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98
Babcorn 發表於 2019-4-7 17:27
第403章 霉運

    左駿在廳裡大開殺戒的時候,外面的羌兵也沒閒著,將近千名降世軍俘虜屠殺過半,屍體堆積在寨子外面的大道邊上,要讓來往行人都能看到,記住攻打左家寨的下場。

    大道上冷冷清清,除非不知情者,一時半會再不會有行人經過。

    左駿收集家人的屍骸,分別埋葬,痛哭一場,召集寨中所剩不多的男丁,總共不到一百人,重新編為左家軍,找出旗幟、鑼鼓等物,準備帶領羌人混入涼州。

    老丁沒有被殺,作為代價,這回他要出賣的不是某個人,而是涼州,他願意為左家軍和羌人引路並叫門,聲稱認識涼州所有城池的守門人。

    老丁經常來往送信,左駿認得他的相貌,知道此人至少能叫開邊界處的城門,可以留下活口。

    雖說兵貴神速,但是左駿決定在寨中休整一天,等候後續趕來的羌兵,既然要進攻涼州,兵力必須充足。

    臨近中午,左駿才想起那兩名意外的“俘虜”。

    左駿不願再進入任何一間房屋,就在寨子邊上擺桌進食,從這裡透過柵欄,正好能看見高高堆起的屍體。

    他邀請徐礎入席,吃飽之後他說:“你是哪裡人?”

    “東都。”

    “繁華之地,如果不是天下紛亂,再加上我家裡發生的事情,我今年很可能會去東都——跟著秦州牧守一塊去,我們家按慣例會出一名侍從武官,今年該輪到我。嘿,可是全拜棍匪所賜,幾年前秦州就沒有牧守了。”

    “東都繁華不再,沒什麼可供觀賞的。”徐礎微笑道。

    “看你的樣子並非尋常百姓,是誰家的子弟?左家官位雖低,在東都倒也認得幾家權貴。”

    徐礎笑而不語,這正是他最不願意談起的話題。

    左駿卻極感興趣,“兵部武庫司副主事姓徐,是你的本家嗎?他與我父親很熟。”

    徐礎搖搖頭,回道:“我從前姓樓,後來隨母姓徐。”

    “姓樓?你是……大將軍的本家?”

    徐礎點頭。

    左駿越發感興趣,“你們樓家可是大家。”

    “如今也已零落。”

    “為何?”

    “大將軍死後,樓家無人支撐,子孫散落四方,生死不知。”

    左駿嘆了口氣,“貴為大將軍,也……”他伸手指向外面的屍堆,臉上突然露出恨意,“可是像這些棍匪,無緣無故殺我家人,此仇不共戴天。今晚各地羌種就能聚齊,明天一早,會將剩下的棍匪也都殺掉,一為報仇,二為祭旗。”

    “閣下真要帶羌兵去攻涼州?”徐礎問。

    “當然,羌種助我報仇,我幫他們攻打涼州,這是說好的事情,大丈夫不能言而無信。”周圍全是左家寨的兵丁,左駿可以無所顧及地說出現略帶貶義的“羌種”兩字。

    “羌人入涼,必有許多家破人亡的事情發生。”

    左駿大笑,“瞧瞧左家寨的樣子,倖存者不滿半數,而且人人受辱……”左駿臉上青筋暴起,“你覺得我們會在乎別人家的事情?既然是亂,那就亂個痛快,棍匪出身卑賤,尚能恣意妄為,自稱‘天王’,我左家反倒束手束腳,不能一展胸懷?天下沒這個道理。”

    “寨中剩下不少老弱婦孺,你不能帶去涼州,留在寨中就是置他們於死地。”

    左駿又一次看向外面的屍堆,“誰敢再來?降世軍乃烏合之眾,並無一定統屬,一氣吞已被我斬草除根,不會有人為他報仇。”

    “會有人為我而來。”

    “為你?”

    “降世軍聽信謠言,以為是我逼死他們的大頭領雄難敵,所以立誓要殺我報仇,得我人頭者,就是新的大頭領。”

    左駿重新打量徐礎。

    “但你首先得是降世軍頭目,外人不行。”徐礎提醒道。

    “嘿,棍匪即便送上門來,我也不要……不,我要,第一件事就是將他們全都殺死。”

    “你自己也說,降世軍乃烏合之眾,互不統屬,滅你全家的是一氣吞,不是別人。”

    “天下之亂,禍起棍匪,他們雖未殺我左家人,也是幫凶。”

    徐礎輕嘆一聲。

    左駿冷笑道:“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想讓我放你離開,以避棍匪報復嗎?”

    “是這個意思。”

    “棍匪想殺你,單于懸賞抓你,你怎麼做到將兩邊同時得罪的?”

    “一不小心。”徐礎笑道。

    左駿盯著他不說話,心裡仍未做出最終的決定。

    一隊羌人從遠處走來,左駿立刻站起身迎上去。

    羌兵的首領到了,那是一名五六十歲的老者,長著一支立刻就能給人留下印象的高鼻,它就像一棵樹,將陰影撒在臉上,平憑幾分狠鷙。

    左駿向羌兵首領說了幾句,轉身指了指徐礎,然後兩人一同走來,左駿介紹道:“這位是羌人六十七座谷、寨共同推出的許求大王。”

    “失敬。”徐礎起身拱手道。

    許求看他兩眼,直接向左駿道:“將他交給單于。”

    “咱們跟單于沒有來往,也不貪他的幾千兩銀子,此人……”

    許求搖頭,“將他交給單于的士兵,然後散佈消息,讓棍匪找他報仇,咱們安心去攻涼州。”

    左駿恍然大悟,“大王妙計。”

    許求帶人離去。

    徐礎對這位“大王”完全不熟,也不明白羌人的策略,因此無話可勸,只能眼睜睜看著許求走遠。

    左駿道:“走吧,據說數十里外有一隊賀榮騎兵,我將你交給他們。”

    “能將我的行李帶上嗎?”徐礎笑道,至少先離開羌人,再想下一步計畫。

    “可以。”

    昌言之去找來行李,一氣吞的手下還沒來得及瓜分,裡面的東西都在。

    羌人不願參與外面的事,因此由左駿帶數十名自家士兵,押送徐礎去找賀榮人,約好明日天亮前回寨,不耽誤進攻涼州。

    一路上,徐礎幾次提起東都,左駿卻已不為所動。

    黃昏時分,前方打探消息的士兵騎馬跑回來,說是前方不遠就有一座不大的營地,遠觀旗幟像是賀榮人。

    左駿勒韁,向徐礎道:“閣下原是樓家人,不該受這樣的苦頭,但是大將軍已死,天下又亂成這樣,已沒有規矩可言。我將你送給賀榮人,再找棍匪來殺你,夾縫之中如何生存,就看你的本事了。以後若是還能再見面,我必向你敬拜。”

    “就為閣下的‘敬拜’,我也得努力活下去。”

    “嘿。我不想見賀榮人,你跟他們走。”

    十餘名士兵出來,押著徐礎與昌言之繼續行進。

    昌言之小聲道:“公子……不能對他說點什麼?”

    徐礎搖頭,“家破人亡,大仇得報,又捲入羌、狄之爭——左駿所處的‘夾縫’,比我的還要狹窄,還要凶險,他以後若能騰挪出一塊空地來,倒是頗有可勸之處。”

    “只怕咱們等不到那個時候。”昌言之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脫離險境。

    “只要馬頭青沒拆開單于的密信,咱們還有一線生機。”徐礎笑道。

    那一片營地裡駐紮的正是馬頭青等人,徐礎不見,他立刻調頭追趕,經人提醒,覺得其中有詐,似乎與楊猛軍有關,而且猜測徐礎必要投奔金聖女,於是一路狂追,攆上涼州軍。

    楊猛軍賭咒發誓,並且允許賀榮人搜檢全軍,到最後,馬頭青反而訕訕地道歉,又往南追,私自以單于的名義發佈懸賞。

    但是他對重新找回徐礎已不抱太大希望,以為相隔數日,徐礎必然躲了起來,自己人生地不熟,無處可尋。

    聽說真有人將徐礎送過來,馬頭青大吃一驚,衝出帳篷,跑到營外查看,遠遠就看見徐礎的身影,不由得大喜過望,當眾跳躍起舞,大呼小叫。

    徐礎大聲道:“我又回來了,馬侯這些天去哪……”

    昌言之小聲提醒:“他不懂中原話。”

    “險些忘了。”徐礎笑道。

    馬頭青跑來,雙手抓住徐礎衣領,說出一連串話,唾星飛濺。

    徐礎抬手遮臉,終於有一名嚮導走來插話:“馬頭青說你罪該萬死。”

    嚮導是楊猛軍留給賀榮人的,他可不知道上司與徐礎的關係,因此毫不在意徐礎的生死。

    “麻煩轉告馬頭青,他懸賞抓我,還沒給人家銀子呢。”

    嚮導一愣,還真的轉達了這句話。

    馬頭青鬆開徐礎,向左家士兵又說一通。

    嚮導道:“賀榮人問你們是誰家的兵?”

    一名士兵回道:“無主之兵,拿到銀子我們就走,不給的話……我們也走。”

    嚮導轉譯,馬頭青大笑,讓人抬出銀子交給士兵,他親自押著徐礎進營,要來繩子將兩人的手臂捆在身後,帶入自己的帳篷,這回他要不錯眼地看守。

    “他沒拆信。”昌言之小聲道,單于的信裡雖然要求涼王殺人,馬頭青若是看到,極可能不等到涼州就動手。

    馬頭青義憤填膺,坐在毯子上,對著徐礎連說帶比劃將近一個時辰,直到夜深之後,才倒頭睡覺,繩子的另一頭系在自己腰上,另外兩人只要一動,他就會察覺。

    馬頭青心情放鬆,很快睡熟,徐礎與昌言之可睡不著。

    “公子。”昌言之極小聲地開口。

    “嗯?”

    “什麼時候才是個頭?還會有更倒霉的事情發生嗎?”

    “會吧。”

    “啊……”

    正如徐礎所說,次日一大早,賀榮人還沒動身,“倒霉事”就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7 17:27
第404章 拆信

    一支降世軍凌晨時分向賀榮人發起進攻,一擁而入,見人就砍,見帳篷就扔火把,看樣子沒想過要留活口。

    降世軍人數眾多,人人爭先恐後,但是極無章法,連個陣形都沒有,大概是都覺得以多打少,此戰必勝,因此毫無懼意。

    馬頭青卻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長大的人,進入中原以來,沒有一天懈怠,只要紮營,必然遠派斥候,因此,降世軍還在十餘里以外時,他就已得到通報。

    馬頭青立刻爬起來,不解腰上的繩索,帶著徐礎與昌言之出帳,悄悄喚醒所有士兵,隱藏在營地一角,周圍以馬匹環繞,靜候敵人到來。

    他很有耐心,一直等到數頂帳篷被點燃,幾名故意被遺留在帳篷裡的僕隸被殺死,他才下令射箭,自己第一個動手,借助火光,一箭命中目標。

    賀榮人雖然不多,卻都坦然無畏,挽弓必引滿,放箭必瞄準,躲在暗處,將火光中的目標一個接一個射落。

    降世軍得到消息說賀榮人數量不多,所以趕在凌晨時分偷襲營地,全沒料到竟會遭到反擊,黑暗中不明所以,只聽箭矢嗖嗖,身邊不停有人倒下,不由得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以為消息有誤,偷襲反遭到伏擊。

    這是一支拼湊不久的新軍,恐慌一起,兵卒立即四散逃亡,頭目跑得更快,都想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馬頭青傳令士兵上馬追擊,但是最多只許追出十里,天亮之前必須返回營地,以免被敵人看出虛實,反遭敗績。

    他這回不再冒進,自己留在營地裡,專心看守兩名“俘虜”——他的想法極簡單,單于讓他看住的人,必須看住。

    他的下一個想法也極簡單,單于讓他將人送到涼王那裡,那就一定要送到。

    降世軍被沖散,待士兵全都回來,馬頭青下令出發,所有人就在馬上進食。

    徐礎南逃時走小路,北返則走大路,急行的話,今天夜裡或許就能進入涼州地界。

    天亮不久,賀榮人遭到第二次攻擊,還是降世軍,卻不是從前那一支。

    一氣吞的確被徐礎說服,要在諸頭目面前殺死“吳王”,於是派人四處送信,他被殺死,信還在路上,有一些則已送達,引來了幾位爭奪者。

    白天作戰,賀榮人兵力不足的缺點一目瞭然,無從掩飾,馬頭青將徐礎與昌言之交給四名親信士兵,讓他們嚴加看守,自己帶隊迎戰。

    賀榮人擅長騎射,降世軍徒靠人多,一旦有人被射倒,立刻紛紛“謙讓”,誰也不想衝在最前面。

    賀榮人且戰且行,雖然沒有陷入絕境,行進速度卻大受影響,最致命的是,他們攜帶的箭矢快要用盡了。

    降世軍散而復聚、退而又來,總是不肯就此罷休。

    馬頭青大怒,卻又無計可施,他還不知道這些降世軍的目的是來奪取徐礎,單純以為是對賀榮人的報復。

    午後不久,賀榮人的箭矢所剩無幾,馬頭青知道不能再這樣耗下去,召集眾人大聲說了一通,然後將箭矢集中起來,交給箭法最好的十餘人,準備分散逃亡,他與這十餘人繼續完全任務。

    一名嚮導奉命向徐礎道:“賀榮大人說,你得跟緊他,若想逃跑,他就射殺你,等到箭矢用盡,他也殺你。”

    “你告訴他,將我交出去,降世軍自會退卻,他們為我而來。”

    嚮導立刻轉告,馬頭青慷慨激昂,顯然是不肯交人。

    不等嚮導開口,徐礎道:“單于交給他一封密信,讓他打開看看,就不會這麼固執了。”

    馬頭青很意外,讓嚮導問:“你知道有密信?”

    “這不重要,反正密信不密,可以拆看。”

    遠處的降世軍又慢慢追上來,馬頭青看一眼周圍的將士,大部分人已交出箭矢,只剩短刀防身,他雖然相信賀榮勇士不懼近戰,個個都能以一敵十,但是敵人的數量不止十倍,一旦短兵相接,他們只能以命相拚,斷無勝算。

    馬頭青終於從懷裡取出密信,小心拆開,可他不認字,只能找別人來讀,得知書上的內容不由得大吃一驚。

    讀信人用的是賀榮語,徐礎聽不懂,大概知其內容,對嚮導說:“轉告馬頭青,怎麼都是殺死我,不如交給降世軍,讓他們動手。”

    降世軍一直在喊“殺徐礎”、“給雄王報仇”,嚮導聽得懂,知道徐礎所言不虛,立刻轉譯給馬頭青。

    馬頭青沒回話,而是拔出刀。

    徐礎發現自己少說一句話,馬上補充道:“單于讓別人殺我,是有理由的,馬頭青自己不能動手。”

    聽完嚮導的話,馬頭青露出困惑神情。

    “單于要用我的死挑撥中原勢力互相爭鬥,我若是被賀榮人殺死,計策就會失效。總之,馬頭青不能殺我,否則的話,單于就能動手,何必將我送往涼州?”

    馬頭青又讓人讀一遍信,覺得裡面寫得很清楚,是請涼王將除礎殺死,作為涼州歸順賀榮部的證據,無論是自己殺死,還是交給降世軍,都不算完成任務。

    他拒絕交人,但是也沒讓手下士兵分散逃亡,仍然聚集在一起,由神射手斷後,其他人舞刀助威。

    又行進一段路,從早到晚,才跑出二十幾里,離涼州甚遠,追來的降世軍數量不減,反而越來越多,馬頭青長嘆一聲,命眾人停下,讓嚮導對徐礎說:“賀榮大人放你走,他在後面監視,棍匪若不殺你,他一箭射去,也要殺你。”

    徐礎向馬頭青拱手,笑道:“多謝一路護送。”然後與昌言之騎馬慢慢奔向降世軍

    昌言之忐忑不安,“公子,降世軍……不會見面就動手吧?”

    “降世軍不動手,馬頭青就要射箭,他的箭法你看到了,十拿九穩。”

    “怎麼辦?我擋在公子身後……”

    “不必。”徐礎勒韁停下,回頭望一眼,離馬頭青不到一箭之地,“咱們在這裡等著。”

    “第一撥降世軍襲營時,可是見人就殺。”昌言之喃喃道。

    降世軍逐漸逼近,徐礎道:“告訴他們我的身份。”

    昌言之嗚了一聲,清清嗓子,高聲道:“徐礎徐公子在此,你們……你們過來吧!”

    聽到喊聲的降世軍停下,突然齊聲歡呼,策馬奔來,手裡揮舞刀槍,看樣子人人都想先砍第一刀。

    挽弓監視到這一幕的馬頭青鬆開弓弦,帶領部下疾馳而去,後方也有一些敵人,再不逃走的話,將會陷入重圍。

    降世軍比較害怕賀榮人,不願與他們硬拚,讓出一道陷口,全都撲向徐礎。

    頃刻間,徐礎與昌言之已被團團包圍,尖刀利槍在空中飛舞,最近的幾乎是擦身而過。

    可是沒人真劈刺過來,不是不想,而是頻頻遭到阻止。

    只有一支降世軍的時候,殺人很簡單,數支降世軍卻要你爭我搶,反而誰也動不得手,互相爭吵不休,都要將功勞搶到自己手中。

    昌言之憋氣好一會,這時慢慢吐出來,小聲道:“他們會爭多久?”

    “估計待會就有‘天王’趕來。”徐礎也小聲道,面對一大群爭功的莽漢,他的勸說術毫無用武之地,只能默默旁觀。

    他猜得沒錯,沒過多久,就有人大聲叫喊,命令兵卒讓路,真有“天王”趕到,不是一位,而是三位。

    降世軍“天王”眾多,有名的有八位,一氣吞算是其中一位,得到他的信之後,有三位“天王”提前趕來,還有幾位在路上。

    “天王”氣勢不凡,一來就將眾人分開,命令他們閉嘴,有人不服氣,高聲叫嚷“先到先得”,沒等說完,就被許多目光嚇得閉嘴。

    降世軍沒有明確統屬,但是小頭目懼怕大頭目,則是肯定的。

    一名矮壯的“天王”先開口,他手握一桿長槊,每次說話必然先將兵器高高舉起,像是在提醒老天爺注意傾聽,“先到者得賞,殺徐礎、爭大頭領的事,與你們無關,不服氣的人現在就站出來,看你有沒有本事先當個小頭目。”

    更沒人敢吱聲了,但是人人都不後退,盼望著“先到者得賞”。

    矮壯天王向另兩人道:“怎麼著?說說吧。”

    黃臉天王道:“先別急,確認此人的身份再說。”

    另一位黑臉天王也道:“對,大家都不認識徐礎,別殺錯了人,惹天下人笑話。”

    於是眾多目光都看向白面書生,誰也沒有看錯目標。

    徐礎拱手笑道:“我的確是徐礎,未請教三位英雄怎麼稱呼?”

    矮壯天王道:“我們的稱呼你不用管,你說你是徐礎,拿出證據來。”

    “這個簡單,你們找一個曾在東都見過我的舊軍頭目過來,一看便知真假。”

    三位天王你看我、我看你,顯然誰的部下里也沒有舊軍頭目。

    “百目天王不是拉攏到一批舊軍嗎?他那裡肯定有人認得徐礎的真假。”黃臉天王道。

    “就一個徐礎,咱們三人還不夠分呢,百目天王肯定要爭。”矮壯天王道。

    三位天王開始商議,半天也沒想出一個好辦法。

    徐礎聽了一會,開口道:“我給諸位出一下主意吧。”

    矮壯天王順口道:“什麼主意?”

    徐礎笑了笑,對方雖是新軍,他卻感到既親切又熟悉,有話可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9-4-7 17:27
第405章 天王

    周圍人都看過來,就連昌言之也不例外,想聽聽公了能說出什麼主意,徐礎卻不肯立即公開,“如果諸位不急於殺我,不如先安營紮寨,咱們邊喝連聊。”

    三位天王都是一愣,矮壯天王怒道:“我們是來報仇的,誰跟你喝酒?”

    “不喝酒也可以,但是有些話我不能當眾說……俗話說隔牆有耳——這裡沒有牆,卻有不少耳朵。我的計策不僅能證明我就是徐礎,而且能讓各支降世軍心服口報,認殺我者為大頭領。可是若有人將我的‘妙計’傳到百目天王那裡,妙計可就不靈了。”

    各支降世軍之間關係極其複雜,矮壯天王心裡深以為然,嘴上卻道:“誰敢洩露消息,我拔了他的舌頭下酒。兩位哥哥覺得怎樣?”

    黃臉天王道:“這個徐礎據說能掐會算,有點本事。”

    “他怎麼沒算到自己會落在咱們手裡?”

    “咱們這是天羅地網,他逃不過去,而且他只是‘有點’本事,不是很大。”

    “咱們要殺他,他會心甘情願給咱們出主意?”

    ……

    三位天王湊在一起小聲商議,最後達成一致,連夜返回營地,然後三家合成一家,再做打算。

    來時追追停停,返時一路馳騁,速度快得多,但是特意繞過左家寨,不走寨前的大路,以避開羌兵,誰也不提為一氣吞報仇的事情。

    三家營地相距不遠,很容易合為一營,在這裡,徐礎彷彿重回從前,眼中所見的龐雜混亂與降世王薛六甲的營地沒有多大區別。

    趕了一夜路,所有人都感到疲倦,各自休息,徐礎與昌言之被分開安置。

    徐礎用破褥子擋住幾個孔洞,倒下便睡。

    他沒睡多久就被人推醒,勉強睜眼,向站立的身影道:“什麼時候了?”

    “快到中午了,你睡得倒挺踏實。”

    “嗯,實在是累了。怎麼只有你一人?”

    黃臉天王坐在床鋪邊上,“一個人有什麼不好?你只有一顆腦袋,人多不好分。”

    徐礎坐起來,揉揉臉,笑道:“不行。”

    “什麼不行?”

    “我不能說出‘妙計’,必須等另兩位天王在場,我才能開口。”

    黃臉天王臉色一沉,也就是臉色更黃一些,“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現在就能砍下你的腦袋。”

    徐礎並不害怕,“砍我的腦袋是為當大頭領,三位天王將我活捉,閣下一人偷偷砍頭,怕是得不到另兩位的原諒與支持,怎麼當大頭領呢?”

    黃臉天王握住刀柄,“我自有辦法。”

    “那就不用問我的辦法了。”徐礎笑道。

    黃臉天王正猶豫不決,黑臉天王從外面進來,大概是跑得急,稍有些氣喘,“苦滅天王,起得好早啊,怎麼不叫兄弟一聲?”

    黃臉的苦滅天王立刻鬆開刀柄,起身笑道:“據說徐礎詭計多端,我擔心他會逃走,所以過來查看。”

    “原來如此。呃……我也是,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所以過來看看。”

    兩人幹笑,徐礎也笑,“還有一位天王,估計也會夢到我要逃跑,馬上就能……”

    話音未落,矮壯天王衝進來,先罵一句髒話,“你們兩個果然使詐,虧我叫你們一聲‘哥哥’,既然撕破臉,咱們出去比武,我一個對你們兩個!”

    黃臉、黑臉有些尷尬,正待開口,徐礎搶先道:“你誤會這兩位‘哥哥’了,他們來此是為防我逃跑,不是來搶我的腦袋。”

    “真的?”矮壯天王有些狐疑。

    另兩人急忙道:“是真的。”

    矮壯天王又看向徐礎,“你真要逃跑?”

    “的確有這個想法,總不能坐以待斃吧,但是逃跑的主意還沒想出來,就被你這兩位‘哥哥’給攔下了。”

    “哦,怪我魯莽,兩位哥哥莫怪。”

    “不怪不怪。”

    “自家兄弟……”

    徐礎道:“既然來了,又沒有外人在場,不如先談談吧。”

    帳篷很小,容納四個人有些侷促,但是三位天王誰也不想離開,並排坐在對面,屁股下面沒東西,就抓來被縟當墊子,倒是不怎麼挑剔,然後一起抬頭看著坐在床上的徐礎。

    徐礎將三人挨個看一眼,道:“真的不喝點酒?”

    “等到砍你腦袋的時候,自然有酒喝。”矮壯天王道。

    徐礎笑著點點頭,向門口看了一眼,“不會有人偷聽吧?”

    矮壯天王頭也不回地大聲道:“外面的人聽著,各退十步,誰敢靠近帳篷,我將他的腦袋揪下來,挖空裡面的腦汁,腦殼當便壺!”

    外面傳來一陣響動,想是所有人都已奉命退卻,聽聲音,許多人退了不止十步。

    “行了。”矮壯天王盯著徐礎,像是賭徒在等一個期待已久的骰子點數。

    “好,可我不還不知道三位怎麼稱呼呢?不是我故意推脫,也實在沒什麼可推脫的,只是想知道三位英雄的大號,死也死個明白。”

    矮壯天王道:“讓你知道,我乃降世軍指日天王杜勾三。”

    “水溝?鐵鉤?”

    “都不是,勾魂的勾,一二三的三。”

    “好名字,閣下家中行三?”

    “啊……是吧。”

    旁邊的黑臉天王笑道:“當著自家兄弟的面,指日天王別撒謊。”

    杜勾三昂頭道:“老子從前給房屋涮漿,專門勾牆縫,每次只涮三下,多一下也不肯幹,所以得名杜勾三,這是實話不?”

    黑臉天王點頭,“這還差不多。在下伏魔天王燕啄鷹,會一手飛石打鳥的功夫,所以名為啄鷹。”

    “平時打個麻雀而已,還得是停在樹上的麻雀,飛在天上的不行。”杜勾三不屑地說。

    徐礎想到雄難敵的“伏魔圈”,忍住笑,看向第三位黃臉天王,此人到得最早。

    “苦滅天王穆天子。”黃臉人道,不做解釋,另兩人也沒揭他老底。

    徐礎拱手道:“失敬。”

    “少說廢話,名字你都知道了,該說主意了吧?”杜勾三催道。

    “先別急,容我再問一句,三位天王可認得薛六甲?”

    杜勾三性子急,立刻就道:“當然認得,那是前代降世王,彌勒佛祖親傳弟子,手中一根千斤無敵打神棍,跨下一匹日月雙睛麒麟馬,開口能吐萬字真言……”

    “杜天王與他是同鄉?”徐礎打斷道。

    “呃……不是,他是秦州人,我是……我們都是漢州人。”杜勾三道。

    “原來如此,據說漢州並無饑荒,諸位為何加入降世軍,背井離鄉來到秦州?”徐礎問道,很是好奇。

    一說起這件事,對面三人齊刷刷地嘆了口氣,杜勾三居然有些哽咽,“伏魔天王,你來說吧。”

    燕啄鷹又嘆一聲:“漢州是沒有饑荒,可糧食全被官府收走,一開始說是東都徵糧要打賀榮人,後來又說是要就近賑濟秦州災民,接著又變成囤糧自保,到了最後,什麼藉口都沒有,官兵去家裡硬搶,連種子都不留,各郡各縣、各城各鎮莫不如此。我們不當降世軍還能怎樣?”

    “萬物帝那個狗皇帝!死得早倒便宜他了。”杜勾三怒道。

    “那為何來秦州呢?還是偏僻的秦西之地,這裡快要到涼州界了。”徐礎不想提萬物帝。

    杜勾三無奈地搖頭,“苦滅天王,你來說吧。”

    穆天子借用遠古帝王的名字,派頭果然也更大一些,冷笑道:“徐礎套咱們的話,以為緩兵之計,你們兩個也真願意說。”

    “你用緩兵之計?”杜勾三盯著徐礎。

    徐礎搖頭,“三位天王原本就沒打算要立即殺我,何來的‘緩兵之計’?諸位想聽我的主意,好,隨時可以說,我只是覺得彼此熟悉一些,更能推心置腹。”

    杜勾三斜睨穆天子一眼,然後道:“熟也沒用,比你更熟的人我也殺過,實不相瞞,還真將他身上的幾塊地方給做熟了,味道一般,不如豬肉、狗肉好吃。哈哈。”

    穆天子不願得罪杜勾三,道:“漢州官兵從前各守一城,不知為什麼,突然聯合在一起,又得到益州軍的援助,我們打不過,只好來秦州。原本是要投奔雄天王,他也是我們的老鄉,誰想雄天王死於你手,所以我們發誓報仇。”

    穆天子突然停下,看向另兩人,“我覺得他就是徐礎,絕不會有錯,用不著找人求證。”

    燕啄鷹也點頭道:“相貌、談吐都與傳言中一樣。”

    “就是長是醜陋些,不像一個真好漢。”杜勾三挑剔道,但也覺得此人必是徐礎無疑。

    徐礎笑道:“我可從來沒否認過,但是我認、你們認還不夠,得是八大天王——現在是七大天王、十六尊者、二十八神丁全認才行。”

    杜勾三道:“那倒也是,但數目不對,是五大天王、九大尊者、十五神丁,唉,官兵追得緊,我們自己也常有……你趕快說主意,若是不遂我意,我們三位天王將你的腦袋一分為三,輪流當大頭領。”

    徐礎笑道:“本來就醜陋,一分為三,可就更醜了。嗯,咱們夠熟了,我可以說出主意。”

    對面三人側耳傾聽,尤其是杜勾三,聽得尤其認真,只恨不能帶槊進來,無法指日、指天。

    徐礎停頓片刻,“三位何不多走一步,去爭降世王之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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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奪位

    “降世王?”杜勾三好像沒聽懂這個詞的含義,他坐在中間,左看燕啄鷹,右看穆天子,說:“咱們三個一塊動手,將這個小子剁成餡,做成肉醬分賜全軍,人人嘗一口,只留腦袋當個證物,怎麼樣?”

    穆天子道:“別急,先聽他說完。”

    “還有什麼可聽的?他說得很清楚啦,想讓咱們造降世王的反,大家一塊投入降世軍,雖無緣得見薛王,總不能背叛他吧?這種不忠不義的事情,我不做。”

    穆天子道:“我也不做,可薛王已經死了,現在的降世王是他的兒子,據說是個還不會走路的嬰兒,真正掌權的是他姐姐金聖女。指日天王忘了嗎?金聖女曾經戲耍雄王,騙他認自己為母,強行吞併雄王的將士,然後又騙他獨守西京,才有後來徐礎逼死雄王之難。”

    燕啄鷹也有點動心,補充道:“徐礎與金聖女是一家,據說。”

    三個人都看過來,徐礎道:“的確曾在東都成親,但是……”

    這就夠了,杜勾三恍然大悟,“苦滅天王這番話倒是提醒我了,徐礎與金聖女既是一家,他們合謀殺害雄王吧?”

    穆天子不語,杜勾三卻越想越對,盯著徐礎,等他解釋。

    徐礎卻偏偏不肯解釋,仍道:“怎樣,三位對降世王之位感興趣嗎?”

    杜勾三待要追問,卻被燕啄鷹攔下。

    “金聖女是你老婆,幼王是你舅子,你為何要奪他們的王號?”燕啄鷹問。

    “不是我,是三位,我只是給你們出個主意而已。”徐礎笑道。

    “嗯,你為何要幫我們奪取降世王之號?就為保住性命?”

    “如果這個理由還不夠的話——當初在東都,金聖女率軍回秦州,我自己去了冀州,也能說明一點問題吧?”

    燕啄鷹想了一會,輕輕點頭。

    杜勾三皺眉道:“怎麼回事?你與金聖女鬧掰了?是你找別的女人了,還是她找野漢子了?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幫她暗害雄王?”

    “有些事情我不想談,三位只管說自己對降世王之位是否感興趣,若有興趣,我繼續給你們出主意,若沒有興趣,我無話可說。”徐礎閉上嘴和眼睛,擺出打坐冥思的姿勢。

    對面三位天王互相看看,都不說話。

    半晌過去,杜勾三先開口:“兩位哥哥,誰也別裝假……”

    穆天子突然站起身,“咱們別在這裡議論,到別的地方說去。”

    “苦滅天王說得對,不能讓他聽去。”杜勾三立刻表示贊同。

    燕啄鷹也有此意,三人起身離去。

    帳篷裡的徐礎睜開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氣,總算引起這三個人的興趣,這是成功的第一步,可他心裡稍感愧疚,向遠方的金聖女喃喃道:“抱歉,借你做個由頭,不是真要將禍水引到你那裡。”

    半個時辰過去,三名士兵先後進來,同聲道:“天王要你過去。”

    徐礎穿鞋起身,笑道:“這回該有酒肉了吧?我可有一陣子沒吃飯了。”

    真有酒席,肉是大塊,胡亂切煮,酒是各式各樣,或壇或瓶,不知從哪裡搶來的。

    行軍途中沒有那麼多講究,三位天王也與賀榮人一樣,席地而坐,不同的是每人面前都擺著小桌,酒肉已有用過的痕跡。

    徐礎看了看,沒找到自己的位置,只好站在三人對面,拱手笑道:“三位天王想好了?”

    穆天子雖然此前第一個來找徐礎,卻是個寡言之人,燕啄鷹亦是不苟言笑,唯有杜勾三愛說話,而且總坐在中間,自認為比兩位“哥哥”高出半頭,於是由他發言。

    “你繼續說你的主意,說得中聽,大家再議,說得不中聽,砍頭。”

    徐礎摸摸自己的腦袋,“原來它還不穩當。”

    “不穩,我們還是會隨時砍掉,看你細皮嫩肉的,煮一鍋,味道估計不會太差。”

    “肯定很差。說到肉,不是邊吃邊說嗎?”

    杜勾三看一眼自己桌前的殘酒剩肉,“說得好,可以賞賜酒肉,說得不好,你啃自己的手指頭吧。”

    徐礎咳了一聲,“好吧,我說。其實簡單,三位是否知道,降世王不止將女兒嫁給我,還曾收我為弟子?”

    “哪個降世王?”

    “能將女兒嫁人的,只有薛六甲薛王。”再往前兩天,徐礎怎麼也料不到自己竟然會再次用到薛六甲之徒的身份。

    杜勾三向左右各看一眼,“姑且信你,你繼續說。”

    “薛王收我為弟子時,也將通天徹底殺皇滅帝棒送給我……”

    “那明明叫千斤無敵打神棍。”杜勾三不屑地糾正道。

    “神物的名稱總有許多。”

    “或者它們不是同一根?”

    “薛王手中神棒只有一根。”

    “你接著說,薛王給你許多好東西,與我們有何干係?”

    徐礎正色道:“干係很大,事實上,薛王在東都時有意將王位傳給我……”

    杜勾三大笑,“薛王瘋了嗎?你又不姓薛。”

    “薛王乃彌勒親傳弟子,他在意的不是姓氏,而是佛緣。”

    “你有佛緣?”

    徐礎搖頭,“我沒有,但是薛王以為我有,所以想傳位給我,但我不敢接受,於是將神棒還給金聖女,才有其弟接任幼王之舉。”

    杜勾三半信半疑,又看向兩邊的天王。

    燕啄鷹道:“好像是有這樣的傳言,無妨,等找到幾位舊軍頭目,一問便知詳情。”

    徐礎道:“諸位自可詢問,只要是曾去過東都的舊軍將士,沒有不知道這件事的。”

    “百目天王還沒到呢,就他手下舊軍人多。權當你說的全是實話,你當初沒敢接任降世王之位,現在更不配。”

    徐礎笑道:“當初、現在,我都是孤身一人,在降世軍中沒有親友做靠山……”

    杜勾三撇嘴道:“這話說得倒對,一個好漢三個幫,就拿我說吧,雖說一桿長槊天下無敵,但是也得有諸多親友扶持,我們杜家……你說你的。”

    “在東都時,我知道自己爭不過薛家姐弟,所以寧願交出神棒,遠走冀州,但我越想越不對,薛王是什麼人?佛祖親傳弟子,法力無邊,神通廣大,怎麼會看錯人?他指定我繼位,必有原因,而且指定之後他就升天,顯然是覺得人間諸事已了,再無罣礙。”

    杜勾三再次打量徐礎,眉頭微皺,“我怎麼就沒看出你有哪裡好呢?”

    徐礎笑道:“聽我說啊,見到三位天王之後,我突然明白了薛王的深意。”

    “什麼深意?”

    “薛王早已料到一切,他知道我不會接受王號,知道自己死後幼子必然稱王,降世軍將因此陷入困境,所以他將王號按在我頭上,是讓我頂著它尋找真正的降世王。”

    徐礎的目光從對面三人臉上挨個掃過,眼中滿含不可盡說的深意。

    三位天王互望一眼,杜勾三嘿地笑了一聲,“你要將王號讓給我……們三個?”

    “首先,我必須先得到王號才行。”

    “你不是說舊軍人人皆知……”

    “我交出王號同樣人人皆知,所以我得找個理由重新奪回王號。”

    “有理由嗎?”

    徐礎點頭,沒有回答,而是看向穆天子。

    穆天子被盯了一會,開口道:“理由是現成的,金聖女與幼王拋棄西京,置雄王以及無數將士於死地,沒有資格再稱降世王。”

    杜勾三連連點頭,“金聖女和幼王人在哪裡呢?”

    “在北邊,秦、涼兩州與塞外交界之處。”徐礎答道。

    “她被賀榮人嚇成這樣,要去那麼一個鬼地方躲藏?”

    “總之我能奪回王號,但是必須得到三位天王的支持,我自己一個人肯定不行。”

    “你當然不行,金聖女一個人就能將你撕成兩半,那可是連雄王都認輸的女人。”

    一邊的燕啄鷹插口道:“金聖女必是用了詭計才贏雄王一招半式,我不信她真是雄王的對手。”

    “我也不信。”杜勾三向前探身,“我們助你奪回王號,你再傳位給我們,是這樣吧?”

    “是這樣,但有一條,只能傳給你們當中的一個人。”

    三位天王互視一眼,彼此都有些忌憚。

    徐礎馬上補充道:“但是不急,我相信薛王早有安排,三位助我奪回王號時,自會有一個人脫穎而出,成為無可爭議的新降世王,上可登兜率天宮拜見彌勒佛祖,下可統領百萬降世軍,橫行天下,創建佛土之國。”

    杜勾三悠然神往,穆天子與燕啄鷹也都心動,臉上神情變幻不定。

    等了一會,徐礎道:“我可以喝酒吃肉了?”

    “呃……可以,我這桌還剩些……”

    “我要新酒新肉,還要給我的隨從也送一份。”徐礎自己動手,拽來一隻氈毯,坐到三人下首,“我的計策還沒說完,但是要等酒足飯飽之後才能接著說。”

    杜勾三傳令,帳外很快有人送來小桌以及新煮的肉,打開泥封的酒罈,倒在大碗裡。

    徐礎確認昌言之也得到一份之後,大吃大喝,杜勾三不停地催促,他也不急,直到完全吃飽之後,才將桌子往前稍稍一推,長出一口氣,“飽了。”

    “那就接著說吧。”杜勾三性子急。

    “前去北方要回王號,三位的兵力不夠,得將諸路新軍集中在一起,共同北上。”

    “嘿,新軍剛在西京被賀榮人打個落花流水,稍微成形的,只有我們這些從漢州剛剛過來的隊伍。可是除了死去的雄王,諸軍誰也不肯服誰,你有辦法讓大家聽從一人號令?”

    徐礎指著桌上的酒肉,“我不白吃你們的,說有辦法,自有辦法,三位只管邀請新軍頭目,找個地方聚會,不出十日,新軍一統,威震天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7 17:27
第407章 誤傷

    徐礎希望各支新軍集合在一起,與群雄爭鼎,話說得很大,做起來卻極難,比他預料得還要難。

    杜勾三嘿嘿笑了兩聲,心動不已,另兩位天王卻是面無表情。

    “新軍一統,威震天下。”杜勾三重複道。

    燕啄鷹眉頭微皺,“徐礎,你知道新軍為何頭領眾多,總是不能合一?便是雄王那麼大的威名也不行。”

    “因為降世王不在漢州?”徐礎猜道。

    “那只是一個小原因,最重要的是缺糧。新軍大大小小的頭領有幾十位,每位自領一軍,多則萬人,少則數百人,全看你能提供多少糧食。像我們三家,算是比較大的,別人我不知道,我自己麾下有三萬人馬……”

    杜勾三嘿地笑出聲道:“說別人多則萬人,自己卻有三萬人馬——在夢裡嗎?借我一萬人唄?”

    燕啄鷹臉色如常,“至少十位頭目與我親如兄弟,我一開口,他們必來,所有人加在一起超過三萬,有問題嗎?”

    “沒問題。呃,‘親如兄弟’的人當中,不包括我與苦滅天王吧?”

    “肯定沒有你。”燕啄鷹昂首道。

    別的新軍還沒趕到,現有的頭領就要吵起來。

    徐礎笑道:“我明白了,新軍缺糧,所以規模不能太大,然則三位天王怎麼會走到一起?”

    一說起這件事,三人同時露出怒容,還是杜勾三最先開口,語氣硬得像是在打鐵:“誰知道!明明說好大家各去不同方向,兩位哥哥卻跟在我屁股後面不肯離開。”

    燕啄鷹馬上道:“我最先提出要往涼州方向來,是誰不守約定,非要搶在我前頭?”

    穆天子也道:“不是我與兩位爭路,我在涼州有熟人,他們邀我前去……”

    “我遍天下都有熟人!”杜勾三怒道,“伏魔天王,你當初一會要北上涼州,一會要南進益州,猶豫不決,才坐失良機,見我北上,沒臉沒皮地追隨在後,還好意思……”

    “呸,你一慣見好東西就搶,還有理了?”

    三位天王火氣都不小,吵著吵著,幾乎同時站起身,踢翻桌子,就要動手,帳外守著的士兵,一聽到裡面的聲音,也都紛紛拔出兵器,或是互相指責,或是搶著進帳護主,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不堪。

    徐礎起身勸解,“諸位聽我……”

    可他的話根本沒人聽,馬上被淹沒在一片嘈雜中,只得退到一邊旁觀。

    燕啄鷹與穆天子帶著刀,兼又身材高大,在狹窄的帳篷裡頗佔優勢,杜勾三個子矮,被推了兩下,不由得大怒,吼了一聲,向帳外猛衝,別人不知怎麼回事,紛紛讓開。

    沒有杜勾三,形勢稍緩,燕啄鷹突然道:“不好,指日天王去拿長槊……”

    話未說完,就聽到帳外震天吼聲持續不絕,夾雜“呦呦”、“快躲”、“瘋子”一類的叫喊。

    哧啦一聲,帳篷被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杜勾三持槊衝進來,也不管前面的人是誰,奮力就刺。

    徐礎原本站在一邊,不幸成為長槊對準的目標,嚇了一跳,急忙閃身躲避,腳下卻被亂鋪的毯子絆住,動作頗不利索。

    好在杜勾三也沒有明確的目標,持槊刺破帳篷,筆直地又沖了出去。

    徐礎感到一陣劇痛,左邊的肩膀還是劃到,鮮血外流。

    帳中有人喊道:“指日天王要殺徐礎,不能再讓他搶先!”

    一群士兵撲來,若不是燕啄鷹與穆天子奮力阻止,徐礎將會莫名其妙地死於亂刃之下。

    兩位天王親自護送徐礎出帳,將他帶到附近的另一頂帳篷裡,帶人守在外面。

    昌言之正在吃飯,突然見到徐礎血淋淋地進來,不由得大驚,急忙迎上來,“他們動手了?”

    “誤傷。”徐礎勉強笑道。

    昌言之一邊包紮傷口一邊問道:“怎麼回事?外面吵吵嚷嚷的。”

    “唉,一言難盡。”

    “公子沒法說服他們?”

    徐礎一臉苦笑,“說服了,他們對我的計畫極感興趣,聊著聊著,突然吵起來,然後動手……”

    “果然是降世軍……本色,當初若沒有公子,東都的降世軍不也是這個樣子?”

    “等會吧,既然是降世軍本色,待會自能平息。”

    外面的爭吵聲果然慢慢減弱。

    杜勾三突然闖進來,手裡沒有長槊,看著徐礎臂上的傷口,面露不悅,“你咋這麼笨?別人都沒事,就你受傷,我的長槊那麼顯眼,你沒看到?”

    “看到了,就因為太顯眼,一時被震住,所以沒躲開。”徐礎笑道。

    “嗯,那倒是,我的這桿長槊與眾不同,頗有來歷……以後再細說,我來告訴你一聲,明天一早咱們動身,去與其他頭領匯合,商議你說的‘大計’。”

    “找到足夠的糧食了?”

    “這件事不需你管,專心想著如何統一諸軍、如何奪回降世王之位吧。”

    杜勾三走了,一句道歉的話也沒有。

    昌言之又吃一驚,“奪回降世王之位?”

    “權宜之計。”徐礎按按傷口,仍覺得疼痛。

    “公子打算‘權宜’到什麼時候?我看此人的意思可是當真了。”

    徐礎笑道:“別急,我絕不會真的帶人去向金聖女爭奪王號,只是想將新軍諸頭領集合在一起,然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積少成多,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我在東都成功過一次,有經驗。”

    “公子在東都稱王,這次呢?”

    “這次絕不稱王。”徐礎肯定地說。

    “若為‘權宜’呢?”昌言之追問道。

    “也不稱王,最多嘴上說說。”徐礎上前一步,“謀士的確需要與世沉浮,但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我不會沉到底,也不會浮到天上去。”

    昌言之有些不好意思,“怪我多嘴……公子又流血了,我再包紮一層。”

    次日一早,飯還沒吃,徐礎就被叫起來上路。

    三支降世軍聚集在一起,規模已然過大,糧草支撐不了太久,絕不可能調頭再與其他隊伍匯合,三位天王因此留下心腹之人管營,然後各帶二百人,去找其他頭領。

    新軍之間關係複雜,彼此極少信任,三位天王擔心有人強搶徐礎,沒有帶他去找那個被他們頻繁提起的百目天王,而是繞路去見另一位神行天王。

    “神行天王是位長者,不貪名位,天王之號是我們硬送給他的,新軍諸頭領議事,必去他那裡。”杜勾三在路上解釋道。

    當初離開漢州時,諸頭領各選不同方向,往北進入秦州的最多,杜勾三等人偏西路,神行天王則走中路,相距倒也不遠。

    一氣吞傳信聲稱自己活捉徐礎,諸頭領紛紛趕來,只有神行天王沒動——他率軍攻打一座小城,正在緊要關頭。

    數日後,徐礎等人趕到的時候,小城剛剛開門投降,神行天王正帶人進城搜糧。

    小城已沒剩下多少人,數百名守軍個個憔悴不堪,坐在城門口,垂首不語,對這座城池以及自己的安危,似乎毫不關心。

    三位天王對這樣的場景見怪不怪,讓人進城通報,自己等在城外,下馬談笑風生,看不出半點怒意。

    徐礎肩上傷勢剛剛好些,被昌言之扶下馬,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目光隨意掃動,忽然發現在那群俘虜當中有人頻頻抬頭看向自己。

    “我好像看到一位熟人。”徐礎道。

    “是官兵,還是降世軍?”

    “官兵,如果他們真是官兵的話。”

    那群俘虜衣甲破敗,怎麼看都不像是天成官兵。

    昌言之也注意到那名頻頻看來的俘虜,於是道:“我去問問。”

    “小心……”

    “沒事。”昌言之與降世軍相處久了,已經瞭解這些人的脾氣,也不請示,徑直走向俘虜,杜勾三等人不在意他,神行天王的手下則以為他是自己人,也不過問。

    昌言之與俘虜交談一會,竟然叫起那人,一同帶回來,看守俘虜的降世軍不高興了,有人上前阻止,昌言之拉住他小聲說話,不知塞了些什麼,竟然被放行。

    徐礎遠遠地看在眼裡,十分意外,最令他驚訝的是,這樁“行賄”就發生在近千名降世軍面前,卻沒有任何人表現出不滿,甚至沒人多看一眼。

    昌言之彷彿只是在市場上買了一頭牲口。

    兩人來到徐礎面前,俘虜要下跪,昌言之一把拉住,小聲提醒道:“正常些,別惹人注意。”

    那人顫聲道:“是。十七公子,想不到今生還能見到你。”

    徐礎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又是一驚,“恕我眼拙,看閣下面善,但是實在想不起來……”

    “我是段思永啊,十七公子。”

    徐礎終於想了起來,“廣陵王府的段思永?”

    “就是我啊,想當初,我服侍公子遊歷洛州……”

    徐礎連連點頭,當他還是樓家無名之輩的時候,曾在廣陵王世子張釋端的資助下,出東都四處遊歷,身邊的隨從就是段思永。

    等到廣陵王一家敗落,段思永不知去向。

    “你怎麼會落在這裡?”徐礎驚訝地問。

    “唉,是我命苦,王府出事之後,我們這些僕人全被編為軍奴,隨大將軍來秦州平亂。大將軍遇伏兵敗,我們四散奔逃,人生地不熟,跑錯了方向,沒回洛州,反而深入秦州。先是被抓去當民夫,後來又做兵丁,輾轉諸城,到了這裡,剛剛三個月,飽飯也沒吃上一口,又成了俘兵。”

    就連經歷豐富的徐礎,也承認段思永的確倒霉,“能保住性命就是好事,你們……是官兵嗎?”

    段思永扭頭看一眼其他俘虜,“我也不知道,反正上頭自稱是朝廷官吏,但我看著不像……”

    兩人正聊,杜勾三遠遠地大聲說:“徐礎,過來,咱們去見神行天王,他若是對你的計策感興趣,這事算是成了一半。”

    段思永小聲道:“十七公子小心,城中守將投降,其實沒安好心……”

    不等他說完,徐礎已被幾名降世軍士兵推走。
Babcorn 發表於 2019-4-7 17:27
第408章 積糧

    對徐礎的計畫,神行天王毫無興趣,甚至覺得這是一個壞主意。

    歷經多次倒手,官衙已然破破爛爛,但是仍然擁有城裡最大的庭院,神行天王的士兵將搜刮出來的物品分類堆放,糧食一堆,兵甲一堆,銀錢一堆,布匹一堆,雜物一堆。

    除了雜物,沒有一堆能高出成年人的個頭,而雜物當中多數是無用的東西,甚至包括幾扇門板。

    神行天王五十幾歲,穿著一身已看不出原色的甲衣,沒戴頭盔,露出稀疏的頭髮,一臉的愁鬱,不像是將軍,更像是面臨困境的大家長。

    他是少數沒給自己另起大名號的新軍頭領,堅持使用原名鞏凡,尤其不喜歡別人稱他天王——這是諸頭領硬塞給他的稱號,並非出於己意。

    “我算什麼天王?願意的話,叫我一聲‘鞏老哥’,足矣。”鞏凡向客人道,目光卻沒有看過來,仍然盯著庭院裡的物品,向一名小頭目道:“只有這麼多?”

    “還有一些沒送到,應該……更多一些吧。”小頭目不太肯定地說。

    “將糧食收好,兵甲分給還沒有的人,值錢之物賞給有功之人,布匹交給傷亡將士的家人,剩下的東西……能帶上就帶上,不能帶就燒了吧。”

    小頭目領命而去,鞏凡這才看向幾名客人,“你們誰當大頭領?”

    杜勾三道:“還沒定呢,所以來你這裡……”

    鞏凡搖頭,“別來我這裡,我又做不得主。”

    燕啄鷹上前笑道:“鞏天王休要推辭,我們主要是來借個地方,召集諸頭領商議一件大事。”

    “說過多少遍,我不是天王。”

    “順嘴了,鞏老哥忠厚仗義,我們信不過別人,所以才來你這裡。”

    “我連手下幾千將士都養不活,哪來的忠厚仗義?”

    鞏凡言辭冷淡,燕啄鷹與杜勾三有些尷尬,穆天子道:“大家都缺糧,為此頭痛不已,這位徐礎說他有辦法找到糧食,所以我們帶來與鞏老哥共享。”

    “嗯?”杜勾三可不記得徐礎說過這樣的話。

    徐礎本人微笑不語,暗道這位穆天子倒是深得勸人之精髓,無論真假,第一句話先要讓對方深感興趣,接下來的話才好說。

    鞏凡果然眼睛一亮,重新打量徐礎,“你有糧食?”

    不等徐礎開口,穆天子道:“徐礎還有更大的計畫,若能實現,糧食不再是問題,咱們也不會再被別人追著跑,而是咱們追打別人。”

    “果真?”鞏凡只盯徐礎一個人。

    徐礎道:“鞏老哥聽說過我的名字嗎?”

    鞏凡點頭,“略有耳聞。請進屋說話。”

    官廳裡連張桌椅都沒有,鞏凡命手下從外面的雜物堆裡揀幾隻凳子進來,不分賓主,與客人圍圈而坐。

    “那誰,再去搜檢一番,看看咱們從老家帶來的茶葉還剩下一點沒有,有的話就泡壺茶,沒有就燒點熱水吧。”

    “那誰”領命而去,鞏凡道:“我軍中太窮,沒有酒水,萬望諸位海涵。”

    “我們也不是為喝酒來的。”杜勾三等人知道神行天王一向慳吝,不與他計較,杜勾三快速將奪取降世王之號的計畫說了一遍,最後道:“舊軍肯定積攢不少糧草,正好拿來享用。但是只憑我們三人不行,還得大家……”

    鞏凡抬手阻止杜勾三說下去,“原來是為這件事,諸位請回吧,我不參與,也不能提供地方供你們議事。”

    杜勾三驚訝地說:“鞏老哥,你不想要糧?”

    “想,但我不要降世王的糧。”

    “你沒聽明白?現在的降世王得位不正,薛王臨死前……”

    “我聽明白了。”鞏凡再次打斷杜勾三,目光在三位天王臉掃過,唯獨不看徐礎,“大家既然稱我一聲‘老哥’,許我擺個架子,說幾句不中聽的話。”

    “鞏老哥儘管說。”三位天王先後道。

    “嗯,人貴有自知之明,咱們是什麼出身,彼此知根知底,杜天王從前是泥瓦匠……”

    “勾牆縫的。”杜勾三小聲糾正。

    鞏凡不理他,繼續道:“燕天王原是獵戶,穆天王一向沒有正經營生,而我,不過是個老莊稼漢。”

    穆天子道:“鞏老哥太過謙虛,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成皇帝家往上數幾代,也是無名之輩。”

    “張氏至少積攢了幾代的陰德,才敢稱帝,即便如此,也沒支撐多久,還是心太急,德行不夠。”

    杜勾三笑道:“咱們不是要稱帝,只是……”

    鞏凡依然搖頭,“降世王之號,咱們更要不得,那是佛祖賜與的神位,不是靠計謀就能奪取的,我問諸位一句:你們有誰曾與神佛溝通?”

    三位天王不語,徐礎開口道:“我有過。”

    杜勾三不悅道:“大家談正經事,你別胡說八道。”

    “諸位不信,可以去問舊軍將士,我在東都曾被升天的薛王降世附身,得他相助,才能打敗圍城的官兵。”

    另四人面面相覷,不知真假。

    兩名士兵走進來,一人執壺,一人捧碗,倒上熱熱的茶水,分給諸人。

    茶葉看上去還不錯,鞏凡臉色微變,瞪了士兵一眼,責備他會錯自己的意思,然後笑道:“想不到我這裡還剩些完整的茶葉,來,大家喝,別客氣。”

    茶水太熱,碗底燙手,又無處可放,幾個人各喝一小口,將碗放在地上。

    鞏凡自己吹幾下喝一小口,抬頭道:“諸位怎麼不飲茶?這是好茶,別浪費。”

    “不渴,待會再喝。”杜勾三笑道,對茶水不感興趣。

    鞏凡堅持喝下半碗茶水,開口道:“聽這位徐礎的意思,他是要自己當降世王,抱歉,我與你不熟,更不能幫忙。”

    杜勾三馬上道:“咱們助他奪位,他再將王號傳與咱們……我們當中的一人。”

    鞏凡冷笑道:“有位財主,我去借糧,說今年借一百石,明年還二百石,你說他會借給我嗎?”

    杜勾三搖頭,“當然不借,一百石實打實地借出去,二百石卻不知虛實,很可能只是隨口一說,過後不還……哦,鞏老哥是說徐礎可能不遵守諾言?”

    “他現在是孤家寡人,落在你們手裡,怎麼說怎麼是,他若奪回王號——假如真是奪回的話,自然有人效忠於他,你們還敢向他爭位?他若奪不回王號,自己還是孤家寡人,損失可都是你們的。”

    杜勾三被說得啞口無言,燕啄鷹也面露猶豫,只有穆天子道:“只要徐礎在我們手裡,總有辦法讓他言聽計從。”

    鞏凡輕嘆一聲,“可我只看到你們對他‘言聽計從’。做人要踏實,多積糧草,為過冬做準備,少想那些沒邊的事情。咱們都是尋常百姓,從小到大與謀士沒有接觸,很容易受其蠱惑,要我說,永遠都不要與他們打交道,攆得越遠越好。”

    杜勾三急道:“別呀,就算不奪降世王之號,殺徐礎也能成為大頭領!”

    鞏凡又是冷笑一聲,“大頭領……你們把這事當真了?”

    杜勾三更急了,“怎麼不當真,這是當初大家說好的,鞏老哥,你當時也在場。”

    “在場,看到你們一大群人叫叫嚷嚷,喊著要替雄難敵報仇,連究竟怎麼回事都沒弄清楚,就說殺徐礎者繼位大頭領。”

    “再怎麼著,大家可都同意了。”

    “嘿,不同意又怎樣?誰會真喊出來?諸位聽我良言相勸:雄難敵活著的時候,咱們也沒說事事聽他的號令,再來一位所謂的大頭領,除了自家那點人,還能管住誰?與其爭這些沒用的虛名,不如踏踏實實地找糧、存糧。天氣漸冷,等手下兄弟吃不飽、穿不暖時,‘降世王’和‘大頭領’可都幫不上忙。”

    三位天王被說得啞口無言,沉默多時,穆天子道:“徐礎,你來說吧。”

    杜勾三一拍大腿,“對啊,徐礎,這是你的主意,你不開口這算怎麼回事?當初你對我們說得頭頭是道。”

    徐礎笑著點下頭,想了一會,開口道:“我覺得鞏老哥所言句句有理。”

    杜勾三橫眉立目,“你別以為我會放你走,傷亡幾十名兄弟才將你搶來,別人不殺你,我也要殺你,不管能不能當上大頭領。”

    “杜天王別急。”徐礎看向鞏凡,“好比一棵樹,有人摘其果,有人愛其花,有人砍其枝,有人割其汁……總之是各取所需,並無衝突。鞏老哥無意爭奪虛名,令人欽佩,但是鞏老哥之積糧,與三位天王之奪位,其實是一回事,也無衝突。”

    杜勾三立刻讚道:“說得好。”

    鞏凡笑道:“風險太高,所得儘是未知之數,這種買賣,我不做。”

    “奪位是長遠之計,集合是當務之急,積糧則已迫在眉睫,是這樣吧?”

    鞏凡點點頭。

    “所以先要積糧,糧草足夠,諸路新軍才能合併為一,才有機會前去奪位,對吧?”

    不等鞏凡表態,杜勾三搶道:“白誇你了,就第一句像個樣子,剩下的全是廢話。”

    徐礎笑道:“我的意思是一步一步來,先從別的地方尋糧,等新軍穩定之後,再北上索要王號。”

    另四人都是一愣,杜勾三道:“你要去哪裡尋糧?不會是賀榮人那裡吧?我可領教了,幾百名賀榮人就那麼難對付,若有一萬人,我們四家合力也不是對手。”

    “回漢州,那裡糧多。”

    “哈哈,越說越沒邊,漢州若能搶到糧食,我們辛辛苦苦跑來秦州幹嘛?誰都知道這裡更缺糧,實在是沒有別的出路。”

    “此一時彼一時。”徐礎掃視四位天王,“單于召集天下群雄前去拜見他,漢州離得近,各城主必然不敢不去。主公不在,城守必虛,此乃天賜良機,諸位若是動作快些,當能搶在賀榮人進入漢州之前蒐集一大批糧食,然後帶糧北上,再入秦州,避開賀榮部鋒芒。冬季不利騎兵,諸路新軍當可合為一營,先選出大頭領,明春再去北邊奪取降世王之號。四位以為可行否?”

    連鞏凡似乎也有些心動。

    徐礎趁熱打鐵,向鞏凡道:“我觀此城上方有黑氣環繞,必生不祥,鞏老哥若不速速離城,當受其災。”
Babcorn 發表於 2019-4-7 17:27
第409章 反覆

    鞏凡正在想是否要回漢州的事,突然聽到“黑氣環繞”四個字,不由得一愣,“黑氣?哪來的黑氣?”

    徐礎其實不太懂望氣之術,避而不答,直接問道:“自從降世軍起事,此城轉手數十次,堪稱秦州之冠,城內百姓非死即逃,所剩無幾,鞏老哥以為是何緣故?”

    “是何緣故?”鞏凡不由自主地跟著問道。

    “此城何名?”徐礎只問不答。

    “桑、桑城。”

    “原名呢?”

    “啊?還有原名……我不知道。”

    “埋頭城。”

    “這是哪來的名字?”何勾三驚問道,不止是他,另幾位天王也都露出困惑與驚懼之色。

    “上古之時曾有一場大戰,蚩尤兵敗於黃帝,其頭被斬,乃以雙乳為眼、肚臍為口,執干戚作舞,這個故事你們聽說過吧?”

    “連官兵都祭蚩尤,帶兵的人誰沒聽說過?他與此城有何關聯?”何勾三道。

    “蚩尤的頭便埋在此城,時常作祟,所以當地人植桑以鎮壓,並改名為桑城,但是書上記載,太平時節,此城無異,一遇兵荒馬知,此城必然亂上加亂,干戈不休,得此城者,守不過三月。”

    何勾三埋怨道:“鞏老哥,瞧你挑的地方,幹嘛非攻這裡?連書上都說了,此地不祥。”

    “我哪知道這些,順路遇上……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鞏凡疑惑地問。

    徐礎嚴肅地點頭,“《尚書》裡有記載,可惜我手頭上沒有書,城裡還有書籍留存嗎?”

    鞏凡搖搖頭,“進城以來,我就沒見到一張紙片。既然此城不祥,該如何避禍?”

    “簡單,離開就好,但是要快,不可久留。”

    鞏凡想了一會,臉上漸漸露出笑容,“哈哈,閣下名不虛傳,我險些被你騙過。實話說吧,好不容易佔據此城,讓我是不會讓的,怎麼也要住上一陣,可能在這裡過冬。北上索要降世王之號,我肯定不去,但也不阻攔。至於南返漢州——請諸位頭領定奪,你們說好了,我隨眾。你們想在我這裡議事,可以,我撥一塊地方給你們,但我不做擔保。”

    何勾三立刻搖頭,“鞏老哥既不擔保,要你這裡無益,我們去別的地方議事。”

    見鞏凡對此不感興趣,穆天子也道:“我們借住一夜,明天一早出發,實在不行,只好去與百目天王商議,但是得讓他先立誓,絕不使陰招。”

    鞏凡也不客氣,從地上捧起茶碗,“隨你們的意。茶水還喝不喝?不喝的話我讓人將水倒掉,晾乾還能再用。”

    一聽說鞏凡還有重複泡茶的習慣,誰也不想喝了,起身告辭。

    鞏凡向徐礎笑道:“閣下有幾分本事,可惜落在一群老粗手裡,沒有用武之地。”

    徐礎也笑道:“鞏老哥不肯輕信他人的話,越發令我敬佩,只是……算了,還是不說為好。”

    鞏凡送客送到門口,轉過身來,真的命令隨從將水倒掉,茶葉晾乾收藏。

    城裡到處都是空房子,完整的卻沒有幾間,好在降世軍將士都不挑剔,三位天王帶兵住進靠近南門的一片區域。

    杜勾三極不放心,特意來問徐礎,“住一夜沒事吧?我可不想染上黑氣、蚩尤頭什麼的。”

    “只是一夜,想必無妨。”

    三位天王自去商議如何與百目天王聯絡,徐礎住進一間儘是大小孔洞的屋子,昌言之四處看了看,放棄修補的打算,段思永則上前跪拜,感激徐礎救命之恩。

    徐礎將他扶起來,“你說守將棄城另有用心,是什麼意思?”

    “詳情我也不知,只是在降世軍到來之前,白將軍——就是我們上頭的將軍,也不知他是什麼來歷,自稱秦州西路大都督——接待過幾撥使者,密談多次。降世軍圍城數日,白將軍帶著十幾名親信偷偷逃走,說是去搬取救兵,命我們堅守十天,結果大家只堅持一天就投降了。我聽說,白將軍原本就無意守城,讓給降世軍其實是要設置陷阱,要不然降世軍跑來跑去,官兵不好追趕。”

    “官兵?”

    “我說順嘴了,來的幾撥使者雖然打著官兵旗號,但我親眼見到其中有賀榮人。”

    “賀榮人已經攻到這裡了?”

    “軍隊我還沒見著,只看見個別人。”

    徐礎想了一會,讓昌言之和段思永留下,他要去見三位天王,剛出房門就被幾名士兵攔下。

    “你哪也不能去,天王特意交待,你只能待在屋子裡,一步不准外出,咦,你已經邁出一步,快退回去。”

    徐礎無奈,只得道:“麻煩你們去通報一聲,說我有要緊事,必須立即面見三位天王。”

    三位天王卻不急著見徐礎,直到入夜才讓人帶他過去。

    大概是受鞏凡影響,三位天王也變成小氣起來,吃完飯才請人,桌上空空蕩蕩,但是還殘留著酒肉的味道。

    杜勾三打個飽嗝,說:“我們仔細想過了,覺得神行天王的話更有道理,爭那些虛幻不實的名頭幹啥?不如專心找糧、積糧,先度過這個冬天再說。所以,我們不跟小孩子爭降世王了。”

    “連大頭領也不爭了?”徐礎問。

    杜勾三搖搖頭,“還是神行天王說得對,即使得到大頭領的稱號,也沒人聽我的號令。”

    “那……我可以走了?”徐礎笑道,猜出接下來將要得到怎樣的答案。

    果然不出他所料,杜勾三吐出一口氣,像是打嗝,又像是嘆氣,“我們也商量過了,決定將你還給賀榮人,換點糧食。”

    徐礎微笑。

    燕啄鷹有點不好意思,解釋道:“進城之前就說過,此事非得神行天王支持,才有成功可能,沒有他居間擔保,諸頭領無從聚會,百目天王那裡——就算他立誓,我們也不想去。”

    穆天子倒無愧意,冷冷地說:“你的‘妙計’說來說去其實都是讓我們出力,你坐享其成。”

    徐礎忍不住嘆息一聲,“亂世紛紜,諸位好歹也是一方雄傑,不思進取,卻埋怨勸你們進取之人,可憐可嘆。”

    杜勾三怒道:“我們可憐可嘆?你先想想自己吧,逼死雄王、得罪單于,兩邊不討好,整個秦州還有誰比你更可憐?”

    “好吧,我更可憐,三位對我是殺是送,都可以,但是有幾句話我必須要說。”

    “所謂的要緊事?”

    “嗯。”

    杜勾三看一眼另兩位天王,“你說吧,信不信的隨我們。”

    “請讓我先問一句,諸位從哪條路進入秦州?”

    “關你何事?”杜勾三一旦放棄雄心,對徐礎也沒那麼客氣了。

    “散關?”徐礎猜到,漢、秦兩州隔著崇山峻嶺,通道不多,最西邊的就是散關。

    “啊,是又怎樣?”

    “此地離散關多遠?”徐礎問道,這個他真不知道。

    杜勾三又看一眼兩位天王,覺得此事不重要,回道:“這些天跑來跑去的,誰記得多遠?騎馬的話,大概兩三日路程吧。”

    “漢州諸路降世軍全都離此不遠?”

    “也都是三五日路程,再走一走相隔就遠了。”杜勾三再次看向伏魔與苦滅兩位天王,往哪個方向進軍是他們三人之間懸而未決的重大矛盾,都不想改變路徑,也不想離得太近。

    “嗯,很好。三位天王要將我還給賀榮人?”

    “對,據說賀榮人懸賞捉你,我們還回去,還能得些獎賞。”杜勾三笑道。

    穆天子補充道:“至少能夠取得賀榮人的諒解,為你而得罪強敵,實在不值得。”

    對降世軍的反覆無常,徐礎早已見怪不怪,微笑道:“你們知道賀榮人現在何處?”

    杜勾三道:“打聽唄,反正西京有一大群,往涼州的方向還有一小群,我們覺得直接將你還給單于更好一些。總之先派人去聯繫,來回需要幾天,所以你暫時還得留在我們身邊。”

    “你們不必派人,賀榮人很快就會來,不是‘一小群’,而是‘一大群’。”

    對面三人一驚,穆天子道:“你又用空言誑我們。”

    燕啄鷹也面露不悅,“同樣的伎倆用一次兩次也就夠了,再用可就是瞧不起我們了。”

    杜勾三站起身,目露凶光,“你瞧不起我們?只要願意,我們還是能夠隨時殺你,就當是玩一場。”

    徐礎迎上一步,“單于要在冬天到來之前攻入漢州,散關是他看中的通道之一。”

    “單于佔據西京,想攻漢州的話,應該走東邊的子午道,散關遠而難行,單于幹嘛費事走這裡?”杜勾三不屑道。

    燕啄鷹也道:“此前你說漢州群雄都去拜見單于,如此服軟,也不能免遭進攻嗎?”

    徐礎道:“漢州即便全州歸降,也阻止不了賀榮騎兵進入。單于發兵,必然兩道甚至三道並進,有虛有實,如果我沒猜錯,西邊的散關雖然險遠,反而是實攻之路,從那裡能夠攻敵不備。”

    三位天王互相看了一眼,同時發出笑聲。

    “你們還不信我?”

    “信又怎樣?”杜勾三大笑不止,“即便單于要從散關入漢,我們也不在意,反正我們要去涼州‘借’糧,不會再走回頭路。”

    “左家寨羌兵正往涼州進發,很可能已經交戰,諸位以為能爭得過嗎?”

    “正好,羌涼相爭,我們他們坐收那個什麼。”杜勾三更高興了,“兩位哥哥,實在不行,咱們合夥一塊入涼,趁火打劫吧?”

    徐礎嘆道:“諸位既不信我,就等眼見為實吧,降世軍已落入單于彀中,斷無機會入涼,到時候就不是你們將我交還給單于,而是單于奪人了。”

    “滾。”杜勾三不願意再聽,吐出一個字。

    徐礎轉身往外走,明知降世軍頭領不可勸,還是有些失望。

    在他的住處外面,士兵又多出十幾名,他一出現,就有人指道:“這就是徐礎。”

    幾名士兵迎來,上下打量。

    徐礎做好應對倒霉的準備,問道:“諸位有事?”

    一名年老的士兵道:“你真看到城池上空有黑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9-4-7 17:28
第410章 餘糧

    每晚入睡之前,神行天王鞏凡必要檢查一遍軍中的“存貨”,只有確認那些箱子、包裹數目準確且沒有一點打開的痕跡,他才能回屋裡踏實入睡。

    他經常對手下士兵說:“平時餓一點沒關係,勒緊腰帶,忍忍就過去了,都是窮苦人出身,還受不得這種苦?打仗時肯定會讓你們吃飽。想一想,寒冬降臨,大雪紛飛,別的降世軍,甚至許多官兵,還在到處找糧、搶糧,咱們卻可以躲在城牆後面安然無憂。治軍其實和過日子沒啥區別,節儉總是最重要的品行。”

    雖然平時要忍饑挨餓,可是一想到入冬之後不必冒著嚴寒四處覓食,許多人寧願追隨神行天王,鞏凡反要勸退一些人,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本事就這麼大,養不起太多人。

    鞏凡堪為表率,對自己同樣苛刻,與將士同食,被縟只要還沒破成碎片,他就一直用,搶到的布帛不是當作賞賜,就是打包收藏。

    鞏凡極少點燈,摸黑躺在硬板床上,將隨從攆走,讓他們自去休息,閉眼眯了一會,聽到四下里悄無聲息,他從枕頭裡摸出一塊果脯,整個塞入嘴中,慢慢咀嚼,絕不掉出一點碎屑。

    “這是我應得的。”嚥下果脯之後,鞏凡低聲自語,“杜勾三他們自己喝酒吃肉,卻讓士兵吃糠咽菜,這種事情我不做,我只是補充一下體力,我若是倒下,誰照顧這些年輕人?他們都沒有過日子的心……”

    鞏凡又掏出一塊果脯,正要往嘴裡塞,就聽門被敲得震天響,不由得大驚,以為要被抓個現形,一時驚慌,將果脯往被窩裡一塞,坐起身來喝道:“誰大晚上敲門?”

    “老哥,我們有事情要說。”

    是一名同鄉老兵,極守本分的人,鞏凡稍鬆一口氣,但是心中依然不悅,“有敵軍攻來?”

    “沒有。”

    “那就等明天早晨再說。”

    門外的人沒有開口,但是也沒有離開的腳步聲。

    鞏凡重新躺下,總覺得有人正在扒門縫窺視,不敢入睡,也不敢再吃夜食,只得起床,趿著鞋子來開門。

    老兵果然沒走,身後還有十幾名士兵跟隨。

    這麼多人一塊登門,鞏凡十分意外,不由得緩和語氣,“什麼事?”

    別人都不吱聲,只有老兵道:“那位徐公子的話,請老哥仔細再想想。”

    “哪位徐公子?”鞏凡一頭霧水。

    “與三位天王一同來的那位徐礎徐公子。”

    鞏凡越發糊塗,“你們啥時候關心這些事了?徐礎鼓動咱們去爭降世王、大頭領之位……”

    “不是這個,是另一番話。”老兵抬頭看看天空。

    空中有幾片烏雲,遮星掩月,鞏凡也看一眼,終於想起來,笑道:“黑氣環繞?埋頭城?你們真信他這些鬼話?”

    老兵正色道:“老哥,對鬼神要留些敬畏。”

    “當然,我一向敬畏鬼神,你們都知道,可這回沒有鬼神,全是徐礎隨口騙出來的。”

    “不然。”眾士兵的神情越來越嚴肅,老兵道:“我們問過投降的俘虜,這座城的確比較詭異,他們入住不到兩個月就被攻破。幾名俘虜待的久些,一年工夫就換了七位守將,最短的一位連十天都沒挨過……”

    鞏凡大怒,“你們盡問詭異的話,他們當然給你詭異的回答!我看你老成持重,才讓你做我的副手,像你現在這種蠢法,還是當小卒子吧。”

    老兵臉色微紅,“行,我當小卒子,反正吃穿用度跟副手全都一樣,還少些責任。”

    “下回攻城,你第一個往上爬。”鞏凡砰的一聲關上門,隔門吼道:“都回去睡覺,敢有逗留者,休怪我無情!”

    外面腳步聲雜沓,人群散去。

    鞏凡回到床上,覺睡不著,果脯也吃不下去,一味地痛罵老兵忘恩負義,慢慢地,等他冷靜下來,又感到後悔,老兵對他忠心耿耿,白天與普通兵卒吃一樣的苦,夜裡卻沒有零食可以補充,眼瞅著迅速衰老。

    鞏凡重新起床,穿鞋披衣,長嘆一聲,開門叫起隔壁的幾名隨從,帶他們巡營。

    巡營所見所聞,令鞏凡心驚不已,原來相信“鬼話”的人不止是老兵等數十人,傳聞早已遍佈軍中,到處都有人扎堆兒私語,仰觀天象,好像頭頂上真有一團黑氣似的。

    鞏凡找到老兵,稱他“丘老弟”,表現得比平時還要和藹,讓眾人看到兩人之間並無嫌隙,然後拉著老兵走到一邊,小聲道:“怎麼回事?大家都信了?”

    老兵點頭,四處看了看,“老哥快些醒悟吧,這座城越看越古怪。”

    “連敵人都沒有,哪來的古怪?”

    老兵湊到近前,小聲道:“三位天王帶兵數千,可是一股勁敵,而且就在城裡。”

    鞏凡笑道:“杜勾三他們帶來的士兵只有數百人而已,他們怎麼會搶我的城池?”

    “不會嗎?三位天王有求而來,老哥一樣也沒答應,他們都是極要面子的人,萬一心中惱火……”

    “別說了。”鞏凡也有點心動,雖然都是降世軍頭領,彼此之間卻沒有多少信任,“三王有何異動?”

    “一直沒睡,聚在一塊不知談起什麼,手下兵卒也都不肯休息。”

    鞏凡還是不太相信三王會生異心,但是看一眼遠處聚集的將士,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以安軍心。

    “你去請三位天王到我那裡聚會,他們若來,便是無事,若是不來,當要小心提防,明天一早就將他們攆出城去。”

    “是,老哥這個主意好。”

    老兵要走,鞏凡又道:“將那個徐礎一塊請來。”

    老兵連連點頭,以為鞏凡終於被說服。

    鞏凡回到官廳裡,命人點兩支火把,再準備一壺薄酒,以待客人。

    不久之後,老兵回來,神情舒緩許多,“三位天王馬上就到。”

    鞏凡也鬆口氣,笑道:“我就說是你們瞎想,別看我拒絕他們,可是我話說得在理,他們不得不服氣,以後有事,還得來求我,怎麼會起異心?”

    “嗯,那黑氣所對應者另有其人,可能是官兵或者賀榮人。”老兵道。

    鞏凡無奈地搖搖頭,覺得用一壺酒招待客人太奢侈了,但也不想賜給老兵,於是悄悄用腳將壺推到凳子下方。

    三位天王果然很快趕到,而且手裡拎著酒肉,一進廳杜勾三就笑道:“我們本來要請鞏老哥一同喝酒,怕你睡得早,沒想到你也是夜貓子。”

    酒氣撲鼻而來,鞏凡口內生津,笑道:“三位天王太客氣,其實我請三位來,是有正事,不為喝酒。”

    “邊喝邊聊。”燕啄鷹道,臉色黑紅,顯然已喝過不少酒。

    穆天子親自動手,將一條長凳放在中間,當成桌子,酒肉擺上,四人圍坐,繼續吃喝,鞏凡兩口酒下肚,只覺得渾身舒坦,早忘了還有“正事”要說。

    徐礎進來時,四人歡聲笑語,守在門口的一群士兵乾嚥口水。

    “他怎麼來了?我下過死命令,不許他出門半步……”杜勾三皺眉道。

    鞏凡道:“是我將他請來,杜天王權當賣我一個面子。”

    “這裡是鞏老哥的地盤,當然是你說的算。但是酒肉就這些,咱們吃,不能帶上他。”

    “當然。”鞏凡本也無意請徐礎入席,大聲道:“徐礎,當著大家的面,你說說黑氣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你編造出來的?”

    徐礎看一眼守在門口的幾十名士兵,笑道:“依我所見,黑氣可是越來越濃、越壓越低。”

    士兵們色變,連酒香都不在意了。

    鞏凡冷笑一聲,向杜勾三等人道:“三位天王能再賣我一個面子嗎?讓我收拾一下這名狂妄書生,放心,我不殺他。”

    杜勾三醉燻燻地說:“殺也無妨,反正我們也不爭大頭領之位了,要將他還給賀榮人,鞏老哥想殺就殺,大不了還顆人頭。”

    鞏凡是個極謹慎的人,絕不會讓人懷疑自己有爭名號的意圖,於是笑道:“那倒不必,徐礎說這裡埋著蚩尤頭,就讓他將頭顱找出來,什麼時候找到,什麼時候休息,天亮之前若是找不出來,他就是在撒謊,編造故事。”

    三王同時點頭,稱讚這個主意好。

    鞏凡向門口的士兵道:“你們聽到了,帶徐礎去找蚩尤頭,你們可以輪番休息,他一刻也不能停,明白嗎?”

    士兵們點頭,拽著徐礎往外走。

    四位天王繼續吃喝,子夜過後才告結束,出去尋找頭顱的徐礎則一直沒回來。

    鞏凡醉意朦朧,將盤子裡殘留的一點肉渣撮起來送到嘴中,感慨道:“還是你們三人富裕啊,出門在外還帶這麼多酒肉,不像我,搜遍全營,也湊不出這頓酒肉。”

    杜勾三笑道:“鞏老哥太謙遜,誰不知道鞏老哥是個積糧的好手,你軍中人雖不多,囤的糧食卻比任何一路新軍都要多,如今又奪得一座城池,過冬綽綽有餘。我們三人可就慘啦,軍中糧草頂多還能支撐半個月,別說過冬,連這個秋天都熬不過去。”

    鞏凡最怕聽到這種話,急忙搖頭道:“你們弄錯了,我軍中沒有餘糧,實不相瞞,那些箱子、包裹裡其實全是磚瓦,用來安慰軍心,沒有糧食,一粒也沒有。”

    “哈哈,鞏老哥怕我們借糧,你放心,我們去涼州打劫,不借你的糧食,都知道那是你的命根子。”

    “真的沒有餘糧。”鞏凡晃晃悠悠地起身,燕啄鷹與穆天子一左一右扶住。

    鞏凡突然想起凳子下面還有一壺薄酒,於是打算坐下,等客人離開以後,再將壺拿出來。

    可是兩邊的人扶得太緊,他坐不下,於是抬起頭來,剛要說話,卻見杜勾三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短刃。

    “啊?”鞏凡還是沒明白過來。

    “鞏老哥說得對,糧食是根本,手裡沒糧,連自己的兵卒都養不活,還爭個屁啊?所以很抱歉……”

    杜勾三一手捂嘴,一手持刃刺入心口,鞏凡稍一掙扎就已嚥氣,燕啄鷹與穆天子鬆手,鞏凡摔倒在地,壓翻凳子,露出下面的酒壺。

    杜勾三揀起來喝了一口,順手扔掉,“老東西果然藏私。接下來怎麼辦?”

    穆天子冷冷地道:“徐礎看到‘黑氣’,他知道怎麼辦。”
Babcorn 發表於 2019-4-7 17:28
第411章 頭顱

    徐礎無處尋覓蚩尤頭,想著桑城頻遭戰亂,找顆無主的頭顱應該不難,但是很快改變主意,覺得過程太簡單反而會引來懷疑,既然要故弄玄虛,就要認真一些。

    一出官衙大門,他就向十幾名跟隨的士兵道:“你們走在前面。”

    老兵詫異道:“是你找蚩尤頭,怎麼讓我們帶路?”

    徐礎笑了笑,“這座城是誰攻下來的?”

    “我們。”

    “這就對了,我沒參與攻城,所以感應不到蚩尤頭的所在,非得是你們才行。”

    眾兵卒倒吸一口涼氣,互相看看,誰也不肯往前走,反而後退。

    老兵相信徐礎,也相信鞏凡,咬咬牙,上前道:“肯定能找到?”

    “請你信步而行,心裡什麼也別想,等心動的時候,就是蚩尤頭所在。”

    “怎麼算是心動?”

    “到時候你自己肯定會知道。”

    老兵覺得十分玄奧,緩緩點頭,剛要邁步,又問道:“我不會受到傷害吧?”

    “上古之神,盯大不盯小,盯尊不盯卑,想來不會專門針對一名兵卒。”

    老兵又點點頭,突然轉身,指向一名士兵:“四娃子,你走前面。”

    四娃子是名十幾歲的少年,面黃肌瘦,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嚇了一大跳,“啊?為什麼是我?”

    “我想明白了,那蚩尤乃是古神,若顯神蹟,必然矚意地位高的人,咱們這些人當中,我是鞏老哥副手,比較危險,你地位最低,不會被蚩尤看上,所以你走前頭。”

    “這個……找個俘虜來不成嗎?”

    老兵看向徐礎,徐礎搖頭,老兵上前將四娃子拽出來,“少廢話,讓你走前頭,你就走前頭,吃乾飯的時候搶得比誰都凶,用你的時候卻往後躲。”

    “丘五爺,我已經半個月沒吃過乾飯……”小兵無法,只得走在前頭,緊張得身體微微發抖。

    徐礎跟在他身後,小聲道:“別怕,也別想,你認得城中路徑嗎?”

    “就認得這一片,別的地方沒走過。”

    “這樣更好。放心,蚩尤只有頭顱埋在這裡,沒有身體四肢,除了能引來兵災,做不了別的惡事。”

    小兵哼哼兩聲,慢慢地往前走,經過兩條街以後,沒發現任何異常,膽氣稍壯,走得稍快一些,“要走多久啊?”

    “難說,可能需幾個晚上。”徐礎給自己留一些餘地。

    更後一些的老兵卻記得神行天王的話,“天亮之前你得給鞏老哥一個交待。”

    “儘量。”徐礎笑道,心裡已經想好一番說辭,只待四娃子停在一處廟觀或者衙門附近,他就說年代久遠,蚩尤頭已化入泥土,最好能挖出點什麼,可以用來穿鑿附會,只要降世軍裡沒有精明的讀書人,應該能哄騙過去。

    小兵手舉火把,走幾步路就要回頭看一眼,老兵不滿,責備道:“這位徐先生說了,讓你什麼都不要想,你總回頭幹嘛?我們不會拋下你。”

    “那你們多說話,讓我聽個聲。”

    老兵搖頭,與其他士兵閒聊,慢慢地懼意盡去,開始談起瑣碎的小事:過冬的糧食夠不夠、衣物是否充足、自家的妻兒吃得太多、誰家的兒子在娶妻卻拿不出三斗糧食當聘禮……

    徐礎邊走邊聽,恍然在與一群鄉民夜間閒逛。

    四娃子不認路,打心裡不願意走進陌生區域,不知不覺間又繞回官府,接連三次之後,老兵道:“四娃子,你還是心不靜,怎麼總往回走?這麼久了,咱們還有一大片地方沒去過呢。”

    “我不是故意的,走著走著就回來了,沒準蚩尤頭就埋在衙門裡。”

    四娃子隨口一說,徐礎卻覺得這是一次機會,於是停下腳步,長長地嗯了一聲。

    老兵馬上道:“真是這裡?”

    徐礎不答,盯著衙門左瞧右看,好一會才道:“這裡是桑城正中心嗎?”

    “是啊。”老兵答道,與一眾兵卒的臉色都變了。

    絕大多數官府衙門都位於城池中間,徐礎卻不提起,點點頭,好像剛剛發現這件事實。

    四娃子後退幾步,將徐礎讓到最前面,小聲道:“每次走到這裡,我都有腿軟的感覺,算不算心動?”

    徐礎又點下頭,還是不說話,只是觀看,想要多等一會再讓兵卒進府裡挖坑,能挖到什麼算什麼,哪怕是一塊石頭、一截木頭也行。

    結果沒等他開口,府裡先傳出一聲慘叫。

    十幾名兵卒提心吊膽地等候多時,被這一聲慘叫擊中要害,無不魂飛魄散,當場坐倒十人,剩下數人不是膽子更大,而是被嚇得僵住了。

    徐礎尤其意外,但是馬上明白過來幾分,“咱們晚了一步,蚩尤頭再度發威。”說罷邁步就往府裡跑去。

    兵卒受到鼓舞,爬起來追趕,但是保持一段距離,不敢超過徐礎。

    庭院裡,鞏凡的兵卒正與另三位天王的人對峙,慘叫聲是一名小頭目發出來的,他是鞏凡的親侄子,驟見叔父的頭顱,驚呼出聲。

    杜勾三手舉頭顱,正說到一半,見到徐礎跑來,改口道:“鞏老哥不信鬼神,慘遭報應,不信你們問他!”

    徐礎停在庭院中間,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再看一眼站在官廳門口的三位天王與鞏凡頭顱,嘆了口氣,說道:“鞏老哥實在不該讓我尋找蚩尤頭。”

    庭院裡人不少,卻是鴉雀無聲,幾支火把照出的光在風中搖曳,更添陰森之意,就連明知怎麼回事的三位天王,心裡也有一點嘀咕。

    徐礎原地轉了一圈,“古神發怒,此城不宜久留,當立刻撤離,返回漢州。”

    前面的話都沒事,最後四個字卻惹怒了杜勾三,“小子,你憑什麼做主?鞏老哥死了,城裡的降世軍歸我們三人,什麼時候離開、要去哪裡,由我們定奪。”

    徐礎拱手,“求之不得,此城守將更換頻繁,常有血光之災,普通兵卒卻有駐守一兩年者,杜天王願擔此大任,實乃城中諸人的幸事。”

    人是杜勾三殺的、頭是杜勾三割下來的,可是對城裡究竟有沒有蚩尤頭,他一直是半信半疑,聽徐礎這麼一說,臉色劇變,馬上道:“我沒說要當這裡的守將……苦滅天王德高望重,由他統領此城,再合適不過。”

    穆天子本是出謀劃策者,卻不願搶這個風頭,立刻搖頭道:“指日天王代行神罰,砍下不信者之頭,神意十分明顯,就是要讓你統領鞏老哥的兵卒,你不必推讓,我與伏魔天王都支持你。”

    “沒錯,我們支持指日天王。”燕啄鷹贊同穆天子的說法。

    杜勾三手裡還拎著頭顱,突然間後悔,恨恨地看一眼另兩位天王,隨即目光轉動,要找一個嫁禍之人,“徐礎,你最早發現城裡埋著蚩尤頭,神意應該落在你身上,我只是幫個小忙而已。你來統軍,暫時統軍,離開桑城以後,再做安排。”

    徐礎也搖頭,“我非降世軍將士,與鞏老哥毫無淵源,而且是三位天王的俘虜,有何資格統領其軍?不妥,不妥。”

    苦滅天王穆天子也覺得不妥,小聲道:“指日天王,不可……”

    杜勾三卻已打定主意,不理穆天子,大步走到徐礎面前,將頭顱硬塞給他,高聲道:“徐礎是降世王的女婿,就憑這一層,他與所有降世軍都有淵源。鞏老哥是我殺的,有個聲音督促我動手,不殺不行。但蚩尤真正選中之人乃是徐礎,只能由他暫管此城。”

    徐礎雙手捧著頭顱,輕輕放在地上,挺身之後還是搖頭,“杜天王與我都是客人,怎麼能替主人家管事?鞏老哥雖死,部下皆在,其中自有親信之人,可以代為統領……”

    杜勾三橫眉立目,看向庭院裡的鞏凡兵卒,“你們誰想接替鞏老哥的位置?”

    眾人早已心慌意亂,既害怕蚩尤古神,也害怕杜勾三等天王,聽到這句喝問,誰也不敢應聲,鞏凡生前最信任的幾名親友儘是老實本分的節儉好手,苦日子能過,統軍卻不會,也不敢,因此不僅不站出來,反而悄悄後退。

    老兵在人群後面道:“徐先生可以當頭領,先帶著大家離開此城再說。”

    所有人都點頭,杜勾三向徐礎小聲道:“別再拒絕,我今晚殺得還沒盡興呢。等我們瓜分城中的糧食,就沒你的事了,我們三人一高興,沒準放你一條活路。”

    徐礎面露難色,尋思一會才道:“好吧,我只負責帶大家離開桑城,至於以後的事情,不歸我管。”

    “這才像話。”杜勾三轉身往回走。

    庭院裡有兩撥人,一撥是三位天來帶來的親兵,有二三十人,另一撥是鞏凡的部下,有五六十人。

    杜勾三轉身的同時,徐礎也走向鞏凡的部下。

    穆天子仍覺得不妥,但他不愛出頭,向走來的杜勾三道:“把徐礎叫回來,別讓他……”

    杜勾三揮下手,笑道:“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能鬧出什麼花樣來?若不聽話,我隨時都能砍下他的腦袋。”

    徐礎來到鞏凡兵卒面前,拱手環揖,“雖然只是暫時,但也是頭領,諸位願聽我的命令,隨我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嗎?”

    所有人都點頭。

    徐礎向老兵招手,“你原是鞏老哥的副手,現在也是我的副手。”

    “啊?我……我……”

    “蚩尤只在意主將,不在乎副手。”

    “哦,好吧,我接著做副手。”

    “還有哪位是鞏老哥的心腹?”

    老兵立刻指出兩人,都是鞏凡的近親,正處於極度惶恐的狀態,怎麼說怎麼是。

    徐礎向三位“副手”道:“此地不宜久留,天一亮咱們就離開桑城,但是在此之前,得為鞏老哥報仇,此仇不報,蚩尤不容。”

    鞏凡的部下個個莫名其妙,不遠處,杜勾三問道:“蚩尤殺的人,他要怎麼報仇?”

    穆天子臉色立變,後悔莫及。
Babcorn 發表於 2019-4-7 17:29
第412章 存糧

    徐礎下達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給鞏凡報仇,他的幾十名“部下”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對面的人搶先動手。

    杜勾三大怒,遺憾的是此行沒有攜帶自己的長槊,從一名親兵腰間拔出配刀,喝道:“不怕死的過來,老子正好沒殺過癮!”

    杜勾三在新軍中以勇猛聞名,一聲呼喝將鞏凡兵卒嚇退數步,令徐礎單獨顯露出來。

    “你個忘恩負義、反覆無常的小人,來來,我讓你知道什麼是報仇!”杜勾三大步走來,直奔徐礎,燕啄鷹與穆天子帶人押後。

    鞏凡之死並不能令其部下同仇敵愾,徐礎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這些人並不是真正的將士,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都是普通百姓,家無餘糧,沒有活路,不得不打起降世軍的旗號,其中既無關信仰,也沒有多大的野心。

    他們只想吃上飯。

    徐礎沒有回頭看向氣勢洶洶的三位天王,也沒有逃進士氣渙散的鞏凡兵卒當中躲避,而是站在原地,說:“三位天王奪下桑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瓜分你們的全部存糧,諸位在此地舉目無親、四顧無援,將如何度過這個冬天?三位天王兵將眾多,你們的糧食不夠分……”

    沒等他說完,老兵突然拔出刀來,大聲道:“咱們的糧食,誰也不能拿走。替鞏老哥報仇!”

    五六十名士兵衝向敵人。

    杜勾三兀自不服,揮刀迎戰,他身後的穆天子卻知道不妙,急忙高聲辯解道:“諸位不要被小人蠱惑,大家都是降世軍,我們不會搶奪你們的糧草……”

    杜勾三是個莽人,尤其受不得有人反抗自己,怒道:“搶就搶了,老子不僅搶糧,還要將你們這些廢物……”

    人群擁來,杜勾三揮刀先砍翻一個,他個子雖矮,力氣卻大,只有單刀不趁手,不如他的長槊顯威力。

    事已至此,穆天子無力挽回,只得也從親兵手裡要來單刀,大聲道:“殺徐礎,先殺徐礎!”

    徐礎手無寸鐵,只能站在外圍,依靠鞏軍兵卒保護,很快就發現形勢不利,他這邊的人雖然比較多,但是沒有猛將帶頭,打得比較散亂,倒下兩名同伴之後,各生懼意,不進反退,至於保護“新頭領”,誰也沒有這個熱情。

    好在庭院不算太大,五六十人足以組成防線,令三位天王一時無法突破。

    徐礎只能用語言激勵:“此戰若敗,你們被奪走的不只是糧食,還有你的妻子兒女,他們都將淪為他人之奴,食不裹腹、衣不蔽體……”

    這些人都是漢州降世軍,彼此知根知底,當然知道兵敗之後會落個什麼下場,經徐礎提醒,鞏軍士氣又漲起一截,奮力向前,反將三位天王及其親兵逼退數步。

    但也只是數步而已,雙方混戰,一時不分勝負。

    門口突然有人喊道:“怎麼回事?為何打起來了?鞏老哥人呢?”

    別人都忙著搏鬥,回幾句也是語焉不詳,只有徐礎未加入戰團,高聲道:“鞏老哥被杜勾三等人殺死,他們還要搶奪城中存糧,大家要給……”

    “存糧”兩字就像一道咒語,新到者立刻發出怒吼,嘴裡喊著“報仇”,心裡惦記的都是糧食。

    這是一群鞏凡兵卒,早就聽到府內的叫嚷聲,實在忍不住了才過來查看情況。

    鞏軍一方得到強援,數量幾倍於三位天王,迅速佔據上風。

    穆天子與燕啄鷹且戰且走,退向官廳,只有杜勾三越戰越勇,手上揮刀,嘴裡怒罵不止,罵徐礎、罵鞏凡、罵周圍的敵人,甚至罵另兩位天王。

    直到被亂刃砍倒,杜勾三仍不肯住嘴,“你們都得給我陪葬,誰也活不過這個冬……”

    兵卒們一通亂刺亂砍,杜勾三已成血人,終於發不出聲音。

    庭院裡橫著十幾具屍體,燕啄鷹與穆天子已經帶人退進官廳,閉門拒守。

    鞏凡兵卒殺紅了眼,一部分去撞門,還有幾人發現了徐礎,“這裡還有一個!”

    老兵與鞏凡的兩個親戚急忙阻止道:“慢著,這是咱們的新頭領!”

    後到者不明所以,老兵解釋道:“此城果然不祥,鞏老哥入城一天就慘遭殺害,以後誰是守將誰就遭殃,別人都不敢觸這個霉頭,唯有這位徐礎徐先生挺身而出,願意暫做大頭領,帶咱們離開此地。”

    蚩尤頭的傳聞早已遍佈軍中,眾人這才轉怒為敬,向牆壁陰影裡的人拱手行禮。

    徐礎站在原地沒動,既為保持神秘,也為避免意外,“離開桑城之後,我立刻交出頭領之位,你們另選他人。”

    這句話更令眾人安心,有人喊道:“殺了杜勾三,還剩下兩位天王,一塊殺了,給鞏老哥報仇。”

    徐礎置身事外,兵卒們先收起鞏凡的頭顱,攻打官兵卻不順利,好一會不得其門而入,裡面的人也不肯出來。

    老兵來到徐礎面前,“徐先生既是頭領,應當下令阻止混亂。”

    “我是外人,又是暫時的頭領,說出的話怕是沒人會聽。”

    老兵道:“鞏老哥遇害,我自認還有幾分威望,請徐先生下令,我來傳令,大家自然服從。”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請問怎麼稱呼?”

    “我姓丘,行五,徐先生叫我‘老五’就行。”

    “丘五爺。”徐礎拱手,記得有人這麼稱呼過。

    “不敢當,請徐先生下令吧。”

    “兩位天王被困於此,逃不出去,不必急於攻打。請五爺速命人召集全軍,圍住杜勾三等人帶來的客軍,免生意外。”

    丘五爺一拍腦門,“可不是,我們都糊塗了。”

    “只圍不打,讓他們交出兵器即可。我有兩名隨從在客軍營中,要將這兩人平安帶來。”

    “是。”丘五爺立刻叫來幾名小頭目,當場傳令,讓他們前去執行,然後又命庭院裡的兵卒停止無謂的攻擊,將官廳團團包圍。

    廳裡的人察覺到變化,燕啄鷹大聲道:“殺鞏老哥的人是杜勾三,與我們無關,大家有誤會,請徐礎和諸位頭領過來,聽我們解釋清楚。”

    徐礎卻不急於聽解釋,“請丘五爺召集軍中大頭目共同議事,盡快確定去向,好早些離城。”

    丘五爺連連點頭,將徐礎帶到臨近的一間屋子裡等候。

    鞏軍共有七千多人,執兵者五千多,剩下的是將士家眷,大頭目二十人,小頭目百餘人,前來議事的都是大頭目,他們已經聽說這邊發生的事情,既震驚,又悲痛,好幾人去要放火燒殺躲在官廳裡的兩位天王,都被丘五爺攔下。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何況是大頭領?徐先生便是只做一日神行天王,咱們也得對他言聽計從,以後他不做了,咱們再見到他,須尊稱一聲‘天王’,跪拜行禮。”

    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接受這位新天王,但是一想到頭頂的“黑氣”和腳下不知何處埋著的“蚩尤頭”,都不敢爭這個位置,紛紛開口表示贊同。

    大頭目們言不由衷,徐礎看在眼裡,並不點破,笑道:“我暫守頭領之位,非要奪取鞏老哥一手創建的軍隊,所以‘神行天王’之號絕不敢要,諸位稱我一聲‘徐先生’,足矣。”

    眾人又客氣一番,正好昌言之與段思永被送過來,這兩人一直沒弄清原委,見公子站在一群大頭目面前侃侃而談,不由得既意外又敬佩,悄悄地站到一邊守候。

    大頭目們問計,徐礎謹守本分,只說盡快離開桑城,卻不說要去哪裡,“鞏老哥帶領諸位進入秦州,想必已有長遠之計,我帶兵出城,諸位選出新天王,照原計畫執行便是。”

    大頭目們面面相覷,最後是丘五爺開口,“連同鞏老哥在內,我們都是第一次來秦州,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哪有什麼長遠之計?實在是被漢州兵和益州兵逼得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北上,想著尋點糧食,找座城池躲上一陣。唉,誰想到竟會挑中這麼一個鬼地方。”

    “事已至此,後悔無用,諸位都是大頭目,正好商議一個去處。”

    眾人力請新頭領做主,徐礎執意不肯。

    丘五爺又問該如何處置兩位天王以及六七百名客軍兵卒,徐礎也以局勢已穩為主,拒絕再出主意,讓大頭目們自行商議。

    無人無法,只得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意見。

    徐礎趁機走到一邊,向昌言之和段思永招手,小聲問:“客軍沒有反抗?”

    “哪敢啊,立刻就投降了。究竟怎麼回事?公子怎麼……”昌言之到現在也沒看懂。

    徐礎笑道:“以後再細說。”

    “公子一直想勸降世軍返回漢州,這麼好的機會怎麼不用?”昌言之極小聲地問。

    “再等等。”徐礎還是那句話,他要等這些人自己生出回家的想法。

    大頭目們爭了小半個時辰,一條主意也沒拿出來,丘五爺大聲道:“我看還是算了,咱們誰也不是能當家作主的人,還是請徐先生主事吧。”

    眾人爭得累了,又急著離開不祥之城,紛紛點頭,一同向徐礎拱手,請他定奪,發誓絕不違命。

    徐礎這才上前道:“我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但是聽到幾位大頭目想回漢州老家,我覺得可行。”

    “可漢州兵與益州兵極為強悍,我們就是打不過,才到秦州……”有人提出異議。

    徐礎早有準備,“請諸位先退到散關,進退自由,再做下一步打算。我以性命擔保,若找不出一條破敵之計,絕不會帶降世軍進入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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