,然後呢?討得單于歡心之後,我該如何轉變話題?”

    “不必轉變。”

    “嗯?”周元賓又糊塗了。

    “周參軍勸阻婚事,是為自己?”

    “當然不是,我又不認得公主。”

    “為我?”

    “呃……算是吧——徐公子明知故問,我是為沈家,為晉王。”

    “既然如此,周參軍只需到單于面前說些話,讓外人以為你曾經做過勸諫,也就夠了,何必棄易求難,非要阻止婚事?”

    周參軍一愣,隨即笑道:“劉先生出這樣的主意,我不意外,徐公子……嘿嘿,我不是那種人,徐公子還有別的辦法嗎?分析利弊、權衡得失,讓單于醒悟,與沈家結盟才是最好的選擇。”

    “賀榮部意在問鼎中原,單于既存此心,與天成結盟便是唯一的選擇,你勸得越多,單于越會堅定,此所謂勸無可勸。”

    “為人臣者,遇事當盡心竭力,知其不可而之,單于難勸,我也要勸上一勸。天成雖有皇帝之名,但是反覆無常,不值得相信,沈家與賀榮數十年通婚往來,親如一家,這就是我要對單于說的話。我不打擾徐公子了,告辭。”

    周元賓昂首離去,要做一名“忠臣”、“諫士”,徐礎心裡卻明白得很,周元賓一定會按自己的指點,假裝勸諫,實為奉承。

    在外人眼裡,徐礎鎮定自若,似乎完全不將婚事放在心裡,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急,他在等一個消息,它卻遲遲沒有到來的跡象。

    按劉有終的說法,他昨天就應該與正在趕來的晉王匯合,勸他速返並州,率兵出塞,偷襲賀榮部巢穴。

    晉王如果真被說動,消息應該迅速傳到賀榮部才對。

    勸說劉有終時,有一件事徐礎謹慎地沒有提起,但是他相信,以晉王之智,必然能夠想明白:晉軍不必真的出塞,那樣會將晉陽老家置於危險之中,最好的結果也是兩敗俱傷,晉王只需做出樣子,傳播將要出塞的消息,就能迫使單于重新做出選擇。

    單于的騎兵太誘人,也太可怕,沒人願意真與他翻臉。

    可消息一直沒有傳來,昌言之常去打聽,每次回來都是搖頭。

    這一次,昌言之終於帶回消息,卻不是好消息,“迎親的隊伍回來了,大家都去圍觀,據說單于要讓公主從車裡走出來,步行入帳,當眾展示她的美貌。單于真是……沒將小郡主當回事啊。”

    昌言之習慣了“小郡主”這個稱呼,經常還會冒出來。

    “這是單于大妻的主意。”徐礎小聲道。

    一名僕隸掀開簾子,冷冷地說:“左神衛王要你去一趟。”

    徐礎被帶到營地門口,賀榮平山與一群大人也在,他轉身道:“待會讓你與公主見一面。”

    徐礎不語,心裡在琢磨著他能做點什麼,如果出塞的消息遲遲不來,或者晉王另有主意,他所能利用的手段只剩下老單于之死,這算不得妙招,他若在營地裡散播傳言,固然能令強臂單于難堪,卻也將自己置於必死之地……

    至少還有一個晚上可以等,徐礎只能如此勸慰自己。

    皇帝張釋虞站在對面,與單于並肩,周圍也都是賀榮部大人,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是為妹妹,而是為他自己,在他心目中,皇帝應該是萬物帝那種樣子,無論走進誰家,都能自然而然地擺出主人的架勢,他現在卻要與一群粗俗的異族人混立,莫說“主人”,連“貴客”都算不上。

    寇道孤站在單于身後,他個子高,不必踮腳,就能露出多半張臉孔,看到徐礎,他微微點頭致意。

    天色將暗,營地裡已經點起火把,通道兩邊的人都想看到芳德公主的真容,他們的好奇心被冠道孤的描述高高挑起,迫切地需要得到滿足。

    迎親的隊伍出現在道路上,前驅騎兵一批批地趕來,通報公主將至,每次都能引起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雖然迎接的是公主一人,馬車卻有二十多輛,除去載人,剩下的全是嫁妝。

    張釋虞遠遠望見暮色中的車隊,稍鬆口氣,他真擔心妹妹一意孤行,因為受迫而擺出冷臉,令他難堪,長長的車隊似乎表明她已經認命。

    “皇帝尚且不得自由,何況你呢?”張釋虞在心裡默默地勸說,打算找個機會與妹妹私下見一面,一是安慰,二是勸說她盡心討好單于,幫幫他這個倒霉的皇帝哥哥。

    車隊停下,強臂單于嗚裡嗚啦地說了一通,再次引來歡呼,然後邁步走向車輛,要親自請公主下車。

    車輛周圍的護送者紛紛退下,他們都是漁陽官兵,垂頭不敢觀看,稍遠一些的賀榮人則努力往前擠,希望早一眼看到公主。

    強臂單于走到車後,咳了一聲,抬手掀起簾子,認真地看了一會,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他是滿意還是失望。

    單于放下簾子,看一眼皇帝,又看一眼諸大人,似乎有事情難以委決。

    難道妹妹故意打扮醜陋以惹怒單于?張釋虞的心猛地一跳,急忙上前,想要解釋一下,“公主年紀還小……”

    單于抬手,阻止皇帝走過來,然後再次掀開簾子,探身進去,從車裡拽出一個人來,是拽,而不是“請”或者“抱”。

    周圍的人一開始沒看清,覺得公主有些僵硬,等到單于將“公主”高高舉起,他們才認出來,那不是真人,而是一具紙糊的人形,臉上粉黛俱全,頗為妖豔。

    張釋虞啊了一聲,後退兩步,險些摔倒。

    徐礎也是一驚,他知道芳德公主膽子大,可是大到這種地步,還是出乎他的意料。

    強臂單于大聲說話,憤怒而激昂。

    賀榮平山扭頭向徐礎譯道:“大軍立即出發,明早踏平漁陽城,雞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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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城下

    賀榮騎兵隨時處於備戰狀態,單于一聲令下,不到一刻鐘,第一支上千人的隊伍已經出營,後續隊伍絡繹不絕,一直持續到半夜,還有人馬上路。

    徐礎原本留在營地裡,不久之後被叫出去,在一隊騎兵的押送下,前去追趕單于。

    單于在馬背上制定攻城計畫,隨時傳令,半路上,他停下稍事休息,召集諸大人商議軍務,敲定最後的諸多細節。

    徐礎就是這時趕上來,與一些中原人站在一起,離單于不遠不近,能看到火光照亮的面孔,但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何況他們大多數人根本不懂賀榮語。

    張釋虞雖是皇帝,也沒有得到特殊待遇,與中原人站在一起,臉色蒼白,目光偶爾轉動,總會流露出隱藏不住的驚慌失措。

    目光第三次掃過徐礎,張釋虞才認出他來,急忙招手,讓徐礎走到自己身邊,小聲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芳德公主送來一具人偶,單于……”

    “不不,我問的不是這個,是……是我妹妹究竟在想什麼?她不知道我在賀榮營中做客嗎?她對眼下的形勢沒有一點瞭解嗎?還有漁陽的守將與刺史,為何縱容她胡作非為?”

    “守將與刺史大概也不知情……”

    張釋虞突然暴怒,但是不敢大聲說話,強行壓抑著,咬牙切齒道:“都是因為你。”

    “我?我不在漁陽城裡,也沒辦法與芳德公主通信。”

    “我說的不是現在,是從前,你……你肯定對我妹妹做過什麼,讓她對你死心塌地。唉,當初妹妹去谷裡居住時,我就明確反對,母親卻說妹妹以後嫁到塞外再也沒人疼愛……婦人誤事,真是誤事。然後妹妹就變了,從你那裡回來,她天天到處跟人講什麼‘大勢’,還曾經找過我,要告訴我如何當皇帝……”

    想到張釋清認真討論“大勢”的樣子,徐礎忍不住面露微笑。

    張釋虞將微笑視作承認,不由得更怒,“是你教我妹妹這些古怪想法,是你……”

    賀榮大人的商議結束,紛紛上馬,去與自己的將士匯合,中原人也被要求出發。

    徐礎正要上馬,被賀榮平山攔下。

    賀榮平山騎在馬上,手中馬鞭指向火把亮處,“單于要見你。”

    張釋虞已經抓住韁繩,向徐礎看來,無聲地提醒他別再添亂。

    徐礎沒理他,向更關心自己的昌言之點下頭,邁步走向火把。

    單于也已經上馬,居高臨下,俯視徐礎,“有人告訴我,你與公主很熟,教她許多不好的東西,你隻身北上,就是為了阻止公主嫁入賀榮部。”

    徐礎左右掃了一眼,沒看到寇道孤,但是相信單于所謂的“有人”必是他,而不是皇帝張釋虞。

    “我隻身北上,是為阻止一場災難。”

    “公主嫁入賀榮部是場災難?”

    徐礎搖搖頭,“皇帝北上借兵、晉王來求結盟,以及單于率軍入塞,合在一起是場災難,大災難。”

    單于大笑,“中原人的奸詐手段對我無用,省下你的花言巧語,留著明天一早勸說城裡的人開門投降,勸說公主自己走出來,來我面前跪求原諒。如果你勸不動,我先殺你,再讓皇帝去勸——皇帝是我的妹夫、我的家人,我不希望這樣,但是對家人不能也太過放縱。”

    “就像單于對待左神衛王?”

    賀榮平山就陪在旁邊,聽到這句話,臉色微變。

    “他是我的弟弟,永遠不變。”單于拍馬離去,賀榮平山緊隨其後,甚至來不及用憤怒的目光斥責一下亂說話的徐礎。

    單于擅長籠絡人心,徐礎看在眼裡,心中竟中有一絲嫉妒。

    士兵催他上馬。

    賀榮部大營距離漁陽城不遠,半夜過後不久就到了,也不紮營,直接擺出攻城的陣勢。

    徐礎又與眾多中原人匯合。

    張釋虞對徐礎依然十分惱火,但是看一眼周圍,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只得還來找他,“這回你和我妹妹高興了?滿城的人因為你們兩個人而送命。”

    “賀榮人來得匆忙,未帶器械,難以攻城,漁陽若肯堅守……”

    張釋虞嚇了一跳:“堅守?還嫌死得不夠快嗎?單于為什麼將我帶來?就是要用來威脅城裡的人……”張釋虞打個寒戰,“早知會有今天,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都是歡顏的錯,她催我稱帝。”

    “其實是我出的主意,記得嗎?”

    張釋虞斜眼看他,“真是奇怪,你不肯效忠任何一方,也沒有一兵一將,可是許多事情裡好像都有你的影子,說多不多,平時想不起來,說少不少,一到危急時刻,就覺得是你使壞。”

    “哈哈,這可太抬舉我了。”

    “我不是在誇你。”

    “你也不必著急,漁陽雖然能守住,但是看樣子,他們等不到天亮就會開門投降。”

    “你又知道了?”

    “這個是猜出來的,賀榮人擅長騎射,漁陽若要固守,將士應當隱藏起來,以免受損。你看,城牆上燈火通明,顯然沒有防備之意。我猜城裡的人還不明白賀榮人為何攻來,等他們想通,立刻就會投降。”

    張釋虞覺得有些道理,心中稍安,隨後又有點不高興,“沒有我的旨意,漁陽就敢投降?唉,算了,我現在計較這個幹嘛?”

    眾人都沒有帳篷,只能站在曠野中等候,雖然不冷,但是頗為狼狽,尤其周圍儘是賀榮騎兵,中原人名為觀戰,其實與囚徒無異。

    五更左右,天邊微亮,張釋虞又有點緊張,“城裡怎麼還沒動靜?”

    話音剛落,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響徹雲霄的歡呼。

    張釋虞的隨從裡有人能聽懂一些賀榮語,向眾人道:“漁陽刺史皇甫闔率眾出降!”

    張釋虞重重地鬆了口氣,向徐礎道:“漁陽城裡總算還有明白人。”

    徐礎笑了笑,看著周圍眾多如釋重負的神情,不由得感到一絲悲哀。

    沒過多久,歡呼突然又變成怒吼,剛剛鬆了口氣的中原人,又都臉上變色,張釋虞一把抓住徐礎的胳膊,“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我可猜不出來,想來是公主……”

    “又是她,這個……”張釋虞實在不好罵出髒話,心裡憋得著實難受。

    還是那名能聽懂賀榮語的人解釋道:“刺史率眾出城,可是中郎將湯師舉提前棄城而逃,好像……好像還帶走了芳德公主。”

    別人都是驚訝,張釋虞則是大怒,“湯師舉這個混蛋,小小一名中郎將,竟敢做出如此大逆無道之事!我就說妹妹不至於此,連親哥哥的性命都不顧及,原來是受人脅迫!歡顏又看錯人了。”

    賀榮騎兵大叫大嚷,似乎非常憤怒,又有些興奮,但是說話的人太多,張釋虞的隨從傾聽半天才抓住一句話,“他們、他們要屠城。”

    張釋虞一愣,“刺史已經投降了啊。”

    隨從搖頭,“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是要屠城,看樣子正在分配先後,很快就要動手。”

    “關於我呢?單于顯然是動怒了,有沒有人說起我?”

    隨從沒聽清太多,只能繼續搖頭。

    張釋虞患得患失,突然又鎮定下來,向徐礎道:“單于是個講道理的人,我沒得罪他,他應該明白,對不對?”

    “嗯,單于應該明白。”

    聽到徐礎說出這句話,張釋虞心裡更踏實些,“夠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袒護妹妹,到此為止,我再也不管她的死活,她自己惹下的禍,讓她自己收拾吧。”

    “你向單于借兵了?”徐礎突然問。

    張釋虞心裡只想著自己的安危,聽到這句問話,不由得一愣,“這種時候……”

    徐礎正色道:“我曾建議陛下向單于借兵,陛下開口沒有?”

    張釋虞難得被隨從以外的人稱一聲“陛下”,反倒有些不適應,呆了一會才道:“開口了,我說借兵十萬,單于一直在笑,後面……後面的話我就沒再說。”

    “嗯,做得好。咱們得去見單于。”

    “見他幹嘛?”雖然身處賀榮騎兵中間,周圍至少是自己人,張釋虞不願意離開這塊小小的地盤。

    “單于發怒,此時最容易受到挑撥,你若不去單于面前說上幾句話,怕有不測。”

    張釋虞恍然大悟,“還好有你在。”急忙叫來會說賀榮話的隨從,命他去與賀榮人交涉,他要去見單于。

    “帶上我。”徐礎提醒道。

    張釋虞連連點頭,一個人去見單于,他還真有一點不敢。

    請求被層層傳遞上去,不久之後,真得到了同意。

    徐礎與張釋虞上馬,在一隊騎兵的護送上,去見單于。

    單于仍坐在馬上,臉色鐵青,旁邊不遠,地上仍跪著數十名漁陽官吏,無不瑟瑟發抖,天成皇帝出現,也不敢抬頭看一眼。

    “我拿皇帝當自家人,皇帝卻不停地戲耍我,究竟是何用意?”單于問道。

    聽到這句質問,張釋虞先佩服一下徐礎的先見之明,自己若不及時來解釋一下,只怕單于的不滿會越來越多。

    “全是湯師舉……不是我……”可他既緊張又害怕,雖有許多話,一時卻說不出來,臉色變幻不定,只得向徐礎投去求助的目光。

    徐礎道:“單于先不要屠城,立該回頭吧,或許還來得及。”

    張釋虞大駭,單于大怒,手中馬鞭指來,正要開口,徐礎又道:“數十萬晉軍此刻正在前往塞外的路上,單于沒將家眷都帶到關內來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2
第377章 兩方

    強臂單于縱馬來至徐礎面前,相距不到一步時才停下,馬呼出的熱氣直接噴到徐礎臉上。

    “你說什麼?”

    徐礎稍稍讓開一些,“我來阻止一場災難。”

    這是他之前的一次回答,單于當時沒當回事,現在才明白話裡面隱藏的含義。

    “不可能。”

    “對任何人來說,傾巢而出都是一次冒險,單于以為不可能之事,對晉王豈不是最有利的選擇?”

    強臂單于看向周圍的賀榮大人,徐礎的話這些人都聽到了,有人不懂中原話,也從別人嘴裡聽到傳譯,全都是半信半疑,但是只要有一點相信,就會顯露出驚慌。

    塞外人少,單于這支大軍幾乎帶上了所有青壯年,留在草原上的儘是老弱病殘,卻是將士們的家人,況且草原上還有積累多年的大量財富,一旦被人奪取,賀榮部損失巨大,最重要的是他們將無家可歸。

    單于調轉馬頭,面向本族大人,高聲說了幾句,語氣依然激昂慷慨,卻沒像往常那樣贏來陣陣歡呼,反而有人開口回應,雖然有些遲疑,但畢竟是一種質疑,周圍不少人點頭表示贊同。

    單于又說幾句,語氣緩和許多,像是在商量、勸說,顯然不太成功,他將人群中的周元賓叫出來。

    周元賓早已嚇得面如土色,不等單于開口詢問,就說出一長串賀榮話來,像是在為自己和晉王辯解。

    趁著無人注意,張釋虞扭頭盯著徐礎,用眼神詢問這是何意。

    徐礎點下頭,表示一切盡在掌握中。

    張釋虞不信,他覺得自己正被帶入危險之中,幾無掙脫的可能。

    周元賓還在急切地說話,單于突然暴怒,跳下馬,舉起馬鞭狠抽過來,周元賓沒躲開,胸前挨了一下,痛得亂叫,單于再打來時,他想躲又不敢躲,只能左右移動,然後更快地辯解,連連伸手指向徐礎。

    張釋虞原本與徐礎站在一起,這時悄悄地往旁邊走出幾步,保持距離,以免受到牽連。

    他離開得很及時,單于果然轉身,大步走向“罪魁禍首”,語氣激烈,似乎忘了徐礎不懂賀榮語。

    “單于志在天下,何以不愛聽真話?”

    單于改用中原話,“這是詭計,不是真話。”

    “如果是真話呢?單于在這裡耽擱,晉軍卻在急行不止。”

    單于看上去更加憤怒,卻沒有動手,看向不遠處的漁陽城,“屠城能讓他們多留幾天……”

    “屠城會令單于失去一位重要盟友,此時此刻,盟友尤其重要。”

    單于看一眼皇帝,臉上擠出一個略帶鄙夷的神情,“中原人都不可信。”

    “中原人彼此也不相信,否則的話,也不至於大亂,單于可以不信中原人,但是應當利用這一點。”徐礎及時閉嘴。

    單于又看一眼周圍的賀榮大人,終於做出決定,大聲喊了幾句,眾人立刻紛紛上馬。

    直到敵軍遠去,漁陽諸官仍跪在地上,聽不到馬蹄聲之後,才敢起身觀望,面面相覷,誰也不明白前因後果。

    回到大營,徐礎直接被帶到大帳裡。

    單于在路上已經下達一連串的命令,軍心稍穩,他能抽出空來,與諸大人共議對策。

    帳篷雖大,仍顯擁擠,徐礎被擠到了角落裡,周圍的說話聲雖大,他卻一句也聽不懂,頗覺無聊。

    有人走到他身邊,抓住他的一條胳膊,十分用力,然後惡狠狠地低聲道:“你要害死我嗎?此仇我一定……”

    周元賓挨了兩鞭子,傷勢雖然不重,受到的驚嚇卻不小。

    徐礎道:“你應該感謝我,為何恨我?”

    “你當我是傻瓜……”

    徐礎搖搖頭,小聲道:“晉王本已失去單于歡心,即將受到致命攻擊,可是北上出塞的消息一來,他又會得到重視。單于眼下憤怒,很快就想緩和事態,這是晉王的機會,也是你的。”

    周元賓想了一會,慢慢鬆手,在徐礎袖子上輕輕撣了兩下,抹去褶皺,“可你害我挨了鞭子。”

    “不破不立,有些事情我也預料不到。”

    “挨打是小事……單于真會改變心意?他現在仍想進攻晉陽,而且更著急,但是其他人不太贊同,他想分兵,一部分回塞外,一部分攻打晉陽,有人讚同,有人不贊同,正爭得不可開交。”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周參軍卻在我這裡浪費時間?”

    周元賓臉色微變,道聲“多謝”,轉身擠入人群,悄悄聯絡沈家的支持者,還要找機會在單于面前說上幾句。

    爭議終告結束,不知結果是什麼,甚至有沒有結果都很難說,諸大人退出的時候,彼此依然爭論不休。

    沒人告訴徐礎可以離開,他只能站在原地。

    大帳裡最後只剩十餘人,除了單于與徐礎,其他人全是僕隸,站成一排,等候主人的吩咐。

    單于坐在毯子上,一直不說話,也不看人。

    單于大妻一個人進來,徑直走到單于身邊坐下,一手輕輕按著他的肩頭,小聲說話。

    大概是為防止僕隸聽懂,再開口時,單于用的是中原話,“我知道這是詭計,但是他們不信。你也知道,許多大人與沈家交好,我一直隱瞞將要奪取並州的消息,可是有些人已經猜出來,極不贊同。唉,儘是目光短淺之輩,天賜良機,令我賀榮部有機會奪取中原,他們卻還在意從前那點交情。”

    大妻小聲道:“等他們享受到中原的好處,再也不會記得沈家。”

    “可是現在……”

    大妻附在單于耳邊說了幾句,單于扭頭看向角落裡的徐礎,“他?”

    大妻點頭,又悄聲說了幾句,然後起身離去。

    單于向徐礎道:“你過來。”

    徐礎走到近前,拱下手。

    單于沉默多時,“你擅長詭計,我需要詭計。平山沒做到的事情,我要試一試。”

    “如果單于想要我的臣服,十分抱歉,我做不到。”

    “嗯,你不必臣服。”單于毫無怒意,又想一會,說:“這樣好了,從現在開始,你每天至少要貢獻計謀一條,用來換取你自己的性命。”

    “我有死罪?”

    “你無罪,但你的命仍然歸我所有。你可以不臣服、不下跪、不接受賞賜,但是我問什麼,你得回答,回答得好,算是一計,回答得不好,我留你無用。”

    “聽上去好像比較公平,如果我一天之內獻出數計,是不是能算在今後幾天裡?”

    單于微微一愣,隨即大笑,“可以。你今天的計謀呢?”

    “晉王北上的消息不算嗎?”

    “不算,因為我沒問。”

    “有道理,既然如此,請單于發問。”

    單于站起身,“暫時不急。晉王北上的消息還沒有得到確認,萬一你真是在撒謊——”單于笑了笑,“我已經想到三種方法讓你生不如死。漁陽?連城一塊毀掉,公主?她在死前一定會後悔相信了不該相信的人。”

    “有些事情乃是必然之勢,無需確認。”徐礎道。

    “從現在起,你留在我身邊。”單于無意爭辯。

    寇道孤從外面進來,在單于面前拱手行禮,不卑不亢,“單于要見我?”

    “你們兩個,今後都留在我身邊,做顧問、做參謀,最終我只留一位,望兩位努力,不要讓我失望。”

    徐礎沒開口,寇道孤道:“同樣是努力,有人努力成事,有人努力壞事,望單于明鑑。”

    單于笑道:“我心裡有數。”

    留在單于身邊有個好處,即使聽不懂賀榮語,多少也能可以瞭解他們的動向。

    單于的本意是立刻進攻並州晉陽,然後再轉師北上,救援塞外老家,但是太多人反對,他當上單于不久,還不能為所欲為,只得分兵數萬,順原路返回塞外。

    接下來的事情則一件比一件難以定奪,周元賓動用全部關係,輪番勸說單于與沈家和解,他也親自上陣,力陳晉王絕無二心,即便有北上之意,也是聽說傳言,以為賀榮人捨棄舊情進攻晉陽,才被迫出此下策。

    張釋虞也醒悟過來,他能借助的關係極少,唯有通過使者求見單于,慷慨陳辭,表示願意親自帶兵攻入並州,為單于分憂,至於公主,乃是被湯師舉擄走,之前種種,皆非出於公主本意,云云。

    雙方各有說法,周元賓一方人多,張釋虞之計則更契合單于本人的心事,因此一直爭執不下。

    入夜不久,晉王那邊終於傳來消息,卻是含糊不清的消息,晉軍似乎真的已經北上,但是晉王本人仍守在飛狐口,希望單于能夠解釋諸多傳言。

    事態變得僵持,單于攆走所有人,獨自留在帳中思想對策,兩刻鐘以後,派人傳喚兩名“顧問”。

    徐礎晚到一步,寇道孤剛剛向單于說過話。

    “寇道孤說皇帝與晉王都不可信,上上之策乃是先殺皇帝,以取信於晉王,將其招來處死,然後南取冀州、西奪並州,站穩腳根,再進圖天下。你以為如何?”

    “妙計。”徐礎回道。

    “你也贊同?”

    “紙上談兵的話,我贊同。”

    寇道孤冷笑一聲,單于道:“有話就說,別繞來繞去,我不喜歡。”

    徐礎道:“寇氏此計雖妙,輸在不瞭解晉王為人,因此有一重大遺漏。”

    “你瞭解晉王?”

    “我與他是結拜兄弟,曾經一同守衛東都,深知晉王為人,多疑而又膽大,單于殺死皇帝,不僅不會重得信任,反而會令晉王生疑,更要北上出塞。”

    “你的‘妙計’是什麼?”

    “坐等。”徐礎回道。

    單于點點頭,“兩位的計策都不錯,解我心中幾樣疑惑,但我不會殺皇帝、攻並州,也不會坐等,數十萬騎兵入塞,怎可坐而不動?明天一早,我將親自率兵南下,直取鄴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2
第378章 要賞

    徐礎與寇道孤不得不承認,強臂單于的計畫比他們二人的都要高出一籌。

    進攻鄴城,天成皇帝得“報仇”之名,賀榮人得城池之實,與此同時,賀榮人得不入並州之名,晉王得危機暫緩之實,各方都滿意,至少表面上滿意。

    唯一不滿意的人或許只有梁王。

    單于依然分出一部分騎兵返回塞外,以防萬一,他自己帶著皇帝與一支大軍,繞過漁陽,直奔鄴城,對沿途各城,全以皇帝的名義傳旨喻降,不從命者,必要屠城。

    沒有任何一座城池敢於抵抗,甚至在皇帝的“旨意”到來之前,就有官員出城歸降,傾城所有以供應糧草。

    數日之後,賀榮部騎兵與正在奉命撫循郡縣的淮州兵相遇,打了一仗,這支淮州軍兵力不多,只堅持了極短時間就開始潰退。

    這就是在鄴城之前的全部戰鬥,各地淮州軍紛紛從已經佔領的城鎮撤出,逃向鄴城,甚至直奔更南面的淮州老家。

    單于仍將徐礎與寇道孤留在身邊,曾經很直白地說:“將你們的想法全說出來,要多、要真,我未必用你們的計策,但是能借此瞭解中原人的意圖,這就夠了。”

    寇道孤當時沉著臉,好像是受到了羞辱,但是此後每問必答,從不藏私,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不久前還是梁王使者。

    徐礎每日只獻一兩計,然後再不開口,只是旁聽,偶爾微笑。

    單于並不計較,但是每日閒暇時,與寇道孤的攀談日益增多,不止是問計,也問些中原的風土人情與學問流派。

    這天中午,賀榮部大軍趕到鄴城外,單于親率百餘騎前去查看地形。

    徐礎站在營中遙望鄴城的方向,從他這裡看不到什麼,只能想像其中的慌亂與恐懼。

    身後有人走來,徐礎以為是昌言之,開口道:“梁王肯定以為自己被騙了。”

    “你還有餘力關心別人?想想自己、想想我吧。”張釋虞走到徐礎身邊,也向遠處望去,“鄴城,唉,鄴城,原以為這會是一處久居之地,日後返回東都,這裡我也會常來。我有許多修建宮殿的計畫,都沒來得及實施……”

    張釋虞一臉沮喪,嘆息不已,又道:“你天天陪在單于身邊,能不能勸他將我放回去?整個天成朝廷都在漁陽,皇帝卻流亡在外,這算怎麼回事?”

    徐礎搖頭,“單于可以放走任何人,唯獨不會放你。”

    “所以才要你想辦法嘛,你的神機妙算呢?你的伶牙俐齒呢?你不是最會勸諫嗎?”

    “我若有這樣的本事,賀榮部騎兵此時應該都已返回塞外,而不是深入冀州。”

    “至少得給我留下幾萬騎兵,沒有他們,我這個皇帝當得不踏實。”

    “秦州尚有十幾萬軍隊,你為何非要從賀榮部借兵?”

    “不同,大大不同。”張釋虞不太願意說實話,等了一會才稍稍壓低聲音道:“秦州太遠,那支冀州軍能不能回來、什麼時候回來,都是未知之數,即便回來——他們也不是忠於我的軍隊。”

    張釋虞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怨氣,遲遲不能擺脫賀榮人的控制,這令他對歡顏郡主的不滿日益上升。

    “借來的騎兵會更忠心?”

    “他們的老家在塞外,早晚還得回去,只要在中原時我給予重賞,他們不忠於我忠於誰?”

    “嗯,有道理。”徐礎笑道,無心爭辯。

    “你得到我妹妹的消息沒有?”張釋虞又問。

    徐礎搖頭,“單于已向冀州各郡縣傳出命令,私藏公主而不交者,滿城不留活口,但是至今沒有消息。”

    “可是你總能知道些什麼吧?”

    “我能知道什麼?”

    “我妹妹因為你而逃走,難道沒有給你送個信?”

    “公主被湯師舉擄走,這是你說的。”

    “那是說給單于聽的。”張釋虞湊近些,“咱們心裡都清楚,你才是妹妹逃走的原因,她向別人隱藏行蹤,對你不會。”

    “但我的確沒得到她的消息。”

    “得到了你也不肯說。”張釋虞小聲嘀咕道,也不告辭,轉身走開。

    張釋虞太想討好單于,甚至想要出賣自己的親妹妹,徐礎看著他的背影遠去,輕嘆一聲。

    單于傍晚回營,先與諸大人一邊吃飯,一邊商議軍務,二更之後才閒下來,依然精力充沛,命人將兩名“顧問”喚來。

    單于看上去心情不錯,命人賜酒。

    賀榮平山還在受罰期間,仍是單于身邊的“僕隸”,捧著酒囊倒酒,輪到徐礎時,多看他一眼。

    單于看向寇道孤,“你對鄴城很熟吧?”

    “很熟。”

    “明日我就要攻城,依你之見,鄴城是會立即投降,還是堅守幾天?”單于相信鄴城已是囊中之物,“堅守不下”不是他擔心的問題。

    寇道孤想了一會,“鄴城固若金湯,若得精兵良將守衛,可保一年無虞。”

    “哈哈,你將鄴城看得太高,但這正是我想到的話。你說若得精兵良將,如今守城的人不算精良?”

    “梁王佔據鄴城不久,民心未附,且他的部下又多是淮州人,乃是借來的軍隊,對梁王並無忠心,以這樣的兵將守城,頂多堅持一個月。”

    單于搖頭,“一個月也太久,鄴城只是我賀榮部的一個落腳之處,不值得我花費太多精力。”

    “單于無需耽擱,盡可分派士兵佔領郡縣,鄴城絕不敢開門出來挑戰。”

    “此計不好,分兵終是一個隱患。”

    “簡單,單于分兵佔據郡縣,立刻征發當地民夫,全調至鄴城,兵力不減反增,讓他們攻打城池,所謂驅羊攻虎也。”

    單于點頭,“嗯,這才有點意思。”

    徐礎插口道:“冀州幾經征發,勝兵之民皆在秦州,哪裡還有剩餘的民夫?”

    寇道孤馬上道:“不然,天成朝廷沒想到自己會失去鄴城,一直以來都在小心經營,冀州雖屢經征發,民力卻未用盡,至少還有十萬人可用,旬月之間就能征齊。”

    “天成小心經營,單于卻一朝征盡,必失民心。”

    寇道孤冷笑道:“天成小心經營,也沒守住鄴城。徐公子若以為天成朝廷得民心,當初何必刺駕?”

    “天成想得民心而未得,並不意味著單于就該不在意民心。譬如天降大雨,一人舉傘而傘漏,見者可以嘲笑,但是自己至少要舉一把好傘,而不是連根傘柄都沒有。”

    單于擺手,“下不下雨我不關心,我認可冠先生的說法,冀州還有民力可征,何況他們不是為我攻城,而是為自家皇帝。連徐礎也承認,天成朝廷對冀州不錯,‘小心經營’,如今也該是冀州百姓報恩的時候了。平山,你記下這件事,明日提醒我一聲。”

    “是。”賀榮平山應道,雖然做的是賤役,但是他能參與要務,與真正的僕隸不可同日而語,甚至超出一些大人。

    寇道孤退後兩步,身板挺得筆直,目光微微低垂,在單于面前,他極少表現出對徐礎的恨意。

    單于向徐礎道:“你今天還沒說一句有用的話。”

    “我前天說過兩句,可以補在今天。”

    單于想了一會,笑道:“嗯,的確,可以補在今天,明天就沒有了。”

    “明天我會想出點什麼。”

    “好,你不急,我也不急。”單于又轉向寇道孤,“這些天來,寇先生屢獻良機,我眼下還不能一一採用,日後當逐條施行。賀榮部獎懲分明,寇先生是要做官,還是要田宅金錢?儘管開口便是。”

    “千里馬得遇伯樂,唯願盡情馳騁。我雖算不得千里之馬,所獻之計能得單于採納,心願已足。”

    單于愣了一下,“伯樂是什麼?”

    “伯樂是中原的善相馬之人,千里馬不遇此人,往往不得展示馬力。”寇道孤解釋道。

    “哈哈,我們賀榮部人人識馬,不需要伯樂——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雖不提,我不能不賞,待鄴城攻下之後……”

    徐礎又一次插口道:“單于賞我點什麼?”

    單于斜眼看來,“賞有功,罰有罪,你有何功,敢向我索要賞賜?”

    “我與寇先生不同,他只要‘盡情馳騁’就夠了,我卻是個貪心人,不見賞賜不肯立功。”

    單于大笑,向賀榮平山道:“中原人奸詐,但是難得有這麼直白的。”

    賀榮平山提醒道:“徐礎尤為奸詐,說出這樣的話,後面必有所圖,單于小心。”

    “你這麼一說,我更要領教了。”單于喜歡“迎難而上”,向徐礎道:“先說你想什麼賞賜?”

    “不多,我要鄴城。”

    單于笑得更大聲,“賀榮將士辛苦攻下的城池,卻要送給你——你想立的功勞一定不小。”

    “我不要城池,只要鄴城活口,單于入城之後,約束士兵,不許騷擾劫掠城中吏民,便是對我的賞賜。”

    “入城之後?”單于抓於這四個字,“你有辦法助我奪城?”

    賀榮平山又提醒道:“不用他相助,咱們也能奪城。”

    “可我不費一兵一卒,只憑這張嘴,明日天黑之前就能令鄴城歸單于所有。”

    單于笑著搖頭,“我聽說過你與梁王交情深厚,但是梁王當初進攻鄴城時,你沒沒能勸退,如今卻能勸他投降?”

    “梁王不會投降,所以他根本沒有留在鄴城。單于在此多留一日,梁王在別處便會壯大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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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午時

    徐礎拒絕獻策時,單于往往一笑而過,當徐礎真開口時,單于卻沉下臉,向賀榮平山問道:“這些天有外人與他來往嗎?”

    “沒有,常與徐礎交談者,只有他的隨從,皇帝偶爾也會找他,除此之外再無別人,我的手下盯得很緊。”

    單于這才看向徐礎,“既然沒人給你傳遞消息,你怎麼知道梁王已經不在城裡?”

    徐礎笑道:“猜測。”

    單于這才笑了一聲,“你的猜測能有幾分準確?”

    “猜別人六七分,猜梁王十拿九穩。”

    “據說你與梁王交情不錯。”

    “相識多年,一同讀書、一同刺駕、一同逃亡……”

    “梁王曾與你一同刺駕?”

    “是,他與我皆是主謀。”

    “可是傳言中很少提到他。”

    “因為在刺駕發生之前,他先逃出京城。”

    “而你堅持留下。”

    “正是。”

    單于又露出微笑,這回不是蔑視,而是有一點當真。

    寇道孤覺得自己必須開口阻止,上前一步道:“單于當心,徐礎一旦進城,再也不會出來,他有過守城經歷……”

    單于抬下手,沒讓寇道孤說下去,向徐礎道:“梁王逃走,如今守衛鄴城者為誰?”

    “必是淮州老將盛軒。”

    “所以梁王帶自己人逃走,留淮州人守城?嗯,倒是聰明人。你與盛軒很熟?”

    “不熟,應該說素未謀面。”

    “那你憑什麼勸說他獻城歸降?”

    “盛軒並非為梁王守城,而是為淮州,可淮州眼下形勢危急,我有把握勸盛將軍獻出鄴城,只有一個要求,單于要允許他們返回淮州。”

    “淮州有何危急?”

    徐礎指著自己的嘴,“在我這裡。”

    單于大笑,向賀榮平山道:“他要憑一張嘴編造虛假消息,騙淮州軍獻城南去,你以為如何?”

    “我更擔心他憑一張嘴哄騙單于,而且咱們賀榮人明明有把握奪城,何必放淮州人南去?一舉消滅豈不更好?免留後患。”

    “你想的是打仗立功,不是爭鼎天下。”單于雖然寵信賀榮平山,卻沒將他的建議太當回事,又轉向徐礎,“還是寇先生提醒得對,你一進城,怕是不會再出來見我。”

    “我每天說幾句有用的話,就能保命,進城之後卻要擔驚受怕,如平山所言,賀榮部必能攻破城池,我為何舍安求危?”

    聽到徐礎只稱“平山”兩字,左神衛王冷冷地瞥來一眼。

    單于思索片刻,“你今天原本沒想獻計,因何突然改變主意?只是為了救下鄴城吏民的性命?”

    “因為我剛剛想到此計,希望給單于一個深刻印象,這樣以後有人進讒言的時候,單于起碼會因為惜才而找我問個清楚,不至於立刻下令處死。”

    單于笑道:“寇先生,徐礎在說你呢。”

    寇道孤拱手道:“徐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與他雖然有仇,也想看到他被殺死,但是絕不會假公濟私,利用軍國大事報私仇。”

    單于點頭,“正是這個道理,我可以忍受說錯、做錯,絕不忍受有意欺騙。今天到此為止,明早再議。”

    凌晨時分,徐礎睡得正熟,就被人叫起來,前去面見單于。

    單于睡眠更短,卻絲毫看不出疲態,鬥志昂揚,正面對一群賀榮大人說話。

    徐礎站在一邊,看到皇帝也在,張釋虞顯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被喚來,神情略顯緊張。

    單于暫停訓話,向徐礎道:“待會你進城勸降,我可以放他們南歸,只要他們立刻獻城,但我等不到天黑,午時之前必須給出回答,午時一過,我就下令攻城。無論勸降成功與否,你只要按時回來,我赦你無罪,你若不肯回來——我將換一個人做天成皇帝。”

    雖然當皇帝以來,常常抑鬱不得志,張釋虞卻從來沒想過要放棄皇位,聞言不由得大驚,尤其是他真有一個弟弟就在賀榮營中,馬上道:“單于,這件事與我無關——我連是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單于卻根本不看皇帝,只對徐礎說話:“去吧,就這麼定了。”

    徐礎點下頭,“午時之前。”

    張釋虞越發吃驚,“徐礎,你……你替我解釋一下啊,我真沒有……”

    徐礎道:“陛下無需擔心,無論如何,午時之前我自會回來。”

    “萬一城裡將你扣押呢?”

    徐礎想了想,“帝位終究還是你們張家的,我想單于不會交給別姓人手中。”

    張釋虞在意的不是皇帝姓什麼,不由得更加驚恐,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等他稍稍醒悟,徐礎已走,單于又對大人講話,他被冷落在一邊,連插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一匹馬,別無餘物,昌言之也不被允許跟隨,賀榮平山將徐礎送出營地,來到陣前,“城內已獲知將有使者前去談判,願不願意接納,我就不知道了。總之午時一過,必然攻城,你不必心存僥倖,城裡人也一樣。”

    “抱歉,又要影響你立功,其實你想解除僕隸之身,另有良法……”

    賀榮平山抬手在馬身上狠狠拍了一下,算是“送行”,對徐礎的話,他一句也不想聽。

    賀榮部這次準備充分,陣地上已經樹起高大的攻城器械——由中原人建造,其中一些人是天成朝廷派來的工匠,畢竟雙方現在還是“盟友”。

    陣地離城門不遠,徐礎很快來到門下,正要開口,城上先有人大聲道:“你是賀榮使者?”

    “正是。”

    “就你一個人?”

    徐礎回頭看了看,“沒錯。”

    “你等會。”

    城門不肯輕易打開,倒是從城上垂下來一隻大筐。

    徐礎只得下馬,小心進到筐中,晃晃繩索,示意上面的人拉動。

    到了城頭,十幾名士兵立刻圍上來,見徐礎的穿著是名書生,他們沒有逼得太近,一名軍官走近些,疑惑地問:“你是中原人?”

    “嗯。”

    “為何……算了,報上姓名。”

    “立刻帶我去見守城主將。”

    “總得先通報一聲。”

    徐礎轉身指向城外不遠處,“賀榮人午時攻城,還剩不到三個時辰,你覺得他們需要通報嗎?立刻帶我去見主將,耽誤我帶來的消息,你承擔不起。”

    軍官早就看到賀榮人立起的器械,自然沒有懷疑,臉色微變,語氣也變得溫和許多,“請隨我來。”

    事實上,早就有人守在城牆下,等候賀榮使者的到來,見到徐礎也不多問,立刻引向附近的一座軍營。

    一員老將坐在廳裡,兩邊排列將領,鴉雀無聲。

    徐礎上前,拱手道:“閣下想必是盛軒盛將軍。”

    “是我,閣下是……”見到一名書生,盛軒也有點意外。

    “在下徐礎……”

    回答一出口,廳裡驚訝聲不斷,徐礎又上前兩步,向驚呆了的盛軒道:“我帶來強臂單于的消息……”

    “你真是那個‘吳王’?”盛軒問道。

    “盛將軍是要先確認我的身份,還是先聽賀榮人的提議?”

    “呃……先聽提議。”盛軒依然一臉的震驚。

    “守軍投降,交出鄴城,賀榮部放開一條路,允許你們返回淮州。午時之前給出回答,午時一過,賀榮人攻城,再也沒有機會了。”徐礎拱手,轉身要走。

    盛軒急忙起身追趕,“等等,話還沒說清楚呢。”

    徐礎止步,轉身道:“就是這些,再沒有別的了。”

    盛軒笑道:“只是傳話,似乎不必閣下親自出馬。”

    “賀榮人不甚瞭解中原的形勢,以為我能取信於盛將軍,所以命我來一趟,但我真的沒什麼可說的,只是傳話而已。”

    盛軒暫時拋去疑惑,“那我只好拒絕,城內將士尚有十萬人,糧草足支三年,更有數十萬百姓可以徵用,守它城或許不夠,守鄴城綽綽有餘。我們也不著急,賀榮人儘管攻城便是。”

    “盛將軍不著急,淮州也不急?”

    “淮州頂多擔心我們的安危,別的倒不著急,戰火離淮州還隔著一條天塹呢。”

    “北邊的天塹還是南邊的天塹?”

    “徐公子說笑,隔絕淮、冀兩州者,當然是北方天塹。”

    “如此說來,盛將軍還不知情?”

    “知道什麼?”

    “吳州寧王率兵渡江,進入淮州,廣陵城急需盛將軍率兵回去救急。”

    廣陵城是淮州治所,也曾是廣陵王封地,但是廣陵王常年坐鎮吳州,回家不多。

    盛軒臉色微變,看向眾部下,隨即向徐礎道:“閣下的消息從何而來?我們前天還接待了淮州的使者,要求我們死守鄴城,不可退卻半步。”

    徐礎微微一笑,“形勢變化往往只在朝夕之間,請允許我問一句:梁王何在?”

    盛軒臉色越顯茫然,“梁王……你要見梁王?”

    “是,如果能見到的話。”

    “好吧,原本想待會再說,既然閣下問到,咱們現在就去見梁王,畢竟城裡是他說的算。”說到最後三個字時,盛軒的語氣稍有變化,顯然不太當真。

    徐礎心裡卻是微微一驚,原來他猜錯了,梁王根本沒有逃走,這可不像是馬維的行事風格,也讓他的勸說變得艱難起來。

    “盛將軍一開始就該帶我去見梁王。”徐礎假意埋怨道。

    盛軒做出請的手勢,前頭帶路,“怨不得我,是梁王自己不願見外人,不過閣下應當不算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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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守鄴

    馬維沒有逃離鄴城,將自己“關”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裡,太小不易隱藏,太大不好守衛,他如今最在意的事情是自身安全,連守城都要退居其次。

    徐礎被送到大門外,先後三人出來查看,確認來者身份之後,才允許他進門,老將盛軒未獲邀請,稍顯尷尬,抬頭看一眼天空,道:“我還是去準備一下吧,賀榮人若是攻城,我們不能全都坐著等死。”

    徐礎一進府門就看到庭院裡樹立著幾尊與人等高的雕像,還沒有完工,隱約看出是帝王裝扮。

    前頭帶路的人是喬之素,稍稍放慢腳步,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解釋道:“歷代梁皇。”

    徐礎點頭,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馬維坐在一間書房裡,看樣子很久沒好好地睡過覺,眼睛通紅,臉頰微陷,身邊除了老宦高聖澤,再無僕從。

    “真是意想不到,這不是赫赫有名的徐公子嗎?勸我與天成朝廷和解,聲稱自己要去漁陽救人,還要監督天成與賀榮部進攻並州的徐公子,不就是你嗎?”

    “是他,就是他。”高聖澤貼在梁王耳邊小聲附和。

    喬之素從外面關上門。

    房間陳設簡陋,馬維依然坐在祖傳的椅子上,除此之外,再無坐具,窗戶嚴閉,並以帷幔遮掩,即使點著蠟燭,整間屋子也顯得十分陰暗。

    “世事難料。”徐礎道,本想走到近前說話,卻被高聖澤攔下,只能站在屋地中間。

    “對料事如神的徐公子來說,還有什麼料不到的?”馬維陰陽怪氣地說。

    “很多,比如我沒料到馬兄還會留在鄴城。”

    “梁王。”高聖澤立刻加以糾正,然後扭頭向主人道:“梁王出人意料,騙過了敵軍。”

    馬維輕輕點頭。

    徐礎道:“賀榮部不在乎守城的人是誰,他們今天就會發起進攻。”

    又是高聖澤開口:“不怕,鄴城之堅厚,天下無匹,就算賀榮人有百萬大軍,也攻不進來,況且賀榮多騎兵,不擅攻城……”

    “賀榮軍中有中原工匠,器械充足,已在城外列陣,馬兄從來沒去城頭上觀看嗎?”

    “梁王。”高聖澤又一次糾正,語氣稍稍嚴厲。

    馬維輕笑一聲,“歡顏郡主騙了我,你幫著她一塊騙我,留一個老太婆當人質,然後帶著外族人前來攻城。我不怕,因為我早就預料到這一招,所以我四處徵糧、徵人,也沒讓淮州兵離我太遠。如今城裡有精兵二十萬,糧草堆積成山,兵將士氣高漲,百姓不願淪為異族之奴,皆願為我效命。”

    停頓片刻,馬維以右手指天,像是要宣佈誓言,“我先讓賀榮人攻城,待其久攻不下、士氣沮喪時,開門與之決戰,聲東擊西、誘敵深入……這些計謀我都會用上。”

    “你想再守一次東都?”徐礎驚訝地問。

    “梁王!”高聖澤的聲音越發嚴厲,已經帶著一絲怒意。

    徐礎突然動手,將高聖澤的右臂扭到身後,推著他往外走。

    高聖澤大駭,但是受制於人,年紀又大,不得不邁步,嘴裡大叫大嚷,“徐礎,你想幹嘛?梁王救我……不不,梁王小心,他要行刺,我替梁王攔……”

    徐礎另一手開門,將老宦推出去,隨手關門,放好門閂,不讓外人進來。

    徐礎剛一動手時,馬維也吃一驚,抬下屁股,伸手要去摸刀,隨即他又坐回原處,任憑高聖澤叫嚷,既不起身相助,也未開口制止。

    外面的高聖澤驚慌失措,推了幾下門,發現打不開,大聲道:“梁王別急,我立刻去叫人……”

    “滾遠一點!”馬維厲聲道。

    高聖澤顯然大吃一驚,發出一聲嗚咽,再沒敢吱聲。

    徐礎點點頭,“終於安靜了。”

    雖然攆走了高聖澤,馬維臉上的神情卻沒有變化,依然冷淡,“這回你又打算用什麼花招來騙我?”

    “我來救你一命。”

    “嘿,我知道這一招:先聲奪人,不管真假,先說一句讓對方最感興趣的話,吸引注意與興趣,然後再說什麼,對方都能聽得進去。所以,你覺得我對‘保命’最感興趣?”

    徐礎笑了,“咱們學的東西是一樣的,我一時忘記了。好吧,不用這些花招,只是交談。你為什麼留在鄴城?”

    “不留在這裡,還能去哪?”

    “東都,那裡你已經營將近一年。”

    “東都?”馬維輕輕搖頭,“那裡差不多是一座空城,糧草不足,百姓全是老弱病殘,能跑的人都跑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冷酷,“百姓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可與慮始,唯可與樂成,必須等我站穩腳根,他們才會蜂擁而至,跑來效忠。”

    “你還沒將東都讓給淮州吧?”

    “當然沒有,我藉口說妻兒還在東都,請盛家寬限數日,只要寧王攻入淮州,盛家自然沒辦法再來索取——可是寧王在哪呢?這也是你的一個謊言,騙我將麾下最好的將軍派出去做使者。”

    委派潘楷擔任使者,全是馬維一個人的主意,這時卻牽怒於他人。

    “賀榮人午時攻城。”徐礎道。

    “讓他們來好了,我正等著呢。”

    “淮州軍不會真心守城。”

    馬維臉色微變,沉默一會才道:“盛家派人送來命令,要求淮州兵死守鄴城……”

    “這就是你守衛鄴城的依仗?”

    馬維突然起身,兩眼更紅,咆哮道:“別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能守城,我麾下至少還有十萬梁兵,他們效忠於我,願意為大梁死戰!”

    在所有人嘴裡,兵力都是一個張口就來的數字,徐礎早已不放在心上,走到馬維近前,一手按在桌子上,“你想模仿我守東都時的策略?”

    馬維怒形於色,“在你眼裡,我總是不如你,是不是?當初是誰提議刺駕?是我,不是你,沒有我,你還是樓家的無名之輩,除非提起吳國公主,沒人在意你是誰。當晉王弒父,想要嫁禍於你時,是我救你一命。當你守衛東都,孤立無援時,是我第一個與你結盟,助你一臂之力。你的一切成功,都離不開我!而你,依然以為我不如你?”

    徐礎道:“馬兄的所有幫助我都記在心裡,我也從未覺得馬兄不如我,至少你還在稱王,而我知難而退。”

    馬維慢慢坐下,聲音恢復正常,“你有你的本事,只是缺一顆帝王之心,倒也不怪你,你連自己的姓氏都不願承認,何況稱王、稱帝?我與你不同,我是真正的大梁帝胄,身後有列祖列宗的督促與期望,我必須走上這條路,必須,別無選擇……”

    “馬兄打算如何守城?”徐礎將話題拽回來。

    馬維一愣,隨後從“列祖列宗”的光輝中掙脫出來,“我已經說過,先堅守數日,待敵人士氣受挫之後,一舉反攻。”

    徐礎搖頭,“我要聽你真正的計畫。”

    “然後你帶回去向賀榮人邀功?”馬維冷笑道。

    “好吧,你不願說,我先來說,鄴城有三大不可守……”

    馬維冷笑一聲,“又是謀士那一套,‘三大不可守’、‘五大不可言’、‘七大不可悔’……”

    徐礎自顧說下去,“守衛東都時,主力乃是降世軍,他們一路受官兵追剿,無路可走,因此有死守之心。鄴城守軍乃是淮州人,離老家不遠,一旦戰事不順,必生返鄉之情,馬兄無力阻止,盛軒怕是也只能順應眾心。此乃一不可守。”

    “你以為我沒想到嗎?我要將計就計,守城的是淮州兵,但是守門皆是我梁兵,唯有北城例外,淮州兵欲降、欲逃,都可以,正好借此誘賀榮人進城,他們是騎兵,不利於巷戰,我會親率梁兵……”

    徐礎打斷他:“圍攻東都時的冀州軍,雖有兩王坐鎮,但是真正的統帥乃是王鐵眉,上下異心,王鐵眉亦非大將之才,頻出昏招,東都守城之計方得成功。鄴城外面的強臂單于卻是梟雄人物,非王鐵眉可比,斷然不會中計。此乃二不可守。”

    馬維露出一絲妒意,“因為這個,你寧願給異族蠻王做謀士?”

    徐礎仍不解釋,繼續道:“當初冀州軍是要奪回東都,賀榮部卻只是要清除障礙,一個手下留情,一個不擇手段。此乃三不可守。”

    馬維突然間又發怒,“你讓我怎麼辦?舉城投降?大梁皇室已經投降過一次,絕不會再有第二次,至少在我這裡不會有!”

    “你不必投降,我要送馬兄返回東都,然後你立即與寧王聯絡,暫且奉他為主……”

    “這與投降有何區別?”

    “聽著,你想當皇帝,先得忍辱負重,寧王是我的仇人,但是中原諸雄之中,唯有他能與強臂單于一爭上下。寧王現在實力還有些弱小,會很高興有人投奔,必能對你另眼相待。到時你也不必勸寧王什麼,讓他自行其事,對淮州盛家是打是和,皆隨他的心意,不可勸諫,連暗示都不要有。待寧王覺得有把握之後,自會北上驅逐賀榮部。”

    “我就這麼一直向寧王稱臣?”

    “更遠的事情我無法預料,但這是眼下最好的選擇,至少能保住你的梁王之號。”

    馬維思忖良久,“城外全是賀榮人,城裡盡為淮州兵,我怎麼才能逃出去?”

    徐礎微微一笑,“你已經逃回東都,只是許多人還沒發現而已。”

    馬維莫名其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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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人質

    老將盛軒登城向外觀望,心裡不由得一顫,扭頭看一眼周圍的將士,什麼也沒說,匆匆離去,留下守城者猶疑不定。

    再見到徐礎,盛軒越發客氣,命人看座,笑道:“梁王怎麼說?”

    徐礎看一眼兩邊站立的將官,回道:“不好說。”

    盛軒有些猶豫,他對徐礎不熟,只聞其名,為安全起見,不願單獨與他相處,於是道:“都是我們盛家的子弟,徐公子有話不必隱瞞。”

    徐礎還是欲言又止,好一會才道:“盛將軍多久沒見到梁王了?”

    “呃……兩天了吧,梁王生病了?”

    徐礎笑而不語。

    盛軒猛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咳了兩聲,向左右將官道:“你們先退下,去城牆上守著,有什麼事情,立刻過來通報。”

    眾將官告退,還沒走出大廳,就開始小聲議論徐礎那句問話中隱藏的含義。

    廳裡只剩下兩人,盛軒稍覺緊張,好在自己身上著甲、腰間有刀,而對方只是一名赤手空拳的書生,“徐公子可以說了吧?”

    “還是有些為難。”

    “有何為難?”

    “我與梁王是多年好友,在弄清他的真實想法之前,有些話不好說。”

    盛軒越發坐實自己的懷疑,“梁王病重?”

    徐礎搖頭。

    “梁王……已經走了?”

    徐礎不語。

    盛軒冷笑一聲,“徐公子無需隱諱,對此我一點都不意外——不過梁王連自己僅有一些兵將都棄而不顧,還是有點過分。徐公子在那邊確實沒見到梁王?”

    “喬之素與我閒聊,拖延時間,我等得不耐煩,他才帶我去見梁王。可梁王不肯露面,說是偶然風寒,問答全要通過高聖澤……”

    提起老宦,盛軒又冷笑一聲。

    “他能騙過別人,卻騙不過我,來回交談幾句,我就聽出不對,於是堅持要見梁王一面。”

    “然後就漏餡了,嘿,梁王快馬加鞭,這時候怕是已經快到孟津,高聖澤還有什麼害怕的?”

    “他怕擔負洩密之責。”

    盛軒已經不在意“洩密”,想了一會,說:“徐公子剛進城時,曾經說過淮州會有危機,可否說得詳細些?”

    “我來勸說盛將軍獻城、退兵,有些話盛將軍未必相信。”

    “其實徐公子不說我也能猜出大概,初奪鄴城,梁王甚至不允許淮州兵進城,分派到各處撫循郡縣,那時候我就有所懷疑,可是淮州要求我暫時不要與梁王鬧翻,一切等他拒絕交出東都再說。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沒想過要讓出東都,反而對淮州心生覬覦。”

    盛軒義憤填膺地將所有話都說出來,徐礎只需輕輕點頭。

    “淮州子弟必須盡快返回淮州。”盛軒打量徐礎,“賀榮人真肯放一條出路?”

    “單于是這麼對我說的。”

    雖說已然心生退意,盛軒卻仍是疑慮重重,“盛家將淮州精銳全交在我手中,若是損失過重,我還有何顏面去見廣陵父老?”

    “盛將軍需要怎樣的保證?”

    “除非單于肯做人質。”

    “我回去之後可以代為詢問,但是盛將軍別抱太大希望。”徐礎笑道。

    “我只是隨口一說,嗯,讓我想想。”老將軍低頭沉思。

    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盛軒立刻站起身,臉色驟變,伸手握刀,“怎麼回事?離午時還差著一點呢。”

    徐礎也不明所以。

    片刻之後,一名將官匆匆跑進來,驚慌地說:“敵軍攻城,已在投射石炮……”

    盛軒瞪一眼徐礎,“原來你是緩兵之計!”說罷匆匆往外走去,命將官留下,看守客人。

    徐礎的第一反應是單于毀約,要陷自己於死地,馬上覺得這不像是單于一向的行事風格,然後又猜寇道孤從中作梗,隨即推翻……

    頃刻之間,徐礎心中動了五六個念頭,最終想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臉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守在門口的將官二十多年歲,握住刀柄,喝道:“你不要以為奸計得逞,我們自會守住城池,盛老將軍一回來,殺你祭旗。”

    “誤會一場,盛將軍不會殺我。倒是你,寧願在此守衛鄴城,還是想回淮州老家?”

    “我當然……我不回答,不上你當。”

    徐礎不再說什麼,自知名聲不佳,無法一下子取得對方的信任。

    外面再沒傳來響聲,年輕將官雖然疑惑,但是不再那麼緊張,突然開口道:“梁王是不是跑了?”

    “你猜呢?”

    “這還用猜?梁王一聽說賀榮人要攻來,當時就嚇破了膽,估計早已逃走,現在該到東都了,當初借兵給他就是……”

    盛軒從外面回來,年輕將官立刻閉嘴。

    盛軒揮手屏退將官,直接走到徐礎面前,笑道:“是一次誤射,不過倒也證明鄴城之堅厚,只砸出一個小小的坑窪。咱們繼續說正事,離午時不遠,我這就命人將徐公子送出去,請你回去轉告單于:淮州軍可以獻城,只要他放開一條道路,許我們南下渡河。但是空口無憑,雙方需互換人質,不多,各出十人,我們這邊出盛家子弟,單于那邊出諸王大人。單于應允,我們立刻就走,絕無耽擱。”

    徐礎起身,“守他鄉之都,終不如守自家之城,盛將軍當機立斷,救下淮州將士,回去之後,必得父老感激。”

    盛軒長嘆一聲,“我這是違命行事,不得埋怨就已經滿足啦。還有,城中的梁兵如何處置?”

    “梁兵隨淮州軍出城,然後一支南下,一支東去。”徐礎停頓一下,“異族終究難信,望盛將軍要不給單于可乘之機。”

    “梁王已經逃走,他的兵將也被騙過,我不會對他們動手。”盛軒又一次仔細打量徐礎,“徐公子……從此以後就為賀榮人效命了?”

    “我不為任何人效命,至少眼下沒有。”徐礎拱手告辭,人已經走到門口,身後的盛軒追上來,問道:“賀榮野心幾何?奪下冀州之後,是否還會南下?望徐公子告知,盛家必感大恩。”

    “單于野心志在天下,至於奪下冀州之下欲圖何方,我預料不出來,只能給盛將軍一條提醒。”

    “徐公子請說。”

    “與其防敵,不如自強。單于初入中原,尚不敢分兵,必然觀察群雄,然後尋隙而入,淮州若無隙,自然無憂,若露出破綻,則所需提防者,不止賀榮一家。”

    盛軒拱手,“多謝,徐公子日後若有機會去往廣陵城,請許我略盡地主之誼。”

    “當會叨擾。”

    徐礎被放下城牆,坐騎已經跑得沒影,他只得步行回賀榮營地。

    賀榮平山守在陣前,見到徐礎走來,什麼也沒問,命人送馬來,帶他直接去見單于。

    賀榮部諸大人都在,徐礎轉述盛軒互換人質的要求,單于聽過之後面無表情,思忖片刻,直接點出十個人名,其中包括賀榮平山,向徐礎道:“這十人皆是我的親信,可做人質,一個時辰之內,淮州軍必須開始撤兵,我會讓出西門。”

    “我已盡過自己的職責,請單于另尋他人安排後續吧。”

    “不不,這件事你得一直盯到結束。梁王真的已經逃走?”

    “梁王若在,淮州軍也不敢如此輕易做出決定。”

    “嘿,令人失望。”

    徐礎在賀榮軍營與鄴城之間來回奔走,見證雙方互換人質、並在陣前立誓,午後不到一個時辰,淮州軍開始從西門撤退,放棄大部分輜重,只帶必要的糧草,以保證行軍迅速。

    徐礎回到大帳裡,已經沒他什麼事,被安排站在角落裡,身邊就是皇帝。

    張釋虞擔心了整個上午,見徐礎準時回來,心裡高興,臉上卻無表露,甚至刻意挪開目光,他已經明白,就因為自己此前與徐礎多說了幾句話,才惹來單于的不信任,險些因此丟掉帝位。

    單于與賀榮諸大人議論不休,常有人進進出出。

    徐礎小聲道:“單于不想就這麼放走淮州軍。”

    “別跟我說話,我不認得你。”張釋虞嘴唇微動,仍不看徐礎。

    徐礎轉動目光,看向十餘步以外的寇道孤。

    寇道孤也站在人群外面,回視徐礎,突然邁步走過來,到近前冷冷地說:“明天一早,單于就會傳令追擊淮州軍,在其渡河之前一舉殲滅。”

    “你的主意?”

    “以單于之志,怎麼可能放一支敵軍全身而退?這種事情不需要我出主意。”

    張釋虞聽在耳中,十分尷尬,咳了一聲,走開幾步,以避嫌疑。

    “人質呢?不管不顧了?”

    “或許有辦法逃出來,或許就是不管,以十人交換一支敵軍,值得。”

    “嘿。”

    “不過最大的功臣還是徐公子,沒有徐公子將淮州軍引誘出城,賀榮部雖能攻下鄴城,必然傷亡慘重。到了城外平曠之地,賀榮騎兵正可發揮所長,攻敵所短,這一戰必勝無疑。你為了救鄴城吏民,而將淮州軍送入死地,也算值得。”寇道孤嘲諷道。

    徐礎沉默一會,“寇先生應當與我一同勸說單于放棄這個計畫。”

    “你找錯人了,我與你不是朋友。”

    “現在不是,以後或許會是。”徐礎微笑道,“這是為寇先生著想,明日賀榮部一旦慘敗,而寇先生事先沒有半句提醒,會讓單于懷疑你的本事。”

    寇道孤臉色微沉,隱約覺得自己又要上當。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3
第382章 真假伏兵

    人群散去,單于留下兩名顧問,他不喜歡長久坐在毯子上,叫進來一名士兵,一邊在空地上摔跤,一邊與站在旁邊的兩人交談,互不耽誤。

    面對單于,士兵絲毫沒有謙讓之意,出手又重又狠,幾次將單于摔在地上,單于越戰越勇,同樣也將士兵摔倒,漸漸地說話時喘粗氣,不得不將精力向摔跤傾斜。

    徐礎突然想起騎馬舞槊的萬物帝。

    單于先與寇道孤交談,詢問中原人對摔跤的看法。

    寇道孤同樣沒有謙讓之意,聲稱摔跤在中原屬於小技,軍中將士習之以健身,江湖藝人習之以博賞賜,市井無賴習之以爭強鬥勝,讀書人不為,官吏不為,帝王尤其不為。

    單于大笑,沒覺得受到羞辱,反而摔得更起勁兒,“賀榮人與中原人就是不同,需要我來……那個詞怎麼說?”

    “移風易俗。”

    “對……”單于從地上爬起來,“徐礎,你今天不打算說話?”

    寇道孤冷冷地盯著徐礎,看他敢不敢勸諫。

    “觀單于調兵遣將之意,似乎還是要進攻淮州軍。”徐礎開門見山。

    “正是。”單于憋著一股勁兒扭摔對手,等了一會才回答,“與你無關,我沒有背約,會等到明天一早再進攻。”

    “人質怎麼辦?”

    “此來中原,為與群雄一爭高下,哪一戰……沒有損傷?平山他們知道我的計畫,自會想辦法逃出來,若是不能,也算立功。”

    “盛軒老將,身經百戰,率兵離城時,隊形不亂,推測其意,必有防備。”

    “哈哈,自我率兵入塞以來,賀榮人還沒打過硬仗,正需要敵軍有所‘準備’,千萬不要再像此前幾次,一擊即潰。”

    “鄴城離孟津不算太遠……”

    單于示意士兵暫停,轉身向徐礎道:“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一支敵軍離去,你不用再說下去,你的話不合我意。退下吧。”

    徐礎被攆出去,寇道孤留下,繼續與單于交談。

    昌言之早就等急了,“公子,事情好像不對啊,滿營的人都在磨刀嚯嚯,看樣子還要打一仗。”

    “嗯,單于已經決定明早進攻。”

    “可是那樣一來……公子的名聲可就毀了。”

    徐礎笑笑,“我的名聲已經毀了,休息吧,今天的確太累。”

    “我準備了清水。”

    徐礎洗漱,昌言之仍不放心,“淮州軍十幾萬,總能與賀榮人一戰吧?”

    “淮州軍沒有十幾萬,且急於返回老家,無心戀戰,出城時尚能維持鎮定,一旦遭受攻擊,必潰無疑。”

    “啊……”昌言之在意的不是淮州軍要打敗仗,而是公子竟然面帶微笑。

    “睡吧,明天或許會有意外消息呢。”

    昌言之出去倒水,回來之後很晚才睡著,反覆思索,如果公子真要效忠單于,自己是不是還要留下。

    次日一早昌言之就爬起來,出去查看情況。

    營地顯得空蕩許多,大部分士兵去追淮州軍,另一部分前去佔據鄴城,只剩一些僕隸與婦孺在收拾東西,人人都在熱烈地討論,這一戰打勝之後,自家主人會得多少賞賜。

    昌言之不能亂走,與附近的僕隸聊了幾句,沒得到多少消息,只好又回到帳篷裡。

    徐礎還在酣睡。

    日上三竿,徐礎依然未醒,昌言之聽到外面聲響不斷,又出去查看,只見一隊隊的賀榮騎兵正在進入營地,眾僕隸措手不及,加快速度收拾帳篷。

    賀榮人習慣住帳篷,不喜歡受到城牆的束縛,雖然奪得鄴城,仍在城外紮營。

    大批騎兵趕回營地,神情冷淡,對自家僕隸呵斥不斷,顯然不太高興,但是也未見傷者。

    昌言之大惑不解,不敢詢問,猛然想起公子的話,這不就是一件“意外消息”嗎?剛要進帳通報,就見十餘騎疾馳而至,帶頭者大聲道:“單于要見徐礎,現在!”

    帳篷裡,徐礎已經起床,走出來看了一眼,向昌言之笑道:“果然有意外。”

    大帳裡只有很少的人,單于臉色陰沉,還有汗珠沒有擦去,徐礎一進來,他就緊緊盯著,直到徐礎走到近前,目光也沒有離開。

    “你知道些什麼?”單于問。

    “嗯……看樣子單于似乎沒有進攻淮州軍,這就是我所知道的。”

    “不不,昨晚你曾勸我不要進攻。”

    “對,我是勸過。”

    “你還說淮州軍會有防備。”

    徐礎微微一笑,“我隨口一說而已,真的被我說中了?”

    寇道孤從外面進來,拱手行禮,單于卻沒有看他,“有防備的不是淮州軍,而是梁王,他在路上設伏,但是被我們看穿。”

    “所以單于及時中止進攻。”徐礎點頭,像是剛剛恍然大悟,隨即道:“奇怪,梁王怎會知道淮州軍撤退,並料到賀榮人會去追擊呢?”

    “我正要問你。”單于冷冷地說。

    “這可難說,容我猜一猜吧。請問單于,梁王帶兵多少?”

    “有關係嗎?”

    “大有關係,如果梁王率兵眾多,那就是有備而來,此前的逃亡,想必是在籌兵,淮州軍放棄鄴城,壞了他的大計。反之,梁王如果率兵不多,那就是湊巧遇上,他來查看鄴城形勢,卻撞見淮州軍撤退,因此虛張聲勢。”

    單于沉默片刻,開口時語氣稍緩,“梁王是伏兵,旗幟林立,遠遠地看不出兵多兵少。”

    “嗯,可以再等等。梁王如果是有備而來,必然兵多將廣,又與淮州軍匯合,實力大增,想必不願無功而返,賀榮人退,他反而要進。”

    單于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率兵退卻,要在寬廣之地迎敵,“如果是湊巧呢?”

    “逃之夭夭,唯恐不及。”

    單于臉色鐵青,他寧願梁王是有備而來,真刀真槍地打一仗,也不願只是湊巧,令他失去一個良機,更會令他在本部將士面前臉上無光。

    寇道孤上前,開口道:“單于被徐礎騙了。”

    “嗯?”

    “梁王既不是有備而來,也不是湊巧趕上,他一直就在軍中,隨淮州人出城,只是中途改換旗幟,亮出真身。單于不知底細,以為梁王從別處率兵趕來,中了徐礎的奸計。”

    單于看向徐礎,徐礎笑著搖頭,似乎覺得不值一辯。

    “你有證據?”單于問道。

    “沒有,但是絕不會錯。”寇道孤看一眼徐礎,“他顯然早已料到單于會追擊淮州軍,所以預先設計。他在城內逗留多時,若無樑王,他與誰交談?”

    單于又看向徐礎,半信半疑。

    徐礎輕嘆一聲,“我昨日進城時,梁人不肯承認梁王已走,想盡辦法拖延時間,來回傳話,假裝梁王還在,我是遲遲沒見到真人,才明白自己上當。寇先生將我看得太高,好像無所不知,又將單于看得太低,以為什麼都瞞不住。當單于將左神衛王也定為人質時,我絕未想到其它。”

    寇道孤還要再說下去,單于抬手制止,“沒有證據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是戰是退,都是我一人決定,與他人無關。”

    一名賀榮大人匆匆跑進來,“單于,人質回來了!”

    單于既驚且喜,“他們逃回來的?還剩幾人?”

    “十人都在。”

    單于大步走出帳篷迎接,雖然他願意用這十名人質換取一場大勝,但是能見到他們活著回來,依然高興。

    大帳裡只剩下少量僕隸與衛兵,他們不懂中原話,寇道孤說:“我的確沒有證據,但我猜得沒錯,梁王就在城中,是你設計恐嚇單于。”

    “唉,寇先生前天還說不會公報私仇。”

    寇道孤臉上怒容一閃,“這不是公報私仇……嘿,你能隱瞞一時,隱瞞不了一世,梁王縱然肯為你保密,他身邊的人自有不知深淺之人,真相很快就會洩露。”

    “有寇先生一直盯著,‘真相’的確會洩露。”

    徐礎暗示對方會騙造“真相”,寇道孤怒極反笑,“我不必專盯著什麼,徐公子陰謀太多,漏洞也不少,所以無法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總要在暴露之前另換地方。在單于這裡也是一樣,我只需盯著你,不讓你再次逃走,早晚單于會看破你的真面目。”

    徐礎笑道:“你要一直盯著我?”

    寇道孤微微點頭。

    “好,以後我若是丟失什麼東西,就找你問了。”

    從外面走進來一群人,單于握著賀榮平山的手臂,問道:“淮州軍將你們釋放,是怎麼說的?”

    十名人質一路縱馬疾馳,個個滿頭大汗,賀榮平山道:“淮將盛軒說,感謝單于送行,為表誠意,先將人質放回來,希望單于遵守諾言……”

    “嘿。”單于鬆開手掌,止步道:“十名人質而已,放回去。這麼說來,梁王和淮州軍沒有追來,哈哈,果然是一場虛張聲勢,好,梁王有些手段,從前我倒小瞧他了。勞師動眾,無功而還,全都怪我。”

    諸大人等單于又用本族語說了一遍,搶著認罪。

    單于又說許多話,逐漸慷慨激昂,重新喚起士氣,賀榮平山等人既驚訝又興奮,歡呼聲不斷。

    作為一名剛剛判斷失誤的首領,單于將威望損失降至最低。

    諸大人紛紛退去,單于向兩名顧問道:“時機已過,再追淮人與梁王已經來不及,也無必要,我會分兵留守鄴城,明天一早,親自帶兵去攻並州。”

    徐礎與寇道孤都是一驚,寇道孤勸道:“單于似乎不必如此著急。”

    單于笑道:“不是我著急,這是早就定下的計畫,天成軍隊今天應該已經攻入飛狐口,我再不動手,就要晚嘍。”

    徐礎一下子明白過來,單于南攻鄴城,並將皇帝一直帶在身邊,其實都是在換取晉王的安心,給歡顏郡主提供偷襲的機會。

    不知晉王是不是會更早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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