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209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3
第383章 西進

    賀榮軍突然轉向並州,最吃驚的人是皇帝張釋虞,實在找不到別人商議,只得不顧嫌疑,又來見徐礎。

    “真的嗎?單于明天一早就要帶兵進入並州?”

    時值傍晚,徐礎正與昌言之一同吃飯,點頭道:“單于的確是這麼說的。你吃過了?粗茶淡飯,一塊吃些吧。”

    便是山珍海味堆在面前,張釋虞也沒心情品嚐,“你親耳聽單于說的?”

    徐礎點頭。

    “那肯定錯不了。”張釋虞發了一會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我還聽說,天成軍隊將從北邊的飛狐口進入並州——很可能已成事實。”

    “我聽說的也是這樣。”徐礎笑道。

    張釋虞坐對徐礎對面,昌言之稍稍讓出一塊地方,繼續吃飯。

    “可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張釋虞又一次問道。

    “單于想要佔據並州、除掉晉王,很明顯吧。”

    張釋虞搖頭,“對我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一無所知?單于瞞著我也就算了,朝廷那邊……歡顏為什麼也沒向我透露一聲?”

    “你什麼都不知道?”

    “對啊,我被瞞得死死的,剛剛聽說消息,比你還要晚。”

    徐礎放下碗筷,上下打量皇帝。

    張釋虞越發緊張,也低頭查看,“怎麼了?”

    徐礎笑道:“沒有。你被蒙在鼓裡,其實很正常,其中原因你不該問我,該去問周元賓周參軍。”

    “嗯?”張釋虞琢磨一會終於明白過來,“單于身邊儘是晉王的耳目,所以要讓我一無所知,好騙過周元賓等人?”

    “這是我能猜出來的最好原因。”徐礎端起碗筷繼續吃。

    張釋虞又發一會呆,喃喃道:“我可以裝出一無所知啊,為什麼非要瞞我呢?我才是皇帝,單于這麼做,是將歡顏當成天成之主……”

    徐礎忍不住又放下碗筷,“我若是你,更關心歡顏郡主從哪裡召集到的軍隊——飛狐口易守難攻,並州縱被騙過,想要一舉奪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對啊,歡顏帶到漁陽的將士不過數千人,數日之內哪來的大軍?單于借給她的?不可能啊,那樣一來,所謂隱瞞消息就沒有意義了。”

    昌言之忍不住咳了一聲,緊接著連咳幾聲,像是被嗆到了,最後還是開口道:“記得嗎?單于曾經分出部分兵力返回塞外。”

    張釋虞長長地哦了一聲,“他們又回來了,可是塞外怎麼辦?單于真就不管不顧了?”

    徐礎道:“這是單于下的一個賭註:晉王聲稱北出塞外,乃是虛張聲勢,他若真被騙過,以為單于不會西進並州,則根本不會北顧,更可能傳心對西邊秦州的威脅。”

    “晉王若是堅持北出呢?”

    “那單于就更要為塞外的父老報仇。”

    “沈家的支持者不少,應該會反對吧?”

    “看單于如何應對吧,我無從推測,你也不要參與其中。”

    “我才不會趟渾水,只是覺得……”

    又有人掀簾進來,看到張釋虞,兩人都是一愣。

    周元賓十分尷尬,“啊……我待會再來。”

    張釋虞急忙起身,“不必,你留下,我這就走,我沒什麼事情,就是過來……”帳篷裡連壺劣酒都沒有,“過來閒聊。”

    張釋虞匆匆離去,周元賓立刻坐到他的位置上,急切地說:“晉王是你的結拜兄弟,徐公子不能見死不救。”

    “我現在自身難保。”

    “可徐公子救了淮州軍。”

    “別這麼說,傳到單于耳朵裡,我更難自保。”

    “徐公子至少替我想個主意啊。”

    “你與單于沾親帶故,我是外人,如何出得了主意?”

    周元賓改坐為跪,急道:“我給你跪下還不行嗎?”

    徐礎立刻還跪,“不敢當。”

    昌言之放下碗筷,想找個藉口離開,最後只是哼哼兩聲,乾脆什麼都不說,起身出帳。

    周元賓坐下,“徐公子若能想辦法阻止單于西進並州,晉王……我替晉王許諾,願分半個並州給你。”

    徐礎笑道:“周參軍真瞭解我的喜好。”

    “無論你要什麼都行,晉王也有妹妹,還未出嫁,天姿國色……”

    周元賓越說越亂,徐礎打斷,“你肯定已經勸過單于,他如何說?”

    “我與數十位大人一同去見單于,陳說天成之不可信,以及賀榮部與沈家的多年交情,可單于說,天下為大,私交為小,但他不會為難我們,會將我們留在鄴城,並州安危,與我們無關……”

    “單于所言在理,對你們也比較寬宏。”徐礎讚道。

    周元賓有點生氣,“徐公子這是打算真心效忠單于了?可他並不在這裡……”

    “如果你一開始就要從單于的身上、話裡找漏洞,那你注定什麼都找不到,即便發現一些端倪,也不會得到信任。”

    “我知道徐公子懂得道理多,以後我一定好好聽你講授,可現在我只想要一個辦法、一條妙計,能讓單于回心轉意。”

    “單于大妻呢?”

    “唉,別提了。”周元賓實在不願提起“七妹”,尤其是她也姓周,更令他對晉王心存愧疚。

    徐礎想了一會,“此事眼下無可勸說,必須再等一等。”

    “再等下去……”

    徐礎抬手,表示自己還有話要說,但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又等一會,“你相信晉王嗎?”

    “當然。”

    “你相信他有帝王之資,最終能夠奪得天下嗎?”

    “呃……”周元賓雖然著急,依然察覺到這句問話裡或許藏著陷阱,“晉王有帝王之資,但是能否奪得天下,還要看運氣,最重要的運氣就來自單于這裡。”

    “答得好。”徐礎笑道,隨即端正神色,“你若相信晉王有帝王之資,就該相信他不會輕易被騙過,也不會輕易敗給賀榮部。”

    “然後呢?”

    “然後你要再去勸諫單于,二勸不成,還要三勸、四勸,直到單于動怒為止。”

    周元賓哭喪著臉,“沒用,單于還沒發怒呢,就有人想要放棄,勸到最後,怕是只會剩下我一個人。”

    “最後剩下的幾個人,就是你與晉王的忠實盟友,與他們老老實實留在鄴城,什麼都不要做,靜候消息。晉王若是不堪一擊,我勸你們也還是放棄為好,晉王若能擋住南北夾擊,令戰事陷入僵持,則你們還有機會。”

    “沒有……速成的辦法?”周元賓仍心存一線希望。

    “史書上曾有泣血苦諫,為勸主上改變心意,敢捨己軀,周參軍能做到嗎?”

    “能……”周元賓面帶難色。

    “便是能,也未必好用,書中記載,多有誇張之不實處。”

    “那徐公子說來做甚?”

    “周參軍若是只求無愧於晉王,不必管它好用與否,死諫而已,若是想做些實事,就聽我的勸告,再等等,晉王值得一救的時候,單于自會再想起你。一為名,一為實:為名者,立竿見影,晉王便是身殞戰場,別人也會說你周元賓是個大忠臣;為實者,卻要冒身敗名裂的危險,晉王一敗塗地,你再沒機會勸諫單于,則人人都當你是畏難而退,危急時刻不肯救主。”

    周元賓猶豫多時,“那我還是聽徐公子的吧,再去勸勸單于,實在不成,就在鄴城等一陣。”

    周元賓起身,“不管最後怎樣,我都要感謝徐公子。”

    “不必客氣,事若有成,是你周家多年積累的交情有用,非我之力。”

    “不不,沒有徐公子指點,再多的交情我也不會用。”周元賓拱手告辭。

    周元賓剛一出去,昌言之閃身進來,小聲道:“我可聽出來了,這個周元賓不安好心。”

    “你聽到了?”

    “嗯,我就站在門口,聽得不算清楚,但是大概意思明白。周元賓一口一個‘徐公子的辦法’,以後大功告成,全是他自己的功勞,一旦事敗,就推到公子身上,聲稱被你所誤。”

    “你看得倒清楚,這也是勸人之一弊吧:勸成未必得功,勸不成必受責難。”

    “公子肯定比我更清楚,可你還是‘要勸’。”

    “我看你多時不曾摸刀,自覺功夫還剩幾成?”

    “嗯?這個……可說不清,肯定是大不如從前。”

    徐礎指著自己的嘴,“它也一樣,若不常練,也會變得笨拙,所以要經常勸人,能否成功倒在其次。”

    昌言之笑了一聲,“原來公子是在練嘴,別練出麻煩就好。”

    這天剩下的時間裡,再沒人來找徐礎求助,單于也沒召見他,忙於調兵遣將。

    次日一早,賀榮軍拔營,直往並州進發,沿途設置營寨,保證糧草供應,單于還是留下命令,要從冀州征發民夫,運送輜重等物。

    賀榮軍從南邊進入並州,中途經過孟津,只見北邊的小城已成一片廢墟,連接南岸的橋樑更是無影無蹤,不過數日間,梁軍切斷了這條要道,既為阻止敵軍,也為表明自己無意北上參與並州亂局。

    單于在此暫停,在馬背上遙望廢墟與南岸,向左右諸人笑道:“中原人膽怯至此,天賜良機,讓我賀榮部入主九州,諸位當努力進取,最多需要三年,我與諸位痛飲四方美酒,遍賞天下佳麗,共聚人間珍寶!”

    歡呼聲此起彼伏,遠遠跟在後面的徐礎也能聽到,忍不住輕嘆一聲,向昌言之小聲道:“以九州之大,就沒有一位真英雄趁時而起嗎?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等多久。”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3
第384章 橘枳

    入塞以來,賀榮軍隊第一次遇到強硬的障礙,前方的一座小城拒絕投降,將前去招降的使者從城牆上扔下來,再有靠近者,二話不說,必以弓弩射之。

    單于不打算在此地浪費時間,留下一部分賀榮騎兵以及大批冀州新徵來的士兵與民夫,全權委託給賀榮平山,“三日之內攻下此城,前去晉陽與我匯合,免你僕隸之身,有重賞。五日之內奪城,免僕隸,無賞。七日之內奪城,無功無過,仍是僕隸。超過七日,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臉面來見我?”

    賀榮平山既羞愧又興奮,他知道單于不喜歡表面功夫,因此只是鄭重地點頭,說了聲“遵命”,再無其它言辭,在心裡暗暗發誓,要在最短時間內攻奪此城,不惜代價。

    大軍在城外駐紮一晚,以壯聲勢,單于夜裡出去巡營,突然想起兩名顧問,派人將他們喚來。

    “此城雖小,但是地處要沖,必須盡快奪下,以免我後顧之憂,你二人可有妙計立下此城?”

    寇道孤先開口,“此城所依仗者,無非是晉王之援,單于親率大軍北上進攻晉陽,便是妙計,城中將士一旦得知救援無望,自然投降。”

    單于微笑道:“攻城奪寨,實非寇先生所長。徐礎,你今天還要說點什麼嗎?”

    徐礎上前兩步,也望向小城,“說幾句,算在明天吧。”

    “嘿,得我覺得有用才行。”

    “此城名為應城,位置確實緊要,晉王當初曾以此城作為南下的根基,對城牆重加修葺,糧草積蓄頗多。”

    單于點頭,“嗯,怪不得不願投降。我命平山三日奪城,你以為如何?”

    “強人所難。”

    “哈哈,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我們賀榮人不擅攻城,以己之短攻敵所長,難以立功。但我偏要迎難而上,既然入塞,今後少不得會頻繁遇到攻城之事,而且只會更難。我對平山寄予厚望,將冀州工匠全留下來,就是要讓他學會攻城,日後可堪大用。”

    賀榮平山不在附近,但是單于周圍的一些隨從自然會將這些話轉給左神衛王,以博一賞。

    有些時候,背後不經意的幾句誇獎,比當面的重託更有效果。

    徐礎暗暗稱讚,微笑道:“學會攻城當然是好事、要事,但不必刻意為之。我曾在此城中住過數日,認得幾個人,願為單于勸降,無需三日,半日便夠。”

    寇道孤想要開口,馬上又忍住。

    單于扭頭看向徐礎,“你又想勸降?”

    “恰好城中也有故人。”

    單于想了想,“不必,一路勸降,難顯軍威,賀榮騎兵也該舒展一下筋骨,冀州人也該為他們的皇帝做點什麼。”

    “擊敗強敵,方顯軍威,應城小而無名,難副單于所望。冀州軍民如今只認單于……”

    單于笑道:“夠了,你說的話有些道理,可以算入明天,但我意已決,不會再改,就這樣吧。”

    徐礎只得閉嘴。

    回到帳篷裡,徐礎不由得嘆息一聲。

    昌言之問道:“公子遇到什麼事了?”

    “不是我,是應城。”

    “應城如何?”

    “單于命賀榮平山三日內奪城,平山立功心切,必然不擇手段,此一戰,雙方必然損傷慘重。”

    “這種事情誰也管不得,打仗嘛,必有死傷,而且少不了。公子雖說心善,畢竟是稱過王的人,似乎不必太過在意一座小城吧?”

    徐礎笑笑,“你說得對,我該想得更遠一些。這兩天可有其它地方的消息?”

    昌言之搖頭,“賀榮人只關心自家的事情,不談其它。”

    “嗯,談與不談,事情總在發生,九州域內,必不至於處處安靜。休息吧。”

    次日一早,賀榮平山準備攻城的同時,單于帶領大軍拔營出發,徐礎上馬離開時,遠處轟鳴聲不斷,似乎要將應城碾為平地。

    晉王的確沒有完全相信單于,早已在沿途布下重重防線,又過一天,賀榮軍隊遭遇極其頑強的抵抗,經過半日苦戰,雖然獲勝,行軍卻因此變得緩慢。

    單于對晉王多了幾分尊重,當晚召集諸大人,重新佈置攻勢,更加詳細而具體。

    徐礎與寇道孤守在外圍,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頗有些無聊。

    張釋虞來得稍晚一些,自覺站到徐礎身邊,沉默一會,小聲道:“好消息。”

    “哦?”徐礎知道,所謂的好消息只會與張釋虞本人相關。

    “歡顏派人送信來,說她正想辦法……讓我回去,還說不會等太久。”張釋虞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太想與人分享這個好消息了。

    “恭喜。”

    “終於……”這裡是單于議事的大帳,張釋虞不敢抱怨,改口道:“終於可以看到家人了。”

    “濟北王與朝廷匯合了?”

    張釋虞一愣,“啊……父親還在梁王手裡,一直被留在東都,梁王不敢將他怎樣。”

    “皇后想必出力不少。”徐礎小聲笑道。

    皇后是單于的親妹妹,她若想要回丈夫,單于不得不加以考慮。

    張釋虞咳了一聲,不願承認,但又無法否認,半晌才道:“兄妹情深,單于還是很喜歡這個妹妹的。”

    張釋虞沒提自己的妹妹,徐礎也沒問,過了一會,他道:“歡顏郡主已經攻到晉陽了?”

    “她怎麼可能親自帶兵?她留在漁陽,另派他人與賀榮騎兵一道由飛狐口攻入並州,如今離晉陽已經不遠,就等單于北上,形成合圍之勢。要說單于這一招的確厲害,晉王這一次必亡無疑,群雄將要減少一位,對天成是件好事。”

    張釋虞頻頻點頭,好像他參與了整個過程。

    “其它地方有何消息?”

    “其它地方?”

    “秦州、漢州、江南諸州。”

    “有消息吧,歡顏的信中沒提起過,你問單于啊。”

    單于關心天下大事,每日都會接到大量情報,但是不會道與外人,徐礎即便就站在旁邊,也聽不懂。

    “我和單于沒那麼熟。”徐礎笑道。

    議事結束,單于將中原人叫過來,先對皇帝說:“我妹妹想你了。”

    張釋虞強抑心中興奮,回道:“我也很想皇后,但是國事為大,家事為小,天下未平,只好讓皇后多等一陣。聽說皇后在漁陽很安全,單于可以放心。”

    單于笑道:“皇帝能存此意,我心甚慰,我原本是要與皇帝攜手共定天下,待九州重歸舊主之後,再將皇后接來。”

    張釋虞心中一驚,臉上不敢表露,只得道:“能與單于征戰四方,亦是我願。”

    “不過我妹妹說得對,平定天下說快很快,說慢也慢,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總不能讓你們夫妻總是分離。這樣吧,待我攻下晉陽,平定並州之後,將皇帝送還漁陽,你夫妻二人好好團聚,等我重整軍旅,再次發兵時,皇帝過來與我匯合。”

    雖說不能立刻離開,張釋虞已感滿足,忙道:“單于為兄,一切盡聽單于安排。”

    “哈哈,一家人好說話,皇帝早些安歇,不可太過勞累。與我妹妹團聚之後,還要多加努力,早日生個太子外甥。”

    張釋虞臉上飛紅,“我會努力。”

    皇帝離開,單于向兩名顧問道:“皇帝是個好人,我原有些疑慮,要不要全力援助天成,與皇帝相處這段時日,我再不做它想,中原皇帝只能是他。”

    這雖是稱讚,聽上去卻更像是貶低與蔑視。

    徐礎沒說什麼,寇道孤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皇帝留在單于身邊是個‘好人’,離開單于就未必了。”

    “寇先生是中原人,卻不說自家皇帝的好話——你說什麼橘?什麼枳?”

    “我是中原人,但是九州已無共主,人人擇君而侍,我選擇單于,而不是皇帝。至於橘、枳,乃是中原的一句俗語,橘本生於淮南,味甜,一旦移植淮北,水土變化,橘味亦變苦澀,被稱為枳。人也如此,一旦挪換地方,好壞或許就會轉變。”

    單于大笑,“中原人想得總是太多,不過很有道理,我記下了,但我說過的話不會改變。看皇帝怎麼做吧,他若一直做橘,我很高興,他做變成枳,我亦有辦法對付。”

    單于看向徐礎,“你與晉王也很熟?”

    “曾經結拜為兄弟,晉王排三,我排第四。”

    “中原群雄你都認得?”

    “多少都有接觸,唯有淮州盛家人來往不多,只見過老將軍盛軒。”

    單于點頭,“就憑這一點,你會很有用處,上天將你送我這裡,必有用意,但你願意做橘,還是做枳?”

    徐礎笑道:“我做樹葉,該盛時盛,該枯時枯,該落時落。”

    單于大笑,隨即正色道:“你今天本不必再說什麼,但我還是要問,答與不答,隨你。”

    徐礎點下頭。

    “憑你對晉王的瞭解,他的抵抗會越來越堅決嗎?”

    “晉王也是心懷天下的人,進退戰和,要依天下形勢而定,而不止是並州一地。”

    “嗯,此話有理。我再問你,吳州寧王你可認得?”

    “很熟。”

    “正好,他派人送來一封降書,願意奉我為主,還送來一些禮物,你說說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我該接受還是拒絕?”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3
第385章 尊老

    寧抱關派人送來一些金錠與布匹,不算貴重,但是配上一封降書,卻有了“進貢”的意思。

    單于第一次從中原群雄手中接到降書,有點得意,也有一些疑惑。

    徐礎不能撒謊,回道:“寧王遞交降書,因為他對這種東西一點都不當回事。”

    “那他的用意是什麼?”

    “借單于之名,壓制周圍的勁敵。”

    單于大笑,“這個寧王聽上去也是一個玩弄詭計的小人,居然能夠稱王,大概只有在中原才會發生這種事。”

    徐礎沒有反駁,他憎恨寧王,但是不願單于對寧王太過看重,至少眼下不要。

    寇道孤對群雄只聞其名,極少接觸,因此無話可說。

    單于最想知道晉王的應對之策,因此繼續道:“北邊的天成軍——姑且稱之為天成軍吧,已經進至晉陽三十里外。西邊的秦州,比較混亂,一直沒有確切消息,但是確實有一支軍隊逼近並州邊界,用意不明,對皇帝和我的詢問,他們不做回應。至於南方諸州,寧王送來降書,淮州與洛州沿河佈防,暫時沒有北上的跡象,其它各州對並州形勢沒有影響。這就是晉王所面臨的天下大勢,他會如何應對?”

    “晉王……必用奇計。”

    “奇計是什麼?”

    “既是奇計,別人猜不出來。”

    “哈哈,這樣的回答可有點取巧,一點用處也沒有。寇先生,你猜呢?”

    “我不認識這位晉王。”冠道孤首先承認這一點,“觀其一直以來的行為,不等單于攻到晉陽城下,他就會投降。”

    “既要投降,為何重重設防,不許諸城棄守?”

    “就因為有投降之意,才要做出負隅頑抗的樣子,單于若是勝得太容易,還會允許晉王投降嗎?”

    單于笑著點頭,“好,接下來就看他是要投降,還是會用‘奇計’——投降不算‘奇計’吧,徐礎?”

    “當然不算。”

    單于打個哈欠,“跟你們中原人打交道,需要猜來猜去,有時候比打仗還累。”

    兩名顧問走出大帳,寇道孤與往常一樣,一言不發走向自己的帳篷,連表面的客氣都不維持,徐礎卻一反常態,追上幾步,說道:“單于雖會說中原話,終不以中原人為心腹,寇先生打算追隨他到幾時?”

    寇道孤止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徐礎繼續道:“如果你留在這裡就是為了報復我……”

    “怎麼,你打算自殺謝罪嗎?”

    徐礎笑道:“沒那麼嚴重,我會離開,這樣的話,寇先生也不必勉強自己做違心之舉。”

    “你想逃走?”

    “我若走,必是光明正大,讓單于禮送我離開。”

    “嘿。”寇道孤冷笑一聲,看一眼大帳的方向,“無論怎樣,我不會走,天成與梁王皆非明主,我原無久留之意。單于雖是異族人,卻有真龍之相,重整九州者,非他莫屬。”

    徐礎拱手,“知道寇先生並非因為我而留在單于身邊,我安心多了。多謝告知。”

    “嗯,我還可以告訴你,有我在,你走不掉。我不會急著報復你,但是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後悔自己所做過的一切。”

    “那我希望‘終有一日’能來得晚些。”

    次日午後,賀榮軍又遇到一座拒降的城池,單于仍是留人攻城,自己帶領主力騎兵急速行進。

    前方已有消息傳來,晉王就在百餘里外紮營列陣,似有決戰之意,而不是龜縮在晉陽城中死守。

    單于對這一戰十分期待,行軍路上的每一次休息,都會召集一些人商議軍務,力求無懈可擊。

    當天半夜賀榮軍才停下紮營,單于馬不停蹄,親自帶人去往前方勘察地勢。

    徐礎沒有跟去,坐在帳篷裡與昌言之閒聊,說起晉王,怎麼都覺得形勢險峻。

    “晉王怎麼敢出城迎接賀榮部?”昌言之百思不得其解。

    “晉王數面受敵,兵力不足,士氣不振,他若死守晉陽,並州郡縣怕是皆會紛紛先他而降。出城迎戰,至少能夠穩定四方軍心。”

    “可是……晉軍打不贏吧?”

    “嗯,很難打贏,或許真讓寇道孤說對了,晉王只是想爭取一場體面些的投降。”

    “投降還分體面與不體面?”

    “區別大了。”徐礎笑道,卻沒有解釋,總覺得以晉王為人,輕易不會選擇任何一種投降。

    次日一早,單于親自率兵前往戰場,徐礎更沒資格參與,留在營地裡等候消息。

    自從得知很快會被送往漁陽,張釋虞膽子變大許多,他在賀榮人那邊沒什麼朋友,與隨從無話可說,因此經常往徐礎這裡跑動,順便送來不少動向。

    “晉王垂死掙扎,單于大軍已成包圍之勢,估計天黑之前就能將晉軍全殲。”張釋虞十分興奮,“晉王若敗,並州各城傳檄可定,要不了幾天,晉陽就會投降,到時候我就可以離開了。”

    徐礎的帳篷太小,張釋虞只能原地圈,“終於,終於要離開這裡,以後打死我也不會再來。”

    “怕是不成。”徐礎提醒道。

    “是,單于說等他重整大軍,確定下一個目標之後,讓我過來,到時候我可以稱病啊,或者讓皇后再求求單于。”張釋虞摩拳擦掌,“皇后才是關鍵,回去之後,我得好好討好她,讓她離不開我……徐礎,你有什麼主意嗎?”

    “討好皇后?這種事情我可不懂。”

    “別謙虛,我妹妹那麼討厭你,在谷裡住了幾天,居然性情大變,學你的樣子談什麼‘大勢’,還為了你逃婚——想想她上次逃婚,逃的可就是你——她在谷中必然是中了你的蠱惑,教我幾招吧?”

    徐礎笑道:“大道可授,奇術難傳,‘蠱惑’之術只可意會,不可言教。”

    張釋虞十分失望,“不願意就算了,我自己會想出辦法,從小到大,還沒人討厭我。”

    徐礎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嚥回去。

    自身安全得到保證,張釋虞有精力考慮其他人,“奇怪,我妹妹究竟逃到哪裡去了?這麼久也沒個消息。”

    “必是一個極為安全的地方。”

    “能比單于身邊更安全?”

    “大概她眼中的安全,與你所想不同。”

    “嘿,她從前是蠻橫,現在是愚蠢,當然與我不同。”張釋虞一直覺得自己陷入險地,妹妹要負有一定責任,因此時不時會冒出一股怒火。

    張釋虞走了,沒多久又回來,神情變得更加高興,“果然如我所料,晉軍只堅持不到半天,就鳴金收兵,退到柵後不敢再戰。單于大概是不願傷亡太多,也已收兵,就在晉軍對面紮營,估計咱們待會都要與他匯合。”

    張釋虞猜得沒錯,很快有命令傳來,所有人立即動身,將營地前移數十里。

    在路上,徐礎發現隊伍中多了一群奇怪的人,五十多名,全是老者,男多女少,看樣子是賀榮人,衣著並不華麗,不像大人,更不像士兵,但是絕非僕隸,走在隊伍中間,受到大批騎兵的保護以及僕隸的服侍,待遇比皇帝還要好些。

    張釋虞也注意到了,騎馬跑來向徐礎小聲抱怨:“單于的一群窮親戚,今天上午剛到,估計是來打秋風的。瞧他們的樣子,又黑又醜,比我家幹粗活兒的僕人還要蠢陋,卻得意洋洋好像自己是大人物。”

    “便是你們張家,也有窮親戚吧?”

    “誰知道,我從來沒見過。”

    新營地與晉軍營寨相距極近,甚至能聽到對方營中的叫喊聲。

    剛剛那一戰中,賀榮騎兵斬獲頗多,因此人人興奮,向後來者炫耀自己的功勞。

    帳篷搭好,徐礎向昌言之道:“這一次,晉王比我聰明。”

    昌言之正在打開包裹,“晉王……晉王快要全軍覆沒了,還比公子聰明?”

    “看樣子他會逃過這一劫。”

    “怎麼逃?”

    “依你的所見所聞,賀榮人對年老長輩的態度如何?”

    “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麼,可我能看出來,賀榮人絕沒有尊老一說,多勞者多得,幹不動活兒的人就得等死。”

    “呵呵,可是老單于卻能一直得到部族尊崇。”

    “那能一樣嗎?我見到的人都是僕隸,莫說單于,但是普通的大人,年老之後也會受到優待。”

    “顯然如此。”

    “這與晉王聰不聰明有何關係?”

    “沈家熟知賀榮人習俗,晉王從中找出自保之法。我原先建議他率兵北出塞外,乃是兩敗俱傷之計,終不如他這一招借勢壓人。”

    “今天隊伍中那些老傢伙?他們能讓單于和沈家重歸於好?不太可能吧。”昌言之半信半疑。

    “晉王的希望就在這些‘老傢伙’身上。”

    “呵呵。”昌言之覺得希望不大,但是不想與公子爭辯。

    剛剛獲得大勝的單于,似乎無意炫耀,一直到半夜也沒傳召兩名中原人顧問。

    次日一早,原定的決戰也被推遲,接連三次之後,終於宣佈不打了。

    午後不久,徐礎被叫到大帳裡。

    單于臉色鐵青,向徐礎道:“晉王天黑之前會來投降,他指定你去迎接。”

    “真讓寇先生猜準,晉王果然要降。”徐礎笑道。

    單于盯著徐礎,半晌方道:“更準的是你。嘿,中原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3
第386章 宿老

    沈耽被壓得透不過氣來,卻不肯顯露出半點憂慮,甚至破例允許歌舞伎從軍,偶爾閒暇,命她們奏樂起舞,以娛耳目。

    他向麾下將士道:“沈家與賀榮部打交道幾十年,最瞭解這些蠻夷的心事,諸位儘管尋歡作樂,兩家打不起來。”

    戰事方起,他又說:“小小誤會,親兄弟尚且打打鬧鬧呢。”

    賀榮騎兵逼至陣前,雙方苦戰半日,晉軍不敵,被迫退到柵後自保,沈耽依然不著急,笑道:“這一戰打得好,明日我要親自出陣,向單于挑戰,不勞將士們辛苦。”

    唯獨劉有終知道晉王心中的恐懼與急迫。

    晉軍勉強維持不散,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晉王假裝鎮定,而是沈家在並州多年經營,根深蒂固,將士忠心耿耿,但是隨著戰事進行,沈家的根基已出現鬆動跡象。

    四下無人時,沈耽會一把抓住劉有終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詢問:“外面的人在議論些什麼,是不是要舍我而逃?”

    “將士皆願為晉王力戰,死而後已。”

    “你再算一算,我能否度過這一劫?”

    “帝王不常出,出世必得天助,雖歷經磨難,運數不改,此乃小劫難耳,無傷晉王大業。”

    沈耽從來不問,他所邀請的賀榮部宿老何時從塞外趕到單于營中,因為他自有線報,無需劉有終掐算。

    當消息終於傳來的那一天,沈耽大喜,在帳篷裡對著劉有終又轉又跳,停下來道:“果如劉先生所言,天助我也!”

    賀榮部宿老雖能勸和,卻不能令強弱易勢,沈耽必須求和,只提出一個要求,請徐礎過來迎接。

    徐礎趕到晉營時,絕大多數人還都沒聽說求和的消息,又不認得徐礎的相貌,無不對這名賀榮使者冷眼相對。

    沈耽親自出帳相迎,當著眾多將士的面,介紹徐礎的身份,親切地呼他為“四弟”,並堅持讓他稱自己“三哥”。

    晉軍將領大都認得徐礎,突然見他一身布衣,又為賀榮部使者,無不大驚,雖然消息早就聽說過,親眼見到還是令他們深感不安,上前相見時,許多人不知該如何行禮、說話。

    徐礎對所有人笑著拱手,心裡明白,自己將成為“力勸”晉王向賀榮部求和的功臣與罪人,這是他獲邀而來的唯一原因。

    沈耽攜徐礎之手,並肩進入帳篷,除了劉有終,沒讓任何將領跟進來。

    “怎麼不見譚二哥?”徐礎問道。

    劉有終笑道:“咱們四人結拜,四弟與譚二弟的交情總是更深一層,每見必問。譚無謂被派去守衛北疆,那裡對並州的安全至關重要,不交給譚無謂,晉王不放心。”

    徐礎笑著點頭,知道譚無謂肯定是又得罪了晉王,十有八九是堅持要出塞進攻賀榮部老巢,結果被派去守邊。

    沈耽道:“好不容易與四弟相聚,本當把酒言歡,但是形勢不容偷閒,等正事了結,咱們一醉方休。”

    “我奉命來請晉王過去議和,這就出發嗎?”

    沈耽反而不急,“約好天黑前過去,不必急於一時。我還沒有感謝過四弟的救命之恩。”

    “我只是傳話而已,好像談不上‘救命之恩’。”徐礎笑道。

    “我說的不是今天,是前些日子在漁陽城外,若不得四弟提醒,我險些自投羅網。二哥常向我說,四弟一句話價值連城,我能得其一,實乃天助。”

    “三哥誇得太過。”

    “這是實話。”

    三人互相誇讚、彼此謙虛,約摸小半個時辰之後,沈耽道:“請四弟在此稍等,我出與諸將說一聲,咱們就能出發了。”

    沈耽離開帳篷,劉有終留下,問道:“單于怎樣,有點生氣吧?會不會將計就計,再次騙晉王入營,然後……”

    徐礎搖頭,“我猜不出來,大哥以為單于面相如何?”

    “呵呵,相術能看一世,看不了一時。觀單于面相,沉穩大度,勇中有謀,頗有豪傑之氣,可惜,生長在蠻荒之地,缺少一點天授之英,雖能攪亂中原,終究難建大業。”

    徐礎笑了笑,“三哥給我的時間似乎太長了些。”

    “嗯?四弟此話何意?”

    “以我的名聲,再有眼下的形勢,應當三兩句就勸動晉王議和,用不著在帳篷裡待這麼久。”

    劉有終笑得有些尷尬,“我就說瞞不過四弟。請四弟體諒,晉王如今處境艱難,不能讓部下知道他從一開始就有議和打算,好在這對四弟也沒什麼損失,晉軍將士其實也都想議和,巴不得有人從中撮合。”

    “反正我沒什麼好名聲,不怕損失。”

    劉有終大笑,湊近過來,低聲道:“晉王與我都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四弟上次點醒之恩,與此次議和之德,我們會記在心裡,無論何時何地,四弟都是晉王的座上貴賓,所求無有不應。”

    劉有終畢竟不是晉王本人,他的承諾沒有多少效力,徐礎卻沒再計較,也小聲回道:“有大哥的這句話就夠了,我寧願做自家兄弟,不當座上貴賓。”

    劉有終鬆了口氣,使盡渾身解數奉承徐礎。

    又過了兩刻鐘,沈耽才從外面回來,顯然已經說服眾將士接受徐礎“帶來”的議和,“去見單于吧。”

    劉有終拱手道:“四弟,到了單于那邊,晉王的安全還要勞你……”

    沈耽打斷道:“大哥不要強人所難,單于若要殺我,勸之者無益於事,反受牽連。若是真有萬一,四弟斷不可開口,留一條性命,祭日時給我灑杯酒也好。”

    徐礎道:“我為三哥報仇。”

    沈耽大笑,“得四弟此言,雖死無憾。”

    沈耽叫上少量隨從,與徐礎一同前往賀榮人營地,留下劉有終,與一名沈家老人共同掌兵。

    晉王進入營地,惹來不少賀榮人上前圍觀,沈耽謹慎地低頭,不露出任何得意或是有所期待的神情,以免招來單于的怒意。

    大帳裡,單于居中而坐,兩邊是眾多宿老,全是老單于的兄弟子侄,多半輩子在塞外放牧,第一次來到中原,品嚐美食,小聲議論,再往下,則是隨軍諸王,面前也擺著酒肉,卻沒像往常那樣恣意吃喝,個個正襟危坐,偶爾被叫到名字,立刻爬過去恭敬地回答。

    進入帳篷,徐礎讓到一邊,晉王急行幾步,要向單于下跪,他會說幾句賀榮語,十分誠懇地請罪。

    一看到晉王,就有幾名宿老起身迎過來,將他圍住,托住手臂,不許他下跪,然後拽到單于身前,讓兩人對面而坐。

    眾多宿老七嘴八舌地說話,單于和晉王點頭、微笑、擁抱、飲酒,最後甚至灑了幾點淚。

    徐礎依然是一句也聽不懂,站在遠處觀看,揣摩單于的心事。

    議和看上去是成功了,晉王沒有性命之憂,諸大人上前恭賀,徐礎閃身走出大帳,回自己的住處。

    昌言之一直在擔心,見到公子回來,馬上問道:“一切順利?”

    “嗯。”

    待徐礎坐下,昌言之道:“公子似乎不太高興。”

    “單于得位日淺,尚不能令諸部心服口服,需得宿老長輩的支持,才能一呼百應。”

    “這是好事吧?單于兵強馬壯,若是上下一心,中原群雄更加無力抵抗。”

    徐礎搖頭,“此次議和,大違單于本心,他必要盡快擺脫宿老的掣肘。”

    “單于會殺死那些老傢伙?”昌言之吃驚地問。

    “若能殺死,單于早就動手,不會等到現在。”徐礎笑了笑,“殺人只會帶來分裂,想要抵消宿老的影響,單于必須盡快建立自己的威望,待諸部大人對他一個人效忠,自然再不會受到掣肘。原本單于要穩紮穩打奪取各州,現在他卻會變得急躁——晉王逃過一劫,替他倒霉的不知會是誰。”

    昌言之笑道:“我還以為會是什麼事,亂世之中,不是我打你,就是你打我,此時此刻沒準別的什麼地方就在打仗,公子可操不過來這分心。”

    “哈哈,你說得對。有酒嗎?今天聽到不少好話,耳朵是高興了,嘴裡卻淡出塵土來。”

    “只有軍中的劣酒。”

    “拿來。”

    “也沒剩多少,賀榮人對咱們不夠大方。”

    小半囊劣酒,沒有杯碗,兩人輪流喝,徐礎大口,昌言之小口,佐以乾酪,喝得倒也盡興。

    “晉王與單于議和,皇帝還能回漁陽嗎?”昌言之問。

    “他沒來找我抱怨,大概是計畫未變,還能回漁陽。”

    “唉,連皇帝都走了,咱們……什麼時候能走啊?老實說,我可不喜歡賀榮人營地,吃得差,住得簡陋,這些都算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每次出去打聽消息,我都得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公子知道嗎?我已經學會不少賀榮語,可是跟他們交談還是挺累。”

    “你比我強,我一句也沒學會。”

    “公子要想的事情太多,沒工夫學。公子想過如何離開吧?”

    “想過,首先,得讓單于解除他與芳德公主的婚事,這件事不成,我不會走。”

    “可有點難。”昌言之小聲道。

    “其次……至少我得知道群雄之中有人能夠抵抗賀榮部騎兵。”

    “寧王不成嗎?哦,寧王連降書都送來了。”

    “降書無所謂,以後各家都會送來降書,真英雄同樣能屈能伸,當其‘能屈’時,外人往往認不出來。至於寧王,差強人意,希望能有更好一點的。”

    “我也不喜歡寧王。金聖女若是男子就好了。”昌言之嘆道,“她有英雄氣概。”

    “若是那樣,我一輩子都要做噩夢。”

    “哈哈,公子想到哪裡去了?金聖女若是男子,自然沒有成親那一段。”

    兩人只是閒聊,誰也沒料到,次日一早就傳來消息,賀榮軍稍事休整,將要與晉軍一同西入秦州。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3
第387章 兄弟

    晉王贏得一絲喘息,為此付出不小的代價:向天成皇帝稱臣,只能保留晉陽附近幾個郡縣,其它地方都要“還”給朝廷,隨時待命,日後與朝廷大軍一同前往秦州平亂。

    張釋虞莫名其妙地得到諸多“好處”,並且享受了一次九五至尊的待遇,前往晉軍營裡,接受諸多將士的跪拜,其中包括晉王本人。

    可他高興不起來,跑來向徐礎抱怨:“我成單于的管家了,替他掌管財物,隨時奉上,自己一絲一毫也不敢動。唉,你沒看到我在晉軍營地裡場面有多尷尬,他們跪在地上口稱萬歲,目光裡卻藏著憎惡。沒錯,我看出來了,他們恨我,以為是我將賀榮人引入中原,以為是我令晉王走投無路……”

    張釋虞用最小的聲音道:“單于這一招真夠狠的,實際的好處他全得了,壞名聲卻讓我一個人承擔。”

    徐礎只能安慰他:“單于之所以選擇與沈家決裂,而與天成結盟,看中的就是這一點。”

    張釋虞長嘆一聲,雖然看清形勢,他卻無能為力,突然又笑了,“至少我還是皇帝,晉王也得向我跪拜,我聽說了,他在單于面前都沒跪,被賀榮宿老給攔住了。”

    “恭喜。”徐礎笑道。

    “不要恭喜,我自己安慰自己就算了,別人的安慰聽上去像是諷刺……或許你就是在諷刺。其實你的處境還不如我,只要我老老實實,單于斷不會殺我,還會對我客客氣氣,你卻不同,無論老實與否,單于哪天不高興,還是會殺死你。”

    “嗯,我知道。”

    徐礎不動聲色,張釋虞卻生了一會氣,很快想開,繼續低聲道:“你得幫我,等我擺脫困境,自然也能將你救出來,還有我妹妹,我若是成為真正的皇帝,才不會將她嫁給異族人。”

    “幫你什麼?”徐礎笑問道。

    “後天我就要走了,回漁陽,不對,去漁陽,唉,反正是到朝廷那邊,怎麼才能拒絕單于下一次的邀請而又不得罪他?”

    “你不是說過要假托得病嗎?”

    “仔細一想,這招肯定不行,你給我出個主意吧。”

    “這個……你得去問歡顏郡主。”

    張釋虞用力搖頭,“她不行,她巴不得將我送到單于這邊來,她好自己掌權。”

    “天成朝廷靠著歡顏郡主勉強維持,你若不能與她同舟共濟,誰也幫不了你。”

    張釋虞琢磨多時,“好吧,我再信她一次。不過還有件事,你能幫上忙,可能只有你能幫上忙。”

    “像我處境這麼差的人,居然也有用處。”

    “我拿你當自家人,才說剛才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張釋虞好久不提“自家人”三個字,徐礎聽在耳中,頗覺怪異,笑道:“看來你是真的有事相求。”

    “當然。”張釋虞在毯子上湊近些,欲言又止,最後道:“你猜猜我想說什麼?”

    “我不猜,也猜不出來。”

    張釋虞沒辦法,但是儘量壓低聲音,“記得嗎,你去勸說淮州軍獻出鄴城那一次?”

    “很多事情,你說哪一件?”

    “單于說,你若不能準時回到營中,他就要另立皇帝。”

    “哦,記得,可我回來得及時,保住了你的帝位。”

    “保住了,但是擔心受怕一上午——就是從那時起,我明白自己的地位有多麼不穩。”張釋虞眼中掠過一絲恐慌,隨後被堅毅所取代,只是這堅毅稍顯過頭。

    “刺駕這種事我不會再做,何況我根本沒機會刺殺單于。”徐礎笑道。

    “嘿,我能讓你做這種事嗎?呃……你真做不到?”

    “不能。”

    “我想也是,但我求你的是另一件事,動不了單于,可以動另一個人,沒有他,我的位置會比較穩固,單于想換也換不得。”

    “你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是個討厭的小孩兒,歌伎所生,別的不學,從生母那裡學會了獻媚的本事,他現在頗受單于和大妻的喜歡,這才幾天工夫,學了一嘴賀榮話,認大妻做乾娘。我是單于的妹夫,他竟然認單于大妻做乾娘,輩份都亂了。”

    張氏族中,亂輩份的事情不少,徐礎沒提,道:“他很聰明啊,我都沒學會賀榮……”

    張釋虞嚴厲地糾正,“這不是聰明,是諂媚。總之你得幫我除掉他……”

    “他是你的親弟弟。”

    “也是大威脅。”

    徐礎搖頭,“我不會對一個小孩子下手。”

    張釋虞瞪他一會,語氣稍緩,“不除掉也行,至少阻止他在單于身邊受寵。”

    徐礎仍顯為難,張釋虞道:“我向你保證,只要你能讓單于解除婚約,我立刻頒布聖旨,承認你與我妹妹的婚事,如何?”

    徐礎無奈笑道:“好吧,我會試試,可你沒有別的弟弟了?”

    “沒了,就這一個,我母親看得緊,就這一個也是意外,既然生出來了,只好養著,沒想到養出一個對手。”張釋虞暗暗咬牙,“說定了?”

    “我只說會試試。”

    “憑你的本事,沒有試不成的。”張釋虞吹捧一番,起身告辭,“君無戲言,我承諾的事情肯定會做到,希望你也努力。”

    徐礎笑著點頭。

    臨近辭別,張釋虞表現得頗為不捨,與諸多大人告辭,接受無數禮物,全是送給皇后的。

    出發當天早晨,張釋虞親自來向單于告別,正好徐礎也在,得以目睹一出滑稽場面。

    張釋虞哭了,哭得極為悲切,不像是回家,倒像是要被攆出家門,他表達了對單于的敬愛與不捨,然後抱著弟弟痛哭流涕,一遍又一遍地讓弟弟發誓會在單于身邊好好聽話,多學本事……

    若不是前天剛與張釋虞有過交談,徐礎也會被騙過,以為兄弟二人情比金堅。

    小皇弟哭得更嚴重,追著哥哥跑出帳篷,好一會才回來。

    單于深受感動,安慰幾句,命人將小皇弟送到大妻那邊,向帳中的幾名大人道:“中原人也重兄弟之情,與咱們賀榮人倒是一樣。”

    單于難得地沒有討論軍務,而是回憶兒時與兄弟們打鬧的情景。

    賀榮部諸王與大人全都沾親帶故,有些人本來就是單于小時候的玩伴,另一些年長者,其子侄多少也與單于有過接觸,或是一塊捕獵,或是打過架……

    徐礎聽不懂,但是看賀榮人的神情就知道他們談論的不是正事。

    似乎要給單于助興,有人進來通報,賀榮平山已經攻下應城,正趕來與單于相會。

    按照議和條款,應城已“歸還”朝廷,但是旨意正在傳送路上,不能立竿見影,賀榮平山顯然是在繼續攻城。

    單于視他為親弟弟,聽聞消息之後非常高興,親自帶人出營相迎,午時過後才回來。

    單于在大帳裡舉辦盛大的宴會,縱情吃喝,恢復了賀榮平山的王位——不算在路上的時候,攻城正好用了五天,恢復王位,但是不給予賞賜。

    徐礎是客人之一,在一片嘈雜聲中默默飲酒。

    單于大妻以及一些貴婦也參加宴會,小皇弟坐在她身邊,與孿生子一同吃喝,喜笑顏開,再沒有早晨與皇兄告別時的悲慼。

    小皇弟喝的是果漿,畢竟年紀小,喝多之後經常要去茅廁,一次回來時,徐礎衝他招手。

    小皇弟猶豫著走過來,冷淡地問:“你叫我?”

    徐礎笑著點點頭,“你哥哥走前,曾托我照顧你。”

    小皇弟年紀雖小,卻有自己的主意,面露鄙夷,“你?你連自己都照顧不了,而且你不稱‘陛下’,幹嘛要聽他的旨意?”

    “這不是旨意,只是一個請求。坐在我身邊吧。”徐礎稍稍讓出一塊地方。

    大帳中到處都是人,小皇弟望向裡頭,發現大妻與孿生子已經走了,空地被賀榮平山和幾名年輕人佔據,正與單于興奮地交談。

    “我也要走了。”小皇弟說。

    “你不想知道皇帝和單于對你的想法嗎?”對一名小孩子用計,徐礎心裡有一絲愧疚,但他絕沒想過要幫張釋虞對付小皇弟。

    小孩子果然被說中心事,走過來坐下,“給我倒碗酒,果漿我已經喝膩了。”

    “不行,你還不能喝酒。”

    “像我這麼大的賀榮人,早就能喝酒。”

    “你不是賀榮人。”

    小皇弟怒目而視,徐礎又道:“你不是賀榮人,所以你才特別,才會受到單于的禮遇,反之,你應該留在塞外,與你的同齡人放羊,偶爾喝點酒。”

    “我便在塞外,也會出生在貴人之家,與父兄一同入塞建功立業。”

    “那你也不能喝酒,在我這裡不能。”

    “哼。”小皇弟想起身就走,又有點捨不得,扭頭道:“我聽說過你的事情,你是個怪人,居然不肯稱王,但是據說你也是個聰明人,你知道些什麼,告訴我吧。”

    “你先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

    “他們在說什麼?”徐礎指向單于等人。

    “哈,你想從我嘴裡套話?休想,自己不會聽嗎?”

    “我不懂賀榮語。”

    “學啊,很容易,我已經學會不少。”小皇弟頗為得意。

    “在這種事情上,我沒有你聰明。”

    小皇弟越顯得意,“單于和中宮都誇過我。”

    “我不問機密,只想知道賀榮平山是怎麼攻下應城的。”

    “這個告訴你無妨,他們早就說過了,左神衛王命令冀州人沒日沒夜地進攻,最後打開一處缺口,賀榮騎兵衝殺進去,奪下城池。”

    “傷亡不少吧?”

    “肯定的啊,冀州人不知傷亡多少,左神衛王倒是說過,他將應城成年男子全部殺死,婦孺賞給麾下將士,他自己一人未留。單于誇獎他了,說他做得好,今後再有拒不投降的城池,一律照此處置——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啊?”

    “皇帝和單于……都很喜歡你。”徐礎笑道,心裡卻沒有一絲愉悅。

    當了一次通譯,居然只得到這麼一句話,小皇弟覺得自己受騙,起身跑出帳篷,再不理徐礎。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5:43
第388章 良藥

    徐礎又得到召喚,要見的人不是單于,而是得勝歸來的賀榮平山。

    賀榮平山換上華袍,與那些老派的草原大人不同,他喜歡乾淨整治,而不是滿身油膩,但他畢竟是賀榮人,所謂的華麗只是袍子不起眼的部位上繡了一些金銀線,唯有腰帶上鑲滿珠玉,十分顯目。

    他正在試用自己的幾張弓,交待僕隸如何保養,徐礎進來,他也沒有停下,一直到完事之後,才轉向客人,“單于委任我為先鋒,明日出發,前往秦州。”

    “嗯。”徐礎不願說祝福的話,賀榮平山的一帆風順,意味著血流成河。

    賀榮平山要的也不是祝福,“單于覺得你對中原比較熟悉,讓我向你問計——秦州叛軍曾是你的部下?”

    “有一些是。”

    “叛軍女頭目曾是你的妻子?”

    “曾是?我並沒有休妻,她也沒有休夫。”

    賀榮平山笑了,“有意思,可你仍惦記著公主,想要娶她。”

    徐礎想了想,“怪不得我的名聲不好,我身上的有些事情的確很難解釋。”

    賀榮平山大笑,自從恢復王位,他這些天的心情一直不錯,“這些事情我不在乎,我想問你,叛軍有何特別之處,需要我提防。”

    “嗯……該退就退,不可糾纏。”

    “嘿,你以為我不是叛軍對手?”

    “你帶兵多少?”

    賀榮平山不肯回答。

    徐礎繼續道:“你是先鋒,單于想必指定了任務,完成即好,不要貪功,降世軍屢經圍剿,生存至今,逐漸壯大,自有其過人之處。”

    “叫你來是問計,不是聽教訓。降世軍所恃者,無非人多,但他們不是真正的士兵,難聚易散,不足為懼。”

    “單于應該是命你奪下津口並且守住,給大軍渡河提供便利。”徐礎繼續猜道,“我還是覺得你最好遵命行事,不要總想著建立大功。”

    賀榮平山冷笑一聲,“你管得太多了。”

    “我只是‘說’得太多而已,管不了任何事情。”

    賀榮平山拒絕爭辯,改而說道:“無論怎樣,公主現在是單于之妻,我一定會將她找回來,送到單于身邊,任單于處置。”

    “你在秦州找不到公主。”

    “我不必事事親為,自然有人替我效勞。”賀榮平山稍一停頓,“我已得到消息,公主並沒有逃得太遠,就躲在宮裡。”

    “天成朝廷還有宮殿?”

    “歡顏郡主身邊。”

    “這真是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徐礎笑道。

    賀榮平山仔細觀察徐礎的神情,沒瞧出什麼,“歡顏郡主自以為聰明,竟敢戲耍單于,必當自食其果。”

    “與人結盟而疑心不斷,殊為不智。”

    “哈,我當然不會只是懷疑,很快我就能找到證據,等我從秦州回來,再去解決這件事。你可以提醒歡顏郡主一聲,我不阻止。”

    “這可不夠,你還得借我一名信使,否則的話,我無法與漁陽聯繫。”

    賀榮平山大笑兩聲,“出去吧。”他召見徐礎只為敷衍單于,並非真心問計,威脅倒是真的。

    徐礎回到帳篷裡,無意醒歡顏郡主。

    帳篷裡有一位意外的客人。

    小皇弟坐在毯子上,左手支腮,右手百無聊賴地撥弄毛線,已經拽下來一小堆。

    昌言之收拾東西,偶爾看一眼小皇弟,見到徐礎回來,鬆了口氣。

    “稀客。”徐礎笑道。

    小皇弟抬頭看他一眼,臉上仍是百無聊賴的神情,“我仔細想過了,你的確有幾分才能,我可以與你聊聊,權當是增長見識。”

    “讓我猜猜,單于大妻派你來的?”

    小皇弟畢竟年幼,一被說中心事,臉騰地紅了,急切地辨道:“沒人派我來,我、我自己要來……你的僕人總在這裡嗎?”

    “他不是僕人。”

    “我出去看看……”昌言之不在乎身份,匆匆走出去。

    徐礎坐到小皇弟對面,沉默多時,他問道:“我連你的名字還不知道呢。”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那我應該稱你‘殿下’?”

    小皇弟昂首道:“不應該嗎?”

    “可我連‘陛下’都不稱,單稱你‘殿下’,會讓人懷疑你有篡位的野心。”

    小皇弟臉色又變,身體扭來扭去,越顯不自在,嘀咕道:“我哪來的野心?我叫……我單名一個庚字,年庚之庚。”

    “張釋庚?”

    “就是張庚,沒有釋字,太皇太后賜字的時候,我還沒出生,所以錯過了。”小皇弟目光看向一邊,用謊話掩飾他不受寵愛的事實。

    徐礎笑了笑,“張庚也是一個好名字。中宮派你來做什麼?”

    “我說了,沒人派我……”

    “不如這樣,你對我說實話,我助你完成任務,大家都省心,就算交個朋友。”

    “嘿,誰願意與你交朋友?”

    “那就算我一廂情願吧。”徐礎笑道,忍不住想,自己套小孩子的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張庚比他的哥哥還要輕信,只猶豫了一小會,開口道:“我說實話,你也說實話。”

    徐礎點頭,“公平。”

    “的確是中宮讓我來的,不是‘派’我來的,她找我幫忙,僅此而已。”

    “明白。”

    “中宮想知道,你與外面的人有沒有聯繫。”

    “沒有,我被困在營中,與外人沒有任何聯繫。”

    “實話?”

    “我既然承諾過,所說必是實話。”

    “好。中宮還想知道,你一直留著不走,是不是有何用意?”

    “我能有什麼用意?”

    “不知道啊,所以才來問你。”

    徐礎搖頭,“我不走,只是因為我逃不出去,我有自知之明,即便僥倖逃出軍營,能跑得過賀榮騎兵?”

    “我想也是這樣,但是中宮要問……你說的都是實話?”

    “實話。”

    “那我走了。”

    “等等,你打算怎麼對中宮說?”

    “如實相告唄。”

    徐礎本想提醒張庚,將經過說得太簡單,於己不利,隨即想到這只是一個孩子,實在沒必要學太多為人處事的技巧,於是道:“很好。”

    張庚起身,將走未走,說了一句:“人人都說你聰明,我可沒看出來。”

    “傳言常有出錯的時候。”

    “就這句話比較聰明。”張庚快步往外去,大概是因為完成了任務,心情比較好。

    “還有一句話。”徐礎叫住張庚,“請轉告中宮,萬不可自作主張。”

    “什麼意思?中宮權勢大得很,她說的話,單于都聽。”

    “算了,這句話不夠聰明,你還是不要說了。”

    張庚沒給任何承諾,但徐礎知道,無論他說什麼,肯定會傳到中宮耳中。

    次日一早,賀榮平山率兵出發,主力大軍也開始做拔營的準備。

    徐礎醒來不久,就被喚到大帳裡,單于正在向寇道孤口授書信:“告訴皇帝,初秋已至,離入冬不遠,與皇后小聚即可,待平定秦州叛軍之後,他有一個冬天可以與皇后團聚。半個月之內,他必須回來……”

    寇道孤根據單于的意思,重新潤色筆墨,既要顯示單于的威嚴,又要給皇帝留幾分顏面,下筆極快,單于剛剛說完,他也抬筆,讓僕隸將書信呈給單于過目。

    單于看了一遍,點頭道:“寫得好,尤其是這句‘秋季馬肥,將士馳騁之時,叛賊猖狂,天下側目之際,皇帝當以國事為重,不可久戀宮闈。’”

    寇道孤既不感謝誇獎,也不自謙無才,只是嗯了一聲,顯出五分高傲、五分木訥。

    單于將信放下,看向徐礎,“你有幾天沒說什麼了,欠債不少。”

    “共是五天,一直未得單于召見。昨天對賀榮平山說過一些,可以抵一天,還欠四天。”

    “平山說他從你那裡並無所得。”

    “眼下無所得,待他在前方遇挫,重新想起我那些話的時候,當有所得。”

    “怪不得平山不愛聽你說話。”

    “良藥苦口,諱疾忌醫是常有的事情。”

    “嗯,你還欠我四天的話,共是四句,一次說出來吧。”

    “單于可能更不愛聽。”

    “無妨,如果真是良藥,我能受得了它的苦。”

    徐礎看一眼寇道孤,稍想一下,開口道:“進攻秦州大錯特錯。”

    單于也看一眼寇道孤,笑道:“與你猜得一點不錯。”然後向徐礎道:“這算第一句,但我不覺得有用。你也不必解釋,說第二句吧。”

    “任命賀榮平山為先鋒,錯上加錯。”

    單于打個哈欠,“還是無用。”

    “此時召回皇帝,雖非大錯,也是一記昏招。”

    “嗯。”單于將信交給侍從,入函封印,“這就送出去,不可耽擱。”

    單于用實際行動表明他覺得徐礎的話全無用處。

    徐礎也不爭辯,繼續道:“還有最後一句。”

    單于搖頭,“你仍然欠著四句,因為前三句我都不覺得有用。”

    徐礎笑道:“同樣,初聽無用,細思方得其妙。”

    “細思多久?三天五天?三年五年?”

    “總之很快。”

    單于向寇道孤說:“他就像一根刺,本身無用,但是能讓我保持三分警醒。”

    “常人以為單于過於軟弱,其實單于乃是物盡其用。”

    單于笑著點頭,這才是他愛聽的話。

    “最後一句,至少讓你說出來。”

    徐礎拱手,吐出四個字:“平山必敗。”然後轉身就走,即便單于在身後叫喊,他也不肯止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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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王心

    河水由北向南奔流,將秦、並二州隔開,兩岸山嶺不斷,只有少數幾個地方利於通行,最南邊的一處津口被稱為蒲阪,賀榮軍隊要進入秦州,第一個要攻克的城池就是它。

    賀榮率領一萬騎兵,監督數萬冀州、並州將士與工匠前來攻城,他不喜歡這些中原人,他們不僅行動緩慢,而且貪生怕死,必須用更強大的恐懼加以威脅,才能讓他們衝向敵人。

    但中原人攻城很有一套,那些看似老實而懦弱的工匠,造出的器械威力奇大,令賀榮人印象深刻,並且慶幸草原上沒有城池。

    早在賀榮平山率兵出發之前,冀、並州的軍隊已在路上,賀榮軍只有用一天時間就追上來,並且超越在前。

    很快,賀榮平山得到一個稍有些意外的消息,蒲阪的守軍似乎正在逃離,那裡將要變成一座空城。

    賀榮平山心中的猶疑只持續了一小會,立刻做出決定,要拋下中原人,帶領騎兵前去奪城。

    他派人去給單于送信,然後馬不停蹄地急行,終於在一個下午,望見了蒲阪。

    城池完整,橋樑受到了破壞,但是仍能允許馬匹通過,守軍顯然逃離得十分倉促。

    “中原人的膽子就是這麼小。”賀榮平山向手下道,“咱們要在西京度過冬天了,那裡不怎麼好,據說早就被劫掠一空,但是大家暫忍一時,明年咱們去江南度夏。”

    按照單于的計畫,先鋒軍的任務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只需守住城池、修繕橋樑,等候大軍到來即可。

    可賀榮平山不想枯等,津口奪得太容易,他覺得自己沒有立功,因此立刻派出探子深入秦州尋找敵軍的下落。

    消息很快傳來,一支不到一萬人的軍隊正在逃往西京,離蒲阪不過一整日的路程。

    軍中的賀榮部大人發生爭執,許多人以為不該冒險去追敵軍,至少要等單于的命令。

    賀榮平山力排眾議,“咱們是賀榮人,從小在草原上馳騁,以此為長,不像中原人,一步一營,穩倒是穩,但是一旦潰退,就再難聚合,尤其秦州叛軍,只是一群鄉民而已,對他們必須先聲奪人,讓他們領教賀榮騎兵的本事!”

    賀榮平山留下少量騎兵守城,自己率兵出城,只帶三日糧草,約定五六日內必能返回——他要從敵軍手中奪取回程之資。

    近萬騎兵出發,除了頭兩天,再無消息傳回來。

    單于大軍趕到蒲阪時,正好是賀榮平山出發的第五天,仍是杳無音訊。

    單于既急且怒,他已經寫信,命令賀榮平山守住津口,不得冒進,可信件還在路上時,他這個堂弟就已擅自出城追敵。

    徐礎被冷落數日之後,又得到召見,而且是罕見的單獨召見,沒有寇道孤或是其他大人站在一邊,只有幾名不懂中原話的僕隸服侍。

    單于有個優點,雖然也會發怒,但是皆有原因,從不牽怒於人,見到徐礎,他笑道:“嗯,被你說准了,平山必敗。”

    “還沒有明確消息呢。”

    “連續三天沒有派人回來送信,平山必是全軍覆沒,不會有別的原因。唉,這是平山的錯,也是我的錯,明知道他性子急躁,卻讓他做先鋒。降世軍看來不是一支普通的叛軍。”

    “一支軍隊征戰多年、轉戰多地,即便敗戰再多,也該學到一些東西。”

    “沒錯,從前倒是我小瞧降世軍了。”

    “之前諸軍也都與單于一樣。”

    “哈哈,至少我要改正得比他們更早一些。”單于突然又嘆一聲,“我對平山寄予厚望,想不到……但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賀榮部有五王、九傑、二十四騎,個個都能獨擋一面。”

    “然則單于之前為何不用這些人?”

    “我做單于之前,賀榮部內鬥不斷,老單于勉強能壓下去。自我繼位以為,諸王雖然表面上握手言和,其實仍互相忌恨,對我,他們也都不夠畏服。所以入塞以來,像攻城這種賀榮部不太擅長的事情,都要交給我的人去做。”

    單于如此坦白,徐礎十分意外,“單于希望以戰養威,令諸王信服?”

    “除此之外,還能積累些經驗,再攻城時,不至於人人畏懼。早在入塞之前,我就知道,攔在賀榮騎兵面前的最大障礙,不是天成朝廷,不是四方群雄,而是城池,一座又一座城池,中原人躲在裡面,會將賀榮人消耗殆盡。”

    “賀榮平山的攻城之術,傷亡巨大。”

    “傷亡的是中原人,不是我們。”單于露出微笑。

    “長此以往,中原人也會拒絕效力。”

    “嗯,這是以後的問題,以後再解決。”單于又嘆一聲,“平山之亡,是我的一大損失。”

    “他也可能被俘虜。”

    “一樣,他從前犯過一些小錯,我可以原諒,這一次他犯下的錯誤太大,即便活著回來,我也不能再用。”

    “看來單于應當使用五王、九傑、二十四騎了。”

    單于早有此意,一直難以委決,“時機不是很好。”

    “有些事情並沒有所謂的時機。”

    “嘿。”單于打量徐礎,“有些事情你們中原人更擅長,尤其是你。”

    “愧不敢當。”徐礎笑道。

    “比如揣摩人心。”

    “單于需要我揣摩誰的心事?”

    “左、右賢王,左、右勝王,還有一個左都王。”

    “為何沒有右都王?”

    “我就是右都王,新王是我的一個弟弟,與我同心同德,不在心懷異志的‘五王’之列。”

    “還有九傑、二十四騎呢?”

    “他們分屬諸王,解決諸王,自然也能解決他們。”

    “嗯。”徐礎想了一會,“我沒見過五王,無從揣摩。”

    單于笑道:“你見過,每次議事,他們都圍在我身邊,離我最近。”

    “哦,有幾分印象。”

    賀榮人議事時不太區分尊卑,在場諸大人都可以擠到單于面前說話,但是的確有幾個人,即便不開口,位置也固定在單于身邊。

    “五王好像並不都是老人。”

    “三人比較老,還有兩人與我年紀相仿,但是心事都一樣,對我能得到單于之位,心存不滿。”

    “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更有資格?”

    單于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還是無從揣摩,因為我聽不懂你們的話。”

    “如果非得懂對方的語言才能揣摩,中原人與賀榮人如何交戰?彼此混戰嗎?”

    “懂得越多,揣摩得越準,如今我只能泛泛而論。”

    “很好,我也不想要你揣摩得太準,只要泛泛而論。”單于還是防備著外人。

    徐礎又想一會,“寇道孤怎麼說?”

    “品評好壞是我的事,你管說自己的‘泛泛而論’。”

    “好吧,我就泛泛而論一下:單于根本不需要揣摩五王的心事與意圖。”

    “這倒是一個奇怪的說法。”單于笑道。

    徐礎正要解釋,外面有人進來,用賀榮語說話,單于騰地站起來,然後又慢慢坐下,回了幾句,來者告退。

    單于沉默多時,向徐礎道:“平山回來了。待會諸王會來,你再觀察一下。”

    平時諸大人議事的時候,徐礎站在遠處,今天破例站在單于斜後方,雖然還是角落,位置卻重要許多。

    諸大人先到,各自坐下,沒像往常那樣叫叫嚷嚷,三三兩兩地小聲議論。

    五王坐在單于左右,三老兩少,派頭與其他人不同,沒有竊竊私語,而是直接向單于說話,語氣中似有指責之意。

    單于點頭,偶爾回兩話,似乎接受了所有責難。

    又過一會,賀榮平山進帳,身上華服破破爛爛,只有腰上的玉帶還剩幾分風采,他一進帳就跪在地上,激動地說了一些話。

    單于沒有開口,而是允許諸大人說話,許多人先後開口,尤其是五王,說得最多,指責之意也更加明顯。

    賀榮平山一直跪在地上,偶爾辯解幾句,頻頻抬手指向自己,似乎在攬下所有責任。

    單于開口了,只說了寥寥幾句,有人提出反對,單于無動於衷。

    賀榮平山向單于磕頭,解下玉帶,雙手捧送,放在身前的地面上,然後拔出短刃,大聲喊了一句什麼,用力刺進自己小腹。

    他沒有立刻死去,臉上露出痛苦之色,但是咬緊牙關,不肯喊疼,卻止不住鮮血從嘴角處漸漸流出來。

    大帳裡鴉雀無聲。

    等了好一會,單于點下頭,幾名武士上前,幫助賀榮平山將短刃刺得更深一些,見他還有呼吸,一名武士看一眼單于,得到示意之後,拔刀刺進心口,確認死透,抬屍出帳。

    地面上留下一條玉帶和一灘血跡。

    單于又說了一些話,沒有絲毫悲慼之意,像是在激勵。

    諸大人散去,只有徐礎留下。

    僕隸將玉帶呈送過來,單于拿在手裡,仔細擦拭,最後將它收入懷中,轉向徐礎道:“接著說你的話吧。”語氣平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因為有過類似經歷,徐礎心中的敬佩比別人還要更多一些。

    “諸王怎麼想並不重要,他們曾有機會繼任單于,就會一直想著這件事,即便他們自己不想,也會有人替他們想。”

    “嘿,你這是在挑撥離間嗎?”

    “沒有這個必要。單于與其揣摩五王,不如揣摩九傑、二十四騎,對他們委以重任、給予重賞。”

    “大多數人不會忠於我。”

    “這個時候才有必要挑撥離間。”

    單于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笑道:“果然是中原人更擅長這種事情,我會考慮,但是未必照做。這一條足夠免你幾日的進言。去吧。”

    徐礎告辭,走出不遠,又轉過身來看向單于。

    單于重新取出玉帶,抬頭也看到了徐礎,喃喃道:“我不該奪他的妻子,天成公主應該去陪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8 15:14
第390章 獻刀

    單于並不著急進入秦州,駐守在蒲阪,分兵遣將,四處掠地攻城,打法與之前的官兵沒有多少不同,都是先佔郡縣,再攻西京,尋求決戰,賀榮平山的戰敗似乎打消了他速戰速決的計畫。

    只有徐礎看出一些特別之處。

    單于正按照他的計畫“離間”諸王與手下將領,但是做得極為巧妙,對諸王,他沒有一概而論,總是表現出不同的態度,讓他們互相猜疑,對所謂的九傑、二十四騎,他給予完全的信任,甚至將自己本部的騎兵也交給他們統領,時不時當著所有人的面,讚揚這些人的勇猛無畏,待之如同親兄弟。

    在蒲阪待了七八天,賀榮部奪得周圍不少地盤,但是與整個秦州相比,仍是一個角落。

    天成皇帝張釋虞及時趕到,比十五天期限還要提前一天,風塵僕僕,見到單于與弟弟,又哭一通,備述思念之情,親手送上皇后寫給兄長的信——皇后不會寫字,信是她口授,別人代寫,文采斐然,單于聽後笑道:“我快要認不出妹妹了。”

    晚間,請徐礎過去喝酒時,張釋虞才表露出真實情感,“我又回來了。”他含淚說道,端著美酒,卻一口也喝不下去,“我又回來了,連找個藉口的機會都沒有,一接到單于的信,皇后就催我動身,歡顏直接安排了車馬,太皇太后更是敷衍,只是啊了一聲——當初將她留在鄴城,不是我的主意啊。只有母親不願我離開,可她一句話也說不上……”

    徐礎默默喝酒,不置一詞。

    張釋虞突然放下酒杯,伸手指著徐礎,“太皇太后就是你現在這副神情,好像這事微不足道,只是出趟門而已。”

    徐礎笑道:“這的確不是什麼大事,而且你必須要來一趟,秦州還有一支冀州軍,那是你的將士。”

    “提起這件事我更心煩,那支冀州軍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拒絕接受聖旨,不肯來與賀榮軍匯合。單于讓一位賀榮王帶上我,明天一早出發,前去接管冀州軍。”

    “這是好事。”

    “好什麼啊,說是接管,其實是給他人作嫁衣,我能調動一兵一卒?還不都是單于說得算?”

    徐礎也放下酒杯,“有句話我真不應該說,但是不得不說。”

    “什麼話?”

    “你……真是太蠢了。”

    張釋虞臉上先是一紅,隨即變得鐵青,氣得聲音發顫,“你、你……我好心請你喝酒,當你是……是自家人,你居然……說出這種話!”

    “別哭。”

    “我才沒哭,我是皇帝,你是一介布衣,你敢羞辱天子,我……我……再不理你了。”張釋虞扭過頭去,做出逐客之意。

    徐礎笑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要不要聽?”

    張釋虞等了一會扭回頭,“除了說我蠢,你還想說什麼?”

    “我先問你,你覺得皇帝是怎樣的?”

    “嗯?”張釋虞沒明白徐礎的意思。

    “你以為只要登基,就能坐擁天下,讓所有人跪拜,對你無所不從?”

    “難道不是這樣嗎?萬物帝……”

    “萬物帝時,至少表面上天下一統,如今群雄割據,各佔一方,天成留給你的遺產所剩無幾。”

    “別說了,越說我越難過。”

    徐礎卻一定要說下去,“你現在要效仿的不是萬物帝,而是開國之君張息帝。”

    張釋虞終於明白徐礎的用意,低頭想了好一會,“你是說,我應該去爭取冀州軍的效忠?可是……那不會惹惱單于嗎?”

    “若不想惹惱單于,你就該滿足於眼下的狀況,單于至少沒有囚禁你,當你是妹夫,你可以學張庚的樣子,努力討好單于夫妻。”

    “張庚是誰?”

    “你弟弟。”

    “他叫張庚?”張釋虞很意外,“為什麼不是釋庚?”

    “他說太皇太后賜字時,他還沒有出生。”

    “嘿,是他沒資格領字。”張釋虞面露鄙夷,雖然太皇太后的權勢正在迅速下降,可在當初,能討得老太后的歡心,乃是所有張氏子孫的殊榮,“告訴我,進行得怎樣了?”

    “什麼?”

    “那件事啊。”張釋虞曾經拜託徐礎除掉自己唯一的弟弟,他一直很當回事。

    “既然你回來了,這件事再與我無關。”

    “你連他的名字都問出來了,說明有些進展,別浪費啊。我在這裡未必能留太久,你說得對,我不應該坐等,必須做點什麼,冀州軍畢竟是朝廷的軍隊,又遠離歡顏的控制,只要我努力一下,沒準能夠得到他們的效忠。單于……不高興就不高興吧,我又不是他養的奴僕,為什麼非要討他歡心?”

    張釋虞有點興奮,還有點害怕,拿起酒杯,“與你聊天總有所得,有朝一日,我若大權在握,必然辟你為相。”

    “我不做官。”

    “那就……也當顧問侍從,像現在一樣。”張釋虞遙想自己大權在握時的模樣。

    徐礎笑了笑,沒再說什麼,他知道自己這番話完全無用,張釋虞的熱情只能維持一小會,可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看看酒杯,覺得或許是多時沒喝到美酒,自己有點醉過頭了。

    他不想再喝,告辭之前問道:“你在漁陽聽到過公主的消息?”

    “沒有,我在漁陽只待了兩三天,就接到單于的信,不得不立刻動身。怎麼了,你聽說了什麼?”

    徐礎搖頭。

    “奇怪,我妹妹這是成仙了嗎?消失得無影無蹤,母親心急如焚,讓我向單于求情,取消這樁婚事,以為這樣或許能讓妹妹現身。真是可笑,現在這種時候,誰敢向單于提起此事啊。徐礎,你說我妹妹……會不會跟那個湯師舉私奔啦?”

    徐礎無奈地苦笑,轉身離去。

    次日一早,張釋虞在上萬騎兵的護送下出發,前去與冀州軍接洽,來回需要六七日。

    單于已經派出大部分騎兵,營中只剩下不足兩萬人,以及數倍於此的冀州、並州兵卒與工匠。

    留在單于身邊的諸大人都有些緊張,單于本人卻坦然自若,每日照常議事、舉辦宴會,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中原人會造反。

    徐礎也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中原人只需奮起一擊,就能將單于殺死,外面的各支賀榮人軍隊立刻會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

    可他找不出一個能夠“振臂一呼”的人。

    他自己不行,“吳王”的威望已經沒剩多少,即便還有,對冀、並兩州的人也沒有多大影響。

    張釋虞更不行,徐礎甚至沒向他提起此事,怕嚇到皇帝。

    觀察數日之後,徐礎不得不放棄計畫,兩州人士彼此憎惡、互相提防,便是晉王與歡顏郡主在此,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將他們聯合起來。

    何況還有人一直盯著徐礎,不給他機會與外人接觸。

    寇道孤心中的仇恨歷久彌新,默默地觀察著,極有耐心,只要有機會,總會向單于揭露徐礎的“真面目”。

    這天下午,諸大人都不在場,單于說起九傑、二十四騎,擔心其中幾位不服管束,被派出去之後,可能惹下麻煩。

    寇道孤上前,提醒道:“單于最該擔心的人不是他們,而是留在營中的諸王。”

    “心腹不在身邊,他們不敢怎樣。”單于笑道。

    徐礎就站在旁邊,寇道孤卻當他不存在,進言道:“諸王,尤其是五王,已經看出單于的用意,他們未必會等心腹之將回來,很可能已經暗中聯手,欲對單于不利。我一直以為,現在也以為,當妝向單于出計者,別有用心。”

    單于向徐礎笑道:“說你呢。”

    徐礎點下頭,辯解道:“若有人向單于奉獻寶刀,單于受與不受?”

    “當然接受。”

    “寶刀有刃,能傷別人,也能傷主人。所以寶刀贈與高手,而不借給孩童,我向單于獻計,如獻寶刀,乃是相信單于能用得好,斷不會傷到自己。寇先生所擔心之事,不如說是對單于的能力有所懷疑。”

    寇道孤冷笑,單于大笑,“寇先生不必在意,論到‘挑撥離間’,你比徐礎差些,但我相信你的忠心,比他要多些。”

    寇道孤拱手,“單于既有辦法,我就放心了。”

    單于道:“我的辦法不止是派出諸王的心腹——徐礎,你能看出來另一招嗎?”

    “營中賀榮人少、中原人多,諸王時刻擔心外敵,便是聯手,也是出於這個原因,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對單于不利?”

    單于點頭,向寇道孤道:“瞧,有時候壞事也能變成好事,諸王要提防中原人,中原人則以為自己受到我的信任,對我都無危險。”

    “話是這麼說,但是用計終不如忠心可靠。”

    “寇先生所言極是,用計只在一時,忠心方得一世。”單于又轉向徐礎,“你曾說過,攻城傷亡太多,中原人也會不滿。嗯,我想到辦法解決了。”

    “單于舞刀,出神入化。”徐礎道。

    單于大笑,卻沒有加以解釋,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讓徐礎親眼看到他的計策。

    單于召集中原人諸將,宣佈即日拔營,直逼西京,關於攻城,他說:“危險的事情不能總讓一個人去做,此前攻打應城時,冀州人出力,下一次攻城,該是並州軍立功的時候了。冀州軍有過經驗,在後方督責。諸位努力進取,攻打西京時,冒矢衝陣、登城奪旗者,將是秦州人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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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西京

    單于突然宣佈向西京進軍,兩日之內,所有人都必須離營上路,包括諸多工匠,不便攜帶的物品,一律留在蒲阪。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單于甚至沒在薄阪留下一兵一卒,他向疑惑的諸大人道:“中原有多大?賀榮部有多少騎兵?如果佔一個地方就留人守衛,太少則不成事,太多則分力。賀榮人必須集中在一起。”

    單于在秦州一直執行分兵四掠的策略,突然改成集中兵力,諸大人雖不敢當面反對,心裡多少有點不滿,覺得單于不該反覆。

    “留中原人守城呢?”有人提出建議。

    單于搖頭,“中原人懶惰而怯懦,長處唯有人多與器械,只可驅而用之,不可委以重任。”

    單于不給諸大人太多考慮的時間,自己帶兵第一撥出營,同時派出信使,向各支在外的賀榮軍傳令,要求他們無論在做什麼,一律停止,立刻來與大軍在指定地點相會。

    徐礎出發得比較晚,沿途見到大批冀州士兵催促並州人走快些——單于的這一招頗有效果,冀州人樂於享受自己的地位,並州人則急於參戰,俘虜秦州人代替自己的位置。

    頭兩座城已被攻下,第三座城拒不投降,單于留給後面的中原軍隊,自己帶兵繞行過去,出發不過數日,每天都有賀榮人趕來匯合,他的兵力迅速膨脹。

    並州人立即行動,就近伐木取石,一日完畢,再一日搭建器械,第三日攻城,天黑之前,小城趕在牆破之前投降。

    並州急於攻下城池,除了使用器械,還派出大量士兵不停地爬梯攻城,傷亡頗多,因此心懷怨恨,他們將怒火轉向城中軍民,未經請示,就進行了一次自發的屠城,將領們開始還試圖阻止,很快自己也參與其中。

    徐礎已經追上單于,沒見到攻城、屠城的場景,消息傳來時,據說城內除了少量婦孺,已無活口。

    單于大怒,罰並州人再攻一城,派人回去當面告訴並州將領:“沒有俘虜,誰來代替你們攻城?”

    雖然屠城的消息很快傳開,秦州諸城大都還是選擇投降。

    連年的饑荒、兵荒,早已將秦州折磨得疲憊不堪,城中將士,無論是殘留的官兵,還是趁虛而入的盜匪,都不願死守廢城,寧願投降,不在乎敵人是誰。

    賀榮騎兵差不多都已到齊,俘虜日益增多,已經可以用來攻城,單于臉上卻無多少喜色。

    有兩件事讓他不滿。

    皇帝張釋虞親自出馬,卻只帶回不足一萬名冀州將士,更多人拒絕領受聖旨,聲稱沒聽說過新帝登基,但他們也不肯與賀榮人為敵,自願向西北退卻,讓出諸多城池。

    張釋虞義憤填膺,將責任全推到尹甫身上,“虧他還是讀書人、朝中老臣,在鄴城的時候,裝出與世無爭的樣子,將朝廷上下全給騙了,原來他有自立的野心!說什麼不敢與朝廷相爭,因此退居散州,旁觀九州形勢,天下歸一之時,他必還兵於朝……老滑頭,真是個老滑頭。”

    “秦州西邊的散州是涼州吧?”單于問。

    張釋虞點頭,“是,涼州民風彪悍,向來對朝廷不是太順從,朝廷對其也只是羈縻而已,萬物帝曾定下計畫,等……等再去平涼,沒來得及。”張釋虞及時收住,萬物帝原打算先破賀榮,再逐個收拾周圍半自立的散州,“尹甫是個文臣,帶一群冀州兵,到了涼州必遭屠滅。”

    單于在意的不是這個,“涼州離草原很近,按理說涼州人沒這個膽子,但是不能不防,得派個人去警告他們一聲,不准接受外人入境。”

    單于先看向寇道孤。

    “勸說非我所長,我願留在單于身邊,隨時以備顧問。”

    單于笑著點下頭,又看向徐礎。

    “我願意去一趟,如果我沒記錯,樓家曾有一個女兒嫁到那邊去,或許……”

    “你不能去。”單于可不想放徐礎出去,“涼州人欺軟怕硬,想讓他們聽從命令,不能派書生去,我自有人選。”

    這件事暫時算是解決,見單于沒對自己發怒,張釋虞暗暗鬆了口氣,至於籠絡冀州兵將為己所用,他的熱情早已消失,並將責任依然推給尹甫,對自己說:“尹甫將主力帶走,剩下這點人拉攏過來也無用處,反會惹禍上身。”

    還有一件事令單于難以心安,他讓皇帝退下,向徐礎道:“降世軍可有旗號、官職?”

    “當然,尤其是在東都之後,除非他們一回到秦州就變回原樣,否則的話,旗號應該更加嚴明。”

    “這就怪了,有幾座城的守軍自稱是降世軍,可是旗幟稀少,官職也儘是些大王、二王一類,不像真正的降世軍。”

    “降世軍是個統稱,各地起事者,若無固定首領,往往自稱降世軍。真正的降世軍只有一支,歸降世王統領。”

    “據說降世王還是個嬰兒,統軍之人是他的姐姐。”

    “金聖女。”

    “嗯。”單于知道徐礎與金聖女的關係,卻沒有提起,“她佔據秦州已久,為何不派自己人守城?”

    “降世軍回到秦州剛剛一年,期間曾與另一股降世軍發生衝突,又曾受到諸州軍的進攻,大概是騰不出兵力來佔據各城吧。”

    單于輕輕搖頭,“降世軍龜縮西京,是不想分兵,要與我賀榮騎兵決戰。”

    徐礎笑道:“單于所言更有道理。”

    單于看向寇道孤:“你說得沒錯,一旦牽涉到女人,徐礎更不願說實話。”

    寇道孤點下頭。

    “單于想聽實話?”徐礎問。

    “難不成我還願意聽假話?”

    “單于獨斷於心,聽到假話,單于無動於衷,聽到真話,卻會陷入兩難境地:是堅持己見,還是臨時變計?”

    “哈哈,你為自己辯解的功夫,總是第一流。說真話吧,看我是否會‘兩難’。”

    “我若是降世軍統帥,絕不會在西京與賀榮騎兵決戰。”

    “為何?”

    “單于傾草原之力入塞,鋒不可擋,此乃一不可戰。”

    “嗯,有幾分自知之明。”

    “賀榮是外族人,即便僥倖敗之,遠不得其地,近不得其民,空得一名而已,此二不可戰也。”

    “嘿。”單于冷笑一聲,“待到天下一統,再不分塞內、塞外。”

    “中原群雄並立,大吞小、強凌弱,人人都想嫁禍於他人,坐觀兩強相爭,自己從中漁利。降世軍縱然擊敗賀榮騎兵,自己也會實力大損,反予他人可趁之機。此乃三不可戰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降世軍會投降嗎?”

    徐礎搖頭。

    “戰又不戰,降又不降,降世軍……要學冀州軍,也逃向涼州?”

    “未必是涼州,可去的地方還有許多。”

    單于大笑,向寇道孤道:“寇先生覺得徐礎這回說實話了嗎?”

    “西京相距不遠,很快就能知道結果。”

    單于想了一會,向徐礎道:“有一件事你說錯了,對我來說,沒有所謂的兩難境地:無論降世軍逃與不逃,我都會攻下西京,打通秦州與草原的通道,從此以後,賀榮騎兵通行無阻!”

    次日,單于派出一名大人,帶數百騎兵前往涼州,宣告單于與皇帝的旨意,禁止他們接納任何一支外來的軍隊,同時觀察尹甫所率冀州軍的動向,若有北上之意,需立該通報。

    前方先鋒已經到達西京,並且與降世軍打了一仗,獲得大勝。

    單于得知消息之後,特意將徐礎喚來,笑道:“降世軍沒逃,你的三條不可戰,一條也不准。”

    “我說我若是降世軍統帥,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我不是。”

    “你當然不是,像你這樣的想法,不能做任何一軍的統帥。”

    單于加快行軍,只用一天就趕到西京,留別人監督立營,自己帶少量隨從前去查看敵情。

    徐礎第一次來西京,別人搭建帳篷時,他向城池遙望,隱約見到密集的旗幟,忍不住想,即便金聖女非要決戰,曹神洗也該明白這一戰的難處,或許又像從前一樣,曹神洗想到了,但是沒辦法說服他人。

    西京是座大城,規模與東都相仿,賀榮人一時間還不能完全包圍,這一天以及次一日,頻繁有小股降世軍出來挑戰,雙方連戰十幾揚,降世軍敗多勝少,等到賀榮人合圍,西京城門緊閉,再沒有人出來。

    後面的軍隊陸續趕到,單于將冀州、並州、秦州兩兩配對,以並州人監督冀州人、冀州人監督秦州人、秦州人監督並州人,再後面則是賀榮騎兵,三州各攻一面城牆,留下一面不打。

    所有此前曾經攻城的將士,都成為後方“督兵”,但是允許他們自願參加前方攻城,立功之後能得兩倍賞賜。

    此前攻打的城池都比較小,單于將攻打西京視為一次大型演兵,給予充足的時間,沒有過分逼迫。

    戰事日趨緊張,徐礎卻越來越無事可做,連見到單于的機會也少了,每日在帳篷裡反覆推算:降世軍究竟要如何守城?群雄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賀榮人縱橫天下,沒一個敢於截其後路?

    攻城開始的第三天,單于派寇道孤過來通知徐礎:“好消息,天成公主的下落有消息了,居然就在這西京城內。上天有感,知道我的心意,將公主送到我手中,城破之日,我必要將公主送給平山。”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8 15:14
第392章 悶酒

    沒人知道芳德公主是如何從漁陽一路輾轉來到西京的,但是幾名俘虜供認,他們的確在城內見到了公主。

    那是在半個月前,賀榮軍剛剛佔據蒲阪,大批降世軍逃回西京——也有人說是奉命返京——城門口因此十分混亂,但是沒亂到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步,所有人都要出示憑票,可能是一張紙,也可能是一板木板,上面寫著姓名與歸屬。

    那天下午,突然來了一小隊人,沒有任何憑票,態度卻很強橫,一開口就要面見金聖女。

    在爭執中,有人不小心說出了“芳德公主”、“吳王正妻”等字眼,立刻引發騷動,許多人跑來圍觀,幾名俘虜——據他們自稱——親眼見到了公主本人,雖然描述各異,但是有一點相同:公主是個小姑娘,看樣子不過十五六歲。

    這伙意外的客人很快就被接走,再沒有露過面。

    單于尤其在意一個細節,將徐礎叫來,對他說:“降世軍仍然記得‘吳王’的稱號,你該高興。”

    “只是兩個字而已,單于將我送到城下,他們照樣會射箭。”

    “我有足夠的攻城者,用不著派你上陣,但是我已經命人向城裡送信,告訴他們,‘吳王’就在我賀榮軍中。”

    “單于真瞧得起我。”

    “哈哈,我就知道將你帶在身邊,總會有用。”單于收起笑容,“天成公主為什麼會逃到這裡?她是堂堂公主,應該去投奔朝廷——的確有消息說她被歡顏郡主藏匿,我還沒來得及查證,想不到轉眼間她卻出現在西京。徐礎,你本事不小啊,公主與西京叛軍唯一的聯繫就是你,沒錯吧?”

    “天成朝廷曾計畫與降世軍結盟,也算是一個聯繫吧。”

    “嗯,但是在得到賀榮軍的援助之後,這個計畫已經取消,降世軍應該很生氣,怎麼會接納天成公主?”

    徐礎想了一會,“也可能公主什麼都不知道,自投羅網,已經被金聖女殺死。”

    “哈哈,那樣的話,倒是公主的幸運。”

    單于召集本部族大人以及中原眾將,許諾重賞:活捉公主者,賞銀萬兩,殺死者,賞五千兩,全家免除軍役。

    攻城突然之間有了一個極明確的目標,戰事因此變得更加火熱,三州軍隊爭先恐後,甚至入夜之後也不停歇,輪流投彈、攀城,要令守軍不得休息。

    徐礎無計可施。

    這天傍晚,他來找張釋虞要酒喝。

    張釋虞很意外,請他入座,笑道:“難得你來找我。酒我這裡還有一些,是東都的藏品,運到鄴城,又運到漁陽,如今到了西京,入你我之口,酒生不算虛度。”

    酒的確是好酒,入口香醇濃厚,徐礎的心情卻遲遲沒有因此好轉。

    張釋虞道:“擔心我妹妹?”

    “公主?嗯,我擔心她,擔心你,擔心城裡的降世軍、城外的三州軍隊,我擔心九州的所有人以及遠道而來的賀榮人。”

    張釋虞愣了一會,笑道:“你比我這個皇帝擔心的還多。來來,喝酒吧,喝醉之後就什麼都不擔心了。我讀過一些佛經,最近回想起來,頗有心得,覺得人世間萬物、萬事皆屬虛妄,一切苦惱皆來源於將虛當成實、將假當成真……”

    “你不擔心公主?”

    張釋虞深吸一口氣,搖下頭,“有一點擔心,單于現在不是要娶她,而是要將將她殺死給賀榮平山陪葬,母親若是得知這個消息,一定非常傷心。可是能怎麼辦呢?妹妹自作自受。”

    帳內只有一名隨從在旁侍酒,張釋虞不在意他,抬手指向徐礎,笑道:“妹妹還有一點被你挑唆,但主要是她自己惹是生非,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唉,她若是老老實實嫁給賀榮平山或者單于,幫助天成與賀榮部結盟,該有多好?她不會落到現在這一步,我在單于面前也能好過一點。總之一切皆已注定,我妹妹沒這個福分,我也沒這麼幸運。喝酒。”

    張釋虞能將一切事情都想到自己身上,徐礎無話可說,默默地喝酒,一杯接一杯。

    張釋虞喝得慢些,突然想起一件事,笑問道:“徐礎,我問你,當初你是怎麼想的,以為憑自己一張嘴,就能阻止我妹妹嫁到賀榮部?連歡顏都沒有如此自信。”

    徐礎放下酒杯,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一些事情如我所料,一些事情不在我意料之中。”

    “這算什麼回答?讓人越聽越糊塗。”

    “單于傾盡全力入塞,聲勢壯大,後方卻極空虛,我以為會有人直搗其巢,逼他返回塞外。”

    “晉王?呵呵,他不敢,他更想與賀榮部結盟。”

    “我又以為,賀榮人習慣草原生活,單于繼位不久,在得眾心之前就率兵入塞,必會引來反對,甚至發生內亂。可我又猜錯了,賀榮部有人反對單于,卻不足以阻止他向中原進軍。”

    “老實說,強臂單于比之前的單于厲害多啦,他一刻不停地進軍,在前方不遠懸掛一塊香餌,等到有人咬到口中,他再掛一塊,引誘你不停前進……”

    徐礎笑道:“你想得倒挺明白。”

    “明白,可還是得心甘情願咬下去。單于已經讓我回了一趟漁陽,許諾說等攻下西京之後,讓我在漁陽過冬,就為這塊‘香餌’,我現在巴不得快些攻破西京的城牆,甚至巴不得……我妹妹的事盡快結束,從此我與單于之間再無嫌隙。”

    張釋虞說得很真誠,酒喝得不多,臉上的醉意卻更明顯,“你還有什麼沒猜準的?”

    “單于將冀州、並州拋在身後,我以為群雄當中總會有人貪圖其地,趁機攻取,令賀榮軍陷入兩難,結果我又錯了。梁王、寧王、盛家、奚家……似乎都被嚇住了。”

    “何止嚇住,你說的這些家,以及其他大小豪傑,紛紛派人送來降書,寧王開的好頭,如今人人都想爭得單于的默許,互相打來打去。”

    徐礎聽說了,每來一份降書,他的心就會往下沉一點。

    降書當然不意味著真的歸順,卻足以說明南方形勢混亂,群雄都急於獲得哪怕是虛假的認可,誰也不騰不出手來截斷賀榮軍的後路。

    等到單于打通秦州通往塞外的道路,整個北方都在賀榮騎兵馳騁的範圍內,已無所謂後路了。

    “我還以為,中原人被迫為單于效力,每次攻城都要親冒矢石,傷亡巨大,會有人因此不滿而發生叛亂,結果中原人似乎比賀榮人更忠心。”

    張釋虞馬上想到了自己,臉色更紅,但是並不以為有錯,“沒辦法,單于罰得狠,賞得也重,而且說到做到,你也瞧見了,如今參與議事的人,中原將領已佔兩三成,大家……大家叛亂之後還能投奔誰呢?”

    “所以我在擔心。”徐礎灌下一大口酒。

    “唉,這都是注定的,沒準哪天單于突然得病死了呢?沒準……沒準上天就要是讓單于成為九州共主呢。”張釋虞長嘆一聲,眼圈紅了,“只要能保留皇帝的稱號,我別無所求,或者退而求其次,給我留一個王位吧。”

    徐礎笑道:“會的,你是單于最喜歡的那種皇帝。”

    張釋虞撇撇嘴,“我聽出你的嘲諷了,可我不在意,真的,我不在意。因為向單于低頭的人不是我一個,你低頭了,歡顏低頭了,晉王也低頭了,他昨天率晉軍來與單于匯合,你是沒看到他與單于攀親的樣子,最後他叫單于‘叔父’。”

    “我沒見到。”

    “我就坐在單于身邊,晉王還向我磕頭來著,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誰才是他的主子。”張釋虞的語氣裡露出一絲怨氣,他馬上放下酒杯,自我勸慰,然後笑道:“我在意這種事幹嘛?若不是有單于在,晉王甚至不會向我磕頭,而是直取我的性命。”

    酒越喝越涼,話越聊越冷,張釋虞還能勉強將自己拔脫出來,覺得眼下的狀況已經非常不錯,徐礎卻是越陷越深,醉得一塌糊塗。

    張釋虞坐到徐礎身邊,勸道:“你是個好人,可是從你退位那一天起,就是無用的人,你在意天下人,天下人卻不會在意你……”

    徐礎扭頭看來,“你說錯了,我不在意天下人,我在意自己屢猜屢錯,我以為自己看懂了大勢,結果大勢變幻,沒有一步在我的意料之中。”

    “哈哈,放棄一點驕傲,當個普通謀士就好了。來,喝酒。”

    徐礎搖搖頭,不想再喝。

    張釋虞拍拍他的肩膀,眼睛突然一亮,“有件事或許能讓你稍微高興一點。”

    “嗯。”

    “也別說天下群雄人人都送降書,還真有一位,送來的不是降書,而是戰書,宣稱單于若不立即帶兵返回塞外,數十萬賀榮騎兵,將全部葬身中原。”

    “是誰?我怎麼沒聽說過?”

    “因為這份戰書根本沒送到單于面前,大家都覺得這人是個瘋子,將使者痛打一頓給扔了出去——算使者幸運,戰書若被單于看到,他性命難保。”

    “究竟是誰?”

    張釋虞拍拍頭,“我不記得了,我也是偶爾聽人談起這個笑話。”

    “此人既然敢送戰書,總該是一方雄傑吧?”

    “今非昔比,如今‘群雄’比從前翻了幾倍,佔座縣城也敢稱王,我就記得使者是從荊州來的。”

    “荊州?奚家人?”

    “奚家人哪有這個膽量?他家不僅早就送來降書,貢品也比別家豐厚。不是奚家,是……是……”張釋虞怎麼也想不起來。

    一旁侍立的隨從開口道:“好像姓宋,自稱楚王,叫什麼竹。”

    “宋取竹?”徐礎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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