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84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2
第463章 人事

    “徐公子另有去處?”馬維語氣冷淡,心裡卻督促自己痛下決心。

    “沒有,我只是覺得冀州太危險,去哪都比北上安全。”

    高聖澤忍不住道:“正因為危險,才要……”

    馬維卻笑了,向老宦道:“你不明白謀士說話的套路,徐公子這是有話要對我說。”

    高聖澤哼哼兩聲,顯然不欣賞這樣的說話方式。

    馬維看向徐礎,“難為你忍了這麼多天。”

    徐礎笑道:“總得選一個最佳時機。”

    “嗯,鮑敦徵兵需要三日,投降不用,天黑之前,他必須出城來見我,否則的話,梁軍還是要攻城,全當是一次練兵。高聖澤,去傳我的命令。”馬維手寫一份軍令,蓋印交給老宦。

    高聖澤接令,匆匆跑出帳篷。

    馬維又向門口的衛兵道:“出去守著,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進來。”

    衛兵領命,馬維向徐礎道:“我給你一個更好的時機。”

    帳中再無外人,徐礎笑道:“多謝。梁王北入冀州,還是要佔鄴城?”

    “當然。”

    “發兵之前,先要立一位皇帝吧?”

    “嗯。”

    “梁王準備立誰?”

    “你能猜到。”

    “濟北王,他是漁陽皇帝的父親,正好壓他一頭。”

    “沒錯。”

    “攻佔鄴城之後,就得繼續北上漁陽。”

    “正是。”

    “連克鄴城與漁陽,梁王準備用時多久?”

    “鄴城空虛,漁陽兵少,一月之內當盡入我手。”

    “初冬即至,一月之後已是大雪紛飛。”

    “我就是要冒這個險,在大雪封路之前奪佔冀州大城與各處關卡,讓賀榮人來不及馳援。”

    “如果大雪提前?”

    “我會進退兩難。”

    “如果賀榮人另有奇兵?”

    “我會一敗塗地。”

    “如果明年春天賀榮人先攻冀州?”

    “我會曇花一現。”

    “原來梁王都想到了。”

    馬維笑道:“你對鮑敦說亂世求生必有野心,我很認同,可野心之路沒有坦途,必須敢於冒險、善於冒險。關於再攻冀州這件事,我已經琢磨許久:論天時,我問過許多善觀天象之人,都說今年入冬會晚一些,便於梁軍征戰;論地利,賀榮大軍遠在秦州,虎視漢、荊,並州軍困於襄陽,淮州盛家一心只求自保,江東寧王意在江南,誰也救不得冀州;論人和,原本是最弱一節,你給我帶來一個好主意,選立一位新皇帝,送他回鄴城,召漁陽皇帝前來拜父——一切水到渠成。”

    “單于聞訊,肯定會先救冀州。”徐礎道。

    馬維點頭,“肯定要救,可是對秦州的賀榮騎兵來說,冀州遠而東都近,如果我猜得沒錯,單于必定派兵來圍東都,逼我回防。”

    “梁王不會回來?”

    馬維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這正是整個計畫的核心,人人都以為我在意東都,其實它只是誘餌。東都若能守住,當然再好不過,若是不能,於我也沒有太大損失。”

    “梁軍當中有不少洛州人吧?”

    “並州人、洛州人各佔三四成,沒關係,等我在冀州立足,早晚會帶他們再回洛州,奪取東都,為不幸傷亡的家人報仇。”

    “梁王打算派誰守衛東都?”

    馬維輕嘆一聲,“必須是潘楷,才能讓群雄相信,我仍在意東都,不僅如此,王妃等人也要留下。”

    對馬維來說,妻子兒女皆是身外之物,逃亡的時候不會帶上,引誘敵人時卻要置於險地。

    徐礎對此一清二楚,所以沒什麼可勸的。

    “徐公子還有什麼要問?”

    徐礎搖頭。

    “還有什麼要勸?”

    徐礎點頭。

    “怎麼,你仍然覺得我的計畫不夠周全?”

    “已經非常周全,但是人和太少,地利太多,天時又不可捉摸,梁軍此戰,倒有八九成要依賴運氣。”

    馬維冷冷地說:“大梁氣運若是未盡,自有天意眷顧,若是已盡,經此一戰,我也認命。何況既然是冒險,自然沒有十拿九穩的說法,徐公子受到單于通緝,卻能輾轉各方,怕是也有不少運氣吧?”

    “不少,但是總要先盡人事,再去撞運,不至於悔恨莫及。”

    “你覺得還有什麼‘人事’可做?”

    “真有幾條。第一是淮州盛家,梁王不可全寄望於寧王的牽制,需做更多防範。”

    “盛家還能怎樣?”

    “盛家可以接受漁陽的拉攏,一方有兵馬之實,一方有天子之名,正可互補,若說漁陽對此毫無舉動,我不相信。”

    “嘿。”馬維臉色微變,隨即又笑了,“徐公子說的這幾句話,讓我相信你真是為我著想。”

    “在誰面前,我為誰著想,對方若是不聽、不信,我再用計。”

    “哈哈,在我面前,你永遠不需要用計。”馬維想了一會,“你認為我需要與盛家議和?”

    “梁軍入冀,諸強皆在遠方,只有盛家臨近,乃是極大的危險,必須講和,許以重賭,令其按兵不動。”

    “嗯,這是第一,第二呢?”

    “冀州單薄,梁軍將士多非其地土著,既便順利奪下,也只有一冬時間鞏固,難見成效。”

    “如果能說服盛家按兵不動,再以東都為誘餌呢?可被冀州之單薄否?”

    “洛、淮穩固,冀州也只得一翼安全,另一翼仍是大漏洞。”

    馬維露出吃驚的表情,“你是說連並州也要奪下來?”

    “單于大征北方兵民,冀州空虛,並州同樣空虛,梁軍當中又有許多並州人,為何攻不得?”

    “梁軍兵力寡少,不宜分兵,何況奪下並州之後如何守衛?”

    “梁王想守的是冀州,不是並州。”

    馬維若有所悟,還是擔心分兵會削弱己方力量,“讓我想想。還有第三嗎?”

    “第三,梁軍奪冀,最大的敵人是賀榮部,若想將賀榮騎兵牢牢困在漢、荊兩地的戰場上,梁王需做更多‘人事’。”

    馬維這回明白得快,笑道:“你還是沒忘記最初的目的,仍想給襄陽送去一位‘皇帝’。”

    “梁王要立濟北王,何必再留湘東王?”

    “再立一位,張家可就有三個皇帝啦,寧王在江東沒準也會立一位,張氏何德何能,四帝並立?”

    “張氏皇帝越多,對梁王的威脅反而越小,不是嗎?”

    “但是皇帝的價值也越低。”

    “利弊權衡,還是多立為好。”

    “沒有第四了吧?”

    “沒了。”

    “嘿,你這個圈子兜得太大,我不得不懷疑你別有用心。”

    徐礎拱手道:“正如我剛才所言,我用心獻策,卻往往不得信任。”

    “徐公子捫心自問,大家都不信你,是不是很有道理?”

    徐礎想了想,笑道:“想我過去所作所為,不信我確有道理,所以我不埋怨,也不強求,只是再換一家而已。”

    “這回你走不掉。”馬維喃喃道,突然抬起目光,“你所說三條,我都記在心裡,需要細思細想。”

    “這也不是需要立刻決斷的事情。”

    徐礎告辭,剛剛轉身,馬維又道:“你曾經稱王,如今又做謀士,告訴我一句實話,這兩者有什麼區別,能讓你至今也不後悔?”

    徐礎轉回身,“謀士可以犯錯,稱王不能。”

    馬維大笑,“當然,謀士犯錯,結果全由王者承擔,謀士另換新主即可,王者犯錯——”馬維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只能自己承擔,承擔不住,就是死路一條。可是無論給我多少次選擇,我都要稱王,無它,我乃大梁帝胄,注定要走此險路,成則君臨天下,敗則身死名滅。”

    馬維向前探身,神情無比嚴肅,“你必須留下,等我身死名滅之後,才能另換新主。”

    徐礎笑了笑,退出帳篷,沒做任何解釋。

    高聖澤在外面等得急迫,一見徐礎出來,連聲招呼都不打,立刻躥進去。

    徐礎回到自己的帳篷裡,深感疲憊,立刻坐到舖位上休息。

    昌言之端來熱茶,“公子聽說了嗎?襄陽那邊剛剛傳來消息,守軍大敗,並州軍快要攻下城池了。”

    徐礎一驚,“這麼快?”

    “並州軍兵強馬壯,襄陽守軍三心二意……老實說,他們敢反抗已經很了不起了。”

    徐礎輕嘆一聲。

    “公子說服梁王了?”

    徐礎搖搖頭,馬維特意屏退眾人,意味著交談內容一個字也不能洩露,徐礎心中一動,發現自己第一次將梁王當成可輔佐的目標。

    昌言之誤會其意,“公子已經盡力,反正也來不及,這事就算了吧。公子要去……別的地方嗎?”

    昌言之特別在意徐礎是否要去投奔寧王。

    “要去也去淮州。”徐礎笑道。

    “因為公子還沒去過那裡?”

    “等著吧。”徐礎躺下,沒做解釋。

    天黑之前,鮑敦真的出城來見梁王,隻身一人,不帶隨從,到了帳中,向梁王下跪,執臣子之禮,自稱汝南愚民,十分謙卑。

    馬維大感意外,被叫去作見證的徐礎也有些驚訝,等到鮑敦起身,以客人身份與梁王把酒言歡時,徐礎才明白過來,鮑敦身為汝南大豪,並非浪得虛名,若論世故人情,比他和馬維都要成熟得多。

    馬維原本要給汝南城主一個下馬威,酒宴結束之後,他卻正式封鮑敦為汝南刺史、左衛將軍等好幾個名號,頗有視其為左膀右臂的意思。

    鮑敦連夜回城,馬維向徐礎道:“原以為只是得八千兵卒,現在看來,很可能得一重臣。”

    “恭喜梁王。”

    “鮑敦是你推薦的人,你有一分功勞。不如你再去立一功吧。”

    “梁王需要我去勸說某人嗎?”

    “你說的三條,我仔細想過了,後兩條還要再思,有一條卻要立刻實施——你替我出使淮州吧,無論成與不成,你若回來,從此我信你十分,你若不回來,就永遠不要再來見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2
第464章 同窗

    淮州盛家以孝聞名,家族雖然龐大,子孫眾多,但是父嚴子孝、兄弟和睦,彼此謙讓有禮,族人之間偶有爭執,就請年高德劭者居中裁決,人人以報官為恥。

    因此,當天下大亂時,淮州官民紛紛邀請盛家派人掌管州務,就連牧守與刺史,也先後讓位,不敢與盛家相爭。

    盛家推辭不過,勉強接過權柄,但是與別處的豪傑不同,盛家由三人掌權,同族而不同父,以兄弟排行,分別是行三的盛岸、行八的盛闊與行十二的盛蔭。

    徐礎入淮不久就遇上盛家軍隊,巧得很,盛蔭就在軍中,聽說梁王使者到來,立刻下令將他帶來。

    梁軍進攻汝南城,盛家並非無動於衷,派一支大軍前來遠遠觀望,駐營地點離吳州反而更近一些。

    盛蔭三十幾歲年紀,頷下一捧垂腹長鬚,這是盛家人的標誌之一,甚至有一種傳說,聲稱盛家以鬍鬚的茂盛與長短確定地位。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徐礎不會相信,他知道盛家出過不少讀書人,擅長掌兵的卻不多,只有一位老將盛軒比較有名,他曾在冀州見過。

    徐礎進帳時,盛蔭正在看早先遞進來的名貼。

    “在下樑王使者徐礎,拜見盛十二將軍。”徐礎拱手道。

    盛蔭放下名貼,“閣下莫不是樓家的那位徐礎?”

    “正是。”

    “嗯。”盛蔭點下頭,目光看向帳中的十餘位將領,“他還活著。”

    徐礎笑道:“盛十二將軍好像有些意外。”

    “不是意外,而是慨嘆,慨嘆大道崩毀,忠臣孝子枯死路邊無人過問,亂臣賊子卻能周遊天下,所至之處皆得禮遇。”

    “亂世之中,的確沒什麼道理可講。”徐礎也跟著嘆息道。

    盛蔭笑了一聲,“無論怎樣,盛家不會虧待來使,徐先生有話儘管直說,說過之後速回梁王那裡,帶上我的回話:淮州雖弱,擁兵三十萬,淮人雖愚,卻不受人欺辱,請梁王整兵待戰,盛家子弟須臾即至。”

    徐礎露出一絲驚訝,“盛十二將軍不先聽聽我要說什麼,就給梁王回話?”

    “徐先生自可天花亂墜,盛家循道而行,回答不會因時而變。”

    徐礎笑了笑,左右看看,見盛蔭無意屏退諸將,開口道:“盛軒盛老將軍何在?”

    “老將軍不在此軍中,這裡由我做主,徐先生問他做甚?”

    “盛十二將軍說盛家循道而行,我想問問盛老將軍,當初進入冀州時,走的是哪條道路?”

    盛蔭大笑,“徐先生不必含沙射影,盛家無論是西進秦州,還是過後北上冀州,皆循正道,是鄴城女主當權,敗壞乾綱、擾亂朝政,盛家不得已而有便宜之舉。可惜天不佑本朝,趕上賀榮入塞,又有徐先生這樣的人巧舌如簧,從中作梗,令盛老將軍無功而返。”

    “盛老將軍是這麼說的?”徐礎又顯出一絲驚訝。

    “徐公子還是省些力氣,莫問我們盛家的事情,只說梁王的意圖吧。”

    “梁王邀盛家再來一次‘便宜之舉’。”

    成蔭沉默一會,突然笑出聲來,“梁王想攻冀州,應該北上,為何往南來汝南?”

    “汝南乃洛州之城,梁王去那裡徵兵。”

    “鮑城主早奉盛家為主,汝南已屬淮州。”

    徐礎笑道:“九州界域分明,朝廷雖弱,皇帝尚在,盛家越州奪城,循的是哪條正道?”

    盛蔭冷冷地道:“梁王還想再度利用盛家,告訴他,別做夢了。”

    “遺憾,本是天作之合,雙方獲益,盛十二將軍……”

    “不送。”盛蔭不願再說廢話。

    “天色將晚,我能在這裡借住一晚,明天一早上路嗎?”

    盛蔭哼了一聲,“天一亮就走。”

    “多謝。”

    徐礎住進一頂普通的帳篷,好在只有他與昌言之兩人,倒不擁擠。

    對盛家的態度,昌言之一點也不意外,“上次聯軍入冀虎頭蛇尾,這次梁王又不顧舊誼,來攻汝南,盛家若能原諒他才怪。其實要讓我說,公子白來一趟。總算是進入淮州,了公子一樁心事,如今只剩下吳州沒去過了。”

    “瞭解一下盛家人,終歸沒有壞處。”

    “我看書上說,謀士足不出戶,就能縱論天下形勢,只憑一二事蹟,就能判斷某人強弱善惡,只有公子非要親眼所見才行。”

    “遠觀有遠觀的方法,盛家事蹟昭著,其實可憑此判斷,不過親眼見過之後,更踏實些。可惜只見到一位,還有兩位不知是怎樣人。”

    “公子覺得盛家有前途嗎?”

    “遠遠觀之,盛家既想要循道之名,又想要梟雄之實,前途堪憂。”

    “我覺得梁王其實不錯。”

    “哈哈,你還在擔心我會投靠寧王?”

    昌言之正色道:“我的確不希望公子為寧王所用,但是我說梁王不錯,乃是真心話。”

    “怎麼個不錯法?”

    “我知道許多人經常嘲笑梁王的那句‘大梁帝胄’,若在從前,我也覺得這是個笑話,現在卻以為難得。為何?亂世之中,有人趁勢而起,稱王稱霸,可是一到需要冒險時,全往後退,皆存自保之計。跟隨公子一路走來,敢於迎難而上者唯有漢州樓長史、荊州陳病才、東都梁王……江東寧王寥寥數人而已。憑心而論,樓長史與公子雖是兄弟,但無兄弟之情,陳病才對公子毫無信任,寧王殘暴專斷,不必我來多說,只有梁王以帝胄自居,志存高遠,能用公子之計。”

    “你說得我快要心動了。”徐礎笑道。

    “可公子還是另有打算。”

    “我並無打算,只是還沒有下定決心。”

    昌言之嘆息一聲,正要再說下去,外面有人道:“盛家小輩,求見徐先生。”

    昌言之掀開帳簾,迎進來一名年輕人。

    年輕人的鬍鬚剛剛遮住咽喉,長著一對極明亮的眼睛,和藹可親,進帳之後拱手道:“在下盛皚,拜見徐先生。”

    徐礎記得此人是盛蔭身邊諸將之一,還禮道:“皚將軍稀客,請坐。”

    盛皚坐在對面的舖位上,昌言之斟茶,見此人帶刀,決定守在門口,沒有離開。

    盛皚也沒有單獨交談的意思,飲一口茶,笑道:“徐先生可能不記得了,咱們曾是誘學館同窗。”

    徐礎意外道:“恕我眼拙,真的想不起來。”

    “不怪徐先生,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在誘學館只待了不到一個月,就回家守喪,三年期畢,誘學館卻已不在。”

    即便沒有天下大亂,誘學館也會被朝廷取消,徐礎問道:“既是同窗,皚將軍似又年長,我斷不敢當‘先生’之稱。”

    “徐先生不必謙遜,我雖離開誘學館,與館中諸教習常有書信來往,尤其是聞人學究,他曾在信中盛讚徐先生之才。”

    “皚將軍可知聞人學究的下落?”

    “許久沒聯繫啦,我一直有個猜測,以為聞人學究早早查知亂世將至,所以提前找個地方避難。”

    “有這個可能。”徐礎笑道。

    兩人談論館中往事,盛皚雖然只待過一個月,對館中學生卻很熟悉,說起一些姓名,連徐礎都不認識。

    “令兄樓中軍現在廣陵城,我過些天要回去一趟,徐先生要帶句話嗎?”

    徐礎搖頭,“知道樓中軍在哪裡,就足夠了。”

    兩人閒聊多時,盛皚終於說到正事,“實不相瞞,我在帳中聽到梁王的建議,頗感興趣,當時不好開口,所以特意求見徐先生,願聞其詳。”

    “盛十二將軍心意已決,皚將軍……能說動他?”

    “盛家三主,十二將軍這邊說不通,還有另位兩位。”

    徐礎想了一會,說道:“梁王此次攻冀,與上次不同,天時、地利、人和全都考慮到了,計畫周詳,可有九成勝算,但是不得盛家相助,斷難成功。”

    徐礎將馬維的計畫大致說了一遍,尤其是功成之後如何防禦賀榮大軍的反撲,卻將寧王的一部分省去,“梁王兵少,若得盛家相助,可連並州一同奪下,事成之後,洛州盡歸盛家,梁王北據冀、並,再與江南群雄聯合,賀榮人幾面受敵,必然逃之夭夭。”

    盛皚邊聽邊點頭,“計畫確實周詳,可我們盛家最擔心的不是賀榮人,而是南邊的寧抱關。也是盛家一時大意,縱虎歸山,讓寧抱關在江東坐大。當初廣陵王在吳州招兵買馬,他一死,兵馬分據各郡縣,竟然全被寧換關籠絡過去。寧抱關時時窺視淮州,盛家縱有北上之心,難解腹背之憂。”

    徐礎沉吟不語。

    盛皚笑道:“徐先生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的確有件事,本應該等盛家稍稍贊同梁王之計以後再說,現在……有點早。”

    “徐先生這就多心了,既要說服盛家主事之人,又不肯將話說清楚,可有些難。”

    徐礎又想一會,“寧王攻淮乃是疑兵,其實意在荊州,他想憑江自保。”

    盛皚長長地哦了一聲,“如此說來,連梁軍也是疑兵?”

    徐礎笑著點頭,“所以盛家並無後顧之憂,盡可與梁王一同北上攻冀。”

    盛皚起身,拱手道:“我已明白,觀此形勢,聯手入冀確是妙計,我會儘量說服主事公,請徐先生回去轉告梁王,讓他先做北上準備,盛家稍後。”

    徐礎將盛皚送到帳外,回來之後連笑幾聲,昌言之卻極困惑,“公子剛才所說全是實話?”

    “一字不虛。”

    “可是……這麼快就兜底,盛家人怕是不會相信吧?”

    “我此行是為梁王除一後患,不是來讓盛家人信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2
第465章 用人

    馬維深感焦慮,一時間忘記身邊還有他人,不停地小聲重複一句話:“謀士可以犯錯,王者不能。”

    高聖澤就站在梁王身後,連聽幾遍之後,忍不住道:“帝王可以讓別人去犯錯啊。”

    馬維悚然一驚,扭頭看向老宦,臉色驟變。

    高聖澤明白自己多嘴了,立刻跪在地上,雙手輕輕放在梁王膝上,這個動作可以理解為親暱與說話方便,也可以隨時轉為謝罪,而且他知道什麼話總能引起梁王的興趣,“當初我在宮中守門的時候,曾聽萬物帝說過,帝王位居千萬人之上,就要動用千萬人之力,否則即是失去權柄,臣民無主,亦會成為一盤散沙。”

    這一招常常有效,馬維臉色緩和,“萬物帝真說過這樣的話?”

    “我哪敢欺騙梁王?聽到這番話的人不止我一個,梁王可以叫過來詢問。”

    “用不著,話不在誰說,而在有無道理。”馬維從未料到自己會如此在意萬物帝,可是在東都皇宮裡住得越久,他越想知道那個“暴君”的一切,對自己沒能服侍過萬物帝而感到遺憾。

    “我只是聽過而已,沒覺得特別,梁王以為有點道理嗎?”

    “有點道理?這裡面有大道理。”馬維笑了笑,沒說道理究竟是什麼。

    高聖澤暗暗地鬆了口氣,給梁王捏了會腿,然後起身悄悄站回原處。

    馬維再次陷入沉思,逃過一劫的高聖澤這回連大氣也不敢喘。

    “請潘將軍來。”

    “遵旨。”高聖澤如蒙重赦,立刻跑出軍帳,很快請來將軍潘楷,自己則留在外面待命。

    潘楷是梁軍地位最高也最重要的將領,在梁王面前卻十分在意禮數,即便穿著盔甲也要下跪。

    “免禮,坐吧。”馬維比平時都要客氣。

    潘楷抱拳行禮,坐在旁邊的小凳上,雙手放在膝上,抬頭看著梁王。

    “我有一件極為難的事情,思來想去,無人可以託付,必須是潘將軍才行。”

    “梁王請說,再難的事情,我拼了命去做。”潘楷慨然道。

    “我想讓你守衛東都。”

    “義不容辭,可是冀州……”

    “我親自帶兵去攻冀州。”

    潘楷臉色微紅,他雖是大將,迄今為止卻從來沒經歷過方面之戰,有些名不符實,還以為自己因此不得梁王信任。

    馬維道:“按理說,本應是潘將軍攻冀,我守東都,可我仔細想過之後,覺得不妥。”

    “梁王天縱之才,用兵如神,攻冀大業該由梁王親征,梁王必能馬到成功,我寧願為梁王馬前之卒,以效微勞。”

    聽到“馬到成功”四個字,馬維笑了笑,隨即正色道:“恰恰相反,攻冀比守都要容易些。為何?冀州幾經戰亂,又遭賀榮人擄掠,現已空虛,鄴城擔大城之名,守兵不過數千,漁陽守軍稍多,但也不足為懼。攻冀唯求一快,只要能在大雪封路之前攻下各處關卡,便算大功告成。守衛東都卻不一樣,梁軍一直未能奪佔洛州全境,北邊尚有孟津,其它方向皆無險可守,敵人長驅直入,須臾即至城下。”

    “梁王擔心賀榮大軍由秦州入洛?”

    “不是擔心,賀榮人必然來攻東都,然而冀州未穩,無法留下太多士兵,而且整個冬天可能都沒辦法回援,全要靠潘將軍一人堅守。”

    潘楷拱手道:“梁王放心,只有我死在東都的消息,沒有我放棄東都的可能。”

    “潘將軍不能死,東都於大梁至關重要,東都一失,冀州亦危,而且我將王妃與諸子全都留在東都,請潘將軍多加照看。”

    潘楷大驚,“這怎麼行?王妃與王子應該去往鄴城……”

    馬維抬手,“王妃一走,大家都以為我要放棄東都,必無堅守之志,倒是潘將軍兩子,選一個隨我去冀州,虎父自無犬子,希望潘家還能再出一員大將。”

    潘楷離凳跪下,“梁王,我……我死也要……我不能死,無論如何,我要守住東都!”

    馬維沒有攙扶,微笑道:“我相信潘將軍,且東都雖無險要可守,但是牆高池深,天下無雙,不怕守不住,只怕不敢守,或是中敵人奸計。”

    “大梁興危,在此一舉,我不敢自稱善戰,但是膽量還有幾分,絕不至於不敢守。至於敵人奸計,我只專心守城,無論如何也不出城迎戰。”

    馬維按住潘楷的肩膀,“希望潘將軍記住今日之言,無論如何也不要出城,敵軍若是繞城北上,就讓他們過去,不必阻攔,即便城外已無一兵一卒,也不要出城追擊。或是有人叫門,哪怕對方是孤身一人,也不要打開城門,除非是我親至。”

    “銘記於心,東都乃梁王之都,絕不會落入他人之手。”

    馬維點頭,扶起潘楷,讓他坐下,又聊幾句,當場寫下軍令,加蓋王印,親手交給潘楷,千叮嚀萬囑咐之後,才放他走。

    馬維只向徐礎一個人交過底,東都能守住當然最好,守不住也無妨,但一定要堅持得久些,好給他喘息之機。

    潘楷是個不錯的人選。

    馬維叫進來高聖澤,命他去請鮑敦。

    鮑敦命族人在城中徵兵,已湊夠八千之數,再多的兵卒則留下來守衛汝南,他這幾天一直住在梁軍營中,以示忠誠無二。

    他來得也很快,同樣要下跪,馬維起身上前,伸手挽住,與他並肩在帳中邊走邊聊。

    “我與鮑將軍雖是初識,但是一見如故,我在東都時,常常聽說汝南鮑三爺大名,只恨無緣得見。”

    鮑敦忙道:“鮑三而已,在梁王面前,怎敢當‘三爺’之稱?我亦聽過梁王的許多事蹟,可是眼昏心昧,一心只想固守家鄉小城,身在真龍之側而不自知,慌亂之中投奔淮州,幸得徐先生點醒,及時棄暗投明。”

    馬維笑道:“徐礎很會看人。”

    “對徐先生,我心中有愧。”

    “徐礎不會在意,鮑將軍亦無需掛懷。請鮑將軍來,是有一事相商,且與徐礎有關。”

    “梁王請說,我這人心笨嘴拙,但是有膀子力氣,願為梁王奔走。”

    “鮑將軍過謙。徐礎臨去淮州之前,曾向我獻上一計,說是冀州難以獨守,必須向外擴張。冀州與三州相連,南邊的淮州,徐礎前去講和,想來沒有太大問題,西南的洛州,我派大將潘楷固守東都,應當也無大患,唯有西面的並州,與冀州雖有山巒阻隔,但是通道頗多,自古以來,由併入冀易於由冀入並。”

    “徐先生想得長遠。”

    “所以我想分兵去攻並州。”

    鮑敦露出驚訝之色。

    馬維笑道:“我明白鮑將軍的想法,梁軍攻冀已屬冒險,居然還要攻並,以一蛇而吞兩象,怕是痴心妄想。”

    鮑敦馬上道:“行大事者不走常路,梁王宏圖遠略,且又是徐先生獻計,我一時驚駭,但是絕不以為‘痴心妄想’,細一思之,反覺有理。冀、並皆受單于驅使,冀州空虛,並州亦空虛,為何攻不得?何況梁王只為鞏固冀州,似乎不必佔據並州全境。”

    “正是,鮑將軍深得我心,所以我有意請鮑將軍率兵攻並,不知可否?”

    鮑敦早猜到梁王用意,這時還是一驚,拱手道:“鮑三半生務農,機緣巧合,受眾人所托,自封為一城之主,既無精兵猛將,亦沒有排兵佈陣的本事,哪敢擔此大任?”

    “我看重鮑將軍者,乃是言而有信,有長者之風。鮑將軍入並之後,能打便打,不能打便退,或是返回汝南,或是前往冀州與我匯合,總之並州非梁軍必得之地,能奪多少是多少,即便寸土未得,我亦不會怪罪鮑將軍。”

    鮑敦略有心動,“梁王能分兵多少?”

    “汝南八千將士,我再撥兵七千,湊足一萬五千,我知道不多,但是梁軍只能分出這些人……”

    “夠了,我不能向梁王承諾什麼,但是去並州攪和一番總還可以。”

    馬維大喜,緊緊握住鮑敦的一隻手,略顯激動地說:“得鮑將軍一言,勝過千軍萬馬。”

    “梁王用人不疑,囑我以重託,我絕不會辜負梁王信任。”

    馬維親自將鮑敦送到帳外,看他遠去,才轉身回到帳內。

    高聖澤察覺到梁王心情不錯,於是跟進來,忙前忙後,務必讓梁王坐得更舒適些。

    馬維坦然接受,“萬物帝力求人盡其用,讓臣子去犯錯,自己卻死於布衣之手,亦是大錯。”

    “萬物帝算不得明君,他的話不必當真。”高聖澤道。

    馬維搖頭,“萬物帝不是明君,他說過的話卻要當真,他錯在不分公私,將帝王之道與交友之術混為一談。”

    高聖澤連連點頭,“梁王一針見血,宮裡的人都說,萬物帝交友太過隨意,喜歡的人一日之間捧上天,不喜歡的人當場斬殺也不解恨,誰也拿不準他的心事,侍衛雖多,卻不知如何保護,才給宵小之徒……”

    高聖澤心裡一顫,差點又要跪下,他竟然忘了,傳言中梁王也是刺殺萬物帝的策劃者之一。

    馬維倒沒在意,“嗯,功過賞罰皆有定律,便是帝王也不能隨意決定——你倒是提醒了我,徐礎……”

    “徐礎還會回來嗎?”

    “他會回來,如何處置卻是個麻煩,希望他別再讓我為難,不不,我不能寄望於他。”

    “功過賞罰皆有定律。”高聖澤小聲道。

    馬維點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3
第466章 兩王

    濟北王膽顫心驚地接過一方寶印,附近有人高喊“跪拜”時,他差點也跟著跪下,直到經人提醒,才勉強站穩。

    “陛下不用跪。”

    “陛下”這個稱呼既熟悉又陌生,濟北王臉色發白,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

    遠處觀禮的馬維想起自己在單于營中的窘境,對濟北王未生同情,反增鄙視,“張氏因何而失天下?不是因為刺駕,不是因為連年饑荒,不是因為萬物帝頻頻興師動眾,而是因為張氏無人能承天命。”

    徐礎笑了笑,他剛剛回來,正好趕上這場草率的登基。

    “明日發兵,潘楷守東都,鮑敦攻並州,我親征冀州。”馬維停頓片刻,“濟北王隨我北上,湘東王送往襄陽,一切皆如你當時所言。”

    徐礎拱手道:“恭喜梁王,勝算又增三分。”

    “總共有幾分?”

    “六分。”

    馬維大笑,正向“皇帝”跪拜的眾人紛紛扭頭看來,土壇上的濟北王亦是一驚,馬維收聲,待眾人目光移開,向徐礎小聲道:“去別處說話。”

    軍帳裡沒人,連高聖澤也沒跟來,馬維收起梁王的威嚴,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徐礎,“你的酒量好像下降許多。”

    “受過一次傷,在那之後不太敢多喝酒。”徐礎接過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點點頭,表示自己能喝。

    “為誰所傷?”馬維又露出幾分威嚴。

    “是自己不小心。”徐礎笑道。

    馬維端著酒杯隨意踱步,徐礎站在原處,以目光追隨。

    “你依然以為我只有六分勝算?”

    “這是我的實話。”

    “六分只比五分多一點——有些謀士會用這樣的說辭提前推卸責任。”

    “責任在誰並不由謀士決定,何必推卸?”

    “差在哪裡?盡過人事之後,勝算還是不到九成?還是賀榮人?”

    “是那一月之期。”

    馬維笑道:“原來是這個,放心,我找人算過,一月之內雖有小雪,不妨通行,況且一月乃是大概,順利的話,半個月就夠了。”

    外面有人道:“天成皇帝登基大典已經結束,梁王要見皇帝嗎?”

    雖然濟北王只是一名傀儡,馬維仍不想見他,向徐礎道:“還得你去,你們更熟。”

    “說些什麼?”

    “隨你,讓他安心,別胡思亂想,更不要試圖逃走。”

    徐礎要走,馬維又道:“淮州那邊確定不會出意外吧?”

    “盛家堅信梁王與寧王合謀攻淮,在北邊應該未設重兵,七成把握吧。”

    馬維笑著搖頭,“不是六分,就是七成,像你這樣的說法,換成別人可不會高興。”

    “對梁王,我可以隨意些。”

    “去吧。”馬維揮手道,看著徐礎離開,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徐礎如約回來,表現溫馴,有問必答,可還是缺點什麼,令馬維既體會不到多年友情,也感受不到君臣之誼。

    濟北王進入帳篷坐下之後,仍在不停發抖,聽到響動,立刻叫道:“我不做皇帝,我……是你!”

    濟北王一直處於軟禁狀態,對帳篷以外的事情近乎一無所知。

    “是我。”徐礎搬來一隻凳子,坐在濟北王對面。

    徐礎不稱“陛下”,也不行禮,濟北王反而稍感踏實,問道:“你……什麼時候到的?”

    “有些天了,去過一趟淮州,剛剛回來。”

    “從何而來?”

    “這可遠了,從鄴城到漁陽,然後穿行並州,在秦州停留得比較久,南入漢、益,順江至荊,北上東都。”

    濟北王張嘴聽完,“我一直在東都,出城沒幾天……皇帝還好嗎?”

    “哪位皇帝?”

    “徐公子別拿我開玩笑,對我來說,皇帝只有一位。”

    “釋虞皇帝被單于帶到秦州,攻下西京之後,允許他返回漁陽,說是等明春再去匯合,但也難說,單于可能提前召他過去。”

    濟北王長出一口氣,臉上竟然露出微笑,“單于對皇帝不錯,真當皇帝是自家人。”

    徐礎反而一愣,笑道:“嗯,單于經常督促皇帝早日與皇后生下太子。”

    “皇帝與皇后年紀還小,不過也到能做父母的時候了。唉,想當初,歡顏郡主力主與單于聯姻時,我還不太願意,現在再看,歡顏郡主雖是女流,卻更有遠見。王妃呢?我女兒芳德郡主呢?太皇太后呢?”

    “據我所知,王妃現在漁陽,太皇太后原留在鄴城,可能已被接至漁陽,芳德郡主——她現在是芳德公主,被許配給單于的堂弟賀榮平山。”

    “親上加親,是件好事,平山我見過,是個不錯的……”

    “平山被單于處死了。”

    濟北王一驚,“我女兒受到連累了?她剛嫁過去,不會參與單于的家事吧?”

    “芳德公主沒嫁過去,她在途中逃亡,據傳去往秦、涼交界一帶,再無消息。”

    濟北王發了一會呆,惱恨地說:“釋清真是讓人不省心啊,當初我與王妃就國的時候,就不應該將她留在東都,本以為得太皇太后的照顧,能讓她學好,結果卻越學越蠻橫無禮,全不顧及自家人的安危。唉,同樣留在東都,皇帝就沒像她一樣總愛惹是生非。”

    徐礎安靜地聽著,濟北王發了一會牢騷,突然想起徐礎本應是自己的女婿,不好意思地說:“徐公子與釋清的婚事……”

    “並未解除。”

    “嗯?”

    “芳德公主仍是我的妻子,至少我沒寫休書,她的那一封不算數。”

    濟北王十分尷尬,不敢多說什麼,笑了一會,開口道:“沒解除也好,如此說來,你我還是翁婿?”

    “要看濟北王認不認那個女兒、認不認我這個女婿。”

    “當然認。”濟北王馬上道,只在意眼下,不管遠方的單于怎麼想,“那個……徐公子給我交個底,梁王……梁王用意何在?”

    “梁王要送你回鄴城做皇帝,然後召釋虞皇帝過來拜見。”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濟北王眼眶一濕,險些哭出聲來,“梁王不是要立刻殺我?”

    “立你為帝,怎麼會殺你?”

    “我以為……以為他要殺帝祭旗,所以臨時拿我充數。”

    徐礎起身,“梁王沒有這個打算,濟北王安下心來,到了鄴城再說。”

    “到了鄴城會怎樣?”眼前危機一過,濟北王開始擔心未來。

    “我會盡力保濟北王安全。”

    “女婿,我全指望你了。”

    徐礎回到中軍帳,見梁王正與幾名將領議事,於是站在一邊,等了一會,向高聖澤招手。

    馬維也看到了,點下頭,高聖澤悄悄走到徐礎近前。

    “我要見湘東王。”

    “嗯?”高聖澤面露不悅。

    徐礎也不解釋,只是看著老宦。

    高聖澤只得轉身回去,俯身向梁王耳語,很快回來,小聲道:“跟我來。”

    湘東王帳前的衛兵更多一些,高聖澤找到軍官小聲吩咐,讓徐礎進去。

    湘東王正獨自飲酒,桌上無菜相佐,他依然一杯接一杯,徐礎進來時,他正努力倒出壺中最後一滴酒,“再拿酒來……怎麼是你?”

    “湘東王倒有閒心。”

    “人閒,心自然閒。請坐。”

    徐礎坐到對面的床鋪上。

    “你是梁王的客人,還是臣子?”

    “客人。”

    “嗯,能替我要些酒嗎?梁王的手下比較吝嗇。”

    徐礎起身走出帳篷,發現高聖澤還在,於是笑道:“正好高總管還在,我這裡需要熱酒一壺,菜可以隨意一些,三四樣足矣。”

    不等高聖澤開口,徐礎退回帳內。

    湘東王笑道:“有用嗎?”

    “心存希望吧,哪怕是奢望。”徐礎重新入座,“我剛從濟北王那邊過來。”

    “他稱帝了?”

    “他自己不認。”

    “嘿,算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他在這裡稱帝,最難堪的是當今陛下,還有我女兒。”說起女兒,湘東王立顯頹喪,“歡顏獨木難支,張氏之中,竟然找不出一個人來幫她一把,連我也……”

    一名士兵走進來,放下一壺酒,兩碟鹹菜與臘肉,什麼也不說,轉身離去。

    “嗯,你真是梁王的客人。”湘東王斟酒,喝了一大口,“算不得美酒,但是比之前的馬尿要好些。”

    同樣受困,湘東王更灑脫,對家人一問而過,對朝廷隻字不提,只談酒菜與天氣,反倒是徐礎提起正事,“梁王要將湘東王送去襄陽。”

    “襄陽也歸梁王了?”

    “沒有。”徐礎將襄陽形勢大致說了一遍,“聯軍初戰不利,需要湘東王前去坐鎮,好召來更多援兵。”

    “嘿,現在誰還將張氏放在眼裡?我與濟北王受困東都,連自家兒女都不來救人,如何能召來援兵?陳病才我倒是……”

    徐礎使眼色,湘東王馬上明白隔牆有耳,改口道:“見過幾面,但是不熟,想讓他多派士兵前往襄陽,千難萬難。至於奚耘,更不會在意我的生死。”

    “襄陽守兵不止是陳、奚兩家,還有荊州諸多豪傑,是他們力請湘東王過去。”

    “嘿,在這裡是一個人的傀儡,到那邊是許多人的傀儡,有何區別?”

    “若能調和群雄,共守襄陽,也是大功一件。”

    “哈哈,徐公子想得也太簡單些,如你所言,並州軍背後便是賀榮大軍,襄陽如何守得?我去那裡不過是送死。徐公子不必多言,送死就送死,身不由己,我認命,但是你想讓我高高興興去送死,還是免了吧。”

    徐礎起身告辭,臨走時深揖一躬,湘東王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3
第467章 酒王

    湘東王心裡遠沒有外表那麼灑脫,只好不停地喝酒,從早醉到晚,好讓自己少想一些心事,由汝南前往襄陽,他一直癱在車上,只在要酒時才跳出來,向所有人大喊大叫。

    “我是湘東王!你們可以囚禁我、輕視我,但是不能不給我酒喝!”

    梁軍將士不勝其煩,只好將一罈酒放在車上,供他隨意飲用,只要不死就行。

    因此,終於將湘東王交出去時,梁軍將士無不松了口氣,留下人就走,連句感謝都不想要。

    襄陽已成為一座巨大的戰場,並州軍雖然連戰連勝,卻沒能迫使守軍潰散或是投降,反而越來越多。

    援兵來源複雜,來得越晚,越是不肯進城,遠遠地紮營,像是在觀望,還像是要趁火打劫——至於目標是誰,恐怕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

    並州軍更說不清,因此不敢全力攻城,退兵十幾里,也在等候援兵。

    湘東王被扔在帳篷裡,大睡一覺,醒來之後四處摸索酒罈而不得,才發現自己已不在車廂裡。

    “這是哪?”他問。

    沒人回答。

    湘東王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出帳篷,陽光刺眼,他伸手遮擋,好一會才適應過來,挪開手掌,看清周圍的狀況。

    這是一座破爛的軍營,放眼望去,沒有一件東西完好無損,就連來來往往的將士,身上也大都帶傷。

    “這是什麼地方?”湘東王抓住一名士兵問道。

    士兵甩開他,拒絕回答。

    帳篷外面沒有看守,湘東王亂走,連問數人都不得答案。

    終於有一群人走來,帶頭者看樣子是名將領,湘東王站在原地等候,希望這回能得到一句回答。

    “酒王醒啦?”帶頭者笑呵呵地問。

    “這是哪?”湘東王茫然地問。

    “你要去哪?”

    “我被梁軍送往襄陽。”

    “那就對了,這裡是襄陽城外三十里,在下宋取竹。”

    “哦。”湘東王隱約記得有人提起過這個名字,但是想不起對方的具體身份。

    “你是湘東王?”

    “嗯。”

    “真是?”

    “應該吧。”

    “哈哈,總有人認得你。大家都不相信徐礎,想不到他真將你送過來,讓我揀個便宜。徐礎人呢?”

    “他……還在梁王那裡。”

    “來,一塊喝杯酒,算是為湘東王接風洗塵。”

    聽說要“喝酒”,湘東王眼睛一亮,“一杯怎麼夠?至少要一壺。”

    “那要看我們還剩多少。”

    這裡的酒屬於湘東王所謂的馬尿,喝慣了梁軍提供的酒,突然換成劣酒,他十分不習慣,只喝一口就吐出來,“這真是酒嗎?”

    宋取竹喝了一口,“不錯啊,你得仔細咂摸,不能喝得太多、太快。”

    湘東王抿一小口,留在嘴裡潤養多時才慢慢嚥下去,點頭道:“還真是酒,聊勝於無。”

    “徐礎送你來時,說過什麼沒有?”

    “只說襄陽混亂,需要一個人坐鎮,好像還說過一些別的話,但我不記得了。”湘東王敲敲腦袋,依然想不起來。

    “無妨,反正也不用你做什麼——濟北王不是也在東都嗎?徐礎為什麼沒將他送來?”

    “濟北王已被梁王立為皇帝,他自己並不情願。”

    “原來徐礎是沒得選。”

    “你們真的想讓我坐鎮襄陽?”湘東王在汝南城外初聽此信時,有些興奮,一路上酒越喝越多,信心則越來越少,至此已經所剩無幾,反而心存驚慌。

    “太想啦,簡直是日盼夜盼,無時不盼。”宋取竹笑道。

    湘東王乾笑兩聲,“你們只是想要一個傀儡吧?”

    宋取竹上下打量一眼,“湘東王自以為除了傀儡,還能做什麼?”

    湘東王越發尷尬,端著酒杯低頭不語。

    “傀儡也分種類,有的好,有的壞,所謂知恥而後勇,湘東王既有羞愧之心,沒準能做一個好傀儡。”宋取竹勸道。

    湘東王臉色通紅,但是抬起頭,“襄陽形勢如今怎樣?”

    宋取竹點頭,“瞧,這就對了。襄陽形勢——只能說是一團糟,迄今為止,各路守軍一戰也沒打贏,全仗著比較分散,而並州軍又不肯分而攻之,才堅持到現在。”

    “那我能做什麼?”

    “坐鎮啊,就是坐著別動,能不能鎮住什麼,我也不好說。”

    湘東王放下酒杯,本來酒就難喝,被宋取竹幾句話說得連最後一點興致也沒了。

    宋取竹卻喝得津津有味,突然道:“徐礎是個奇怪的人。”

    “啊。”湘東王敷衍道,想做點什麼卻覺得大勢已去全無希望,想就此放棄卻又感到有愧於張氏和自己的女兒,不由得左右為難。

    “沒有他,襄陽早已失守,可是弄來這些援兵之後,他自己卻跑了,將你送來。”

    “他……大概是身不由己吧。”

    “身不由己還管閒事?他甚至不認得襄陽城主,就幫這麼大一個忙,對他認識的人,得幫到什麼地步?”

    “對熟人他不怎麼幫忙。”

    “果然是怪人。”

    “襄陽城主是冷遺芳?”

    “曾經是。”

    “嗯?”

    “他現在是死人,老實說,比他活著的時候有用多了,如果他還是城主,襄陽早已投降,堅持不到現在。”

    “哦。”湘東王不敢接話,生怕也落一個“死比活好”的判斷。

    “你敢當皇帝嗎?”宋取竹問。

    “啊?”湘東王臉色立變。

    “嗯,你已經回答得很清楚了,來,喝酒,看能不能壯一下膽量。”

    “朝廷有皇帝。”湘東王的確壯起一點膽量。

    “所以我才問你敢不敢,當了皇帝你就能封官,大家都當官,或許能夠心齊一些、士氣高一些。其實援兵比並州軍數量更多,只是被打怕了,誰也不敢上前迎戰。我在三十里外駐營,還有人比我躲得更遠。若是能夠一擁而上,沒準真就贏了,到時候,你還是傀儡皇帝,但是由泥身變金身,喝的酒也能更好一點。”

    “我敢。”湘東王終於道,“但我不為自己,甚至不為天成朝廷,而是為了驅逐異族,恢復九州。”

    “徐礎果然有眼力,湘東王越來越上道。等你當上皇帝,我有接駕之功,能得一個什麼官兒?”

    “這個……你自己挑。”

    “我從前做過楚王。”

    “呃……”

    “哈哈,開個玩笑,你現在封我做楚王,別人也不會同意,我還是有名無實。你隨便封我一個將軍吧,不用太大,也別太小。”

    “需要名號嗎?”湘東王小心地問。

    “你是皇帝,你說得算。”

    “撫西將軍?天成有將軍名號三十多個,撫西將軍排在第十四位。”

    宋取竹想了想,“行,就這個吧。請陛下隨我出帳接見臣民。”

    “我還沒有登基,怎麼也需要一個儀式吧?”

    “儀式不著急,以後會有。”

    宋取竹拽著湘東王出帳,高聲道:“都過來,拜見天成皇帝!”

    稀稀拉拉走來十幾人,圍觀“天成皇帝”,品頭論足,好像在看稀罕玩意兒。

    湘東王羞愧難當,卻無從躲避,切身體會到濟北王的難堪。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嘈雜,宋取竹大聲道:“何人喧嘩,不知道皇帝在這邊嗎?”

    一名頭目跑來,遠遠地道:“楊摸魚來……唉喲。”

    一隊騎士疾馳而至,領頭者正是江王楊欽哉,自從改名之後,他最痛恨別人叫他原名,一鞭甩去,抽在宋軍頭目肩上,馬不停蹄衝到宋取竹面前。

    “楊兄怎麼說來就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宋取竹笑道。

    楊欽哉盯著宋取竹身邊的人,“這位就是湘東王?”

    “他自稱‘應該是’。”

    “什麼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他喝多了酒,自己也有點迷糊吧。”

    “接到湘東王,宋老弟怎麼不派人通知我們一聲?”

    “因為我知道楊兄消息靈通,不用我派人通知,瞧,這不就來了?而且來得正巧,湘東王已經稱帝,楊兄下馬拜見天成皇帝吧。”

    “沒我允許,誰敢稱帝?”楊欽哉怒道。

    湘東王剛剛生出的一點信心與雄心,立刻消失殆盡,低著頭仔細咂摸剛才的那點酒味。

    “那楊兄允許還是不允許?”

    “嘿。告訴你一聲,奚家軍撤兵,一時半會回不來了。”

    “奚家膽子小成這樣?還沒分勝負就跑了?”

    “據說奚家老巢遭到攻擊,他們自身難保。”

    “被誰攻擊?”

    “不知道,讓他們打去吧,守襄陽就是咱們幾家的事,等湘東王當了皇帝,看他能不能再招一些援兵。”

    “他已經是皇帝,不信你聽我叫一聲‘陛下’。”

    湘東王頭垂得更低。

    遠處又傳來嘈雜,這回頭目不敢亂說話,大聲道:“兩州陳牧守來啦!”

    “看來大家消息都很靈通,看來我的營地真的需要好好檢查一番。”宋取竹小聲道。

    陳病才馳到近前,“湘東王何在?”

    宋取竹道:“就在這裡,湘東王,抬頭讓陳牧守看看。”

    湘東王只得抬頭,陳病才跳下馬,幾步跑來,撲通跪在地上,“臣陳病才,叩見湘東王殿下,望恕未迎之罪。”

    所有人都吃一驚,尤其是湘東王,他的確認得陳病才,但是算不上熟悉,急忙道:“那個……平身,快快請起,萬不可多禮。”

    宋取竹看向騎在馬上的楊欽哉,“對啊,陳將軍是朝廷命官,應該認得湘東王,他說是,肯定就是了吧。”

    楊欽哉也跳下馬。

    陳病才起身,兩眼含淚,“這就是湘東王,絕不會錯。”

    湘東王侷促不安,嗯嗯而已,陳病才高聲道:“湘東王到得太及時了,剛剛傳來消息,賀榮大軍已經攻破漢州關卡,估計很快就會轉向襄陽,各家守軍正需要湘東王鼓舞士氣!”

    湘東王輕輕哼了一聲,自己心裡一點士氣也沒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3
第468章 鞭策

    徐礎又回到鄴城,天氣越發寒冷,將士們的盔甲發出的響聲也越發清脆,徐礎身穿厚袍,仍覺得有些冷,騎馬停在路邊,不肯前進。

    梁軍前鋒連攻兩天兩夜,在城牆上留下諸多印記,一些地方在冒青煙,屍體與血跡也還沒來得及清洗。

    馬維得到的情報十分準確,鄴城沒有多少守兵,雖然抵抗得十分堅決,終是寡不敵眾,且又應對倉促,眼看敵軍即將登上城頭,城中守將開門投降。

    馬維帶領大軍剛好趕到,大喜過望,當即犒賞全軍,將前鋒將軍封為冠軍將軍,多分兵馬,命他繼續北上去攻漁陽,自己則要進入鄴城,昭告冀州兵民:梁王來了。

    徐礎不願進城。

    昌言之對鄴城卻頗有感情,還是勸道:“公子進城吧,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鄴城該當有此一劫。梁王已經進城,待會肯定會傳喚公子,去得太晚,徒生嫌隙。”

    徐礎笑道:“我想的不是鄴城,正是梁王。”

    “梁王怎麼了?”昌言之小聲問,前後看看,確定無人偷聽。

    “梁王聲稱要在一月之內攻佔整個冀州,可他……”

    “有人來了。”昌言之提醒道。

    一小隊人騎馬過來,停下打招呼。

    喬之素原是大將軍的幕僚,輾轉來到梁王身邊,待得久了,漸生忠心,再無離意,向徐礎拱手道:“徐公子怎麼不進城?”

    徐礎回道:“不敢進。”

    “這是為何?”

    “我以為梁軍是來奪冀州,可是觀眾人皆面露喜色,似乎攻下鄴城就已大功告成,我心存疑惑,怕進城之後不小心表露出來,惹人厭嫌。”

    喬之素笑道:“明白了,請徐公子在此稍待。”

    喬之素帶人進城,昌言之疑惑地問道:“他明白什麼了?”

    “他乃梁王之臣,該是他進諫的時候了。”

    “梁王明明已經派出大軍去攻漁陽,公子和喬先生為什麼都說梁王似有自滿之意?奪下一座大城,連面露喜色都不行嗎?”

    “前鋒兵卒辛苦攻城,冀得重賞,因此面露喜色,後方將士免去一場苦戰,性命無憂,因此面露喜色,皆為應當,無可指摘。可是梁王面露一分喜色,將領心中則生三分,兵卒生六分,人人皆喜,誰願離開鄴城?且前鋒將士剛剛奪城,就被派去再攻漁陽,所依仗者,無非是後方大軍,大軍一有惰心,則前方亦無鬥志。”

    昌言之笑道:“只聽公子的一句提醒,喬先生能想到這些事情?”

    “他早就想到這些事情,聽我提醒之後,才決定去向梁王進諫。”

    “呵呵,我有點明白謀士的套路了,就是一定要將小事說大,大事說小,勸人爭奪天下時,好像一切唾手可得,勸人注意言行時,好像一顰一笑都能惹來大禍。”

    徐礎點頭,“你學得很快。”

    “怪不得像公子這樣的人願意當謀士——你們想方設法鞭策他人,自己卻不用承擔責任與後果,只要梁王一直前行不止,謀士也就跟上了。”

    “哈哈,你學得未免太快一些,可你忘了一句俗話,伴君如伴虎。鞭策老虎可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老虎跑得高興時,不會在意身上的小小痛楚,一旦停下來,就會將從前種種全記起來,生出反噬謀士之意。”

    “怪不得公子讓喬先生去勸,自己不去。”昌言之連連點頭,馬上補充道:“我不是在說公子膽小,而是說公子通達人情,能夠趨福避禍,亂世之中,別無選擇。”

    “我哪裡有‘通達’?”徐礎喃喃道,輕輕嘆了口氣。

    將官從城裡疾馳而出,傳令全軍調頭,在城外紮營,眾人無不失望,可是沒過多久,梁王帶一大隊人出城,也要住在城外,及時止住軍中的沮喪。

    帳篷剛剛立好,徐礎就得到傳喚。

    馬維正與將領們議事,安排某人守城,某人前往漁陽,某人督運糧草,某人傳檄四方郡縣,以“天成皇帝”的名義招降……

    諸事皆急,一些人領命之後立刻出發,其他人頂多耽擱一晚,次日一早也要動身。

    諸將陸續告退,馬維坐在椅子上休息一會,扭頭向徐礎道:“你滿意了?”

    “梁王的大業,自己滿意就好。”徐礎微笑道。

    馬維揮手,命高聖澤等侍從與衛兵全都退下,然後道:“你自己為何不來勸我,非要借喬之素的嘴?”

    “喬先生說是我的主意?”

    “他什麼也沒說,但你不肯進城,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後攛掇。”

    “梁王只管話對與否,何必在意是誰攛掇?何況喬先生自明事理,用不著得我傳授,一個字也沒有。”

    馬維盯著徐礎,輕嘆一聲,“別以為我不明白,你不肯進城勸我,因為你仍當自己是客人,而不是我大梁的謀士。”

    “梁王待客有禮,令我賓至如歸。”

    “嘿。”馬維本來有許多話要說,這時興致全無,“退下吧。”

    徐礎終歸做不到郭時風的通達。

    次日一早,大軍拔營出發,直奔漁陽。

    天氣寒冷,行軍頗為辛苦,尤其到了夜裡,冷得睡不著,好不容易入眠,清晨起床成為更大的考驗,將校們要挨座帳前敲鑼,才能將兵卒叫起來。

    馬維的鬥志卻越來越高漲,每天都要後半夜休息,天一亮就起身,督促大軍進發,向將士們許以種種承諾,“咱們今年就在冀州過冬。”每次開頭他都要說這句話。

    可是只要天象轉陰,馬維就會焦躁不安,叫來隨軍的天文官,反翻詢問是否要下大雪,這時候誰若是不小惹著他,必受重罰,甚至是處死。

    徐礎一連幾天沒怎麼見到馬維,像是受到故意的冷落。

    昌言之開始擔心公子的健康,因為徐礎的臉色日漸蒼白,吃喝都少,話也變少,昌言之經常沒話找話。

    這天夜裡,徐礎躺在被窩裡剛剛焐熱乎一些,準備睡個囫圇覺,就有士兵過來傳喚。

    徐礎只得起身,昌言之道:“我不羨慕謀士了,到最後,吃肉的還是老虎,而不是拿鞭子的人。唉,明後天應該就能到漁陽了,不管戰事怎樣,公子總能好好休息一下。”

    外面更冷,寒風呼嘯,徐礎裹緊衣裳,隨士兵來到梁王帳中。

    帳篷裡點著炭火,說不上溫暖如春,至少沒有寒意刺骨,徐礎立刻覺得舒服許多。

    馬維正在看一摞公文,示意徐礎坐下,然後繼續與高聖澤、喬之素等人小聲交談,很快其他人告退,只剩一名老宦、一名幕僚留下,老宦侍立,幕僚找來凳子,坐在徐礎對面。

    “喬先生說吧,我休息一會。”馬維閉上眼睛小憩,高聖澤給他揉肩。

    喬之素向徐礎道:“漁陽想要議和,派來的使者正在路上,很快就到,梁王希望徐公子能一塊接見使者。”

    “好。”

    喬之素看一眼桌上的公文,“這兩天各處傳來不少消息,徐公子要聽聽嗎?”

    “有勞喬先生。”

    “先說冀州,進展十分順利,各處郡縣紛紛投降,前方大軍也已包圍漁陽,指日可下。”

    喬之素是梁王幕僚,所說的梁軍進展,虛實難辨,徐礎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淮州盛家已經得知梁軍入冀並奪下鄴城,但是並無異動,淮北增兵不多,看樣子是要採取守勢,盛家大軍仍集中在淮南。梁王推測,盛家乃是將錯就錯,棄漁陽朝廷不顧,專心準備進攻吳州。”

    “想來如此。”

    “寧王攻入荊州,接連大勝,已經快到江陵城。據說奚家向單于求助,但是遠水不解近渴。”

    “襄陽仍未失守?”

    “襄陽還在,荊州群雄擁立湘東王為帝,與並州軍對峙,一直未分勝負。”

    “單于沒向襄陽增兵?”

    “單于如今在漢州。”

    徐礎臉色一變。

    “賀榮大軍佯裝要增兵襄陽,突然攻擊子午道,大獲全勝。”

    “子午道乃長史樓礙把守,他沒有毀掉棧道?”

    “具體消息這邊無從得知,總之單于已率大軍進入漢州,不知他是要分兵奪取全境,還是增援並州軍,無論如何,襄陽支撐不到明年春天,很可能一個月之內就會失陷。”

    徐礎長嘆一聲,樓礙說漢州能守一冬,結果初冬剛至,就已兵敗,徐礎連遵守諾言帶去援兵的機會都沒有,“樓長史與鐵將軍可有下落?”

    喬之素搖頭,“那邊的消息非常少。”

    “梁軍入冀,單于做何應對?”

    “奇怪就在這裡,單于那邊沒有任何應對,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這裡的形勢。”

    “鮑將軍呢?”

    “鮑將軍率兵進入並州,消息不太通暢,要等山脈兩邊的關卡都落入梁軍手中之後,才能得知並州的進展,快了,也就是十來天的事情。”

    “單于絕不會無動於衷,必有計策。”徐礎道。

    馬維睜開眼睛,推開高聖澤,“單于無非是要偷襲東都,逼我回防,我已派人提醒潘楷,讓他無論如何不要出城迎戰,死守城池即可。”

    徐礎沉吟不語。

    馬維笑道:“單于還能怎樣?派兵馳援漁陽?那可來不及,何況他在漢州、荊州還有許多事情未了。”

    “我不知道。”徐礎猜不出單于的計畫。

    一名士兵進來通報,“漁陽使者到了。”

    馬維起身,“麻煩兩位替我接見使者,我沒什麼想說的。”

    馬維帶著高聖澤離開,徐礎與喬之素起身送行。

    使者很快到來,進帳之後沒看到梁王,先是一愣,再見到徐礎與喬之素,又是一愣,“兩位……是梁王之臣?”

    漁陽派來的使者是孫雅鹿,與徐、喬二人都很熟,問過之後,輕笑一聲,“我這是廢話,請兩位代我轉告梁王,單于已經在漁陽準備一支大軍等候梁軍入彀。”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3
第469章 三條

    喬之素與孫雅鹿相識多年,雖然極少共事一主,彼此間卻一直保持友誼,聽說賀榮人在漁陽城外準備了一支大軍,喬之素笑道:“這可不像是孫先生的風格。”

    “我有什麼風格?”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委婉相勸,務令對方心甘情願,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虛張聲勢。咱們都知道,單于在冀州只留下極少騎兵,反將各城的兵卒、民夫盡數調往秦州,那邊戰事未了,這邊哪裡突然冒出一支大軍?況且梁軍自有斥候、哨探,早已摸清漁陽的底細,城中守兵不超過三千人,對否?”

    孫雅鹿哼了一聲,轉向徐礎道:“漁陽守軍確實不多,可是單于何嘗真的相信過朝廷?他帶走冀州兵民不算,到了秦州之後,很快就將皇甫階送回遼東,而留下其父皇甫開為質,徐先生應該知道這件事吧?”

    徐礎搖頭,“我雖然在單于身邊待過一陣,但是不得參與軍務。”

    旁邊的喬之素笑了一聲,孫雅鹿仍不看他,對徐礎道:“總之皇甫階早已回到遼東,聚集大批塞外荒民,原本是要前往秦州與單于匯合,正好趕上樑軍入冀,他們已奉單于之令入塞,離漁陽不遠。”

    “這件事我倒是有所耳聞。”徐礎道。

    喬之素臉色微變,“徐公子什麼時候聽說過遼東兵入塞?”

    “我聽單于說過,他在入塞之前曾向遠近諸部發出邀請,皇甫階在遼東聚集的荒民,或許就是這批人。”

    孫雅鹿點頭。

    喬之素依然半信半疑,很快笑道:“便是真有這樣一支軍隊也無妨,梁軍所忌憚者,無非大批賀榮騎兵,雜部荒民,不足為懼。”

    孫雅鹿重新看向喬之素,“荒民雖不習兵法,但是驍勇無畏,足補其短,梁軍準備用多久打敗他們?”

    “順勢掃蕩而已,用不了多久。”

    “嘿,還是徐公子更清醒些,我對他說。皇甫階倉促間聚集一批荒民,數量雖多,但是來歷紛紜而不相統屬,作戰勇敢,但是素來不習兵陣,如果換成徐公子,如何用兵?”

    “我會避開梁軍鋒銳,縱兵四掠,騷擾郡縣,奇襲糧道,令梁軍不得安穩,然後靜待賀榮援兵到來。”

    孫雅鹿又一次看向喬之素,一字不說。

    喬之素笑道:“皇甫階不是徐公子,也不是其父皇甫開,觀他一向行事,諂而無膽,斷不敢分兵,初戰不利,必然敗退遼東,不敢再次入塞。”

    “正因為皇甫階諂而無膽,彈壓不住諸部荒民,分兵四掠將成自然之勢。”

    “說來說去,也得真有這支軍隊才行。”

    “喬先生為人謀士,看好而不看壞,報喜而不報憂,是為失職。將我的話報給梁王,請梁王決斷吧。”

    喬之素猶豫片刻,向徐礎道:“請徐先生在此待客,我去去就回。”

    等人一走,孫雅鹿道:“喬之素投靠梁王日淺,只敢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不敢執意進諫,此事非得徐公子出面才行。”

    “‘此事’是何事?要梁王退兵?我做不到,沒人能做到。”

    “不是退兵,而是請梁王率兵去並州,並州乃前梁故地,梁王不想奪回?”

    “梁王已派軍進入並州。”

    “為奪並州,還是為守冀州?”

    “為守冀州。”徐礎說了實話。

    “那就是只奪關卡,不奪大城,堅持不了多久,梁王以為一個冬天就能讓他在冀州站穩足根?”

    “嗯。”

    “漢州人也是這麼以為的,現又如何?”

    “孫先生在漁陽還知道些什麼?”

    孫雅鹿微微一愣,“子午道失守,賀榮大軍已進入漢州,徐公子沒聽說過?”

    “聽說過,僅此一句話,不知漢州詳細形勢如何。”

    “詳情漁陽亦不得知,但你我都知道,強臂單于頗有謀略,絕非尋常的塞外蠻王,他不會丟掉冀州,也不會給梁王一個冬天……”

    “我會自己爭取,無需誰來給我。”馬維來了,站在門口道。

    孫雅鹿急忙轉身,拱手道:“不知梁王駕到,一時妄言,萬望海涵。”

    馬維大步走到近前,“回去告訴漁陽的皇帝與歡顏郡主,或是前來跪拜這裡的真皇帝,以盡父子、君臣之節,或者坐待城中,等我替天成朝廷整肅乾綱,別無它途,無論塞外有無援兵,梁軍都不會退卻半步。”

    孫雅鹿看向徐礎,不等徐礎開口,馬維又道:“要戰便戰,何需廢話?敢有勸我退兵者,斬。”

    跟隨馬維過來的人不少,誰也不會替漁陽說話,徐礎開口道:“我倒有個想法。”

    馬維目光如電,狠狠瞪來,徐礎馬上補充道:“不是勸退,恰恰相反,我勸梁王速進。”

    馬維臉色緩和,“你以為梁軍走得還是太慢?”

    “如果真有一支荒民之軍,如果皇甫階真有縱兵四掠之意,則梁軍的確有點慢。”

    “我已派出大批斥候,前去尋找這支所謂的援兵。”

    “可能還是來不及,荒民一見斥候便知大軍不遠,馬上就會散開。”

    馬維沉吟片刻,“你說你有一個想法?”

    “或許可以想辦法讓荒民留在原地不動。”

    “派一支軍隊故意敗給他們嗎?”

    “這是一條妙計,想要生效,最好有漁陽配合。”

    馬維大笑,“你還是這麼能兜圈子,我不需要漁陽配合,漁陽也不會真心配合,佯敗之計可以,就按……”

    孫雅鹿插口道:“漁陽願意配合,真心無二。”

    “嗯?”馬維與身後諸梁將都不相信。

    孫雅鹿拱手道:“我帶來如此重要的一條消息,並非為了嚇退梁王,也不止是讓梁王想出一條佯敗之計。”

    馬維看向徐礎,以為他給漁陽暗中獻計,徐礎笑道:“不如聽孫先生說完。”

    孫雅鹿再一拱手,“我與徐公子見面不久,帳中一直有他人在場,我二人說過什麼,梁王一問便知。”

    門口一直有兩名衛兵站立,馬維沒有詢問,向孫雅鹿道:“你堅持要見我,想必真有話說。”

    “臨行前,陛下對我有三條交待……”

    “陛下還是郡主?”馬維冷冷地問,他很清楚漁陽城內誰說話算數。

    “都一樣,總之有三條交待,說是梁王同意哪一條都行。”

    “嗯。”

    “第一條,自然是請梁王退兵……”

    “這一條不用說了,我不同意,梁軍將士都不會同意。”

    孫雅鹿輕嘆一聲,對一這條原也沒抱太大希望,“梁王到來之前,我正向徐公子說起,希望梁王能率兵前去攻佔並州……”

    馬維立刻搖頭,“並州夾在冀、秦之間,左右臨敵,我守不住,你也不用說了,就是徐礎,也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吧?”

    “絕非上上之策。”徐礎道。

    孫雅鹿再度拱手,“最後一條是梁王率兵前去攻打秦州。”

    馬維一愣,隨即大笑,“是你傳錯了話,還是郡主驚慌過頭,想出這麼一條?”

    跟來的梁將也都發出笑聲,喬之素輕輕搖頭。

    孫雅鹿沒笑,“梁王還得取消濟北王的帝號。”

    馬維臉色微沉,“我已經聽夠了……”

    “梁王不妨再聽聽漁陽給出的好處。”

    “除非你們願意將整個冀州讓出來。”馬維笑道。

    “梁王的雄心只在一個冀州嗎?”

    “嘿。”馬維不肯承認自己開始感興趣,直接走到椅前坐下。

    孫雅鹿跟著轉身,繼續道:“漁陽被迫引賀榮騎兵入塞,實非所願,本想等形勢稍穩之後,再想辦法驅其出塞,可梁王這麼急……”

    “我還是沒聽到‘好處’。”馬維不願聽這些沒用的話。

    “梁王可以得到整個冀州,但是朝廷仍留在漁陽。”

    “這才有點意思,但不足以讓我改變主意。”

    “梁王已得朝廷冊封,可再得大將軍之職,奉旨討伐賀榮人。”

    “大將軍空名,我不稀罕,這是你們的好處,不是我的。”

    “朝廷讓出並、秦兩州,許梁王設國立廟,世世相傳。”

    “你剛才還問我‘雄心只在一個冀州’嗎?現在卻用區區兩州來敷衍我。”

    “梁國以上,朝廷所不能許,梁王自取。”

    馬維笑道:“為一座小小的漁陽城,郡主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郡主所在意者,不是漁陽城,而是名號:皇帝只有一位,現在漁陽城內,梁王先要承認這一點,然後以朝廷名義驅逐異族。”

    “郡主……是不是覺得我很愚蠢?”

    “郡主十分敬佩梁王……”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盡想愚弄我?”

    徐礎在一邊插口道:“梁王,我能說句話嗎?”

    “說。”

    “梁軍攻冀,最大的敵人乃是賀榮部,得此一冬,明春依然難免一戰,既然如此,何不提前除此大患?敵強我弱,守勢看似穩妥,其實是坐以待斃,無非稍慢一些,攻勢好像冒險,但是出其不意,或有一線生機,哪怕只有一成勝算,也好過必定之滅亡。”

    “別人也說說。”馬維道。

    喬之素旁聽已久,開口道:“太過冒險,何況還有一支荒民之軍沒有除掉。”

    孫雅鹿馬上道:“只要梁王點頭,漁陽會想辦法留下塞外荒民,不讓他們分兵四掠。”

    高聖澤小聲道:“漁陽已是梁王囊中之物,秦、並卻在強敵手中,朝廷這是要以難換易,梁王不要上當。”

    又有幾人開口,馬維揮手,表示自己已有決斷:“明晨發兵,我要去漁陽與郡主當面談談,郡主想要表達誠意,就先將荒民之軍穩住。”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3
第470章 問人

    梁軍繞過漁陽,在五十里以外取得一場大勝,消息傳來,馬維壓抑不住心中的興奮,揮拳在老宦高聖澤肩上狠狠捶了一拳。

    高聖澤疼得直流眼淚,還要興高采烈地說:“恭喜梁王,賀喜……”

    “去將徐礎叫來!”

    高聖澤還想多說兩句,見梁王又舉起拳頭,急忙跑出帳篷,一邊行走,一邊嘴裡喃喃道:“徐礎、徐礎,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的,論忠心,連我的一點皮毛都趕不上,竟然讓我親自去請……”

    到了帳篷前,高聖澤變得平和,無論怎樣,梁王還是公平的,對只肯獻計、不肯獻上忠誠的徐礎,安排在一頂普通的帳篷裡,裡面除了床鋪近乎一無所有,初冬已至,徐礎仍然穿著舊袍,寒風吹過,臉色愈顯蒼白。

    高聖澤笑道:“梁王有請。”

    “梁軍獲勝?”

    “我只管請徐先生過去,別的事情不該我說,我可不能亂說。”

    徐礎笑笑,知道老宦不喜歡自己,也知道所猜絕不會錯。

    馬維已經恢復常態,坐在書案後面覽閱公文,良久之後才抬起頭,向徐礎道:“你對歡顏郡主應當很熟吧?”

    “見過幾面,梁王也見過。”

    “嗯,當初她親自出城與我議和,很讓我意外,天成傾塌,她一個女流之輩,居然能夠硬撐到現在,也算是一位奇女子。”

    “終究敵不過大勢。”

    馬維冷冷地哼了一聲,“大勢、大勢,你天天說什麼大勢,從前我還相信,現在要我說,那就是膽怯者的藉口,真要順應大勢,誰也不會造反,大家都向單于投降好了,我大梁更是沒有翻身興復之時。”

    “帝王龍興,必定逆勢而上。”高聖澤激動地接話,“張息帝、萬物帝莫不如此。”

    “強弱、難易,並非大勢的全部內容。”徐礎微笑道。

    馬維也不問,語氣突然變得平緩,“據說郡主一直深受張息帝與萬物帝的寵愛,想必從兩帝身上學到不少。”

    “想來如此。”

    馬維盯著徐礎,“你是不是曾經想娶她?”

    “梁王從哪聽來的謠言?”

    “不是聽來,而是看到,回想起來,從你在誘學館替周律寫那篇文章起,就頗受郡主賞識,即使你刺殺萬物帝,她也沒有追究,反而送你逃出東都,當時咱們在孟津城外相遇,你包袱裡有幾本書,是她贈送的吧?那些書呢?”

    “放在思過谷,我與歡顏郡主乃是君子之交。”

    高聖澤忍不住大笑一聲,“孤男寡女,何來君子之交?歡顏郡主我可知道,張氏子孫都被萬物帝寵上了天,不講男女之別、尊卑之分,白天遊玩無度,夜裡縱酒狂歡,歡顏郡主尤甚,我們看在眼裡,都說……”

    高聖澤閉上嘴,猛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錯誤,梁王說起歡顏郡主,並非敵視與鄙夷,而是欣賞與讚歎,他剛剛說的這些話,沒有一個字迎合到梁王的心事。

    馬維面色陰沉。

    高聖澤抬手抽自己一個嘴巴,“讓你胡說八道,郡主憑一己之力硬撐起整個天成朝廷,豈是……”

    “滾出去。”馬維道。

    居然沒挨打,高聖澤感激涕零,轉身向外跑去。

    “請漁陽使者孫先生過來。”馬維補充道。

    等老宦消失,馬維道:“刑餘之輩,其實有些本事,可惜在宮裡待得太久,早忘初心,一味地只想揣摩人主之意。”

    “梁軍大勝?”徐礎問道。

    “哦,險些忘了,剛剛傳來的消息,梁軍大勝,遼東兵被殲、被俘過半,剩下的人逃往塞外,關卡盡入梁軍之手,皇甫階也成俘虜,很快就能送來,遼東荒民已非大患。”

    “如無漁陽相助,梁軍斷能取此大勝,梁王……”

    徐礎話未說完,孫雅鹿趕來,他已聽說梁軍大勝的消息,行禮之後,提的問題與徐礎差不多,“漁陽守約留下遼東軍,梁王相信了嗎?”

    “嗯,孫先生可以詳細說說朝廷的要求了。”

    “首先要去除濟北王的帝號,並將濟北王送還朝廷,這一條梁王若是不許,剩下的也不必說了。”

    “嘿,天成朝廷淪落至此,嘴還是這麼硬。好,我可以歸還濟北王,是否去除帝號,讓他自己決定。”

    孫雅鹿拱手,“梁王做此讓步,朝廷也安心了。”

    “接著說。”

    “梁王可以用朝廷的名義號令冀州郡縣,一如賀榮單于所為,但是漁陽要留給朝廷,僅此一城。”

    “嗯,不算過分,我也可以接受。”

    “漁陽留給朝廷的意思是梁軍一兵一卒也不能入城。”

    馬維想了一會,“朝廷的官兵是不是也不出城?”

    “絕不越過城外二十里。”

    馬維向徐礎道:“天成朝廷是想給自己留一個國中之國。”

    徐礎點下頭,沒有參與這場交談。

    “我不入城,如何與郡主、皇帝議和?”

    “陛下與郡主可以出城。”

    “這一條我也可以接受。”

    “最後一條,梁王可以留兵守衛冀州,但是也要率兵攻打秦州,經此一戰,朝廷已與單于決裂,必遭報復,與其坐等,不如直探虎穴。”

    前兩條多是虛名,攻秦卻是要梁軍付出實打實的巨大代價。

    孫雅鹿初次見面時提起過此事,馬維早已反覆思索,回道:“這件事我不能與你談,要與郡主、皇帝當面商議。”

    孫雅鹿還要說下去,馬維道:“你這就帶著濟北王回漁陽,後天午時,在漁陽南門外的十里亭我與郡主、皇帝會面,各帶一百人,五里以外,各停千人。下去吧。”

    梁王堅決,孫雅鹿只得告退,馬維手寫軍令,命帳內的一名衛兵帶出去,交給高聖澤,再由老宦轉至相關將領,釋放“皇帝”。

    馬維向徐礎道:“你可曾料到冀州得來如此容易?”

    “沒料到。”

    “但你的確說過,郡主一定會做些什麼,我一直擔心她會重新拉攏到淮州盛家,現在看來,盛家已經鐵心要放棄天成朝廷,聽說他們已經發兵渡江,要從後面抄寧王的老巢。”

    “寧王想必不太高興。”

    “哈哈,九州如棋局,死生互倚,有人高興,自然就有人不高興,寧王若是聰明,就盡快攻下江陵城,彌補江東的損失。”

    “寧王沒再派人過來?”

    “他總不至於以為還能勸我調頭去攻打淮州吧?郭時風現在想必不太好過,但這是他咎由自取。盛家倒是派人過來,願意與我議和,說是一南討、一北征,互不干擾。”

    “對盛家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當然,北上救援漁陽,功成則利歸天成,功敗則淮州傾危,南下攻打吳州,功成則是開疆擴土,功敗亦足以退守自家,盛家自稱忠孝,真遇到危機的時候,還是要以謀略為先。”

    馬維十分興奮,但是很快控制住情緒,又變得冷漠,“喚你過來其實是有兩件事,一是打聽一下郡主的為人,二是要聽聽你的想法:攻打秦州有幾分可行?”

    “九死一生。”

    馬維點頭,“至少你沒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我所說的大勢可能不得梁王認可,但我絕不會說謊。”

    “嘿,你不說謊,但是未必知無不言,未必真心為我著想,相識這麼久,我會不明白你的套路?”

    徐礎笑道:“梁王這是想讓我說話,還是不想?”

    馬維自己想了一會,“你說吧,攻秦有何利弊?”

    “利弊一目瞭然,若是真能擊敗賀榮部,則梁王功蓋九州,距離興復大梁只有一步之遙,但是勝算極少,大敗之後,梁軍無路可退,冀州轉眼復歸天成。”

    “天成出賣遼東軍,單于會放過漁陽?”

    “漁陽與單于至少有重歸於好的可能,梁王沒有。”

    “你說攻秦九死一生,那一生在哪裡?”

    “漢州若未全失,襄陽還在固守,賀榮大軍左右奔波,沒有餘力回守秦州,且涼州與北方降世軍願意出兵,三方聯手,或有一絲勝算。”

    “漢州、襄陽岌岌可危,等我率兵趕到秦州,怕是為時已晚,且寒冬將至,中間又隔著一個事態未知的並州……”馬維搖搖頭,“我絕不能去秦州,頂多進入並州,擇機而動,進可以與賀榮部對峙,退可以據守冀州,如果來得及,就南下洛州,與東都連上,或許能夠迫使單于講和。”

    徐礎剛要開口,馬維道:“我知道單于不會真心講和,但是大勢所迫——”馬維笑了笑,大勢對別人的影響,他還是相信的,“單于或許會暫時讓步,這就夠了,等得越久,對梁軍越有利。”

    “梁王此計可算下上之策。”

    馬維冷笑,“你還有中上、上上之策?”

    “中上之策,不攻秦,而是南下襄陽,與群雄合力抵抗賀榮大軍,若能守住襄陽,則……”

    “說上上之策。”馬維對幫助別人守城完全沒有興趣。

    “發兵塞外,攻賀榮部巢穴,向西橫掃,封閉沿途關卡,斷賀榮軍退路,其心若亂,則天下形勢為之大變,梁軍……”

    “現在是冬天,你卻要我率兵出塞?這就是你的上上之策?比下下還不如。”

    徐礎笑道:“總之我沒有萬全之策,無非危險多些或者少些。”

    馬維吐出長長的一口氣,“說到萬全之策——你覺得歡顏郡主願意嫁給我嗎?梁成聯姻,事情就好辦多了,我覺得她對我會有極大的幫助。”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3
第471章 取信

    “這不叫萬全之策。”徐礎沉默多時,開口回道。

    馬維一直饒有興致地盯著徐礎,像是一隻貓守在鼠洞前,聽到這句回答,他的臉上露出笑容,“事到如今,封王已經遠遠不夠,嫁娶才是群雄取得互信的最有效手段,張氏能與單于聯姻,自然也能嫁我一個女兒。何況我不是隨便提出求親,而是看中郡主的真才實學,我二人聯手,當可做出一番事業,她能為張氏殫精竭慮,為自己的夫君、子女會付出更大努力吧?”

    馬維早有妻妾,連孩子也生了幾個,但這些對他、對任何一位稱王者,都不是另娶正室的障礙,徐礎也不提起,只是低頭沉思。

    馬維等了一會,笑道:“怎麼,你覺得我配不上郡主?她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梁王若是真心求親,她會同意,我擔心的就是這個。”

    “哈哈。徐礎,你若喜歡郡主,就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將她讓給你,湘東王不至於只有這一個女兒,我另娶別人就是。”

    徐礎當然明白,他要用效忠梁王才能換來歡顏郡主,但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當務之急,“梁王不可得意忘形。”

    馬維臉色一沉,“你也不要得寸進尺,真以為能在我面前口無遮攔。”

    徐礎拱手道:“大事未定,梁王不宜另生波折。”

    “正因為大事未定,才要借助聯姻鞏固張、馬兩家的互信,有何不妥?”

    “梁王將妻小留在東都,用以穩固軍心並引誘敵人,突然在漁陽另娶,示人以無情……”

    “你真是沒什麼可說的了,居然找出這樣一個藉口。”馬維起身,嘆息一聲,“潘楷對我忠心耿耿,絕不會為這點小事而心生動搖。總之我意已決,但我不想借勢壓人,所以請你替我當名說客,免去雙方尷尬。”

    “歡顏郡主別無選擇,只要梁王是真心……”

    “我不是只要娶她這個人,還要她將大梁馬氏當成自己的家,至少能與張氏平分秋色,她信任你,你能讓她明白這一點。”

    “梁王在冒很大的風險。”

    “從咱們策劃刺駕那一刻起,我就在冒險,現在這一次,對我來說算是很小的。我不會對你撒謊,心裡的想法也瞞不住你,我的一切所作所為全是為了興復大梁,報仇反在其次。張氏雖然凶殘無道,但是至少沒對馬氏趕盡殺絕,我會還報,而且更慷慨些,可以保留‘成帝’的稱號以及三郡之地。”

    馬維輕輕笑了一聲,“郡主十分在意名位,我的讓步可以讓她滿意吧?至於她本人,永遠不必擔心,我是梁王,她是王妃,我是梁皇,她是皇后。”

    “梁王太小瞧歡顏郡主,她……”

    馬維有些不耐煩,“徐礎,不要讓私情影響你的判斷,身為謀士,這可是大忌,你可以有話不說,可以觀望不決,但不要試圖左右我的決定。”

    徐礎輕嘆一聲,“我願意替你做說客。”

    馬維重新露出笑容,“我會幫你找回芳德公主,如果她不幸遇害,你可以從濟北王家裡再選一個女兒,通過張氏,咱們就是親戚,只是——”馬維笑得更開心,“你要矮我一輩。”

    “歡顏郡主肯定會問起攻秦之事,我該如何回答?”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馬維沉吟思索,片刻之後向門口的衛兵揮手,讓他們全出去,別無外人時,他說:“我要借用你的‘中上之策’。”

    “協守襄陽?”

    “出塞過於異想天開,攻秦反令群雄勢力分散,不如合力守衛襄陽,在那裡牢牢拖住賀榮大軍。”

    “梁王打算派兵多少?”

    “兩萬人。”

    “太少。”

    “先派兩萬人,然後視情況再定,我會派得力將領帶兵,我自己去並州協助鮑將軍,儘量在並州佔據更多城池,冀州則留給郡主——如果我們順利成親的話,希望她這一次不要再犯錯誤,讓冀州落入他人之手。”

    馬維推著徐礎往外走,“好好想一想,欲令郡主心甘情原嫁入馬氏,首先你得做到。”

    徐礎回到帳篷裡,坐下發呆。

    昌言之看出公子心事不寧,沒有開口打擾,將所有東西都收拾一遍,才道:“梁王又為難公子了?”

    “他在為難自己。”

    “嗯?”

    徐礎卻不想解釋,側身躺下。

    梁軍大營離漁陽不遠,次日一早,馬維帶一千一百人出發,緩緩行進,遠派斥候查看情況,確保漁陽出來的也是同樣兵力,沒有設置埋伏。

    漁陽人先到十里亭,徐礎命一千人留下待命,只帶一百衛兵疾馳而至。

    十里亭空有其名,亭子早已被毀得一乾二淨,漁陽人在路邊搭建一頂大帳,梁軍士兵檢查過,確認無虞,馬維才帶著徐礎和兩名衛兵入帳,高聖澤等人守在外面。

    帳篷裡鋪著厚毯,皇帝張釋虞跪坐在東廂,面前一張矮幾,歡顏郡主坐在側後,身穿宮裝,與尋常宮女無異,只是頭上首飾多了兩三件。

    梁王進來,張釋虞微微一動,很快又坐穩,沒有起身相迎,歡顏郡主亦不動。

    馬維直接坐到西廂矮幾後面,徐礎守在他的側後,衛兵站在門口,亦是兩兩相對。

    諸人當中,張釋虞最為緊張,臉色變幻不定,幾次嘗試迎視梁王的目光,最後都是一抬眼就敗下陣來,比在單于面前還要侷促幾分。

    馬維笑道:“濟北王可還好?”

    “啊?好……很好。”張釋虞答道。

    “希望濟北王不要以為梁軍失禮。”

    “不會不會,父親……濟北王很感激梁王的照顧……他還胖了幾斤。”

    “天成原本出於大梁,如今大梁又出於天成,咱們也算是親上加親,之前種種,皆為誤會,我來冀州,是從賀榮人手中奪回失地,而不是故意為難天成朝廷。”

    “明白。”張釋虞越發顯得坐立不安。

    “是咱們兩人直接商議嗎?”

    張釋虞點下頭,馬上又改變主意,“郡主來談,我回來不久,她……她更瞭解漁陽的情況。”

    歡顏郡主稍稍向前移動一點,開口道:“梁王……”

    馬維卻抬起手,說道:“請郡主與我的謀士商議,他的話我每一個字都認。”

    徐礎點下頭,沒有開口。

    馬維起身,向張釋虞道:“陛下要出去透口氣嗎?估計他們要商議一陣,無趣得很。”

    張釋虞吃了一驚,扭頭看向歡顏郡主,得到示意之後,才勉強起身,“透口氣也好。”

    徐礎拱下手,張釋虞擠出一絲微笑,兩人重逢,卻無話說。

    衛兵也都跟出去,歡顏郡主移至矮幾後面,“梁王這是何意?”

    徐礎也挪下位置,“咱們先說正事吧。”

    “你真的投靠梁王?”

    “我是梁王的客人。”

    歡顏輕輕地笑了一聲,“梁王必須去擊退賀榮部,留在冀州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於他、於天成皆無好處。”

    “梁王願意發兵前去助守襄陽,他自己帶兵經營並州。”

    “襄陽旦夕難保,梁王又不願親往,他這是要與賀榮人對峙,而不是逐出塞外。”

    “梁王以為,驅逐賀榮部時機尚不成熟,暫且穩住形勢,對梁、成皆有利處。”

    歡顏郡主思忖片刻,“聽說你從襄陽而來?”

    “是。”

    “以你觀之,襄陽能守住嗎?”

    “極難,但是九州勢頹,再不抵抗一下,將會陷入無可周旋的死地。襄陽雖然難守,至少有人願意挺身而出。”

    “襄陽如今都有哪些人?”

    “湘、廣兩州牧守陳病才……”

    “自封的牧守。”歡顏郡主糾正道。

    “自封,但他以勤王為名率軍北上,拒絕稱王,堅持要請張氏王過去坐鎮,察其言行,對天成仍存忠心。”

    “難得,所以你就將我父親送了過去?”

    徐礎笑道:“我以為那是一個更好的去處。”

    “這件事我要感謝你,如果我父親仍留在梁王軍中,怕有不測。”

    “除了陳病才率領的南兵,還有一支江上水軍,以及幾支自立的隊伍,目前都在襄陽。”

    “多少兵力?”

    “未知。”

    “誰在主事?”

    “奚家受到寧王攻擊,無暇顧及襄陽,所以應該是陳病才主事。”

    歡顏郡主又想一會,“如果還來得及的話,助守襄陽倒也是一計,但是梁王必須奪下並州全境之後才能返回冀州。”

    “冀州原本就是梁軍駐守,你還在意梁王回不回來?”

    “我不怕梁王反悔,是怕他一退出並州,賀榮人就會趁虛而入,冀州又陷入無險可守的境地。”

    “能奪佔並州全境,梁王也會非常高興,不過他擔心冀州成為後患。”

    “他不相信朝廷?”

    “這不能怪他吧?”

    “他想怎樣?”

    徐礎沉默一會,“梁王要效仿單于,與天成聯姻,以此取信。”

    歡顏郡主眉頭微皺,馬上明白過來,目光緊緊地盯著徐礎,“他想娶我?”

    徐礎點頭。

    “並且派你來做說客?”

    徐礎再次點頭。

    “而你同意?”

    “重要的是郡主同不同意。”

    “我已經與別人定親,雖然尚未拜堂,雖然樓磯去往江東之後沒再回來,生死未知,但我至少不是待嫁之身。”

    “對梁王這不是問題,對朝廷……想必也不是問題。”

    “你覺得我應該同意?”歡顏郡主露出一絲嘲笑。

    “梁王……雖然發生了許多事情,也發生了許多變化,但梁王仍然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放過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3
第472章 溫柔

    歡顏郡主忍不住笑了一聲,“朝廷風雨飄搖朝不保夕,任何一方攻上門來,張氏都不得不傾其所有才能勉強自保,你卻請我放過梁王?唉,我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傷感,你就像在勸一個飢腸轆轆的人少吃些,不要撐著。”

    “我想你在漁陽這段日子裡,不會毫無作為。”

    “我的確盡我所能,希望能有些騰挪的餘地,可是——換成是你,會怎麼做?”

    “首先,必須與盛家和解。”

    “和解了,公主嫁到淮州之後,盛家送來一個女兒做妃子,我親自出面,與盛家人立誓:互為藩屏,共興天成。但是沒用,察覺到梁軍動向之後,朝廷頻繁向盛家求助,甚至請盛妃寫信向父親求助,盛家卻堅持認為梁軍北上只是佯動,真實的意圖是要與寧王夾功淮州,反而請求朝廷向單于借兵。”

    “晉王志向高遠,絕不會真心順從單于。”

    “我想到了,也派人去聯絡過,但是晉王的志向過於‘高遠’,對單于尚且虛情假意,對天成朝廷連偽裝的意圖都沒有,我派去的使者甚至不敢說得太明白,害怕晉王扭頭就會通報給單于。”

    “天成已與降世軍和解,芳德公主又去了那裡,可為一股強援。”

    歡顏郡主笑道:“不妨告訴你實話,芳德公主是我派人送去的,我讓她假扮男裝,與田匠等人自稱是遼東皇甫家的使者,繞路前往秦州。我的確對那裡的降世軍抱有希望,但是單于突然轉而西進,降世軍在西京慘敗,殘餘部分北上躲避,離漁陽更遠了,對冀州已無太大幫助。”

    “尹甫尹大人率一批冀州兵與降世軍匯合,與漁陽聯繫過吧?”

    “尹大人仍忠於朝廷,但是缺少糧草,無法趕回冀州,他正想辦法勸說涼州楊家提供幫助,可楊家現在也不踏實,既不敢得罪賀榮部,還要面對羌人的進攻,分身乏術。尹大人半個月前派人送來一封信,說是準備與塞外諸部打一仗,在那之後再也沒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江東寧王正在壯大,費昞費大人此前曾去議和,結果如何?”

    “費大人與樓磯一同南下,樓磯留在那邊,費大人單獨返回。寧王聲稱要進攻淮州,將皇太后送到漁陽,但也只是聲稱而已,最終他率兵西入荊州,甚至沒向漁陽打聲招呼,我派去的使者也得不到召見。”

    徐礎沉默。

    歡顏郡主輕嘆一聲,“承蒙你高看,但我真沒有扭轉乾坤的本事,梁王想娶我,我只好從命,無非多提幾樣要求。”

    “什麼要求?”徐礎茫然道,心裡還在想別的事情。

    “我乃堂堂郡主,不能說改嫁就改嫁,梁王要找出樓磯,若是死人,事情簡單,若是活人,得讓樓磯寫一封棄婚書。”

    “梁王肯定會選‘簡單’的那條路。”

    “這我不管,我不能在未解除婚約的情況下另嫁他人。”

    “還有呢?”

    “眼下的形勢,如果梁王戰敗,漁陽還有可能取得單于的原諒,我若嫁他,則無退路,他必須先佔據整個並州,能與賀榮人抗衡時,才能正式娶我為妻。”

    “梁王並不急於一時,他很欣賞你,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一同興復大梁,他還說,願意保留天成皇帝的名號,賜給三郡立國。”

    “八字還沒一撇,梁王就當自己是坐擁天下的大梁皇帝了?”

    “沒有這份野心的人,也不敢與賀榮人爭雄。”

    “可是野心暴露得早,讓人懷疑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歡顏郡主輕嘆一聲,“對我來說都是一樣,別無選擇。梁王家中原有妻子吧?”

    “嗯,他還是悅服侯的時候就已成親。”

    “在軍中?”

    “在東都。”

    “東都孤懸,四面環敵,他將大軍帶至冀州,東都之危比漁陽更甚,他能放心?”

    “梁王將最信任、最得力的大將留在東都,保護他的妻兒。”

    “唉,終是身不由己。其實梁王不必派你來當說客,我不是那種明知不可而為之的人,芳德公主能逃走,我不會。”

    “其實郡主不如逃走。”徐礎脫口道。

    歡顏郡主先是一愣,隨即露出這些年來罕見的溫柔笑容,“你勸走一個不夠,還要讓我也逃婚?”

    “天成土崩,斷無起死回生之理,你明知如此,何必……”

    歡顏郡主臉上笑容消失,“不能起死回生,我就要再造一個天成。”

    “事已至此,你仍存幻想?”

    “天成張氏原本不過是前梁的臣子,位不過公侯,兵不過數千,張息帝若無一點幻想,如何奪得天下?如今群雄割據九州,人人心存幻想,你能看出誰有帝王之相?單于繼位之前,不過一位蠻王,短短一年間,威震天下,他心裡沒有一點幻想?徐礎,你選擇退位,我很敬佩,但是並不意味著人人都要學你,天成只要一息尚存,便是群雄之一,我不會放棄。”

    “是因為單于大妻嗎?”

    “嗯?”歡顏郡主露出一絲警惕之色。

    “我在賀榮營中與單于大妻見過數面,總覺得她與郡主似有極深的聯繫,或者這就是郡主不肯放棄希望的原因之一吧?”

    “單于大妻是沈家人,即便肯為我所用,也不過是一名婦人,無非在單于面前替天成朝廷說幾句好話,以單于之雄心,能做多少讓步?”

    “如果強臂單于也像老單于一樣暴斃呢?賀榮諸部聚合不久,人心未齊,單于一旦出事,必然崩潰。”

    “我若有這樣的本事,早在賀榮人入塞之初,就該讓單于暴斃。”

    “要等賀榮人翦除中原群雄之後,單于之死對天成才有最大的好處。”

    歡顏郡主笑道:“你還說我心存幻想?你自己的幻想更加離奇。”

    “我是在推測。”

    “那你再推測一下,我有什麼辦法讓單于大妻殺夫?她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我推測,郡主手中必有單于大妻的把柄,應該與老單于之死有關,把柄一旦公佈於眾,單于無論知情與否,都必須處死大妻,以證清白。大妻的兩個兒子尚還年幼,她若死了,兩子必然失寵,所以她不想死,那就只有一個辦法,提前殺死單于,讓兩子繼位,但是時機掌握在郡主手裡。”

    歡顏郡主重又露出溫柔的笑容,“你呀,一旦認準我有特別的本事,就抓住不放,將看到的每一個細枝末節都安在我頭上,替我策劃出通天的陰謀。你知道嗎?當初我看到你的文章,以為你是個老學究,後來又覺得你是個心懷坦蕩的書生,直到刺駕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你心裡藏著的陰謀比誰都多。”

    “我的推測就沒有一點準確的地方?”

    “相由心生,你的陰謀也只在你自己心中。”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的推測有一點準確的話,希望你能早些動手,群雄蜂起,舊人死去,新人又會冒出來,只是傷亡越來越多而已。你想再造天成,只能用正常手段,無從取巧。”

    歡顏郡主面色微沉,“我用過正常手段了,在鄴城,我努力‘用民以時’,結果怎樣?外敵攻來,我保護的百姓卻沒有保護朝廷,反而為外人徵調,前去攻城掠地。傷亡當然會越來越多,唯有如此,天下人才會思念天成,天成建朝雖短,萬物帝也不體恤民力,但是與如今的亂世相比,那二十來年將成為所有人回憶中的太平盛世。”

    歡顏郡主輕輕吐出一口氣,神情恢復正常,“天成沒準真能起死回生。”

    “如此說來,我的推測沒有全錯?”

    歡顏郡主冷笑一聲,“便是全對又怎樣?你還想再來一次刺殺?那不如現在動手,我就坐在這裡,殺死我,一切陰謀煙消雲散。”

    “你知道,我不會再做那種事,對你尤其不會。”

    “你擔心我死之後,沒人公佈把柄,單于大妻不會殺夫,中原群雄沒人是賀榮大軍的對手吧?”

    徐礎沉默片刻,開口道:“單于若有意外,會少死些人,但是九州終將依靠實力擊退外敵,無需任何陰謀。”

    歡顏郡主笑道:“你用你的方法,我用我的方法,沒準有一天咱們會來一次交鋒,那倒有趣。”

    “梁王……”

    “沒人需要你來操心。”歡顏郡主稍顯嚴厲,“梁王如果需要你來保護,那他早晚死於他人之手,梁王若是當世之雄,能夠平定天下,誰能動得了他?我也很願意嫁給這樣一個人。”

    歡顏郡主掌權以來,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今天算是破例,但她覺得已經夠了,平靜地說:“去請梁王回來吧,告訴他,我同意這樁婚事,待會就可以公佈,但是先不要說是誰,只說梁王將娶宗室之女,等他處置樓磯之後,可以定親,等他佔據並州,能與單于抗衡時,再說成親的事情。有大志者,不愛一己之軀,我雖是女子,也明白這個道理。既不愛己,當然更不愛人,請徐公子放棄心中最後一點私念吧,用你自己的方法平定天下,不必在意任何人。”

    徐礎起身,拱手深揖,“我將死守襄陽。”

    歡顏郡主微微一笑,“我將死守天成。”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