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99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09:28
第423章 棧道

    鞏軍將士深受前任大頭領的影響,十分珍惜糧食,誰若是碗裡剩一粒米沒吃,或是掉在地上的食物沒揀起來,立刻會招來責備的目光。

    因此,受命將糧食運至險要之處的兵卒,個個唉聲嘆氣,能走多慢是多慢,不停地撫摸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與口袋,越摸越捨不得,卻沒有一個人提出毀糧之前大吃一頓。

    接到將糧食運回散關的命令,他們高興極了,全都鼓足幹勁,只用小半天工夫就走完回程。

    降世軍沒有統一的車輛,牛車、馬車、驢車,以至手推車,各式各樣,很難找出相似的兩輛車,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上面的口袋碼得整整齊齊。

    丘五爺站在一輛糧車上頭,腳踩高高摞起的糧包,高聲向大小頭目以及兵卒講話,時不時指向腳下的糧食,反覆強調:“明年這個時候,咱們的存糧將會翻倍!翻倍!明白嗎?不用咱們去搶去奪,百目天王會將現成的糧食送來。咱們什麼都不必做,只需出糧,自有其他降世軍攻城,與敵人交戰,咱們跟在後頭吶喊助威就是。咱們有沒有這個嗓門?”

    “有!”眾人高呼,個個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

    徐礎不忍看下去,轉身回自己屋中。

    段思永卻有點動心,他雖是王府裡的隨從,但是這兩年吃過不少苦,經常餓肚子,對糧食的感情與外面的兵卒相似,依依不捨地跟隨公子進屋。

    “他們算是發達了,三五年內不必擔心缺糧。”

    “是啊。”徐礎意興闌珊。

    “咱們跟著神馳天王,也能吃幾年飽飯。公子此前的擔心……可能有點過頭了吧。”段思永笑道。

    “你還記得廣陵王?”

    段思永神情一暗,“當然,我在王府裡出生、長大、服侍主人,怎麼能忘?”

    “廣陵王在江東坐擁重兵,萬物帝是怎麼將他召回京師的?”

    “呃,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知道廣陵王回來之前,王府裡天天張燈結綵,都說廣陵王一回來就做大官,還有端世子,萬物帝對他那麼好,簡直是將他當成親弟弟、親兒子,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好事其實是壞事的開端與誘餌?”徐礎笑了笑,“誰都希望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反過來說,就是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將好事硬塞到別人手中,萬物帝如此,百目天王亦如此。”

    段思永張口結舌,半晌才道:“萬物帝畢竟是那樣一個皇帝,百目天王……”他不知道百目天王是“怎樣的一個天王”。

    房門打開,丘五爺帶幾個人進來,段思永立刻口稱“神馳天王”,徐礎只是拱下手,“要出發?”

    “一部分兄弟已經出發,糧車要慢些。”

    “散關怎麼辦?”

    “漢州已經沒有多少降世軍再過來,大家既然要去涼州,散關無用,就扔在這裡吧,誰愛要誰要。”

    徐礎忍不住輕嘆一聲,明知不可勸,還是道:“燕家兄弟如何?”

    丘五爺一愣,“徐先生還真是關心他們,燕家現在不是兄弟啦,我剛剛得到的消息,燕啄鷹……神助天王殺死了苦滅天王,派人將腦袋送到百目天王營中,說是燕小果不服管束,有意投奔賀榮人,神助天王已經代行懲罰,特來告知。”

    “神馳天王一點也不擔心?”

    丘五爺又是一愣,“我有什麼可擔心的?神助天王這回死定啦,他沒處跑,百目天王的神幡上肯定又會多一隻眼睛。”

    徐礎只得放棄,“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丘五爺伸手攔住,“徐先生願意跟我們走,當然歡迎,若是不願意,也請明說。”

    這可是意外之喜,徐礎隨即明白過來,丘五爺是擔心他亂說話,再度得罪百目天王,於是笑道:“哪裡有糧我去哪。”

    “我們的糧大都要借出去,剩不下多少……”

    “我去漢州。”

    “哦。”丘五爺露出笑容,“對對,漢州牧守是徐先生的兄弟,你該去。請徐先生遇見我的兵卒時,告訴他們一聲,我隨百目天王去涼州了。”

    “當然,而且還要告訴他們軍中已有一位神馳天王。”

    丘五爺拿不準這句話是褒是貶,乾脆不接,“徐先生什麼時候動身?”

    “立刻。”

    “好,來人,將禮物送上。”

    一名士兵捧來包袱,徐礎也不客氣,接在手裡掂了掂,知道是些衣物,“多謝神馳天王厚贈。”

    “外面還有一匹馬,馱些糧食與水,嚮導我就不派了,反正只有一條路,走出去就是漢州。”

    徐礎再道“多謝”,然後向段思永道:“你隨我離開,還留下?”

    “啊?我想想……我是公子的僕人,不能……”

    “你留下,等降世軍在涼州立足,我也在漢州找到歸宿,需要與神馳天王互通信件時,用得到你。”

    段思永小聲道:“是,公子,不知神馳天王允不允許……”

    丘五爺對段思永毫不在意,“行,留下吧,不多你一個人。軍中事務不少,我先告辭,就不遠送了。”

    徐礎一個人牽馬出城,數里之後,回身觀望,喃喃道:“可能是我錯了,希望是我錯了。”

    他出發得晚,進入棧道不久,天色就暗了下來,他在路邊尋一塊避風的地方,打開馬匹馱著的兩隻口袋,原來是些糧草,糧少草多,倒是不會讓馬匹餓著。

    徐礎坐下,啃一口硬餅,喝一口水,將將半飽,對仍在吃草料的馬匹說:“反正睡不著,還是趕路吧,馬兄,可能是我太多疑,但是夜長夢多,萬一百目天王還想要我的眼珠……嘿,馬兄。”

    說起這兩個字,徐礎想起了馬維。

    路越走越險,來到第一段棧道前,徐礎不敢再走了,那真是用竹木搭成的棧道,一邊靠著山崖,另一邊則是萬丈深淵。

    徐礎緊靠山石而坐,裹緊王顛贈與的斗篷,草草地睡了一會,半夜裡突然被不知名的鳥鳴聲驚醒,揉揉眼睛,心裡還是不踏實,起身牽馬上路。

    好在棧道只是一段,而且足夠寬,徐礎一手牽韁,一手扶著山崖,試探著一步步往前走,倒也沒有遇險,腳履平地之後,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身上出了一層細汗,甚至感覺不到夜風中的寒意。

    數里之後,又遇上第二段棧道,徐礎心存餘悸,有些躊躇不前,正猶豫間,對面居然傳來人聲。

    “還有多遠啊?快到了吧?”

    “誰知道……咦,前面有人。”

    對方也發現了徐礎,彼此不知底細,全都停下,過了一會,棧道上的人喊道:“我們是降世軍,你們是什麼人?”

    徐礎稍鬆口氣,“哪位天王的部下?”

    棧道上的人大大地鬆了口氣,“我們還沒決定……我們來奔靠神行天王鞏老哥。”

    鞏凡的死訊顯然還沒傳開,徐礎不願多惹是非,讓到一邊,“你們來得正巧,神行天王的部下剛剛離開散關,離此不遠。你們先過。”

    七八人快步通過棧道,帶頭者是名中年漢子,黑暗中看不清面貌,見徐礎只是一個人,稍感意外,拱手稱謝,問道:“離散關還有多遠?”

    “不遠,二三十里,出關再有二三十里,就能找到降世軍。”

    眾人歡呼,帶頭者又道:“神行天王早就入秦,怎麼還停在散關附近?”

    “百目天王召集諸天王商議大事,所以大家又都回到散關。”

    那人還想再問,其他人卻已著急,不停催促上路,他再度稱謝,帶人匆匆離去。

    徐礎又一次嘆息,從前做吳王時,他不得不有意將一些人置於死地,因此心中不安,如今旁觀他人走向死地,他依然不安,只是沒有強烈到產生負罪感。

    “亂世才只是開個頭而已。”徐礎小聲道,牽馬進入棧道,剛剛有人走過,他比較放心,走得快些。

    再度踏上實地,天邊微亮,徐礎實在是累了,又坐下休息一會,剛剛打開口袋準備餵馬,忽聽身後有人喊道:“先生慢走,我們是昨晚相遇的人,還有幾句話要問。”

    徐礎轉身看去,見到七八人正從遠處跑來,微一轉念,他立即察覺到危險,扔掉馬背上的口袋,翻身上去,策馬疾馳。

    後面的人開始還勸,很快變成破口大罵,徐礎回頭,隱約瞥見那七八人身後又有別人出現,而且騎著馬。

    百目天王果然還是不肯放過他。

    徐礎快馬加鞭,絕不想再回去。

    山道曲曲折折,很快就再也看不到身後的人,但他知道,追兵不會輕易放棄,必然緊追不放。

    前方又是棧道,他顧不得危險,催馬上去,蹄子踩在木板上,響聲令人心驚肉跳。

    “徐礎停下!”

    徐礎轉身看去,叫了聲苦,他跑了半天,沒有甩掉追兵,對方反而越來越近。

    這段棧道不長,很快來到實地上,徐礎再叫一聲苦,前方路邊席地而坐十幾人,看樣子也是來投奔天王的降世軍,在此小憩。

    徐礎低著頭,催馬快跑,那些人紛紛起身避讓,嘴裡喝斥,不滿此人的騎法。

    “嘿,是徐公子嗎?”一人突然叫道。

    徐礎聽聲音耳熟,急忙勒馬轉身,果然看到昌言之,不由得大喜過望,“你們提前回來了。”

    “公子幹嘛跑這麼急?”

    “後面有人追我。”徐礎沒敢提百目天王,因為昌言之人身邊的人都是降世軍

    昌言之立刻拔出刀,“公子不用擔心,這回咱們有靠山了。”

    “對方怕是人多……”徐礎話沒說完,追兵已經出現,至少有三十騎,遠遠多於這邊的人數。

    從昌言之身邊突然衝出去一人,手持一桿長槊,獨自迎向追兵。

    昌言之居然不怎麼擔心,扭頭笑道:“公子,還認得這位‘靠山’吧?”

    徐礎認得,但是不敢相信。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09:28
第424章 甩天

    一人手持長槊衝在最前面,昌言之等人或拔刀,或持槍,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面對兩倍於己的敵人,竟然不怎麼著急。

    徐礎沒有兵器,跳下馬,站在後面驚訝地觀望。

    同樣驚訝的是那群追兵,不明白對面的一群散兵游勇哪來的膽量敢於衝撞人數更多的騎兵。

    追兵頭目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從隨從兵卒那裡要來長槊,“我一個人去迎戰!”

    沒人勸阻,因為敵人實在弱小,是個竹竿似的年輕人,跑得倒是挺輕鬆,手持長槊毫不費力。

    頭目拍馬迎上去。

    簡簡單單的一次交戰,一個回合結束,沒有任何花樣,結果卻讓追兵大吃一驚。

    竹竿似的年輕人一槊挑翻馬上的頭目,幾十名追兵眼睜睜看著上司墜向深谷,慘叫聲良久不絕。

    “益州軍大將唐為天在此,看誰敢動大都督一根汗毛?”

    追兵只是損失一名頭目,人數依然佔優,可是見到敵人力量之強,又聽到“益州軍”三字,鬥志全無,他們原本就是打不過漢、益兩州的官兵才逃進秦州,對後者尤為懼怕,也沒人帶頭,慌慌張張地調轉馬頭,順原路逃跑。

    唐為天追出二里有餘,確認沒人接受挑戰,才扛著長槊悻悻地回來,“又是這樣,一打就逃,還以為他們人多,膽子能大一些呢。”

    昌言之等人已經回到徐礎身邊,笑道:“你一槊挑翻敵將,誰敢與你交手?”

    “下回我收著點。”唐為天將長槊倚石而立,來到徐礎面前,撲通跪下。

    徐礎急忙伸手攙扶,居然沒扶起來,唐為天還是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三個頭,起身道:“大都督不必推辭,我也就這次磕頭,以後再不磕了,你早已不做吳王,我也換了主人,這三個頭算是賠罪。”

    “何罪之有?”徐礎問道。

    “當初大都督前往鄴城的時候,我沒跟隨……”

    徐礎笑道:“你走的時候磕頭,再見面時又磕頭,足矣。”

    “大都督……”

    “別再用這個稱呼。”

    “公子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唐為天問道。

    徐礎沒有回答,而是先打量唐為天,“一年多而已,你長高啦。”

    唐為天的確長高許多,模樣卻沒怎麼變化,笑道:“何止長高,我的力氣也更大了,拜了一位明師,學了槊法、刀法,就是弓法差一些,總是射不準。”

    “擅長一套本事足以安身立命。先說說你們是怎麼遇上的?”徐礎之前擔心唐為天的安危,一直沒來得及向昌言之發問,而且他注意到,隨昌言之回來的人不是當初的鞏軍兵卒,而是一群陌生的士兵。

    “走在路上撞見,我一看就有問題,老洪說不必多管閒事,我想這不行啊……”

    唐為天說得顛三倒四,昌言之笑著打斷他,“我來說吧,我們一行人還沒走出棧道,半路上遇到唐將軍率兵巡查。我們想藏起來,可惜沒躲過唐將軍的法眼,被他當場活捉,還好我認得他,要不然都得被這桿長槊挑死。”

    唐為天道:“這可不能怪我,當初跟你不太熟,乍一見面,沒認出來。”

    “是是,怪我。然後我一說起公子的狀況,唐將軍急了,帶著十幾名部下來救人,半路上丟失馬匹,步行至此,正好與公子相遇。”

    “你原先的同伴呢?”徐礎問。

    “唐將軍嫌他們腿慢,留在後面了。”

    “追你的是什麼人?”唐為天問。

    “應該是百目天王徐大世的部下。”徐礎道。

    “好個大膽的傢伙,竟然敢對公子不利,他不知道你從前的身份嗎?”

    “我從前的身份只對舊軍有些用處,新軍全都不認。”

    “所以說你不當吳王就是個……算了,我不多嘴,咱們上路,我給你報仇去。”

    “你還要去秦州?”

    “對啊,公子放心,不止是咱們這些人,後面還有蜀王的大軍,過幾天就能攆上來。”

    昌言之插口道:“蜀王派出十萬大軍,橫掃漢中,正往秦州而來。”

    “哪位蜀王?”徐礎要確認一下。

    “甘招啊,還能是誰?”唐為天膽子大,誰的名字都敢說,並不得覺得犯諱。

    徐礎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情,“咱們先往回走,與蜀軍匯合,再做打算。”

    唐為天笑道:“公子還是這麼謹慎,我與這些漢州降世軍交戰多次,他們是一群膽小鬼,欺軟怕硬,一打就散,別看咱們只有十幾人,對付幾千人也不成問題。”

    徐礎聽慣了吹牛,對“十萬大軍”、“十幾人對陣幾千人”都不在意,笑道:“我另有事情要見蜀軍統帥,需要你來引見。”

    “不必引見,也是公子認識的人,鐵鳶,記得嗎?現在是鐵大將軍了。”

    “記得,但是不像對你這麼熟,且又多日不見,還得需要你來引見。”

    “好吧,反正鐵大將軍也說過要我及時回去。”

    眾人調頭,只有一匹馬,由昌言之牽著,徐礎與唐為天並肩行走,問了許多事情,又向其他人求證,終於大致弄清了漢、益兩州發生的事情。

    甘招唸唸不忘徐礎曾經推薦的益州,離開東都之後,集合本部兵卒,尋路前往益州,也是他運氣好,一路上沒遇到太多阻礙,避開大批官兵,順利進入益州。

    天下大亂,益州的消息一向不多,其實這裡也已亂成一鍋粥,分裂成十幾方勢力,互相打來打去,一刻不得消停,誰也騰不出手來過問外面的事務。

    徐礎曾經建議甘招入益之後,打舊蜀的旗號,尋找蜀王后人,可甘招很快就發現,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天成定鼎以來,益州遷入大量外地士民,對舊蜀王並無懷念,他完全可以自立。

    一開始,甘招仍用降世軍的旗號,發現不太好用,於是改為無主之軍,益州各方勢力誰給的好處多,他就替誰作戰,同時不停地挑撥離間,阻止對手聯合,只用半年時間,他已在益州立足,成為最為強大的勢力之一,不必再替他人賣命。

    但也只是“之一”而已,離他的目標差得太遠,恰在此時,有傳言說益都王的三個女兒淪落民間,為人家做婢,就在甘招的地盤上。

    甘招“救出”益都王三女,娶年長者為妻,將兩個妹妹許給手下大將,然後打出為益都王報仇的旗號,吸引不少人投靠。

    大概在兩個月前,甘招攻佔益州治所金都城,佔據整個益北地區。

    接下來,所有人都以為蜀王會繼續揮師南下,奪取益州全境,甘招卻出奇招,派大將軍鐵鳶率兵,以益州軍的名義進入漢州,趁漢州官兵忙於剿滅四處興起的降世軍,奪佔一大塊地盤。

    甘招這時已不再使用降世軍的旗號,因為娶益都王的女兒為妃,反而自稱是皇親,軍隊也是朝廷之師。

    對這支突然冒出來的“官兵”,漢州地方上的軍隊半信半疑,直到不久前才與其結盟:漢州軍平定東邊各郡縣,力圖與荊州連成一片,益州軍則專攻西部,追剿逃亡的降世軍

    漢、益兩州的形勢完全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中,徐礎亦不例外,回想自己認得的那位甘招甘司庫,怎麼也想不到此人竟能取得這麼大的成就,當初的東都諸王都比不上他。

    對於漢州的形勢,昌言之也打聽明白了,的確有一位新牧守,是一名奚家人,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打通前往荊州的道路。

    樓家六公子樓礙,倒也不是無名之輩,身兼漢州長史與平西將軍,地位僅次於新牧守。

    徐礎又問:“群雄皆向單于遞交降書,據說漢州各方都交了,甚至親自前去拜見單于,蜀王呢?”

    唐為天道:“遞沒遞降書我不知道,但是蜀王肯定沒去拜見單于。”

    “益州糧多嗎?”徐礎在鞏軍待久了,對這件事也極為關心。

    “還可以吧,反正我沒餓著。”唐為天仍是一副似知非知的樣子,他更願意講述自己打仗的經歷,說得眉飛色舞,十多名士兵幫腔,更是讓他停不下來,走路時說,吃飯時說,直到當天夜裡,眾人圍著一堆火準備休息時,他才意猶未盡地道:“先是這些,還有更有趣的事情,明天再說。”

    徐礎一直笑聽,沒有阻止唐為天的嘮叨,雖然他關心的並不是這些事情。

    已經睡了一會,唐為天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失禮,開口問道:“公子過得怎樣?之前忙著趕路,沒來得及詢問將軍。”

    “我……忙著與人鬥嘴,別的事情一件也沒做成。”

    “哈哈,公子與人鬥嘴,肯定次次大獲全勝……”唐為天睡著了。

    徐礎擔心追兵再至,總想早些出發,唐為天卻不在意,“這條路窄,來多少追兵我都不怕。”

    還好,追兵一直沒再出現,百目天王大概是以為不值得為一名書生大費周章。

    一連行走兩天,他們遇見了前驅的蜀軍,共有一千餘人,多是益州人,對從前的吳王沒什麼印象,對唐將軍卻是敬畏有加,紛紛讓路,拱手敬拜,稱他“甩天將軍”,大意是他總能一槊將對手甩到天上去。

    唐為天很想隨軍前往秦州,徐礎卻堅持要見鐵鳶,唐為天沒辦法,猶豫之後,決定先送舊主,再來追趕前驅隊伍,蜀軍先鋒不能沒有他這位唐將軍。

    又經一日行程,徐礎遇見蜀軍主力,眼中所見,將士們士氣高昂,全無退意,他已連想幾天,仍然不知道該如何勸說鐵鳶不要進入秦州。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09:28
第425章 鐵將

    鐵鳶生性隨和,與甘招既是君臣,亦是多年故交,年輕時同衙為吏,彼此看不順眼,明爭暗鬥不斷,上司一怒之下,將兩人同監囚禁,聲稱什麼時候化敵為友,什麼時候放人。

    這一招的效果好得出人意料,或許太好了一些,兩人在這之後成為莫逆之交,不再爭鬥,反而互相扶持,甚至互相包庇,上司更加頭疼,離任時曾說:“也不知我當初是幫了你們,還是害了你們,望你二人好自為之,寧為君子交,無為小人交。”

    兩人答應得很好,事後依然如故,身邊聚集一些追隨者,成為一縣豪吏,趕上降世軍興起,甘招不幸被俘,鐵鳶孤身前往敵營,原用自己換出好友。

    有人向降世王通報此事,薛六甲深受感動,於是將兩人全都留下,許以高位,並接來他們的家人,令其無從逃亡。

    如今甘招稱蜀王,鐵鳶也被委以重任,成為大將軍,率軍一路北上,即將進入秦州地界。

    “算不上衣錦還鄉,但是能帶這些兵卒回去,也不算丟人吧。”鐵鳶向徐礎笑道。

    聽說徐礎趕到,鐵鳶親自出營相迎,執禮甚恭,帶他巡視軍營,進入軍帳之後,酒宴已經擺好,豐盛而精美,陪宴者十餘人,多是東都故人,對徐礎印象極佳,輪番敬酒。

    在徐礎的極力堅持下,他們才放棄“吳王”之稱,改叫“徐公子”。

    自從離開鄴城——包括在鄴城——徐礎輾轉各處所得到的禮遇,莫過於此。

    唐為天尤其興奮,像個猴子似的上躥下跳,喝多之後非要當眾舞刀,“徐公子見識過我的長槊,還有刀法沒演示過呢。”

    唐為天演示的是軍中刀法,沒有花招,來來回回儘是橫擋、豎劈,腳下或進或退。

    好在觀眾也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看得出妙處,連連叫好。

    鐵鳶湊身過來,向徐礎小聲道:“這小子天生神力,除去弓弩,什麼兵器到他手裡都有奇效,但他沒有耐心,老師父說他招數不準確,他將師父揍了一頓,從此再沒人敢說不是,只能稱讚。”

    徐礎笑著點頭,此後也與眾人一同叫好。

    第二天還要行軍,酒宴沒有持續太晚,眾人陸續告退,唐為天喝得最多,舞刀也沒消耗太多醉意,被衛兵抬出帳篷。

    鐵鳶感慨道:“能在這裡見到徐公子,想必是天助我也。”

    “對我亦然,只是鐵大將軍或許會失望。”徐礎笑道。

    “怎麼,徐公子不願留在我軍中?那也無妨,我派人送你去益州,保你一路平安。蜀王見到徐公子,會比我更高興。”

    “蜀王早晚要去拜見,不急於一時,其實我是要勸鐵大將軍率師退返漢州。”

    鐵鳶明顯一愣,“這是為何?徐公子以為我軍太弱?”

    “賀榮人已佔據秦州諸多郡縣,鐵大將軍必然與之相遇,到時是戰是避?”

    “原來徐公子擔心的是這件事。”鐵鳶露出笑容,“蜀王對此已有安排,蜀王說,賀榮人鋒芒正銳,攻佔西京之後,必不肯逐步奪取全秦,而是要趁勝南下,兵指漢州。”

    “蜀王所言極是,我在單于身邊待過一段時間,他已決定入冬之前進入漢州,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發兵。”

    “蜀王又說,漢、益兩州唇齒相依,賀榮人若拿下漢州,十有八九是先攻益州,然後水陸並進,東卷荊州。”

    “單于雖然沒有明言過,但是想必如此,漢、益兩州據傳糧多,得之以為後盾,東進方能無後顧之憂。”

    鐵鳶笑道:“說糧多有點誇張,總之不至於讓將士餓著吧。蜀王正是有此擔心,所以派我率兵進入漢州,蜀王說,若能一舉攻佔全漢,乃是上上之選,毀棧道、鎖邊城,令賀榮騎兵不得南下。可是漢州形勢已有變化,官兵漸強,我既不能勸其歸降,亦不能一舉消滅,與之鏖戰,反予賀榮人可乘之機。”

    “沒錯。”徐礎點頭。

    “蜀王還給我佈置一條上中之策,說是不能攻佔全漢,就直接北進秦州,務必引動賀榮人主力,然後退守散關。”

    “散關城敗,易攻難守。”

    “那也要先進秦州,迫使賀榮人轉至散關,無暇南下,然後步步後退,毀掉棧道,令賀榮人寸步難行。”

    “在此之後呢?此計只能保漢州一冬的安全。”

    鐵鳶笑而不語,徐礎卻已猜到他的心事:“鐵大將軍要用一個冬天擊敗官兵,奪取整個漢州?”

    “我希望在一兩個月之內擊敗官兵,嚴冬一至,步兵也難作戰。”

    徐礎沉思。

    “徐公子以為此計如何?”

    “蜀王向單于遞交降書了?”

    “遞了,這種時候,誰不遞誰是傻瓜,遞過之後該幹嘛還是干嘛。何況蜀王那份也不算降書,我們現在打天成的旗號,既然天成皇帝投靠單于,蜀王不過是追隨而已。哈哈。”

    徐礎笑笑,沒說還真有這樣一個傻瓜,“但是蜀王沒去拜見單于?”

    “當然沒去,派人送信,聲稱病重矇混一下。漢州的首領倒是都去了,正因為如此,我才有把握一兩個月內擊敗官兵。”

    “長史樓礙也去拜見單于了?”

    “樓礙是奚牧守的副職,算不得首領,應當不用去。這位樓長史真是徐公子的……兄弟?”

    徐礎點頭。

    “呵呵,這位樓長史倒是好說話,蜀王派人前去議和,頗得樓長史相助。”鐵鳶突然笑得有些詭異,“徐公子不會在替樓長史求情吧?”

    “求什麼情?”

    “我要攻佔全漢,就不得不與樓長史交戰,他之前雖然幫過忙,但是軍國大事為重——徐公子若能勸說樓長史投降,倒能免去一場刀兵之災,只要樓長史願去益州,所得官位必然遠遠高高於一州長史。”

    徐礎笑道:“其實我與這位樓長史沒怎麼見過面,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你們不是親兄弟嗎?”

    “大將軍子孫太多,樓礙離家早,回到東都也不會與所有兄弟見面,所以……”

    “明白,但是親兄弟總是親兄弟,至少能說得上話。”

    “我可以去勸樓長史,不是勸他投降,而是勸他與鐵大將軍共守漢州。”

    鐵鳶又愣一下,“這個用不著,蜀王與漢州軍已然達成議和。”

    徐礎笑道:“鐵大將軍有意反戈一擊,就沒想過漢州軍也存此心?”

    “漢州軍若想擊退益州兵,最佳時機是在我初入漢州時,現在,可有些晚了。當然,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做了一些準備,派兵封堵要道,漢州軍只要一有異動,我立即率兵返回,唯一的損失就是可能會因此引不來賀榮主力。”

    “賀榮主力已離散關不遠。”

    鐵鳶又是一愣,臉色微變,“不可能吧,我明明得到消息,賀榮大軍全都集結在東邊,要從子午道入漢。”

    “子午道所集結者乃是中原軍隊,以攻城為己任,行動遲緩,賀榮主力卻是騎兵,一朝令發,數日間就能趕到散關。”

    鐵鳶臉色又是一變,“徐公子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我在桑城聽被俘的守軍兵卒說,將領曾與賀榮人暗中往來,遇敵之後棄城而走,但是留下兵卒,顯然是要引誘降世軍留在附近,因此我猜賀榮騎兵必會調頭。”

    鐵鳶想了一會,笑道:“原來徐公子只是一猜……當然,徐公子猜得向來很準,但是無妨,賀榮騎兵來得正好,倒免去我一樁麻煩。我會在散關死守數日,然後一邊退卻,一邊毀掉棧道,令賀榮騎兵進退不得。”

    鐵鳶奉命行事,想勸他現在退回漢州,絕無可能,徐礎道:“不如這樣,前方已有一千人,算來也該到達散關,就讓他們死守數日,鐵大將軍調頭,回漢州備戰,兩不耽誤。”

    鐵鳶敬重徐礎,所以沒有立刻拒絕,而是認真地想了一會,笑道:“不可,萬一賀榮騎兵並沒有來散關,單靠那一千來人,可沒辦法引來單于的注意。徐公子一番好意,我心領了,但是事已至此,兵發半路,我不能只憑幾句猜想就改變計畫。”

    “我瞭解單于,以他一向的風格,若是大張旗鼓要走子午道,必然另設奇兵,此前種種,皆是如此:表面上結交並州沈家,暗中與天成朝廷結盟;聲稱南下,突然西進。”

    鐵鳶撓撓頭,“非是我不相信徐公子,可是……我建議徐公子還是去一趟益州,面見蜀王……”

    “一去一回,便是騎千里馬也來不及。”

    “漢州的事情……徐公子不必操心,賀榮人即便已經奪下散關,我也有辦法應對。請徐公子去見蜀王,其實另有所托。”

    “怎麼,鐵大將軍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去勸說蜀王應允嗎?”徐礎微笑道。

    “哈哈,我與蜀王無話不談,不必勞動徐公子居間傳信,我只是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

    “蜀王……”鐵鳶欲言又止。

    “鐵大將軍知道我的為人,今日帳中之言,出你口、入我耳,絕不令第三人得知。”

    “就是因為相信徐公子,我才說‘天助我也’。蜀王如今被佞臣所圍,連我的話也聽不進去,非得是徐公子,才能讓蜀王清醒過來。”

    徐礎也是一愣,“鐵大將軍北上,不全是為了奪取漢州,乃是被小人設計支走?”

    鐵鳶長嘆一聲,神情暗淡。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09:28
第426章 佞臣

    鐵鳶不肯背後亂發議論,因此拒絕透露更多詳情,只是力請徐礎前往益州:“到了金都城,徐公子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

    “盛情難卻,我也的確想見蜀王,但我中途會在漢州稍作停留。”

    “只要是在益州軍的地盤上,徐公子通行無阻,停留多久都可以。”

    “還有一件不情之請。”

    “徐公子不必客氣,是要馬要糧,還是要財要物,只要我這裡有,必當奉上。”

    “都不是,我想要個人。”

    “一個人?”

    “嗯。”

    “不會是小唐將軍吧?”鐵鳶笑道。

    “就是他,唐為天與我畢竟主僕一場,他的個頭和力氣都有增長,性子卻還是那麼急躁,我不忍看他陷在秦州。”

    “徐公子還是不放心秦州……唐為天是我麾下一員猛將,缺他如失手臂,不過此去秦州,本是誘兵,倒也不是特別需要他。這樣吧,徐公子去勸小唐將軍,他願意跟你走,我放行,他若自己不願意,我也不能強迫。”

    “多謝。”

    “以徐公子的口才,還有與小唐將軍的交情,此勸必成。希望徐公子到了益州,也能勸動蜀王。蜀王受過太多苦頭,一入溫柔之鄉,難免有些沉迷,但蜀王絕非昏暴之君,一旦醒悟過來,必能成就大業。徐公子智勇雙全,一席金玉良言,勝過十個鐵鳶、百萬兵馬。”

    徐礎笑道:“鐵大將軍誇得太過了,我連鐵大將軍尚且勸不回頭,何以令蜀王心動。”

    “不同,大大不同,我上有主公,下有兵卒,身不由己,若能自己做主,也會被徐公子說動。蜀王獨斷於上,正需要徐公子這樣的謀士,徐公子亦需要蜀王。”

    徐礎笑道:“蜀王能得鐵大將軍追隨,才是最大的本事。”

    兩人互相吹捧一陣,徐礎告辭,去到自己的帳篷裡,只見昌言之正在呼呼大睡,一身的酒氣,剛剛的宴席上,他也喝了不少。

    徐礎坐了一會,不想等到明天,於是出帳問清唐為天的住處,前去拜訪。

    唐為天的帳篷就在附近,他睡得更熟,隨從呼喚、徐礎點燭,都沒吵醒他。

    “唐將軍是真高興,喝得不少。”隨從賠笑道,因為主人的重視,他對徐礎也十分恭敬,“唐將軍睡得正香時若受到打擾,起來之後會打人,六親不認,連鐵大將軍有一次都險些挨打。”

    “我在這裡守一會,你去休息吧。”

    唐為天雖然做了將軍,生活習慣卻沒有多少改動,住的仍是尋常帳篷,睡的是干草墊子,與兵卒無異,他的隨從也是親兵,全睡在別的帳篷裡,不用守在身邊。

    帳中沒有桌椅,徐礎手持小半截蠟燭,聽著轟轟的鼾聲,四處查看,很快注意到唐為天懷裡抱著一卷錦緞,與帳中的樸素之風頗不相襯。

    “他還留著那根棍棒?”徐礎啞然失笑,他曾經隨手指定一根棍子是降世王神棒的“親眷”,唐為天當了真,一直隨手攜帶,現在好像也沒捨棄,還小心地包裹起來。

    徐礎想將那卷錦緞抽出來看一眼,唐為天看上去只是隨意摟抱,徐礎第一下卻沒抽動,稍一用力,只抽出一截,再一用力,唐為天卻抱得更緊,鼾聲隨之變小。

    隨從若是還在,或者徐礎警醒些,斷不會繼續用力,可他也有犯糊塗的時候,而且對唐為天向來沒有防範之心,越抽不出那卷錦緞,心中越感興趣,於是用上全力,想要猛地一下抽取出來。

    他沒抽出錦緞,肚子上卻挨了一腳,凌空飛起,重重地摔在地上,哎呦一聲慘叫,手裡蠟燭落地,火苗熄滅,四週一片漆黑。

    “誰這麼大膽,敢奪我的神棒?”唐為天大喝道。

    “別動手,是我。”徐礎忍痛道,真正體驗到什麼是肝腸寸斷。

    唐為天聽出聲音,慌張道:“公子怎麼……我去叫人點燈……”

    “不用叫人,我這裡有蠟燭。”徐礎深吸幾口氣,摸到蠟燭重新點燃,坐在地上怎麼也站不起來。

    唐為天上前攙扶,“酒真是害人不淺,我竟然傷著了公子。”

    “不怪酒,怪我,我想看那根神棒……”

    “在這裡。”唐為天扶徐礎坐在床鋪上,打開錦緞,取出裹在裡面的棍棒,雙手捧上,“公子用它打我吧,狠狠地打。”

    徐礎笑道:“你沒犯錯,為什麼要挨打?收起來吧,我看一眼也就夠了。”

    “真的不打?”

    “不打。”

    唐為天重新包好棍棒,“不打也好,這玩意兒……呸呸,神棒打人挺疼。”

    “難為你一直帶著它。”

    “必須帶著,全虧了它,我才能長個兒、當將軍。”唐為天輕輕摩挲錦緞,一臉的寵溺,馬上又道:“公子還好吧?我的一腳可不輕。”

    “還好,已經不痛了。”徐礎撒個謊,不想讓唐為天太擔心。

    “因為我喝醉了,沒使出全力,否則的話……還好我喝醉了。”唐為天不好意思地笑道,“公子怎麼來我這裡?我讓人給你安排了一頂好帳篷,比我這裡好。”

    “我有事找你。”

    “哦,公子說。”唐為天還像從前一樣站在徐礎面前。

    “嗯,我希望你能送我去益州。”

    “哈,我還當是什麼難事,原來是送行。其實用不著,鐵鳶打下一大片地盤,攻下的城鎮全都派人留守,還留下一支軍隊專門監護糧道,從這裡到益州暢通無阻,不會有危險。”

    “鐵大將軍也是這麼說的。”

    “那就不用我護送了,我明天得去追趕前面的兵卒,在秦州打仗可不能沒有我。”

    徐礎不願說出實情,於是用另一隻手摀住小腹,“明明好了些,現在又有點疼,怕是……怕是受了內傷。”

    唐為天臉色驟變,“我可惹下大禍了,我去找郎中……”

    “不必,即便受傷也不嚴重,只是行走會受些影響,昌言之一個人服侍我可能不夠用。”

    “我去跟鐵鳶說,撥十個……一百人專門服侍公子。”

    “再多人也不堪用,得是熟人才好。”

    唐為天很不情願,“那……只好是我了——公子真的需要兩個人服侍嗎?我看昌言之一路上服侍得挺好。”

    “他從前是江東七族子弟,後來又做將軍,一向被人服侍,服侍別人不在行。”

    唐為天點頭道:“那倒也是,我服侍公子多久了,而且我擅長這個,小時候放牧,那些豬啊、羊啊,可喜歡跟我了,換成別人,它們就不聽話。”

    “是這樣。”徐礎笑道,“你現在是將軍,而我只是一介布衣,你還能服侍得了我嗎?”

    “我以後就算當了皇帝,也能服侍公子。”

    “你也想當皇帝?”

    “不想,說說而已,反正現在可以隨便說了,不像從前,說自己要當皇帝,可是要掉腦袋的。”

    徐礎“勸動”了唐為天,起身準備告辭,結果腹中真的疼痛,無法挺身站直。

    唐為天大為惶恐,攙住徐礎,“要不然公子今晚先在我這裡對付一下吧。”

    “我還是回去睡,那裡……舒服些。”

    唐為天扶著徐礎,一路送回帳篷,鋪好被縟,看著徐礎躺下,他才吹熄蠟燭,躡手躡腳地離開,叫醒自己的隨從,交待一番,回自己住處,打一個小小的包袱,尤其是帶好神棒,然後抱著薄被,又躡手躡腳地來到徐礎帳中,席地而睡,很快與昌言之爭起鼾聲高低。

    徐礎也是累了,睡著之後什麼都不知道,等他醒來,唐為天與昌言之已經備好清水與食物。

    昌言之很高興有人替他服侍徐礎,樂得清閒。

    鐵鳶先讓大軍出發,自己送客送出十里以外,向唐為天千叮嚀萬囑咐,才與徐礎告辭,回頭追趕部下。

    看著鐵鳶遠去,徐礎不由得輕嘆一聲,又一次希望自己算錯了單于。

    “公子肚子還疼嗎?真應該找個郎中。”唐為天關切地說,他覺得自己與昌言之兩人足夠服侍徐礎,因此沒帶其他隨從。

    “不疼。鐵大將軍待我不薄,我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不知該如何歸還。”

    “一頓酒而已,以後我替公子回請一頓就是。”唐為天不以為然,牽馬步行,走在前頭,將自己的坐騎交給了昌言之。

    “一頓酒可不夠。唐為天,據說蜀王身邊有佞臣,你知道是誰嗎?”

    唐為天扭頭看向騎在馬上的徐礎,困惑地問:“啥是佞臣?”

    “沒什麼本事,只會說好話,偏偏得到主公寵信的人。”

    唐為天轉過身來,倒著行走,看向後面的昌言之。

    昌言之哭笑不得,“我是沒什麼本事,但也不會說話……而且公子退位已久,不是任何人的主公,哪來的佞臣?”

    唐為天傻笑兩聲,轉回身正常行走,“明白了,佞臣就是無恥小人,嗯,昌將軍的確不是,蜀王身邊……沒有這種人啊,反正我沒見著。”

    鐵鳶與唐為天都不會撒謊,徐礎換一種問法,“蜀王如今最信任的人是誰,除了鐵大將軍。”

    唐為天想了一會,“那就是雞公車了吧。”

    “誰?”

    “雞公車,就是那種一個軲轆的小車。”

    “我問此人什麼身份,從前沒聽說過,應該不是降世軍舊人吧。”

    “嗯,他是益州人,叫車……全意,綽號雞公車,好像從前是益都王的什麼親信,就是他指點蜀王找到益都王的三個女兒。”

    徐礎點頭,心裡稍微有數。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09:40
第427章 入漢

    徐礎肚子上挨的那一腳不輕,一進入漢州地界,他不得不提出休息。

    好在前方就是漢平城,這裡本是漢州的治所,幾經轉手,剛剛被鐵鳶奪下,分重兵把守。

    與漢平相距不遠就是官兵的地盤,雙方表面結盟,私下仍互相提防,而且時不時仍有零星的貧民從這裡經過,要進入穀道前去追趕降世軍,因此形勢極其混亂,幾乎天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戰鬥發生。

    唐為天上馬,手持長槊,向昌言之道:“你守在公子身邊,我給你們開道,進到城裡就好了,那裡有益州軍,能提供住處,還能找到郎中。”

    “嗯,你就往前走吧,我與公子緊緊跟著你——也別太快。”

    一路上,還真遇到幾伙攔路者,少則五六人,多則二三十人,見他們人少,上來就索要馬匹與行李以及“狗命”。

    唐為天一律不答話,拍馬就去迎戰,有一次他沖得太快,對方甚至沒來得及開口。

    攔路者不經打,見對方不僅不跪下求饒,反而持槊衝鋒,誰也不敢接招,尤其是人數最多的一夥,一哄而散,看樣子是臨時聚在一起的烏合之眾。

    離漢平城稍近一些,道路安全許多,徐礎忍不住問:“這裡既是糧道,怎麼不見益州兵巡視、看守?”

    唐為天將長槊掛在馬鞍上,牽韁步行,笑道:“用不著,路上這些人都是些蒼蠅,飛來飛去,大兵一來,他們逃進深山,大兵一退,他們又蹦出來,見到人少好欺就搶劫。這樣的強盜多得是,永遠掃除不盡,除非派兵進山圍剿,可是誰有那樣的閒工夫?隨他們去吧,反正運糧車總有大隊人馬護送,他們根本不敢露面。”

    “這些人為何不肯加入官兵或者降世軍?好歹是條出路吧。”徐礎問。

    “呵呵,當兵就得打仗,打仗就得死人,哪有躲在山裡自在?何況當兵也未必能頓頓吃飽飯,反而要受上司的閒氣。”

    “你倒挺願意當兵。”昌言之笑道。

    “當然願意,一到戰場上我就渾身來勁兒,不像這些膽小鬼,敢搶劫卻不敢迎戰,一味地欺軟怕硬,令人不恥。”

    “哈哈,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力氣。奇怪,這條路上還有行人經過嗎?那些強盜靠什麼吃飯啊?”昌言之疑惑地問。

    “誰說沒人經過?不多而已,總有百姓不知情,城裡的要去鄉下隱藏,鄉下的要進城裡避難,還有財主拖家帶口想去投奔它鄉。我就曾經帶兵抓到一夥人,二十幾口,看穿著都是窮人,但是車多包袱多,我一瞧就不對,於是下令攔下,搜出不少金銀。”唐為天得意地炫耀。

    “這種世道,官兵與強盜沒有多少區別。”徐礎小聲感慨。

    唐為天還是聽到了,並不以為羞恥,笑道:“還是有點區別,官兵勢力大,搶得也早,好東西都被他們先撈走了,我們只能喝湯。”

    “你現在也是官兵啦。”昌言之提醒道。

    唐為天一愣,隨即不好意思地笑道:“總忘,對啊,我現在是官兵了。”唐為天挺起胸膛走路。

    漢平城裡的益州軍將領都認得小唐將軍,熱情接待,順便對徐礎也比較客氣,拱手說聲“久仰大名”。

    漢平城裡沒剩下多少平民百姓,房屋大都被徵用,士兵在街上橫衝直撞,偶爾有老人挎籃沿著街邊行走,極少看到年輕人的身影。

    徐礎住進一所不錯的宅院,原主早就跑了,幾名老兵過來幫忙,搬來一些應用之物。

    唐為天押來三名郎中,讓他們給公子看病。

    郎中先後把脈,對病情意見不一,但是都認為不算嚴重,休息幾天,吃些補藥也就好了。

    城裡藥材不全,唐為天拎來幾大口袋,三位郎中從中只挑出五六樣可用的藥材,熬成湯藥,親自送到病人面前。

    徐礎喝過之後,向唐為天道:“果然好些,讓三位先生走吧,我這裡不需要他們,你也不必一直守在這裡。”

    唐為天掏出幾大塊銀子,塞給三位郎中,送到門外,回來道:“公子還要吃些什麼?我給你找去。”

    徐礎笑著搖頭,“有什麼吃什麼,你去忙吧,城中將領已經派人請你好幾次了。”

    “去了就是喝酒,沒什麼意思——公子要喝酒嗎?”

    “你去喝吧,派人給我送一點就好。”

    唐為天這才去見益州軍將領,很快派一隊士兵,送來十幾壇未開封的酒。

    昌言之也是好酒之人,打開一壇,深吸一口氣,陶醉道:“好酒啊,讓我淹死在裡頭,我都願意。”

    隨酒送來的還有許多肉菜,雖說煮過,全都半生不熟,昌言之喚來幾名老兵,燒起柴火,重新烹飪,雖然作料不全,至少能夠做熟。

    老兵也受邀一塊吃喝,他們不敢,分些酒菜在屋外進食,輪番進來鞠躬感謝。

    徐礎吃了一些肉,喝了兩杯熱酒,笑道:“這比剛才的藥好像更有用。”

    “公子常說‘良藥苦口’,輪到自己吃藥的時候,也還是嫌苦。”

    “哈哈,律人以嚴,待己以寬,就是這個道理。”

    徐礎沒吃多少,昌言之有點擔心,“公子沒事吧?平時你的酒量可不止這一點兒。”

    “沒事,我是累了,而且心事多。我去躺會,你吃你的。”

    “公子真沒事?”

    “我會對你客氣嗎?真的沒事。”

    昌言之送徐礎回屋裡休息,本想多守一會,可是沒忍住酒癮,還是出去喝酒,獨飲無趣,硬邀幾位老兵進來,圍桌共飲,這才覺得舒暢。

    徐礎躺在床上,並不覺得傷勢嚴重,只是感到身體虛弱,飲幾杯酒就失去興致,也不覺得飢餓,本想思考些事情,結果很快就睡著了。

    他入睡時天還沒黑,等到睜開眼睛,外面天光大亮,已經是次日上午了。

    徐礎吃了一驚,起身之後看到桌上擺滿了酒菜,不由得微微一笑。

    唐為天推門進來,“公子醒了,今天感覺怎樣?”

    “睡了一覺,好多了。”徐礎下地伸展四肢,的確感覺精力恢復許多,可還是沒什麼胃口,喝了一杯酒,吃了幾塊肉,也就夠了。

    “我去熱熱。”唐為天道。

    “不必,我想我就是缺覺。”

    “都怪我那一腳。”唐為天沮喪地說。

    “無關,是我自己累著了。外面的人是找你的吧?”徐礎透過門縫,看到庭院裡有不少人影晃動。

    唐為天轉身去開門,向外面的人喝道:“走走,全都走,誰也不准留下來煩我。”

    外面的一群士兵只得退下,但是仍守在宅院門口不肯離開。

    “還要請你喝酒?你不願去,也不必如此無禮吧。”徐礎道。

    唐為天搖搖頭,“他們想讓我留下,我說我要護送公子去益州。對他們就得無禮些,要不然他們會賴上你。”

    徐礎笑了笑,“昌言之呢?”

    “喝多了,現在還沒醒。”

    “跟著我,他許久沒痛快地喝頓好酒。”

    “都一樣,益州軍現在看著好,誰知道過幾天是什麼樣子,沒準連樹皮都沒得啃。”

    徐礎笑著點頭,“你有心事。”

    “我哪來的心事?”

    “你別騙我,我看得出來。”

    唐為天嘿嘿笑了兩聲,“什麼都瞞不過公子,實話跟你說吧,漢平城也要打仗了,所以他們才希望我留下。”

    “跟誰打仗?”

    “漢州軍。”

    “這就翻臉了?”

    “還沒有,但是漢州軍正往這邊調集,據說昨天夜裡營地突然擴大數倍,看樣子是要動手。”

    “派人通知鐵大將軍了?”

    “嗯,昨天夜裡就派人了,其實不用著急,當初漢州軍連降世軍都打不過,幾次奪城都不成功,如今想從益州軍這裡虎口奪食,做夢。”

    “帶我去看看漢州軍營地。”

    “這可不行,公子要多休息,而且得出城十餘里才能望見營地,現在這個時候可不安全。公子想知道什麼,我替你看去。”

    “旗幟,看營中樹立的是何方旗幟。”

    “漢州軍肯定樹他們自己的旗幟唄,公子等著,我給你看去,省得你總記掛。”

    “小心。”

    “誰能跑得過我這兩條腿?”唐為天笑道。

    昌言之睡到中午才醒來,來見徐礎時,仍是一臉倦容,“怎麼回事,今天外面的人比較多,公子聽到了嗎?街上儘是聲音。”

    “據說漢州軍要打過來。”

    “唉,沒消停幾天,又要打,漢州軍怎麼想的,與益州軍平安相處,不是挺好嗎?”

    “漢州軍當然想要整個漢州,我擔心他們的野心不止於此。”

    “漢州軍連降世軍都平定不了,還有更大野心?”昌言之笑道。

    “除非漢州軍已得強援。”

    “哪來的強援?荊州軍?還是賀榮人?漢州軍不會連打都不打,直接投降吧?”昌言之提出一連串的疑問。

    “漢州新牧守連同諸雄都去拜見單于,不降還能怎樣?何況他們不會當這是投降,而是報效天成朝廷。”

    “天成皇帝自己不能讓各州效忠,被賀榮人挾持之後,卻有群雄來賀,嘿嘿。”昌言之無奈搖頭,但他不關心這些事情,“既然如此,我看咱們還是盡快動身去往益州吧,這裡不夠安全。”

    徐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尋思一會,抬頭道:“漢州軍不是要奪城,而是要封堵穀道,令前往秦州的益州軍無路可退。唉,秦州必然已經開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09:40
第428章 苦藥

    漢平城的守將魏懸是個大胖子,全身是肉,卻沒能為他增加幾分沉穩,遇事則急——心裡倒不是害怕,就是著急,總拿同樣的事情不停地催促身邊人。

    “給鐵大將軍送信了?再派幾個人。”

    “益州那邊呢?也再派一個人去。”

    “漢州軍有何動向?是不是要打過來?怎麼還不發兵?”

    “城牆修補好了?確認堅固嗎?再去查看,千萬不可出錯。”

    ……

    挽留小唐將軍也是他為之著急的幾件事之一,見到唐為天走進大廳,立刻起身迎上去,笑道:“千軍易得,猛將難尋,沒有小唐將軍打頭陣,大家心裡都不安定。再說你喝了我的酒,想走也難,哈哈。”

    “你的酒我是喝了,但我可沒說要留下。我來是再給魏將軍引見一個人……”

    “徐礎徐公子,已經見過了。曾經做過吳王的人,我怎能忘記?”魏懸笑道,稱王者眾多,他對“吳王”並不在意,只是給唐為天一點面子。

    “徐公子有話要對魏將軍說,徐公子最聰明,料事如神,他的話比我的長槊厲害多了,請魏將軍一定要仔細聽。”

    魏懸的職位比唐為天高得多,但在用人之際,不在乎小小的言語無禮,向徐礎拱手笑道:“太好了,我不僅得一位猛將,還得一位謀士。益州軍進入漢平城還不到一個月,守禦必有諸多不足,徐公子儘管暢所欲言,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及時改正。”

    徐礎也拱手還禮,“守城我倒沒什麼可說的,但我猜測漢州軍不是要攻城,而是要封堵穀道出口,令鐵大將軍無法及時回師。”

    魏懸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徐公子初至漢平,不瞭解此地的形勢,穀道出口離漢平城不過三十餘里,不先奪城而去封堵穀道,這個……漢州軍就不怕腹背受敵嗎?”

    “漢州軍若去封道,魏將軍會派兵襲擊?”

    “當然,我指望著鐵大將軍呢,拚死也得保證穀道暢通。再說了,大家同為蜀王之臣、益州將領,怎能見死不救?徐公子提醒得倒也沒錯,我會派人關注。不過我估計漢州軍還是會先攻城,這是最正常的打法。”

    魏懸看向唐為天,笑道:“徐公子是讀書人,不瞭解打戰的事情,難為他還想著穀道……”

    唐為天搖頭,“徐公子帶過兵、打過仗。”

    “哦。”唐懸只想打個圓場,既然圓不回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徐礎道:“小唐將軍望見漢州軍營地有狼頭旗,以此觀之,漢州軍必然已投靠賀榮人,南北夾攻,此戰志不在攻城,而是要全殲鐵鳶之軍。”

    唐懸直皺眉,他不想得罪這位徐公子,但也沒法太當回事,尋思好一會,問道:“以徐公子之見,該如何應敵?”

    “列陣城外,示敵以死守穀道之意,漢州軍必生怯意。”

    “明明有城可守,卻要……漢州軍真會被嚇住?徐公子知不知道,漢州軍能調動的兵力,至少是我的兩倍。”

    “敵多我少,更要示敵以勇,何況益州軍向以勇武聞名,如今的上上之策,不止是列陣城外,還要首先挑戰,將漢州軍逼退,令其逡巡不前。”

    魏懸微微張開嘴巴,突然嘿嘿笑了兩聲,“徐公子……真是沒將我們益州軍當外人哪。”

    唐為天自告奮勇道:“撥給我一千人,我去挑戰。”

    魏懸希望留下唐為天這員猛將,是要讓他為己效力,可不是平白前去送死,笑道:“容我想想,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漢州軍不是還沒動靜嘛,我多派斥候,時刻盯緊就是,漢州軍若是真的派兵去封道,我率兵出城攔截也來得及。小唐將軍,還有徐公子,可以留下吧?”

    唐為天看向徐礎。

    徐礎點下頭,“據傳漢州軍的將領之一乃是長史樓礙,此人與我有些淵源,我寫了一封信,麻煩魏將軍派人送過去。”

    徐礎遞上寫好的信,魏懸接在手中,眼睛一亮,“徐公子怎麼不早說?你二人從前是同窗還是同鄉?”

    唐為天詫異道:“初見面時你還說久仰徐公子大名,怎麼不知道他從前姓樓,與樓礙一樣,也是大將軍之子?”

    魏懸大吃一驚,“果真如此?”

    徐礎又點下頭,想不到過去這麼久,自己還是要憑“大將軍之子”的身份得到重視。

    魏懸大笑,“小唐將軍真是員福將,居然給我帶來這麼一位……請樓公子恕我有眼無珠,當初……”

    “我已改姓徐。”

    “哦,這是為何,與樓家不合嗎?一家人不至於吧。”

    “總之請魏將軍派人將信送到,樓長史願不願意見我,尚還難說。”

    “徐公子要見樓長史?”

    “有些事情總得當面陳說。”

    “對對,當面說比較好,徐公子一定要向樓長史講清楚:漢、益唇齒相依,既已結盟,何必大動干戈?蜀王也不是真要佔據漢州,不過是借這塊地方阻止北敵南下,以後肯定會歸還。”魏懸眨眨眼睛,好像與徐礎達成了某項密謀。

    徐礎笑著點頭,告辭離去。

    “公子說服魏將軍了?”唐為天有點疑惑。

    徐礎搖搖頭。

    “那再去勸啊,這回我幫你,魏將軍怎麼也得賣我幾分面子。”

    “你的面子先留著,沒準以後會有大用,至於現在……不勸也罷,總得先找對人,勸說才有奇效。”

    “找誰?長史樓礙嗎?他可是敵人。”

    “唉,有時候敵人反而更好勸說一些。”徐礎笑道。

    唐為天一頭霧水,“現在怎麼辦?就這麼等著?”

    “你去忙你的,既然留下,就做將軍該做的事情,得到消息也快些,隨時告訴我一聲。”

    “那是當然。”唐為天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

    唐為天見四下無人,小聲道:“公子剛才撒謊,我明明沒見到賀榮人的什麼狼頭旗。”

    徐礎也笑了,“順嘴了,但我只在小事上撒謊,大事上不會騙人。”

    “能騙人才叫本事,為什麼不騙?”唐為天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徐礎回到住處,向昌言之道:“看來咱們是躲不開這一戰了,是我運氣不好嗎?走到哪裡都會遇到戰事。”

    昌言之笑道:“公子想多了,天下大亂,哪裡沒有戰事?早在公子到來之前,漢州就已經打過不知多少仗了。我倒奇怪,公子幹嘛非要留下?反正也沒咱們什麼事情,不如早去益州見蜀王。”

    “益州也不會太平,而且……”徐礎輕嘆一聲,“我總想給單于造成一點困難,不想讓他以為九州無人,憑他宰割。”

    “這可難了,那些兵多將廣的雄傑都去遞降書,公子孤身一人,說的話又沒人聽,想阻止單于,無異於那個……”

    “螳臂擋車?”

    “公子當然不是‘螳臂’,但是意思差不多吧。”昌言之笑道,與徐礎相處久了,雖然越發忠誠,卻沒剩下多少敬畏。

    徐礎也不在意,“與單于相比,我的確是‘螳臂’,所以得盡快找一條粗壯的胳膊……”

    “我倒覺得鐵大將軍說得對,現在這種時候,誰不向單于遞交降書,誰是傻瓜,表面上歸順,以後有機會再反唄。要說還是天成朝廷太不像樣,皇帝都歸順了,讓別人怎麼辦?”

    “這個‘傻瓜’就是機會,沒有‘傻瓜’做前驅,單于將會越來越強,群雄的假歸順,早晚都會變成真效忠。”

    “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又沒有外人。”

    “就讓單于……一統天下不好嗎?他對中原士兵確實比較狠辣,攻城時不拿人命當回事,可是開國帝王莫不如此。他雖是異族人,但是能講中原話,賀榮部人少,他想統御九州,最後還是得靠中原人。”

    “問題就在這裡,單于無法等到一統天下,很快他就得依賴中原人四處征戰,但他不會信任中原人,到時又會天下大亂。單于不過是延長亂世,而不是結束。”

    昌言之沒吱聲。

    “單于確有雄傑之姿,但他得位尚淺,用計謀而非威望率眾入塞,以為奪得中原,自然就能令賀榮人對他言聽計從。可我覺得,他不會信任中原人,也鎮不住賀榮人,一遇挫敗,必生大患。總而言之,單于入塞太早,除了添亂,並不能定鼎天下。”

    “希望公子是對的吧,老實說,雖然我沒受過太多亂世的苦頭,但是真的已經有點厭倦了,無論是誰,把它結束就好。”

    “總會有這樣一位英雄?”

    “可他是誰呢?咱們能活著等到嗎?”

    徐礎回答不了。

    “公子的傷還是沒有痊癒,我再叫郎中過來吧。”

    “不必。”

    “郎中開的藥還在,再苦公子也得喝。”

    “嗯。熬藥的時候也熬鍋粥吧,我現在真的吃不進酒肉。”

    “呵呵,這話讓外人聽到,還當公子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呢。”

    昌言之親自動手,先熬好米粥,徐礎吃了一碗,覺得舒服許多,再喝藥時,越發覺得困難,被昌言之連番催促,才捏著鼻子分三大口喝光。

    “以後我再也不用‘良藥苦口’這四個字勸人,良藥真的很難喝下去啊。”徐礎感慨道。

    當天夜裡,唐為天親自過來送上一封信,“這位樓長史還真將徐公子當成親兄弟,得到信之後,馬上寫封回信,請徐公子明日過去相見。據信使說,樓長史十分高興,當眾稱徐公子是‘十七弟’,還說你是樓家最了不起的子弟。”

    徐礎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好事”向來警惕。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09:40
第429章 六兄

    樓礙身形微胖,與父兄相比自然是差了一大截,但是肚子高高鼓起,已然初具規模,一捧垂胸長鬚,看上去更像是武將,而不是文官。

    樓家六公子少有才名,十多歲時曾在張息帝面前對答如流,震驚四座,給大將軍長臉,從此備受寵愛,並被寄予厚望。

    樓礙十三歲時,大將軍就給他謀了一個職務,送到各部司裡歷練。

    十六歲,樓礙已能獨擋一面,獲得實授官職,在朝中前途無量,他自己卻自願提出外放,向父親道:“樓家在朝中有父親和三哥也就夠了,再多一人無益於事,不如讓我去地方上做官,裡外照應,方保無憂。”

    樓溫當時並不覺得有此必要,但是讚賞六子的深謀遠慮,於是為他在洛州謀職,離家不算太遠,聽說他為官穩重,離家之後也沒有放縱之舉,才將這個兒子轉送到漢州。

    樓礙在漢州為官十餘年,遍歷郡縣,並不急於陞官,三年前才升任漢平刺史,成為一方大吏,但是人人都明白,漢州牧守這個職位乃是他的囊中之物,歷任牧守來來去去,對這名下屬都要禮敬三分,遇到大事,必須請來商量。

    萬物帝遇刺、天下大亂,打斷了樓礙的仕途,降世軍在漢州興起的時候,一度傳言他已遇害,等到降世軍由盛轉衰,他卻重新現身,而且集結了一支官兵,逐步奪回郡縣。

    人人都以為他會趁機擔任牧守甚至稱王的時候,樓礙又一次出人意料,反而從荊州奚家請來一位新牧守。

    對十七弟的改姓與之前的所作所為,樓礙全不在意,至少表現得全不在意,親自迎出軍營,先是拱手行禮,隨後張開手臂,給弟弟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轉身,向眾人高聲道:“這是我十七弟,別看他年輕,曾經刺駕、稱王,憑一己之力,在東都擊退數十萬敵兵,威震天下!”

    眾人紛紛稱讚,徐礎反而不好意思。

    對這個大鬍子六哥,徐礎一點印象也沒有,卻不妨礙此時從心底湧起的一股兄弟之情。

    樓礙看向益州軍跟來的人,笑道:“魏將軍看來真是擔心十七弟,派來這麼多護衛,是要趁機劫營嗎?哈哈。”

    魏懸十分重視此次會面,對徐礎的重視也隨之增加五六分,派出二百人的護送隊伍,鼓樂、旗杖具備,排場堪比牧守出行。

    “真要劫營,人越少越好,四五人出其不意劫持主將,足矣。”徐礎笑道。

    樓礙大笑,攜著徐礎的手,並肩入營,一路上讚歎不已,直到進入帳篷,分賓主入座,請茶之後,他才提起父親。

    “父親的亡訊我很久以後才得到,傳信紛紜,令我無從分辨真假,十七弟當時在東都,實情如何,還望告知。”

    帳篷裡只有衛兵與僕人,並無其他將領,徐礎拱手道:“我改姓徐,已非樓家子孫,不敢再擔‘十七弟’之稱。”

    “這是何必呢,天下哪有不偏心的父母……好吧,先不說這件事,你想做‘徐公子’,我便稱你‘徐公子’,但是在心裡,我仍當你是自家兄弟。”

    徐礎笑了笑,“當時我在東都城內,大將軍在城外遇害,我未親眼目睹,但是後來見過在場的樓家子弟,據說大將軍的確是被欒太后所殺。”

    樓礙也聽過這個傳聞,得到確認之後,還是驚訝至極,好一會才道:“這是……為什麼?”

    “大將軍的為人,樓長史應當知道。”

    樓礙苦笑一聲,“可那畢竟是太后,父親他竟然……竟然真的動了心事?”

    “大將軍一向如此。”

    樓礙長嘆一聲,“樓家因大將軍而興,亦因大將軍而衰,唉,世事無常,只能說世事無常。”

    兩家又聊一會家事,徐礎只知道樓硬滯留在梁王馬維軍中,其他樓家子孫應該還被寧王關押,樓礙聽後連連感嘆,“待漢州安定之後,我一定要將樓家人都接過來。”

    徐礎覺得該說正經事了,拱手道:“此來不為敘舊,乃是替益州軍過來詢問:漢州軍在此集結,所為何事?”

    “徐公子在益州軍任職?”

    徐礎搖頭,“我只是路過,因在軍中有熟人,所以管下閒事。”

    “原來如此,徐公子要去何處?”

    “打算去益州面見蜀王。”

    “徐公子與蜀王有舊?”

    “嗯,有過一些來往。”

    “徐公子打算向蜀王稱臣?”

    “還沒決定。”

    樓礙露出笑容,“既然如此,咱們說話就方便多了。實不相瞞,漢州軍在此集結,乃是要收回漢州全境,換言之,是要送客出門,請益州軍退回益州。”

    “當初的盟誓呢?”

    “哈哈,我在徐公子面前不說假話,當初的盟誓乃是不得已之物,雙方全都言不由衷,益州先派兵、後請盟,斷無誠意,漢州也不過虛與委蛇,以做緩兵之機。”

    “漢州現在不需要‘緩兵’了?”

    “剛剛騰出手來。”

    徐礎想要提起賀榮人,外面有樓礙的隨從進來,通報說酒宴已經擺好。

    “徐公子既然來了,咱們無論如何也要痛飲一番。軍中沒有美味佳餚,美酒倒有幾壇。”

    兩人換一頂帳篷飲酒,樓礙仍當徐礎是自家人,所以沒有邀請別的將領坐陪。

    徐礎腹傷仍有穩痛,一杯酒慢慢品飲,不敢喝得太快、太多。

    樓礙很快瞧出異常,關切地問:“徐公子身體不適?”

    “受了一點輕傷?”

    “哪裡?我軍中有幾位知郎中,醫術精湛,可以為徐公子診脈。”

    “多謝,但是不必了,我看過郎中,正在吃藥,很快就能痊癒。”

    “徐公子既在養傷,不該飲酒,怪我不知情。”樓礙向一邊侍立的僕人道:“沏人參茶來,再去要些補品。”

    僕人道:“人參茶還有些,補品只剩一點茯苓膏。”

    “別留剩下多少,都拿來。”

    徐礎道:“不必麻煩……”

    “誒,又不是什麼貴重之物,如今兵荒馬亂,道路隔絕,無從購買,都是從前剩餘之物,徐公子別嫌棄就好。”

    樓礙一味示好,徐礎又等很久才找到機會重提正事,“聽說漢州牧守前去拜見單于,已經回來了?”

    “正在途中。”樓礙一句話敷衍過去,正色反問道:“徐公子要去益州,對那邊形勢瞭解多少?”

    “不多。”

    “徐公子知不知道,甘招自稱蜀王,卻沒有佔據益州全境,奪佔金都城之後,坐困其中,不敢南下半步?”

    “我聽說蜀王已佔據整個益北,權衡利弊之後,決定先北上,再南下。”

    “哈哈,大家都一樣,盡揀好事宣揚,將壞事隱藏不說。漢、益相鄰,我對那邊的形勢不說瞭若指掌,至少不陌生。天下之亂起自秦州,其次便是益州,只不過益州內亂多,沒像棍匪那般四處出擊,所以外面的人所知甚少。益州原有土著,舊蜀王曾起野心,四處征戰,士民傷亡過半。天成定鼎,遷諸州之民以實其地,沒想到卻引來土、客之爭。如今益北是客民居多,益南則是土著佔優,比如漢平城裡的魏將軍就是客民,其先乃是荊州人。”

    “現在的蜀王也算客民。”

    “還是新客。”樓礙笑道,“土、客相爭,不同籍貫的客民之間也不是一條心,為爭權奪勢,彼此視若仇敵。”

    “蜀王竟然能佔據益北,也算難得。”

    “哈哈,甘招若有這等本事,現在就該佔據整個益州了。這麼說吧,蜀王是甘招,但是金都城的真正主人不是他,而是益都王。”

    “益都王早已被殺,他有子孫留下?”

    樓礙搖頭,“益都王活著的時候,一心聚財,根本不關心州內紛爭,只看誰的賄賂多,就偏向於誰,大小政務全交由下屬掌管,其中兩人被當成左右手,一人隨他死在東都,另一人留在益州,權勢不減反增,被稱為‘新益都王’。此人名叫車全意,徐公子聽說過嗎?”

    “略有耳聞。”徐礎曾經從鐵鳶那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車全意是個聰明人,只要實權,不要虛名,所以他自己不稱王,選中了新到益州的甘招,奉他為王,借勢翦除異已。徐公子以為益州軍為何北上?”

    “鞏固北境,如有機會,引誘賀榮人留在秦州。”

    “嘿,說得好聽,其實是車全意的調虎離山之計,他將不聽話的客民之兵全都調走,只留下親信以及甘招帶去的棍匪。”

    “益州軍統帥鐵鳶,乃蜀王最為親信之人。”

    “那是當然,不派親信之人為帥,益州客兵怎肯從命?徐公子還好沒有直接前往益州,我勸你也不必去了,那裡不是棲身之所,甘招軟弱,不辨忠奸,車全意更是一心爭權,為此寧可自斷手足:他將大半客兵支走,實力驟減,早晚必為益南土兵所敗。”

    “然則投奔賀榮人就是長久之計嗎?”徐礎直接問道。

    “既是長久之計,也是權宜之計。徐公子問起,我不隱瞞,賀榮人眼下勢不可擋,唯有曲從,不可硬扛。等到奪回漢平城、平定所有郡縣之後,漢州還當自立,絕不奉異族人為主。徐公子來得正好,回去勸說魏將軍獻城投降,以後南取益州的時候,用得著他們這些客兵。”

    “我是益州軍使者,有負所托是我能力不足,總不至於回去勸降吧。”

    樓礙笑道:“勸與不勸,結果都是一樣,你我坐在這裡的時候,漢州軍已經發兵出營,前去封堵穀道出口,只需半天,就能挖出一條壕溝,引水貫注,令漢平城與谷中的鐵鳶軍隔絕。”

    徐礎果然猜中,心中卻無得意,拱手道:“一祝樓長史大獲全勝,二祝樓長史能避過大難。益州雖亂,聽上去也比這裡安定些,恕我不能久留,這就告辭。”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09:41
第430章 夜路

    徐礎起身要告辭,還祝對方“避過大難”,樓礙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徐公子莫急,你想去益州,我自會派人送你過去,絕不強留。而且——”樓礙大笑兩聲,“徐公子總該說說我的‘大難’是什麼吧?”

    徐礎也笑了,用一句狠話引起對方的興趣,然後再做勸諫,這是謀士常用的招數,樓礙對此顯然毫不陌生,並沒有掉入彀中。

    笑過之後,徐礎並沒有坐下,站在樓礙身前正色道:“賀榮人準備進攻散關?”

    “已經攻佔,益州軍並沒有死守,所以我才要盡快佔據穀道出口,防止鐵鳶率軍退回漢州。”

    “南北夾攻是賀榮人的主意?”

    “嗯,算是吧。”

    “樓長史打算先平定漢州,擇機再反?”

    “正是。”

    徐礎看一眼帳篷裡的衛兵與僕人,樓礙笑道:“他們皆是我的親信,斷不會洩密。”

    “洩密也無妨,單于無論如何不會改變計畫,他不會允許漢州兵留在漢州,而是會驅使你們去進攻益州。”

    “這就是徐公子所謂的大難?”

    “漢州軍若甘願為單于前驅,則益州之後還有荊州、洛州、吳州……不到最後,單于不會放下馬鞭,等到天下再無敵人,樓長史想必也已死心塌地,再不敢言反。”

    “哈哈,事在人為,我自有辦法將漢州兵留在漢州。”樓礙也站起身,“徐公子不想看看谷口的形勢嗎?那邊的壕溝應該挖得差不多了,而且我猜魏將軍斷不敢派兵出來制止。”

    魏懸的確不敢,徐礎與樓礙前往谷口時,從漢平城附近經過,看得清清楚楚,城門緊閉,城上兵卒眾多,他們站得高,能夠望見漢州兵正往谷口方向移動,卻依然死守不出。

    倒也不怪魏懸膽怯,樓礙在城外設置了一支“伏兵”,隱藏在一片窪地裡,旗幟如海,刀槍如林,從城牆上正好能隱約看見大概,魏懸若派兵出城前往谷口,必然要從“伏兵”面前經過,這讓他以為漢州軍在行引蛇出洞之計。

    徐礎從“伏兵”面前經過時,看到那裡大都是草人,甚至就是一些長槊插在泥土裡,真正的士兵寥寥無幾,在陣中騎兵馳騁,揚起成片的灰塵。

    樓礙順路將益州軍儀仗送回城裡,二百名兵卒在城門下等候多時,才被一個個地放進去。

    漢平城離谷口不遠,天黑前徐礎與樓礙趕到,那裡已經挖出一條長長的壕溝,正從附近的河裡引水。

    壕溝不是很寬、很深,只能起一時阻遏之用,溝兩岸佈置了鹿角柵,只在少數幾個地方留下進出口。

    漢州軍已經攻佔谷口的小城,正沿著穀道一路往裡設置一重又一重的障礙,直到遇見第一段棧道。

    天色一黑,穀道上點起許多火把,兵卒們要連夜趕工。

    重重障礙之間留下一條極其狹窄的通道,只能容一人步行,樓礙走在前頭,徐礎隨後,兩人入谷三四里,到來棧道前。

    樓礙命令手持火把的僕人停下,“小心些,棧道上儘是油脂,燒起來神仙也撲不滅。”然後又向徐礎道:“尚未佈置完成,但已無大的漏洞,徐公子以為鐵鳶軍能過此關否?”

    徐礎搖頭,棧道一毀,短時間無法恢復,益州軍受困於道中,進退不得,早晚會被餓死。

    “鐵鳶軍出不得穀道,漢平城裡的魏懸必無鬥志,我猜他會棄城逃往益州,各郡縣的益州軍自然也會聞風而逃,到時我會分兵追亡逐敗。徐公子以勝算大否?”

    徐礎點頭,魏懸的確不像是能夠死守城池的人,一旦發現援軍無望,十有八九會逃跑,唐為天雖然頗受賞識,但只是一員猛將,話語沒有太大份量。

    “漢州終於將要重歸朝廷。”樓礙感慨道。

    “應該說歸入賀榮部。”

    “哈哈,徐公子隨我來,查看棧道上的油脂是否夠用。”

    僕人全都留在後面,兩人緩步上前,沒敢走太遠,就在棧道入口處站立,樓礙伸手摸了一下木架,“夠用。”

    “樓長史現在能說了?”徐礎心裡清楚,他被帶到這裡來,絕不是為了摸一把油脂。

    “你此前說單于會強迫漢州軍離鄉,我說我有辦法。”

    “嗯,原聞其詳。”

    “九州之中,漢州地方最小,獨木難支,不能只讓我一州獨當賀榮人大軍。”

    “樓長史想讓我勸降鐵鳶?”

    “除此之外,他還有別的選擇嗎?鐵鳶投降,可與我一同固守漢州,阻止賀榮人南下,鐵鳶不降,只會困死在穀道之中,而我也擋不住賀榮騎兵,只能甘心為其前驅,另擇時機。”

    “鐵鳶原本就是來阻止賀榮人。”

    “不同,大大不同,鐵鳶現在為蜀王大將,他擋住賀榮人之後,轉身就會進攻漢州軍。徐公子心知肚明,漢、益兩軍絕無可能共存本州,必須是一方投降另一方。”

    鐵鳶的確已經制定進攻漢州軍的計畫,只是被樓礙搶先一步。

    “鐵鳶乃蜀王故交,君臣情契,想讓他背叛蜀王,難。”

    “如果容易的話,我派一名使者前去勸降即可,何必求助於徐公子?我聽說,徐公子四處勸人抵抗賀榮部,我也有幸領教,如今該是徐公子出力的時候了。當然,我不強迫,徐公子若覺得我的計策不好,必敗無疑,或者覺得鐵鳶寧死不降,那就算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徐公子前往益州。早走早好,再晚幾天,怕是道路不通,也不安全。”

    徐礎也被樓礙逼上一條進退不得的絕路上,認真地想了一會,“我願意前去勸降,但是我想先問一件事情。”

    “請問,我必如實回答。”樓礙笑道,對這樣的結果毫不意外。

    “傳聞漢州官兵早在大亂之前就在搜刮糧草,以至民怨沸騰,是真的嗎?”

    樓礙沒料到徐礎會問這件事,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想不到亂世之中還有徐公子這樣不忘百姓之人。”

    “非也,我只是想知道樓長史是有長遠打算,還是只想佔據一州以自保。”

    “我明白徐公子的意思,但你問不出什麼。官兵的確早早徵糧,但是也給百姓指出明路:全家搬進城裡,男子為兵,婦人為傭,與官兵共保平安。可百姓受刁民蠱惑,不信官府,反而藏糧殺吏,只圖眼前安逸,不顧將來大難。棍匪一至,百姓更是有恃無恐,竟拿造反威脅官吏。棍匪都說自己吃不上飯才要造反,是不是?事實上他們早早將糧食與妻兒老小運進山中隱藏,自己出山,四處趁火打劫。徐公子若以為百姓都是待宰羔羊,可就大錯特錯,真正的良善之輩,一直追隨官府,從未生出異心,也得到很好的照顧。至於棍匪,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刁民。”

    “所以樓長史不要降世軍,只要益州軍。”

    “嗯,益州軍至少沒做棍匪,而且他們在益州本是客民,可以為漢州所用。”

    “明白了。”

    “怎樣,徐公子覺得我有長遠打算嗎?”樓礙笑道。

    “樓長史的長遠打算想必是恢復天成,自為宰輔。”徐礎猜道。

    樓礙沒笑,“朝廷雖有種種不是,但是待樓家、待我恩情甚重,我縱不能做復興之臣,也絕不做亂臣賊子!”

    徐礎拱手道:“佩服,像我,就是亂臣賊子。”

    “徐公子沒受過朝廷與樓家的多少恩情,自然也無報恩之心。我今日所言,皆非出於兄弟之情,純是相信徐公子之才,足以平定漢州之亂。”

    “承蒙高看。”

    “明天一早徐公子出發?”

    “不用等那麼久。”徐礎看一眼黑黢黢的棧道,那上面塗滿了油脂,比平時加倍難行,稍有不慎,就會墜入深谷,“我現在就出發,鐵鳶想必相距不遠。”

    “夜深難以看清道路,這裡又不能點火……”

    “我是習慣夜行的人。”徐礎拱下手,“閣下忠於天成,但是朝廷在北,閣下居南,隔絕越遠,恩情越淺。”

    “明白,天成若要復興,第一步就是要讓陛下脫離賀榮人的掌握。”

    徐礎笑了笑,再不說什麼,伸手摸著棧道木架,小心翼翼地走上去,一步一停,絲毫不敢大意。

    短短數十步棧道,徐礎用時極久才走到對面,靴底沾滿油脂,在路上蹭了好一會才不那麼滑膩。

    遠處傳來樓礙的聲音,“徐公子平安嗎?”

    “平安。”徐礎大聲回答。

    “水無源必涸,樹無根必枯,望徐公子勿在意小小恩怨,早日尋到自己的根源!”

    “多謝。”徐礎邁步離去,至少明白一點,自己與樓礙道不相同。

    他早已不在意樓家,甚至不在意天成皇帝與吳國公主之間的陳年舊怨,他一路行走,求見群雄,只為找一點小小的光明,如同這條穀道,明明只有一條路,但是夜色籠罩,他也只能摸索前進。

    將近天明,徐礎遇見一撥益州軍,他們走得極為匆忙,其中有人認得徐礎,告訴他鐵鳶就在後面不遠督兵趕路。

    鐵鳶率軍日夜急行,眼見離漢州谷口不遠,聽說徐礎趕來求見,不由得十分吃驚,立刻猜出不會有好事。

    徐礎想了一個晚上,發現一切果如樓礙所說,鐵鳶除了投降,已沒有別的選擇。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09:41
第431章 求盟

    鐵鳶親眼見到了賀榮大軍,卻不是益州軍按計畫引誘來的。

    數不盡的賀榮騎兵突然殺到,之前沒有任何預兆,降世軍的少量哨兵來不及跑回營地報信,半路上全被截殺。

    鐵鳶站在散關城頭,看到漢州降世軍瘋狂逃散,不知是受到有意驅趕,還是慌不擇路,大多數人都向散關湧來。

    這不是交戰,而是獵殺,一部分賀榮騎兵在人群中來回穿插,將逃兵分割成若干分,另一部分賀榮騎兵則像大魚吞吃小魚一樣,將獵物逐一殲滅。

    鐵鳶看得清清楚楚,遭到分割的降世軍卻已陣腳全敵,只顧奔逃,少數人試圖重整隊伍發起反擊,很快就被沖散。

    鐵鳶長嘆一聲,傳令撤軍,因為擔心漢州形勢,他帶兵跑在前面,命令殿後的軍隊儘可能毀掉沿途的棧道。

    他已經甩掉大部分軍隊,可還是晚了一步,沒能及時趕到漢州谷口。

    見到徐礎,鐵鳶雖然意外,卻沒有表現出來,大笑相迎,帶他同行,來到一片稍微寬敞些的地方,停在路邊,看著兵卒陸續通過,他才道:“魏懸沒能守住漢平城?”

    馬匹在棧道上行進反而更慢,鐵鳶率兵一路步行,風塵僕僕,嘴唇乾裂,那些士兵更是一個比一個憔悴,徐礎有些不忍,可還是要說實話:“魏懸未出漢平城,漢州軍直接奪佔谷口。”

    鐵鳶微微一愣,隨後道:“魏將軍想必是要我等到達之後,兩邊夾擊漢州軍。”

    徐礎搖頭,“看上去不像,漢州長史樓礙猜測魏懸會帶兵逃回益州,我也有同樣的看法。”

    鐵鳶大怒,“魏懸棄大軍而逃,有何面目去見蜀王?”

    “事情尚無定論,以鐵大將軍對魏懸的瞭解,覺得他會逃走嗎?”

    鐵鳶沉默多時,“谷口真的已被漢州軍佔據?”

    “漢州軍掘塹引水,用來阻擋魏懸軍,又在離谷口最近的棧道上塗抹油脂,隨時能夠放火燒掉。”

    鐵鳶臉色微變,他之所以急著跑回漢州,就是不太相信魏懸,結果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漢州軍為何不立刻燒掉棧道?”

    “自然是有所請求。”

    鐵鳶臉色又是一變,“敢情徐公子是給漢州軍當說客,勸我投降嗎?”

    “我只是將話傳到,鐵大將軍自己定奪。”徐礎閉上嘴,站到一邊,專心看經過的兵卒。

    此次出征究竟帶了多少兵卒,鐵鳶一直沒給實數,以徐礎的粗略估算,少至兩萬,多不過五萬,雖然不是很多,卻是益州客兵精銳,此軍一失,益北必生大亂,甘招入益未久,將很難鎮壓得住。

    這些道理,鐵鳶也都明白,用不著再說一遍,他思忖良久,走過來道:“徐公子如果有機會前往益州面見蜀王,請代我謝罪。”

    “鐵大將軍心意已決?”

    “無論是降是亡,此軍皆非蜀王所有,我奉命出征,縱不能得勝班師,也不至於轉投他主。勝負無常,死生有命,我愧對蜀王,愧對麾下將士,但我寧死不降。”

    徐礎輕嘆一聲,“如果有辦法讓這支益州軍仍歸蜀王所有呢?”

    “不可能,我相信徐公子口才了得,但是請不要用在我身上,漢州軍此時無論做出怎樣的許諾,都不可信,最後都是要奪取益州將士——他們要的不是我,是這些人。”鐵鳶指向步履匆匆的兵卒,“我對不起他們,但是沒辦法,既要忠於蜀王,就不能存有太多顧慮。唯請徐公子慎言,不要亂我軍心,待會我派人送你回去。”

    “漢州軍……樓長史並無許諾,我是想,或許可以勸說漢、益兩州結盟,鐵大將軍率兵助防漢州,事成之後返回益州,不失蜀王之托。”

    鐵鳶苦笑道:“徐公子沒看到嗎?益州與漢州有過一次結盟,如今是誰也信不過誰,我倒不怨漢州軍,只怪自己計畫不周,信錯了魏懸,又不肯聽徐公子勸阻。”

    “鐵大將軍要怎樣才肯相信漢州軍?”

    鐵鳶面露驚訝,“徐公子……是認真的?”

    “當然。”

    “可是漢州軍……樓礙肯認徐公子為兄弟?”

    “與兄弟無關。”

    鐵鳶又想一會,“如果漢州軍肯退兵,解漢平城與谷口之圍,我想我可以相信他們的誠意,願意留下來助守漢州,絕不讓賀榮人從褒斜道入漢。”

    “鐵大將軍也得給漢州軍一點誠意。”

    “我會將周圍郡縣的益州兵全都調至漢平城,或是遣回益州,我在此孤守一城,退路交給漢州人,算是我的誠意。”

    徐礎點點頭,“好,事不宜遲,請鐵大將軍放慢行軍,待我再去勸說樓長史。”

    鐵鳶伸手抓住徐礎的一條胳膊,“我相信徐公子,此事若能談成,我專心守城,抵禦賀榮人,絕無二心,也懇請徐公子莫要設計誑我進入陷阱。”

    “我沒有別的擔保,只有這條命,我若設計,叫我受千刀萬剮,我若被漢州所騙,甘願陪鐵大將軍一同受死,絕不獨活。”

    “唉,漢州人要的是益州將士,哪裡在乎你我二人的性命?不過有徐公子的這句話也就夠了。”

    鐵鳶立刻傳令全軍停下休息,等候後面的將士趕上來,同時派人護送徐礎回谷口。

    白天時道路比較好走,午後不久,徐礎就已回到谷口,最後一段棧道是個圓弧,看不到對面的狀況,但是棧道上的油脂清晰可見,只需一支火箭,就能燃起大火,令這裡成為一條死路。

    護送徐礎的益州兵告退,他一個人小心走過棧道,一拐過彎就見到對面密密麻麻的鹿角柵,上面牢牢綁著許多刀槍,益州兵即便僥倖通過棧道,到此亦是寸步難行。

    守道的漢州兵望見來者,立刻彎弓搭箭,喝問道:“報上名來!”

    “徐礎,奉樓長史之命傳信,回來覆命。”

    士兵們允許徐礎走過來,但是依然彎弓,直到確認他只是一人,身後沒有追隨者之後,才松開弓弦。

    谷口的小城裡,樓礙正在發號施令,見到徐礎回來,衝他點下頭,繼續傳令,等到將領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向徐礎道:“如何?”

    徐礎聽到幾條命令,問道:“魏懸棄城了?”

    樓礙笑道:“他甚至沒有派兵出來試探一下,只讓斥候繞路過來,遠遠地望了一眼,不久之後就率兵出城,逃向益州。”

    “鐵鳶不願投降。”

    “鐵鳶乃蜀王故人,忠心比魏懸要多些。”樓礙看上去並不意外。

    “但他願意結盟,與樓長史共守漢州。”

    “哈哈,益州人的‘結盟’我已經領教過,實在不感興趣,徐公子不必再回去了,讓鐵鳶直接率兵過來就是。”

    “鐵鳶願意讓出所佔郡縣,只留漢平一城,如此一來,返回益州的退路盡在樓長史掌握之中。”

    “漢州軍很快就能奪回郡縣,尤其是漢平城,馬上就要落入我手,何需他來相讓?”

    “讓出其他郡縣,鐵鳶孤守漢平,退無可退,唯有全力封者穀道,漢州軍可專守東邊,兩軍聯合,能將賀榮人攔在外面。”

    樓礙搖頭,“漢州只要降軍,不要盟友,何況這只是鐵鳶一人的想法,蜀王若是不認,鐵鳶必要帶兵返回益州,到時候我既得罪單于,又要分兵阻截鐵鳶,必敗無疑。”

    “我去益州,勸說蜀王接受結盟,絕不令鐵鳶心生二意。”

    “哈哈,徐公子真是……昨晚你還是我的使者,替我勸說鐵鳶,不過半天工夫,怎麼就反了過來?”

    “阻擋賀榮人南下,才是第一等大事,只要有利於此,我無所謂是誰的使者。”

    “徐公子也知道賀榮人勢不可擋,抱歉,正因為如此,我不能冒太大風險,鐵鳶要麼投降,將益州將士盡數併入漢州軍中,我才敢封關抗拒強敵,他若是不降,我只好隨眾,暫且歸順單于。漢州雖小,卻不能亡於我一時的決斷失誤。”

    徐礎還要再勸,樓礙擺手道:“忙了一天一夜,我也有些累了,請徐公子先去休息,晚間到了漢平城裡,咱們再談。”

    “事不宜遲……”

    “對鐵鳶來說‘事不宜遲’,對我來說,小睡片刻才最重要。”樓礙打個哈欠,露出明顯的逐客之意。

    徐礎無奈,正琢磨著哪個話題能夠立即引起對方的興趣,外面進來一名士兵,“稟告平西將軍,漢平城裡有信使求見。”

    樓礙原本臉上帶笑,這時一下子僵住,過了一會才道:“不是說魏懸已經帶兵逃走了嗎?城裡哪來的信使?”

    “這個……不知道,但是送信的人……”

    “叫進來。”樓礙道。

    漢平城信使大步走進廳內,直到被衛兵阻止,他才停下,也不行禮,高聲道:“閣下就是漢州軍統帥嗎?我奉益州先鋒將軍唐為天之命,特來告知……咦,徐公子在這兒!”

    信使竟然是昌言之,他沒有跟隨徐礎出城,也沒有隨魏懸逃走,聽他的意思,連唐為天也沒走。

    徐礎很意外,“是,我在這兒……城裡還有多少人?”

    昌言之倒也不笨,馬上道:“足夠守城,請公子放心,漢州軍若不放人,小唐將軍絕不交出城池。”

    樓礙更意外,卻沒有被嚇住,冷笑兩聲,突然起身,向衛兵道:“我去查看情況,看住這兩人。”

    樓礙出廳,昌言之小聲道:“魏懸只給唐為天留下五百人,也不知他能守多久……”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3 12:23
第432章 示威

    唐為天不懂守城之法,只明白一點,絕不能讓敵人小瞧自己,何況徐礎給魏懸獻計時,他就站在旁邊,親耳聽到公子也建議出城迎戰,示敵以勇。

    徐礎的原意是用主動挑戰的方式虛張聲勢,令漢州軍不敢輕易進攻,唐為天卻沒領會到這層意思,他只留極少人守城,而且只守城門,城牆上一名士兵也沒有,他帶領剩餘的所有兵卒——不到五百人,其中騎兵不過二十幾人——出城列陣。

    漢州軍未料到城裡還有益州兵,更沒料到還會有人衝出來迎戰,因此來得比較忙亂,臨近城門也沒擺出陣形。

    唐為天鬥志昂揚,命令步兵留在原地,親率二十幾名騎兵,直奔敵人旗幟而來。

    漢州軍將領大吃一驚,急忙派副將前去迎戰,自己在後方擺列陣勢。

    “甩天將軍”不是白叫的,唐為天一槊挑落敵將,依然直衝過來,幾乎沒有減速。

    漢州軍將士無不大驚,將領自恃兵多,還要再戰,大聲道:“弓弩!弓弩……”他想調用弓弩手射殺敵人,連喊幾聲未得回應,扭頭看去,只見副將們面面相覷,再一看,本應列陣的士兵,竟然在紛紛後退。

    “擅退者……哎呦。”將領試圖阻止士兵退卻,再一轉身,卻見敵將已經衝至近處,面目猙獰,像是要吃人,他不由得嚇了一跳,喊了一聲“哎呦”,這一聲比他的任何命令都好用,上至副將,下至普通兵卒,轉身就跑,有馬策馬,沒馬奮力邁動自己的兩條腿。

    唐為天一直追出五六里,又刺落三人,而且專挑騎馬的人,覺得對方可能是大官兒。

    漢州軍前鋒連陣形還沒擺出來,就被擊潰。

    樓礙率兵趕來時,所見就是這樣的情形,他也摸不清益州軍的底細,但越是這樣,越不允許前鋒退卻,立刻下令全軍列隊,刀槍沖外,然後命人騎馬前去告知正往這邊跑來的將士:轉身再戰,否則的話全被當成敵兵處置。

    前有刀槍攔截,後有強敵追趕,前鋒將士陷入更大的混亂,但是經過一番衡量之後,士兵還是在將領的強迫下重新列陣,許多人已將兵器扔在路上,赤手空拳也得站在原地。

    隊列尚未成形,唐為天已經殺到,在他身後,二十幾名騎兵緊緊跟隨,揮刀舞槍,吶喊助威。

    唐為天衝進敵陣,隨手擊刺,必有所中,越戰越勇,硬生生將數百名敵軍從中斷為兩截,令其遲遲不得列陣。

    樓礙遠遠觀戰,大驚問道:“此人是誰?”

    有副將回道:“此人年紀不大,又善用槊,想必是益州‘甩天將軍’唐為天。”

    樓礙也聽說過此人的名聲,原本只當是益州軍自吹自擂,今日一見,不由得讚道:“真是員猛將,漢州兵多將廣,竟無人能與其匹敵。”

    左右眾將領無不面露慚色,即便如此,也沒有人站出來請戰。

    “弓弩手準備好了?”樓礙問。

    “快了。”

    “鳴金收兵,唐為天若是追來,發箭射殺。”

    “可能會誤傷到咱們的士兵……”

    “殺猛將如同攻城,哪有不死人的?”樓礙冷冷地說,再沒人敢多嘴,匆匆傳令,隊伍中的弓弩手還沒有完成列陣,但是只為射殺一人,倒也足夠。

    這邊鑼聲一響,前方的漢州軍如蒙重赦,爭先恐後地往回跑,連最後幾件兵器也丟在地上。

    唐為天殺紅眼,還要再追,身後兵卒追上來,提醒道:“唐將軍,敵人像是要用弓弩。”

    唐為天弓弩不精,也最怕這玩意兒,鄙夷地說了一句“膽小鬼”,勒馬停下,大聲道:“交出徐礎,饒你們不死,徐礎傷一根汗毛,你們全軍賠命。你們有弓弩,我有城牆,有膽子就來攻城!”說罷,帶人調頭而去。

    樓礙笑道:“倒也不全是一個莽人,可也不夠聰明,他邀我攻城,必是城中空虛。全軍進發,子夜之前,必要奪回漢平城!”

    前鋒將軍比較聰明,早早下馬與步卒同行,因此逃過一劫,撲到長史馬前下跪,剛要開口自辯,就被樓礙打斷。

    樓礙甚至不願看他一眼,“摘下頭盔,編入行伍,以觀後效。”

    漢州軍這回不敢冒險,列隊步步前進,遠遠地望著唐為天率兵退入城池,唐為天最後一個入城,手裡高舉長槊示威。

    漢州軍停下,樓礙抬頭望去,見城牆上空空蕩蕩,沒有旗幟,也沒有士兵,笑道:“果然如我所料,益州人虛張聲勢,唐為天帶出城的士兵,大概就是全部守城兵力。一千人正面佯攻,一千人繞到對面攀城,一千人前後支援,其他人不用動,半個時辰以內,此城必破……”

    身邊的一員副將小心翼翼地勸道:“將軍莫要大意,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唐為天既然敢……”

    樓礙怒道:“一個唐為天就將你們嚇成這樣?魏懸膽小之輩,能給他留下多少士兵?”

    副將不敢再勸,只能連連稱是。

    樓礙正要下令,忽然發現,他才是孤家寡人,副將反而深得眾心,放眼望去,漢州將士皆有懼色,顯然都以為此次攻城必是一番苦戰。

    漢州軍曾與降世軍鏖戰多年,雖佔上風,卻一直不能取得全勝,益州軍一到,不過數月間就將各路降世軍攆出漢州,因此威名昭著,漢州軍原本就有懼意,被唐為天來回一沖,更無鬥志。

    樓礙可以繼續下令,在他的親自監督下,漢州軍心裡再害怕,也得硬著頭皮攻城,讓樓礙心生猶豫的是,此舉究竟值不值得。

    徐礎與昌言之留在谷口小城裡,心裡都有些忐忑,尤其是昌言之,沒有敵將在場,膽子反而更小,患得患失,喃喃道:“我跟唐為天說,一定要守住漢平城,咱們這些人的性命全繫於此。可是按這個小子的脾氣,十有八九不會聽話。他只有五百人,漢州軍卻有幾萬人,只出一成兵力,他也不是對手。唉,唉,唉,兜了一大圈,今天要死在這裡了……”

    徐礎也覺得唐為天不是守城的料,但是沒那麼害怕,笑道:“亂世無常,死在哪裡不是一樣?”

    “如果非要選個地方送死的話,我希望是思過谷。”

    “人都願落葉歸根,你不想回江東?”

    昌言之又嘆一聲,看一眼門口的衛兵,說道:“七族在江東只是客居,那裡算不得家鄉。”

    “嗯?”

    昌言之笑道:“說句不中聽的話,當年吳皇在江東可沒做幾件好事,七族不僅不勸,反而為虎作倀,因此不得民心。七族即使衰落,也不肯承認自己有錯,只會一味地埋怨江東百姓忘恩負義,以至於更失民心。說實話,在江東起事之前,我在外面很少說自己是七族子弟,甚至不說自己姓昌。”

    徐礎也笑道:“此話中聽,尤其是應該讓樓長史聽聽,讓他少些對‘刁民’的埋怨。”

    昌言之指著自己的脖子,“它已經不怎麼穩當了,我再說些廢話,斷得更快。”

    兩人累了,乾脆坐在地上閒聊,昌言之唸唸不忘的只有思過谷,他是真喜歡與世無爭的隱居生活,“喝酒、睡覺、除草、打球……不算除草,其它都是好事、美事……”

    門口的衛兵只管看人,不管別的。

    外面日落西山,廳裡沒有燈燭,更顯昏暗。

    樓礙邁步進來,在衛兵的幫助下,解脫盔甲,另有人前去點燈燃燭。

    徐礎與昌言之站起身,等候消息。

    去掉一身束縛,樓礙來到徐礎面前,“唐為天是你舊部?”

    “算是吧。”

    “小唐將軍原是徐公子的隨從,忠心耿耿……”昌言之補充道。

    “既然如此,他怎麼投靠蜀王,沒隨你去鄴城?”樓礙問道。

    昌言之回答不了,徐礎道:“人各有志,雖是舊部,也沒必要時時追隨。”

    “哈哈。徐公子倒是看得開。嗯,唐為天據守孤城,已被漢州軍團團包圍。我聽說他是一員猛將,有惜才之意,因此沒有立刻攻城,而是給他一次機會:天亮之前出城投降,饒他不死,讓他做漢州軍的前鋒將軍。”

    “他怎麼說?”徐礎道。

    “他……只聽你和蜀王的命令,蜀王遠在益州,所以只剩下你。”

    “他已不是我的部下,我不能命令他投降。”

    樓礙臉色一寒,“既然如此,就等天亮時攻城吧。”

    樓礙轉身離去,仍命衛兵看守兩人。

    昌言之小聲道:“連吃喝也不給一點,這是要餓死咱們嗎?”

    “不怕餓死,就怕閒死。”徐礎慢慢坐在地上,最近這幾天,他的體力明顯下降。

    昌言之有點著急,“不如服軟算了,讓唐為天投降……”

    徐礎搖頭,“唐為天乃是蜀將,為救我而留守孤城,我若迫他投降改投漢州,實是不仁不義。”

    “這種時候,還講什麼仁義?”

    “非得是這種時候,仁義才有價值。”徐礎笑了笑,“別擔心,樓礙既生此心,斷不會半途而廢,我已給他一個選擇,他會心動的。”

    “什麼選擇?”昌言之詫異道。

    “等會你就知道了。”徐礎有些睏倦,打個哈欠,盤膝而坐,擺出冥思的架勢。

    夜色漸深,外面突然傳來嘈雜聲,徐礎不動,昌言之有些焦急,向門口的衛兵道:“請問幾位兄台,發生什麼事了?”

    衛兵們互視一眼,有人出去查看,很快回來,向其他衛兵道:“鐵鳶率軍攻來,咱們已經放火燒棧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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