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70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2 10:36
第493章 殺俘

    “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徐礎笑道。

    帳中僕婦不懂中原話,旁聽的兩人當中,寇道孤仍在閉目養神,張庚不明所以,想問又不敢問,目光掃來掃去。

    大妻笑了一聲。

    徐礎繼續道:“寇先生人很聰明,能想出妙計,唯有一條,私心太重,將報仇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一心為中宮著想。”

    大妻哼了一聲,瞥一眼寇道孤,冷冷地說:“難道你能為我著想?”

    “我亦不能,所以兼聽則明,中宮最後要自行定奪,擇其善者而從之。”

    大妻冷笑,卻沒說什麼,徐礎視之為默許,繼續道:“中宮應向單于坦白一切。”

    大妻目光更加嚴厲,“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歡顏郡主對你果然與別人不同。”

    徐礎搖頭,“歡顏郡主什麼都沒說,我只是猜測她手裡握有中宮的把柄,至於是什麼,一無所知。無論怎樣,中宮所擔憂者無非是單于大怒,可中宮地位尊崇,又為單于生下兩子,向單于隱瞞,必獲原諒,雖一時受辱,但是永無後患,勝過暗中設計,雖能除掉歡顏郡主,卻留下更多隱憂。”

    大妻又看一眼寇道孤,輕嘆一聲,“看來你真是什麼都不知道,歡顏郡主如果公佈此事,單于便是再寵愛我,也……我向你說這些做甚?明天你與寇先生上路,去往漁陽。”

    “寇道孤看不住我。”

    “嘿,放心,我會多派人護送,到了秦州,你們與塞外諸部匯合,他們已經接到單于的命令,正要去奪回並、冀兩州,你二人隨軍行進。”

    “中宮真的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大妻不再理睬徐礎,看向張庚,“漁陽王聽懂我們在說什麼了?”

    張庚茫然地搖搖頭,“沒聽懂。”

    “唉,我還以為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張庚臉色漲紅,“聽懂一點,中宮要拿徐礎向歡顏郡主交換什麼,但是不想讓單于知道。”

    大妻點頭笑道:“這才有點聰明的樣子,你不必回大帳了,就留在我這裡吧。”

    張庚大喜,哽咽道:“中宮大恩大德,我……我真的想念這裡……”

    大妻笑了一下,“寇先生,請好生看管徐礎,此去漁陽,不要讓我母子三人失望。”

    寇道孤睜開雙眼,向大妻鄭重地點下頭,仍不說話,起身往外走。

    大妻用賀榮語說了幾句,門口衛兵上前,示意徐礎也得離開。

    徐礎告退,“請中宮再思再想,莫貪一時之易,留一生之難。”

    大妻臉上閃過一絲猶豫,隨即扭過臉去看向熟睡的兩個兒子,立刻露出萬分溫柔,再不會被任何事情所吸引。

    衛兵押著徐礎跟在寇道孤身後,走不多遠,一隊騎兵疾馳而過,嘴裡興奮地叫嚷著什麼,衛兵隨之歡呼。

    寇道孤的帳篷不大,卻極為潔淨,迥異其它帳篷,寇道孤坐下,向站在門口的徐礎道:“請再忍幾天,事情快要結束了。”

    “你將我帶回來,是要交給單于,不是大妻。”

    “單于不在,大妻可以便宜行事,她會對單于說,帶你去冀州,或可兵不血刃奪回漁陽。”

    “你幹嘛不直接殺我?有大妻替你求情,單于肯定會放你一馬。”

    寇道孤想了一會,“只是殺你,不能解我心頭之恨,此去秦州,你會看到降世軍之敗,到了漁陽,你會看到張氏之亡,哦,還有梁王,據說你二人原是好友——對他的慘敗,你多少會有一點感受吧?”

    不等徐礎開口,寇道孤揮下手,衛兵將徐礎拽出去,送進旁邊的另一頂帳篷。

    降世軍大敗、單于親往襄陽、漢中城夜襲未成、塞外諸部聯手東進……到處都有大事發生,徐礎卻被困在賀榮人的一頂小帳篷裡,一件也參與不了,這讓他深感受挫,坐在鋪上,喃喃低語:“瞧你等來的好時機。”

    次日一早,徐礎正在吃飯,張庚溜進來,“你與寇道孤下午出發。”

    “被什麼事情耽擱了?”

    “昨晚的夜襲原來是聲東擊西,城裡的益州兵開門四散逃亡,賀榮騎兵正在追殺,所以要等半天,路上安全以後你們再出發。”

    “漢中城終究沒能守住……”

    “要不是太相信蜀王,以為益州軍會投降,單于早就將漢中城攻下來啦。唉,一群蠢人,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許多人成為俘虜,待會要開刀問斬,徐先生要去觀看嗎?”

    徐礎搖搖頭。

    張庚笑道:“其實沒什麼可怕的,看被殺的人痛哭流涕、屎尿齊下,還挺有意思。賀榮人喜歡這種事,小孩子都得去看,誰若露出懼色或是不忍,就會遭到嘲笑……”

    “大妻讓你來的?”徐礎問。

    “大妻沒說讓我來,但也沒說不讓我來。”

    “向單于坦白乃是唯一之計,大妻信任寇道孤,必釀大患。”

    “呵呵,你如果沒有別的計策……我還是走吧。”

    “等一下。”

    “你想出別的辦法了?”

    “我要跟你去看問斬。”

    “對嘛,很有意思,跟過節一樣。”

    張庚說得沒錯,營地裡的氣氛的確像是過節,人人興奮,隨軍的婦孺走出帳篷,成群結隊走向刑場——就在營地大門以外。

    營地離城池不遠,在一片空地上,已經挖出一座大坑,坑裡躺著許多屍體,數百名俘虜站在坑前,被成群的騎兵包圍。

    張庚帶徐礎登上一座望樓,居高臨下,看得更清楚些,他也跟賀榮人一樣興奮,指指點點,“怎麼還沒人哭?是嚇傻了吧?”

    賀榮騎兵大概也有同感,數十騎突然前衝,手中揮刀,嘴裡大叫,圍觀諸人齊聲助威,將到俘虜面前,騎兵又突然勒馬。

    這一招屢試不爽,每每能將對方嚇得痛哭失聲,甚至跪地求饒。

    今天卻意外地失效。

    幾排俘虜不僅沒有痛哭,反而從人群中發出大笑聲,很快,所有俘虜同時大笑,賀榮人摸不著頭腦,呼嘯聲漸弱。

    “他們在幹嘛?”張庚疑惑地問。

    “這些人不是冀州兵。”

    “守城的就是冀州兵。”

    “他們是漢州兵,帶頭大笑的人乃是漢州長史,姓樓名礙。”

    “姓樓,是大將軍的子孫?”

    “第六子。”

    “怪不得……你從前也姓樓吧?”

    “嗯。”

    “你們是兄弟?”

    “嗯。”

    “嘖嘖,我也有一個兄弟,若是能看到他……漢州兵為什麼要笑?”

    “樓礙率兵夜襲,是為益州軍爭得逃亡機會,想必是益州將士逃走不少,所以他要大笑。”

    賀榮騎兵被笑聲激怒,開始動手殺人。

    張庚說得輕鬆,這時卻移開目光,躲躲閃閃,生怕被別人發現。

    徐礎目不轉睛。

    屠殺很快結束,一批中原士兵奉命掩埋屍坑,騎兵縱馬踩踏。

    張庚道:“這就算結束了,下去吧。”

    徐礎向小孩子道:“九州之地英雄輩出,總有不肯屈服之人。”

    “有啊,這不都被殺死了嗎?”

    “殺不盡。”

    “呵呵,我看未必,殺得多了,就沒人敢反抗了。”

    張庚要往下去,徐礎突然抓住他的一條細瘦胳膊,張庚嚇了一跳,“你想幹嘛?”

    徐礎小聲道:“告訴大妻,東西不在漁陽,就在營中,就在單于身邊。”

    張庚一愣,“什麼意思?”

    “大妻自會明白。”徐礎鬆開手。

    殺完俘虜之後,賀榮騎兵與中原兵卒分批進去屠城,漢中城裡已經沒剩什麼人,屠城既是掠奪與懲罰,也是一種警示,宣告不服從者的下場。

    午時一過,徐礎被叫出帳篷。

    二百多名賀榮騎兵列隊,寇道孤也騎馬,而不是乘車,向徐礎道:“出發吧,或許在路上能見到芳德公主。”

    徐礎一言不發地上馬。

    由漢中前往秦州,最近的路是褒斜穀道,益州軍曾將它毀掉,單于派人修復,不太牢固,勉強可供人馬通行。

    直到入夜,一行人也沒走出多遠,停在實地上紮營休息,這種地方不用擔心誰能逃跑,因此看守不嚴,徐礎能夠走來走去。

    他睡不著,站在外面觀望天象——他認得許多星象,卻從來看不出任何徵兆。

    遠處傳來說話聲,沒過多久,寇道孤大步走來,夜色雖能掩飾臉色,卻藏不住憤怒的步伐,“咱們兩人回去。”

    “有意外發生?”

    “我不知道,肯定是你……我不知道。”寇道孤十分惱怒。

    兩人在少量騎兵的護送下,連夜返回漢中城外的大營,次日凌晨才到,一下馬就被送入大妻的帳中。

    寇道孤很自然地要進去,卻被門口的衛兵攔住,請他在外面稍等。

    寇道孤吃了一驚,但是不敢爭論,乖乖地退到一邊。

    徐礎獨自進帳,看到大妻與幾名僕婦坐在毯子上,一直沒露面的周元賓站在旁邊,向徐礎笑了笑。

    “這麼說來,你還是知情。”大妻道。

    “猜出來的。”

    “東西在哪,你也能猜出來?”

    徐礎想了一會,肯定地回道:“能。”

    “給你一天時間。”

    “一天不夠,想找出東西在哪,我得去見單于。”

    大妻沉默不語,周元賓嘆了口氣,“中宮應該早向我透露真相,事已至此,我送徐先生去見單于,無論如何將事情解決,咱們周家不能毀在這件事上。”

    大妻向徐礎道:“不管你是猜出來的,還是真的掌握什麼,先當我的面說個所以然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2 10:36
第494章 不難

    徐礎向單于大妻和周元賓先後拱手,開口道:“中宮見過歡顏郡主?”

    “未曾謀面,有過……書信往來。”

    “周參軍呢?”

    周元賓笑著搖頭,“沒見過,聽說過她的一些事蹟。”

    “我見過,而且瞭解歡顏郡主為人:她手裡若是握有中宮的把柄,絕不會留在身邊,因為天成朝廷飄搖在外,無論是鄴城還是漁陽,都不夠安全,而且與中宮距離時近時遠,為穩妥起見,她會將這份把柄藏在中宮身邊。”

    “你剛才說是在單于身邊。”

    “因為中宮一直留在單于身邊,單于急於馳援襄陽,才有這次短暫分離,而我推測,把柄離單于更近,唯有如此,才能保證它能隨時生效。”

    周元賓稍一皺眉,向大妻道:“當初你幹嘛要寫信呢?還在信裡說那麼多?”

    單于大妻哼了一聲。

    周元賓不敢說得太多,又向徐礎道:“什麼都是推測,你的話很難讓我們相信啊。”

    徐礎笑笑。

    單于大妻道:“推測只是說說而已,他知道得這麼清楚,肯定是歡顏郡主告訴他的。”

    周元賓連連點頭,覺得有理,拱手笑道:“歡顏郡主對徐公子還真是……信任,想必她也告訴你書信在誰手裡了。”

    徐礎搖頭。

    “徐公子不願說嗎?”

    “我已經將我所知都說出來了,並無一字隱瞞。”

    周元賓連笑幾聲,顯然不信,單于大妻也不信,“你想要什麼,或者歡顏郡主想要什麼,儘管說吧,別太過分,我都能滿足。”

    “歡顏想要什麼,中宮應當很清楚。”

    單于大妻沉默一會,“天成皇帝不會換人,單于平定冀、並兩州之後,也不會怪罪漁陽,夠了嗎?”

    “嗯……”

    “單于透露過,張氏若是乖乖聽話,可以給他們留幾座郡縣,我可以再多要一些,半個冀州總夠了吧?”

    徐礎這才點頭,“歡顏郡主不會強人所難,更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

    單于大妻冷笑,“你呢?”

    “我要做單于的謀士,地位不能比寇道孤低。”

    單于大妻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徐先生何必捨近求遠?你若是一開始就向單于俯首稱臣,如今已是他的心腹,非寇先生所能比擬。便是現在,你只要肯低頭,仍能得到單于的賞識。”

    “我要的不是賞識,而是原諒與信任,所以要求到中宮頭上。”

    “嗯?”

    周元賓對徐礎更瞭解一些,插口道:“他的意思是自己會說一些單于不愛聽的話,中宮得替他解圍,讓單于原諒他並且信任他。”

    “多謝周參軍。”徐礎笑道。

    單于大妻顯出一絲為難之色,“這不是一件事,以徐先生的‘口才’,我怕是要經常替你解圍吧?如果只是言辭過激還好,徐先生若是心懷鬼胎欺騙單于,我也沒有辦法,便是拿性命擔保,也沒法讓單于放過你。”

    “歡顏郡主與我都不會強人所難,我不過是要多救些人,勸單于少一些屠城之舉。”

    聽到這句話,單于大妻又有些懷疑,看向周元賓。

    周元賓上前道:“徐公子向來有匡濟天下之志,我覺得可以幫他一把,單于也能得一個寬仁之名,並無壞處。”

    “只是勸單于少殺人、少屠城?”單于大妻問道。

    徐礎點頭,“天下大勢,單于自有定奪,我勸不得,別人亦勸不得,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令中宮為難。”

    “好吧。唉,是我當初一時失策……待會周元賓送你去襄陽,我給單于寫一封信,只要你別做得過分,當會得到禮遇。見到單于之後,一天之內……”

    “至少需要三天。”

    單于大妻垂下目光想了一會,“三天之內,你要找出書信,讓周元賓帶來給我,我會記得你的功勞,保你一世無憂。”

    “希望中宮的保證能夠更多一些。”

    “你還想怎樣?”單于大妻有些惱怒,馬上壓制下去,“我以兩個兒子的性命發誓,若是背信棄義,事後報復徐先生與歡顏郡主,叫我親眼看著兩子喪命,終生不再生育。”

    單于大妻對孿生子的喜愛人所共知,徐礎拱手道:“從此以後,中宮無憂,我亦無憂。”

    “等你找出書信再說吧。”單于大妻揮下手,周元賓來到徐礎面前,“請隨我來。”

    帳外,寇道孤已經不在,周元賓打個哆嗦,“真是冷啊,好像比晉陽還冷。”

    “何時動身?”徐礎問道。

    “徐公子趕了一夜路,先去睡一會,咱們午後出發,誰都不會強人所難?對不對?”周元賓笑道。

    周元賓送徐礎去往自己的帳篷,“徐公子要勸單于少殺人,這是件好事,徐公子也會為晉王說幾句好話吧?”

    “我還沒得到單于的信任。”

    “呵呵,有中宮薦舉,徐先生此去必得重用。”

    “再重也重不過晉王。”

    “今非昔比,我擔心晉王難逃此劫。”

    “為何?”

    “可能是我想得太多,我總覺得……單于會將襄陽之敗的責任全算在晉王頭上。”

    “周參軍是不是覺得晉王故意戰敗?”

    “我可沒這麼說,只是這麼大的一場敗仗,單于總得找人承擔罪名,總之希望徐先生能夠美言幾句。”

    “我與晉王乃是結拜兄弟,當然不會坐視他被單于殺死,可是……”

    “如果晉王真有異心,而且被單于找到證據,便是中宮親去求情也無用,我亦不會強求徐先生。”

    “誰都不要強人所難?”

    “哈哈。徐先生儘量多睡一會,若是餓了,向外面的僕人開口便是。”

    周元賓告辭,向僕人交待幾句,匆匆趕回單于大妻的帳篷。

    天色已亮,營裡到處都是人,大批兵卒稍事休息就要出發前往襄陽。

    在帳篷門口,周元賓與從裡面出來的寇道孤撞個滿懷,兩人雖然認識,但是從無交往,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打招呼。

    單于大妻也在等周元賓,問道:“何時出發?”

    “下午。”

    “要等什麼?”

    “我給單于以及諸王準備一些禮物,還沒裝好。”

    “你就只會這一招嗎?”

    “這一招最好用。”周元賓笑道,“他來幹嘛?”

    “寇先生一心想看到徐礎痛苦而死,聲稱徐礎說的全是謊言,即便歡顏郡主將書信交給單于身邊某人,也不會讓徐礎知道,留他無用,必招禍患。”

    “這兩人的仇不小。”

    “嗯,所以我讓他多等些天。”

    “寇道孤無智無勇,無非擔個讀書人的名聲,中宮為何……”

    “嘿,你不知道‘名聲’有多重要嗎?中原讀書人眾多,成事的時候用不到他們,敗事的本領卻不小。單于初入中原,得不到讀書人的支持,但也不想被他們壞事。寇道孤在讀書人中間名聲不小,而且他說‘有天下、無華夷’,正中單于下懷,此人目前還沒怎樣,日後必成單于左膀右臂,所以我請他做兩子的聖師。”

    周元賓恍然大悟,笑道:“如此說來,以後我也得與他多多來往。”

    “此去務必拿到書信,快馬加鞭回來交給我,我也會盡快上路,去與單于匯合。”

    “是,拿到書信,我立刻原封不動送回來。徐礎呢?如何處置?”

    “我拿自己的兩個兒子發誓,當然不能動他。”

    “若是……別人動他呢?”

    單于大妻眉頭一皺,“得到單于重用,誰還敢動他?真有人敢,必定不受我的控制,我能有什麼辦法?”

    周元賓拱手道:“就是這個道理,我去督促裝車,出發時就不來向中宮告辭了。”

    單于大妻略顯疲倦,嗯了一聲,又叮囑道:“沈家已敗,你多想著咱們周家,少管別人的閒事。”

    “是,我明白。”周元賓告退。

    午時一過,徐礎被叫起來,吃些食物,登車上路。

    周元賓骨子裡是名商人,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能用來做生意,他向許多賀榮人放貸,允許他們用以後的戰利品償還。

    此次大掠漢中城,動手的是諸多兵卒,獲益最多的卻是周元賓,他挑選值錢的細軟之物,裝載了滿滿十車,每一樣都有明確去處——這是他們周家的另一輪本錢。

    一路上,周元賓對徐礎十分客氣,行則同車,食則同席,說些閒話,絕口不再提起此行的任務。

    冬季不便行路,周元賓的車多,走得更慢,好在一路上總有前去襄陽的賀榮騎兵,倒沒什麼危險。

    這天傍晚,車隊停在一處破敗的驛站裡過夜,離前方的賀榮大軍只剩一兩日路程。

    驛站由幾名賀榮人和一批中原兵卒看守,這裡離襄陽既近,消息比較迅捷,看來單于親征大有效果,連戰連勝,將城外群雄逐退,只剩下襄陽一座孤城,留給後續趕來的中原人攻克。

    單于初至襄陽時,只帶一萬多名騎兵,依然所向無敵,甚至沒遇到幾次正面反抗,群雄大都聞風而逃。

    徐礎心中唯有嘆息。

    周元賓很高興,“單于征戰順利,高興之餘,或許不會怪罪晉王。”

    三更過後,驛站裡的人都已休息,突然又有人敲門,進來就問周元賓在不在。

    周元賓被幾名賀榮士兵叫起來,一臉的睏倦與困惑,不滿地問:“是誰找我?你們……你們是……”

    又有人走進來,掀起兜帽,露出的臉孔居然是單于大妻。

    “中宮怎麼來了?”周元賓大吃一驚,急忙爬起來披上外衣。

    “有人走漏消息。”單于大妻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嚴厲,“單于將要親自調查真相,徐礎不能再留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2 10:36
第495章 死計

    好不容易離開帳篷,住進真正的房屋,徐礎睡得很香,可是開門聲一響,他還是被驚醒,立刻坐起來,問道:“哪位?”

    “是我。”來者沒有提燈籠,摸黑走來,聲音略顯猶豫。

    “周參軍……是單于還是中宮?”

    “嗯?”周元賓止步。

    “誰派你來殺我?”

    周元賓沉默片刻,回道:“有什麼區別?”

    “如果是單于,請動手,我無二話,如果是中宮,請告訴他,殺我無益,反而適得其反,令單于生疑。”

    “嘿。”

    “有人向單于洩密,肯定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中宮殺我,無非是要阻止單于從我這裡問出真相,可我一死,單于更加生疑,以他的脾氣,一定不會就此放過這件事,一旦深查,中宮的書信藏不了多久。我能夠向單于解釋清楚,讓他相信所謂秘密全是某些人對中宮不滿而編造出來的謊言。”

    周元賓更顯猶豫,半晌才道:“你怎麼知道……”

    “我能看見你手裡的刀。”

    周元賓低頭,看到從月光正好從門外照射進來,映出手中的腰刀,於是挪動身後,“你早料出會有人洩密?”

    “中宮過於輕信,引入的外人太多。”

    “你不會又在暗示我吧?”

    “是寇道孤。”徐礎直接說出人名。

    周元賓長長地哦了一聲,“為了報仇,他連中宮都能出賣?”

    “中宮在驛站裡?”

    “你……等一會。”周元賓轉身出去,將房門關上。

    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周元賓原本就不想殺徐礎,但他想要說服單于大妻卻困難得多。

    終於,房門再次打開,徐礎已經穿好衣靴,坐在床沿上等候多時。

    單于大妻一個人進來,依然沒有燈籠,關上門,摸黑站在門口,過了一會才開口:“現在只有咱們兩個人,門外也沒人。”

    “中宮手裡……也拿著刀嗎?”

    “嗯,所以你就坐在那裡不要起來,我十幾歲嫁到塞外,與那裡的女人一樣騎馬、射箭,對刀也不陌生,你不要心存僥倖。”

    “我不會。”徐礎笑道。

    “周元賓除了會做生意,沒有別的本事,讓他殺個人都做不到,可我現在能夠信任的人不多。”

    “中宮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生意人。”

    “嘿。但洩密者絕不會是寇道孤。”

    “寇道孤為了報仇,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沒錯,但他只知道我有把柄落在歡顏郡主手裡,帶你前去交換,可單于卻已經知道他身邊的人藏有書信——洩密者只能是你與周元賓。”

    “我與單于之間沒有任何聯絡。”

    “那就是周元賓,他用這條秘密能夠交換到許多好處。你們在路上走得慢,他完全可以派人提前去給單于送信。”

    “單于身邊的人又將消息送到中宮那裡?”

    “嗯。”

    “那我們走得的確夠慢。”

    “我已經上路,提前遇到了送信者。”

    “中宮原計畫是讓周元賓殺死我,再殺他滅口?”

    “周元賓沒你聰明,卻比你心軟,被你幾句話說服,反而回去勸我不要殺你,這樣的人留著何用?”

    “原來中宮並沒有改變計畫。”

    “洩密者必是你兩人當中的一個,哪個不重要,我只要一個‘死無對證’,單于會生疑,也會很不高興,但我總有辦法讓他放過這件事。”

    “洩密者不是我們兩人,是中宮身邊的那些僕人與衛兵。”

    “他們不懂中原話,一個字也不懂,我特意挑選出來的。”

    “多久以前挑選的?”

    “在塞外……四五年前。”

    “如果有人學會中原話呢?”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中宮在單于身邊尚且安插眼線,單于就不會做同樣的事情?”

    單于大妻手中的刀垂了下去,“單于相信我,絕不會……絕不會……”

    “強臂單于對老單于之死從來沒有過任何疑心?”

    單于大妻的聲音裡沒有了那股自信,“歡顏郡主真的什麼都對你說了。”

    徐礎沒有接話。

    “或許你的猜測是對的,我身邊的人……我能找出來是誰洩密。”單于大妻恢復自信。

    “中宮當初為何非要接受歡顏郡主的幫助?”

    “她沒說嗎?”

    “沒說,即便是對我,她也有隱瞞。”

    “是她派人找我,給我出主意,送來毒藥,塞外沒有的毒藥,如此一來,老單于之死就不會受到懷疑……”

    “老單于……”

    “我不想提他的事情。”單于大妻冷冷地說,將手中的刀又提起來,“你與周元賓一到賀榮營中,就會受到單于的審問,酷刑之下,誰也不會保密。”

    “沒錯,我與周元賓都不是能受得了苦頭的人。”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掙扎呢?我必須殺你,待會再殺周元賓。”

    “我之前的話只為見中宮一面,其實還有一條路,比殺人滅口更穩妥。”

    “嘿,你又要蠱惑人心,你以為我會上當?”

    “只有再死一位單于,中宮與兩子才能得到安全。”

    “閉嘴!”單于大妻怒道。

    “這才是你原本的計畫,早就準備好的計畫。”徐礎卻不肯閉嘴,“可兩子尚幼,中宮不得不等待,但是現在……”

    中宮提刀走來,在黑暗中待得久了,她已能大致看準徐礎的位置。

    徐礎越說越快,“單于很快就能找出書信,我若死了,誰替中宮出謀劃策?”

    中宮停下,手裡的刀指過來,離徐礎不到一尺距離。

    徐礎不怕刀,甚至不怕這個女人,但他不想反抗,也不想動手,“中宮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兩個兒子著想,他們太小,中宮一旦失寵,單于必定另尋新歡……”

    “不行。”單于大妻厲聲道:“單于是我們母子最大的靠山,沒有他,我們……現在太早。”

    “事已至此,不能再等,單于志在九州,可賀榮諸部對他尚未完全信服,單于絕不允許這種時候出現意外,他會將所有知情者另尋藉口全部殺死,會留下兩子,可是沒有中宮照顧,兩子縱然長大成人,還有機會繼承父位嗎?”

    “不行,不行……”單于大妻喃喃道。

    “周元賓也不能殺,單于死後,周家就是中宮最大的靠山……”

    “周家人大都恨我入骨,不殺我就不錯了。”

    “自家人的恩怨總能和解。”

    “你與樓家人也能和解?”

    徐礎笑了一聲,“如果非要與樓家和解才能達成目的,我願意。”

    單于大妻想了一會,“單于……賀榮大軍將會潰散……”

    “是,中宮將不得不退回塞外,你可以選擇帶哪些人回去。”

    “這就是你的目的?”

    “我不隱瞞,這的確就是我的目的,所以中宮可以相信我,我不會在這件事上欺騙你。”

    單于大妻往前微微探身,刀尖也離徐礎更近一些,“等單于死了,你就有理由騙我、殺我了。”

    “只要中宮退回塞外,我騙不了也殺不了你。”

    “你可以向外透露真相。”

    “即便是在中原,也沒有幾個人願意相信我的話,何況是在塞外?”

    單于大妻放下刀,突然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單于現在絕不能死。”

    可她沒有再次舉刀,轉身走了。

    徐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真有那麼一會,他覺得自己無法說服單于大妻。

    即便是現在,也不能說完全說服,但他至少保住了性命。

    再沒有人過來,徐礎坐到天亮,沒等來食物,也沒人叫他出發。

    直到日上三竿,周元賓又來了,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也在鬼門頭前走了一遭,依然面帶笑容,甚至忘了他曾提刀來殺徐礎。

    “唉,事情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哪一步?”

    “中宮去見單于,咱們留在這裡等著。中宮還說……”周元賓笑著搖搖頭,不打算說出來。

    “她提醒你不要再上我的當,說我會用各種方法蠱惑你?”

    “你與中宮都是聰明人,我就不參與了,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周元賓打開門,幾名僕人搬進來床鋪與被縟,放在另一頭。

    “徐先生不嫌擁擠吧?”

    “不嫌,正愁沒人聊天。”

    “我可不能跟你聊天,就像昨晚……中宮很生氣,說我沒用。其實——”周元賓等僕人走出去繼續道:“其實我殺過人,不會手軟,早在來之前,我就覺得不妥,並非被你說服才改變主意。”

    “中宮有何打算?”

    “我不能亂說,中宮現在對洩密這種事十分在意。”

    “她要向單于坦白真相?”

    周元賓瞪大雙眼,像是要反駁,最後卻道:“這原本就是你的主意,你能猜出來也不稀奇。”

    “若是無人洩密,中宮很有可能獲得原諒,現在卻只剩下不到五成勝算。”

    “我也是這麼說的,可中宮寧願去爭取這五成勝算。”

    徐礎輕嘆一聲,心裡卻不得不承認,對單于大妻來說,哪一種選擇的勝算都不大,相較而言,坦白反而最簡單,勝算也更高一些。

    僕人送來酒菜,周元賓邀請徐礎同吃,“徐先生多吃些吧,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頓。我曾經以為劉有終能夠預見一切,其實他不過是個老騙子,若論遠見,徐先生比他還要更多一些,你說這件事究竟會如何收場?”

    “我……不知道。”徐礎說的是實話。

    “那就是不好收場。”周元賓神情暗淡。

    外面跑進來一名僕人,急切地說:“剛剛傳來的消息,單于已經攻下襄陽!”

    徐礎雖然不怎麼喝酒,手裡卻習慣性地端著杯子,聞言手指一鬆,杯子落地粉碎。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2 10:36
第496章 周家

    沒等中原軍隊和攻城器械到齊,單于就率軍攻下了襄陽城,細節眾說紛紜,最受歡迎的說法是單于身先士卒,騎馬衝到城下時大吼一聲,城門自行裂開,讓出一條通道……

    傳信的僕人很高興,驛站裡的兵卒也都高興,幾名賀榮人縱聲長嘯,像是與遠處的同伴呼應,中原人互相慶祝,對他們來說,雖無獎賞,但是免去了一場危險的攻城戰。

    僕人離去,周元賓轉身問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對單于肯定是好事,對咱們呢?”

    “難說。”

    “攻下襄陽,單于必定大悅,中宮前去坦白,獲得原諒的機會更大一些吧?”

    “周參軍有沒有想過,如果中宮獲得原諒,你我二人會得到怎樣的下場?”

    “這個……中宮若是沒事,咱們也跟著沒事了吧?”

    “單于能像信任中宮一樣信任你我二人?”

    “呃……”

    “中宮急於擺脫眼下的困境,還沒有想到如何處置你我二人,等她獲得單于原諒,必然要保證個中內情絕不外洩,到那時候,你、我和那個洩密者,就是單于夫妻子二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周元賓的神情有些僵硬,“未必吧,只要將那些書信找出來,此事查無對證,單于就不必擔心咱們對外亂說了。”

    “他是單于,能夠忍受哪怕是一丁點的意外嗎?”

    “嘿,中宮若是不獲原諒,咱們豈不是會更慘?”

    “單于若想一勞永逸,就將中宮的罪行公佈於眾,然後處死,秘密既然公開,從此再不怕洩密。”

    “不可能,絕不可能,單于對中宮的寵愛異乎尋常,甚至可以說是……依戀,他絕不會殺死中宮。”

    “那就得殺死所有知情者。”

    周元賓笑不出來,尋思一會道:“最大的知情者是遠在漁陽的歡顏郡主……”

    “單于又多一個攻破漁陽、另立新帝的理由。”

    周元賓突然乾笑兩聲,“中宮提醒過我,說你會想盡一切辦法蠱惑我,呵呵,我差點上當……”

    徐礎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對單于夫妻,周參軍比我熟悉得多,我只是提個醒而已。”

    “酒都涼了。”周元賓也提個醒。

    徐礎看一眼地上的杯子碎片,搖搖頭,“我吃飽了,恕不奉陪。”

    徐礎回到床上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屋子裡很久沒有聲響,周元賓似乎也在發呆,屋外時不時有叫嚷聲傳來,那是驛站裡的兵卒在慶祝襄陽之勝。

    房門聲響,周元賓出去了,房門再響,周元賓返回,中間相隔將近一個時辰。

    徐礎睜開雙眼,看到周元賓身上有雪,問道:“又下雪了?”

    “大雪。”周元賓冷淡地回道,坐回椅子上,很快,有僕人送來炭爐,周元賓一邊燒火取暖,一邊熱酒,也不邀請徐礎,在那裡自斟自飲,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之後,他將壺扔到一邊,開口道:“原來中宮昨晚就想殺我。”

    “嗯?”徐礎裝糊塗。

    “我花費不小代價,才讓中宮的侍從對我說實話,原來中宮打算讓我殺你,再除掉我……”周元賓突然拿起杯子,往地上狠狠擲去,“我們是一家人啊!我對她忠心耿耿,周家人對她不滿,是我從中斡旋,讓沈、周兩家承認她的地位,給予一切幫助……我做得還不夠嗎?”

    “周參軍做得已經夠了,但是中宮心裡只有兩子。”

    “嘿,她心裡只有她自己,當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暗害老單于的嗎?早在動殺心之前,她就不遺餘力想往上爬,覺得當時的賀榮強臂配不上她,一有機會就往老單于的帳篷裡鑽……”周元賓終究顧及幾分顏面,沒再往下說。

    徐礎也不問。

    沉默半晌,周元賓問道:“徐先生有什麼好主意?”

    “這已經是你們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不好亂說。”

    “唉,徐先生這時候就別惜字如金了,我知道你肯定有了主意。”周元賓起身走來,神秘地低聲道:“周家與賀榮部關係緊密,我不能逃,也沒處逃,但是徐先生可以走得遠遠的,我能放你走。”

    “中宮留下不少人看守驛站吧?”

    “周家付出的代價總能獲得回報,中宮想不到我與她的侍從聯繫有多緊密,你救了我,也就是救了自己。”

    徐礎想了一會,搖搖頭,“太冒險,周參軍不敢做。”

    “死到臨頭,我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做?”周元賓有些著急,坐在床沿上,熱切地說:“許多賀榮大人不喜歡中原,即便單于連戰連勝,佔據大片土地,他們也不高興,其中一些人地位頗高,乃是族中的長老。”

    “就是他們曾經給晉王說情?”

    “對,這些長老留在軍中沒回塞外,說是要長長見識,其實是不太信任單于,想要監督他。長老個個在賀榮部一呼百應,諸大人全與他們沾親,而且是晚輩,他們救誰,一定能救下……”

    “他們與老單于關係如何?”

    周元賓語塞,長老大多與老單于是同一輩人,親如一家,其中幾位真就是老單于的兄弟,他們若是聽說老單于被人害死,絕不會饒恕凶手,賀榮部裡的周家人,不分男女,都會受到牽連。

    “中宮誤我周家。”周元賓嘆息道,“徐先生必有妙計。”

    “我沒有妙計,只是看到一條唯一的出路,除此之外,周家無從自保。”

    “請徐先生指點。”

    “老單于之死的真相絕不能暴露。”

    “對對,可徐先生剛才還說,單于若是公佈真相,只殺中宮一人,咱們……”

    “單于或許不會再殺人,賀榮部諸位大人呢?那些長老呢?”

    “是我糊塗,徐先生繼續說,真相絕不能暴露。”

    “如今之計,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

    “嗯,往前走……往哪走?”周元賓一臉困惑。

    “唯一的方向。”

    周元賓依然困惑,“這裡沒有外人,就是咱們兩個……”周元賓突然起身,走到外面查看一圈,回來關好房門,“的確只有咱們兩人,連隔壁房間我都查看過了。”

    “周家已經殺死一位單于,退無可退,只得再殺一次。”

    周元賓大驚失色,身子一晃,險些摔倒,伸手扶住桌面,好一會沒開口。

    徐礎也不多說,坐在床上等候。

    “此計……不妥。”周元賓終於回過神來,連連搖頭。

    “我說過,周參軍可能不敢做。”

    “這不是敢不敢的事情,而是做不到,賀榮部雖有不少周家人,但是多為女子,與強臂單于隔著好幾層……”

    “中宮與單于毫無阻隔。”

    周元賓苦笑道:“就是中宮不肯幫忙……”

    “假設強臂單于遇難,周家何以保持在賀榮部中的地位?”

    “我……還沒想到這裡。”

    “周參軍要想。”

    “嗯……肯定要另立一位對周家友好的單于,我倒是有三四個選擇。”

    “還有誰比中宮的兩個兒子與周家更親?”

    周元賓一愣,“那是當然,可還是那個問題,中宮不會幫忙,轉頭就會將我出賣給單于。”

    “中宮走投無路的時候呢?”

    “中宮若是獲得單于的原諒,道路多著呢,除非……除非……”不知不覺間,周元賓已經開始認真考慮這個極其大膽的計畫,“徐先生當初刺駕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只想除暴君,所以一敗塗地。”

    “徐先生刺駕成功,怎麼是一敗塗地?”

    “我雖除掉暴君,卻沒有扶上一位明君,自己一無所得,淪落江湖,又使得天下大亂,罪莫大焉。”

    “萬物帝不死,天下也會大亂,刺駕不過是讓天下亂得早些。”

    “雖然如此,若是再有一次機會,我會想得更多,有開始,也有結束。”

    周元賓慢慢坐下,“徐先生說得對,有開始,也得有結束,只是保住你我二人的性命不夠,還得保住周家,甚至保住晉王。”

    “晉王那邊有消息嗎?”

    “晉王……唉,其實晉王是要率兵返回並州,所以故意大敗一場,可單于來得太快,晉軍還沒做好準備,賀榮騎兵已至。”

    “當時單于只帶兵一萬多人。”

    “這叫事後明白,當時可沒人知道,晉王以及群雄都以為來的是所有賀榮騎兵,所以敗的敗、逃的逃,晉王也沒敢反抗,如今被單于留在身邊,怕是凶多吉少。”

    徐礎很想趁熱打鐵再勸幾句,話到嘴邊又嚥回去,有些事情必須是對方自己想透才行,否則的話,周元賓即便一時心動,出了屋子也會反悔。

    周元賓坐在那裡發呆,良久方道:“我押上的可是周、沈兩家的性命與前途,徐先生若是騙我……”

    “事實都擺在面前,我指出一條路,至於這條路通不通、怎麼走,全由周參軍決定,我能騙你什麼?”

    大部分事情都是周元賓向別人問出來的,怨不怪徐礎身上,周元賓仍然猶豫不決,“我不是這種人,我們周家全是生意人,只有……只有……”

    周元賓長嘆一聲,整個周家真的只有單于大妻敢做敢為。

    “中宮的兩個兒子還在路上,或許……徐先生覺得咱們還剩多長時間?”

    “此地距離單于營地不遠,中宮很快就能趕到,她坦白真相之後,單于很可能會暴怒一陣子,才能開始著手解決問題——少則兩三天,多則七八天。”

    周元賓挺身而起,“左右是個死,總不能等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2 10:36
第497章 登山

    寧抱關登上小山,向南望去,寬闊的大江橫在眼前,對岸的夷陵城隱約可見,成串的船隻泊在南邊,北邊只有寥寥七八艘小船穿梭往來,輕易不肯靠岸。

    江北亂成一團,幾十處營地遍佈於山水之間,大小不一,全無章法,兵卒、百姓隨意進出,將官們無意阻止,所有人都試圖往江南去,但是沒有船隻,只好站在岸上望江興嘆,有人大聲叫嚷,希望以重金賄賂那幾艘小船,將自己載運過去。

    寧軍大將羅漢奇帶一隊人騎馬上山,他原本留在江陵城外,奉命率兵過來支援,剛到不久,“寧王,湘、廣兩州牧守陳病才與諸營首領前來拜訪。”

    “請他們上山來。”寧抱關道,目光仍然望向江南。

    “是。”

    “你留下,讓別人去傳令。”

    羅漢奇下馬,命手下去請客人上山,將韁繩交給他人,登上最後幾步,“寧王有何吩咐?”

    “咱們快要無路可退了。”

    “那就不退,拚死一戰,我就不信賀榮人全有三頭六臂。”羅漢奇昂首回道,他還沒有領教過賀榮騎兵的厲害。

    “要是大家都有你這樣的想法,事情就簡單多了。”寧抱關冷笑道,嘲諷的不是羅漢奇,而是群雄。

    “一群膽小鬼。”羅漢奇看向聚集在岸邊的人群,“要不要我帶兵衝殺一番,讓他們明白什麼是軍紀?”

    “嘿,賀榮人還沒打來,先殺自己人,只有你能想出這種餿主意。”

    羅漢奇臉上一紅,扭頭看了一眼,稍稍壓低聲音,“我聽到傳言,群雄都有逃亡的打算,而且已經與楊摸魚做了約定,今晚乘船渡江,視出錢糧的多少,每人可帶若干兵卒,剩下的人馬留在江北,說是歸寧王統領,其實是要讓咱們獨自抵抗賀榮人。”

    寧抱關冷笑一聲,“連你都聽說了,這些人還真會保密。”

    “我猜陳病才他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寧王打算怎麼辦?要不要我來個一鍋端?”

    寧抱關看向羅漢奇,“咱們從小一塊長大,人人都說你膽子大。”

    “我的膽子有多大,寧王最清楚。”

    “宗明義之死,有人覺得冤,你以為呢?”

    羅漢奇眉毛一豎,“有什麼冤的?打仗還不能死人了?每一仗我都沒想著要活下來。”

    “好,兩三日內,賀榮大軍必然追來,我派你做前鋒,有進無退,有死無生。”

    羅漢奇慨然道:“到了九泉之下見到宗明義,我絕不能臉上無光。”

    “我親率大軍跟在你身後,你若死了,我給你報仇,大不了比你晚死一會,你若不死,讓賀榮騎兵攻到我面前,我死之後絕不放過你。”

    羅漢奇跪下,“我若獨活,叫我……叫我連做八輩子王八!”

    寧抱關笑了一聲,“起來吧,客人到了。”

    陳病才等十幾人騎馬上山,見到寧王的衛兵,全都停在遠處。

    “帶衛兵下山。”

    “他們人多,寧王孤身一人,我留下來……”

    “你以為我怕他們?”

    羅漢奇訕訕地退下,叫上寧王和自己的衛兵,騎馬下山,從諸頭領身邊經過時,挨個盯瞧,無聲地警告他們小心些。

    沒人在意羅漢奇,紛紛下馬,隨著陳病才來到山頭。

    寧抱關轉身,位置比眾人稍高一些,不等陳病才開口,他先道:“我留下來。”

    眾人都吃一驚,他們的確是抱著這個目的而來,原以為會很艱難,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沒想到寧抱關竟然主動請纓。

    陳病才尤其吃驚,還有些尷尬,“寧王已經……”

    “諸位過江,我留下來與賀榮人決一死戰。”

    “我等並非貪生怕死,只是……”

    “我明白,沒必要都死在江北,諸位過江,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但是人多船少,不能一下子全過去,總得留人抵擋北虜,寧軍人多,應該是我留下。”

    諸雄當中,寧軍與南軍數量最大,不分上下,陳病才聞言臉色微紅,“我也留下,總不能讓寧王獨力迎敵。”

    楊欽哉上前道:“陳將軍的心意大家理解,可是沒有陳將軍輔佐,湘東王怎麼辦?”

    陳病才左右為難,寧抱關道:“陳將軍不可留下,咱們之前就因為軍令不一,才會屢戰屢敗,既然是決一死戰,就讓我一個人做主吧。”

    陳病才無奈地說:“既然寧王堅持……唉,沒能守住襄陽,罪責全在我等……”

    “如何定罪以後再說,我願意留下,但是有一個要求。”

    眾人誰也沒指望寧抱關痛痛快快地留在江北,聽他提出要求,心裡反而都踏實些,紛紛請他開口,還沒聽到一個字,就有人拍胸脯保證沒問題。

    “諸位可以渡江,但是每人只能帶一百兵卒,陳將軍可以帶二百人,剩下的都要留在江北,歸我調遣。”

    諸首領面面相覷,寧抱關又道:“船少人多,一旦大家搶著渡江,必生混亂,平白增加損傷不說,還會壞我寧軍的士氣。”

    陳病才第一個表態:“寧王說得沒錯,而且咱們總不到將自己人全帶走,單留寧軍抗敵。”

    南軍數量眾多,陳病才也只能帶走二百人,他既然同意,別人自然無法拒絕,於是紛紛表示贊同,有人想多帶走一些兵卒,沒敢吱聲。

    寧抱關道:“那就說定了,諸位回去通告全軍,從現在起接受我的號令。”

    “從現在起?”

    “賀榮大軍隨時都會追來,難道要等到了戰場上,才肯聽我號令嗎?”寧報關厲聲道,說話者躲到別人身後,大氣不敢喘。

    “還有,請諸位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到處亂說渡江之事,今晚找個沒人的地方,悄悄過去,剩下的事情交給我,明白嗎?”

    寧抱關很不客氣,像是在對部下訓話,對面諸人全是各軍首領,從陳病才以下,誰也沒有分庭抗禮的意思,唯有點頭稱是。

    “恕我不送,一個時辰之後,我派人去接管諸軍。”

    陳病才等人又說些敬仰的話,同時告辭下山。

    寧抱關獨自站在山頂,繼續望向江邊,片刻之後,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轉身看去,冷冷地道:“宋將軍還有何事?”

    宋取竹一個人回來,上前拱手道:“我不渡江,也要留下。”

    “嘿,為什麼?”

    “我是襄陽人。”宋取竹的理由十分簡單。

    寧抱關盯著宋取竹,良久方道:“當著大家的面你怎麼不說?”

    “我為一戰,不為博名。”

    寧抱關又笑一聲,“你一個人回來,不怕那些人背後議論嗎?”

    “我對他們說,我有辦法讓寧王允許各家再多帶些兵卒渡江。”

    寧抱關搖搖頭,“不,你沒辦法,說好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宋取竹笑道:“那只是一個藉口,我告訴他們沒勸成,他們也不會怪我。”

    “我很早就聽說過‘千手宋’的名聲——為什麼叫‘千手’?”

    “說我拿得廣、給得廣、管得也廣。”

    “在襄陽城,你曾帶兵與賀榮人交戰。”

    “可惜沒打贏,是場慘敗,折損不少將士。”

    “可你畢竟敢打,不像那些人,聞風而逃。”

    “比不了寧王,若非寧王率軍且戰且退,群雄早就全軍覆沒,連逃到江邊的機會都沒有。”

    寧抱關的語氣突然顯出幾分熱切,“打仗就是這樣,有進無退,實在迫不得已,也要且戰且退,否則的話,軍心必亂,一潰千里。”

    “前有宗明義將軍,後有寧王,給群雄做出表率。”

    “接下來的這一戰即便大敗,你我也不愧英雄之名。”

    “寧王才是真英雄,我不過是名守鄉的土著。”

    寧抱關招手,示意宋取竹走近些,“有些人朝夕相處我也要提防,有些人初一見面我就視之為知己,宋將軍是後一種人。”

    宋取竹略顯激動,“我的部下不多,但是死戰之心與寧王並無二致。”

    “既然如此,你告訴我陳病才他們今晚要在哪裡渡江?”

    宋取竹立刻伸手指向下游,“繞過那片山有片平地,楊軍船隻今晚子夜時分會去那裡接送諸雄,寧王的意思是……”

    “首領渡江,兵卒怎會死戰?”

    宋取竹心裡一驚,“我也以為不該讓群雄渡江。”

    “還有對岸那些船。”寧抱關咬牙切齒,“只要船擺在那裡,連我的士兵心裡也會活動。”

    “寧王還要毀船?”宋取竹更加心驚,卻又有幾分佩服。

    “宋將軍下山之後不必說自己要留下,與群雄一同準備,今天夜裡,我會帶人截殺陳病才等人,然後由宋將軍乘船到對岸放火燒船,務必一艘不留。”

    “留船一艘,我領死罪。”

    “此戰若敗,不過一死,此戰若勝,天下就是咱們兩人的。”

    宋取竹乾笑一聲,“天下是寧王的,我沒有這份野心。”

    寧抱關冷冷地說:“我當宋將軍是真英雄,宋將軍為何不以真心相報?”

    宋取竹從懷裡取出一方寶印,“實不相瞞,這是楚王之印,我一直帶在身上,此戰若勝,我還要做楚王。”

    寧抱關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就對了,天下廣大,我據江南,楚王佔江北,你我劃江而治。”

    “劃江而治。”宋取竹的聲音微微顫抖,此時此刻,他對寧王的信服遠遠多於懷疑。

    寧抱關心裡只有即將到來的火焰與決戰,先來一場內鬥,這個主意似乎也不那麼“餿”。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5:01
第497章 遠勝

    徐礎只能耐心等待。

    周元賓進進出出,顯得極為忙碌,很少與徐礎溝通——他已經問明計策,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實施,已經不需要徐礎的指點。

    兩人偶爾也會閒聊,多是周元賓抱怨付出多、回報少,為兩家人奔走,卻得不到賞識與重用,“中宮只相信自己,晉王……唉,晉王最大的失誤就是信任劉有終那個老傢伙。”

    徐礎在驛站一困就是十天,倒是沒有受困,只是心中焦急無處緩解,臉上還要裝出笑容,好像對一切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這天傍晚,周元賓進餐時發出感慨:“徐先生真能穩得住,居然一點也不著急。”

    徐礎微笑道:“急也沒用,不如靜候結果。”

    周元賓放下杯筷,“形勢不大妙。”神情卻沒有顯出焦慮。

    “哦?”徐礎明白,若是一切順利,周元賓絕不會提起這個話頭。

    “我倒是找到一些人,地位很高的賀榮人,與我抱有同樣的想法,但是……沒人敢動手。”

    “中宮呢?”

    “目前還不能向她透露計畫,中宮好像真的得到了原諒,徐先生此前說少則兩三天、多則七八天,如今已經是第十天,單于和中宮也沒有動手的意思。”

    “單于忙於追剿群雄,中宮忙於尋找書信,還都沒有騰出手來。”

    “呵呵,徐先生總是……我在想,事情或許還有轉機:單于一死,賀榮部必亂,對中宮、對周沈兩家終歸沒什麼好處。”

    徐礎不想顯出急迫來,笑著點下頭,安靜地吃了一會,問道:“晉王還被單于扣押?”

    “已經允許晉王帶兵了,這是一個好跡象,單于擊敗群雄之後,仍然需要我們周沈兩家的協助。”周元賓顯出幾分得意。

    “周參軍向中宮透露過什麼?”

    “呃……什麼都沒透露,我派親信去見中宮,說眼下形勢十分危急,擺在面前的道路不多,很可能只剩下一條。中宮說一切盡在單于,讓我耐心等候,不要著急,她自會保護沈周兩家的安全。然後沒過幾天,晉王重新掌兵,我想其中必有中宮的功勞。”

    “可周參軍心中仍有不安?”徐礎道。

    周元賓拿起一杯酒,猶豫多時也沒喝下去,“中宮……畢竟不比從前,她的心事我猜不透,徐先生能替我猜一猜嗎?”

    “中宮絕不會坐以待斃。”

    周元賓苦笑道:“當然了,就算是為了兩子,中宮也不會認輸。”

    “兩子如何?”

    “已經送到中宮身邊。”

    “周參軍為何不想辦法留下?”

    “我思來想去,以後還要借助中宮的勢力,最好還是不要與她撕破臉皮。”

    徐礎心裡輕嘆一聲,“中宮要自己動手。”

    “嗯?不可能,絕不可能。”

    “中宮找出書信就會動手。”徐礎固執己見。

    周元賓連連搖頭,“中宮的確害過一次單于,但是有外人相助,這一次她能得到誰的幫助?”

    “中宮解決單于之後,就輪到咱們了。”

    周元賓笑道:“徐先生的推測也不盡準確。”

    “這倒是。周參軍多喝幾杯。”

    周元賓飲一口酒,“襄陽之戰就要打完了,有驚無險,估計明後天就能傳來獲勝的消息,單于願意,直接揮師渡江,若是不著急攻佔江南,就轉而進入洛州奪取東都,順便剷除梁王。如今是得單于歡心者得中原,唉,希望中宮真獲得了原諒,她當年所為,畢竟是為單于著想,希望單于能記得這一點。”

    周元賓又變得嘮叨,開始想像單于一統天下之後,周家能獲得多少好處。

    “晉王怎麼辦?”徐礎問。

    “晉王……等到中宮的難題解決,我們周家自會想辦法挽救沈家。”

    徐礎注意到周元賓說的是挽救“沈家”,而不是晉王,於是笑了笑,“周參軍主意已定,我不多嘴,唯有一句提醒。”

    “請說,徐先生的提醒肯定有用。”

    “儘量留一個備招。”

    “明白,我這些天裡也沒白忙活,至少有三位大人不怎麼喜歡強臂單于,而且與我們周家關係密切,必要的時候能夠提供保護,甚至助我一臂之力。”

    “擊敗襄陽群雄之後,單于十有八九會去益州,他若立即出兵,周家無憂,若要整兵休息,周參軍則要小心提防。”

    “益州?為什麼是益州?”

    “洛州殘破,冀、並兩州另有塞外諸部救援,皆非單于當務之急,他要奪取益州,一是懲罰蜀王出兵不速之罪,二是要盡取益州糧食,為明年更大的攻勢做準備。”

    周元賓點頭道:“徐先生說得有道理,蜀王也真是愚蠢,既然投靠單于,還要三心二意。”

    “即便蜀王一心一意,也改變不了什麼,單于需要益州的糧草,蜀王供應不起,早晚還是會遭到攻擊。”

    周元賓心情愉悅,能夠關心別人家的閒事,笑道:“徐先生也覺得襄陽群雄這次必敗?”

    徐礎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希望襄陽能夠守住,至少堅持一個冬季,結果全成泡影,如漢州一般無二。

    “認命吧,徐先生,如果能得到單于的諒解,你願意做他的謀士嗎?”

    徐礎搖搖頭。

    “這……這是何必呢?活路不走,偏要走死路?”

    “時機不對。”

    “生死關頭,徐先生還覺得時機不對?”

    “不是我的時機,是單于的時機。”

    “咦?”

    “單于若是早兩三年繼位,先在塞外爭得諸大人的全力支持,此時入塞必成大業,但他繼位晚了一些,中原亂得早了一些……”

    “徐先生聽說我拉攏到幾位賀榮大人,就以為單于軍心不穩?那你可就錯了,賀榮人的忠心跟咱們中原人不同,可以在心裡反對單于,但是仍然服從單于的命令,單于心知肚明也不追究,只要能打勝仗,人人有利可圖就行。那三位大人說了,他們絕不會動手,只是‘意外’發生之後,可以向我提供保護。”

    “時機依然不對。”

    “哈哈,放眼天下,還有誰會是單于的對手?”

    周元賓話音剛落,從外面跑進來一名僕人,周元賓怒道:“早跟你說了,不許外人擅闖,你自己倒闖進來了。”

    僕人惶恐道:“急事。”

    “襄陽那邊?”

    僕人搖頭,“不是,是秦州……是涼州。”

    “到底是哪?”

    “剛剛傳來的消息,涼州楊家反叛單于,率軍偷襲諸部將卒,諸部大敗,又逃回塞外去了,秦州無援,形勢危急。”

    周元賓一愣,“天成朝廷還在的時候,楊家就與賀榮部暗通款曲,一直很老實,怎麼現在膽子卻大起來了?”

    “不知道,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信使已經出發去見單于了。”

    周元賓揮手道:“知道了,出去吧,別再亂闖。”

    “是是。”見主人不是特別感興趣,僕人訕訕地告退。

    “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周元賓微笑道,“降而又叛這種事,什麼時候也少不了,前有漢、荊,後有益、涼,對了,還有梁王趁火打劫。”

    “單于有麻煩了。”

    “不算大麻煩,楊家兵少,掀不起大風浪,就看單于先要平定哪一州,或者單于傳個命令,塞外諸部重新集合,楊家也不是對手。”

    對徐礎來說,遠方這次不明不白的勝利,卻是連日陰霾中的一線陽光,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徐先生又能喝酒了?”

    酒到了肚子裡極不舒服,徐礎連連搖頭,強忍下來,開口道:“周參軍聽說過芳德公主的消息嗎?”

    “徐先生還沒忘記她?”周元賓笑問道。

    “十多天前就有人說她會被送到單于營中,一直沒有消息,我有點好奇。”

    “徐先生懷疑公主被涼州楊氏劫走了?”

    “兩件事情或有聯繫。”

    “我去給你打聽一下。”周元賓起身,“如果單于真要去益州,周家可以借此機會發一大筆財,徐先生的這條推測很值錢。”

    周元賓出去沒多久,回來道:“還真是有點奇怪,前些天還都盛傳芳德公主、金聖女等人淪為俘虜,全會被送過來,如今卻沒什麼消息了,還有人說,降世軍雖然大敗,卻沒有全軍覆沒,逃走不少人,公主根本沒有被抓。”

    “涼州楊氏參戰,想必是為了救助降世軍。”

    “可是……為什麼?降世軍多是秦州百姓,楊氏乃涼州豪門世族,雙方哪來的交情?楊氏此時背叛單于,無異於自尋死路——沒理由啊。”

    “很快還會有新消息傳來。”

    “沒意外的話,天黑之前還會再來一撥信使。”周元賓笑了兩聲,“涼州太遠,那邊的勝負影響不了這邊的形勢。”

    “周參軍有沒有想過,如果涼州楊氏趁機進入秦州,北方三州盡叛,賀榮部的退路可就沒了。”

    “單于對此早有準備,留下重兵守衛秦州關塞,所以並、冀丟失的時候,賀榮人不太擔心。以楊家的實力,就算傾其所有,也攻不下秦州關塞。”

    有人敲響房門。

    “進來。”周元賓喝道。

    僕人推開門,站在外面道:“寇聖師來了,說是帶來徐先生的一位故人,請徐先生出去看看。”

    徐礎一驚。

    周元賓笑道:“徐先生這是金口玉言嗎?說誰誰到,寇道孤親自送來讓你看的人,肯定是芳德公主。”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5:01
第498章 不認

    驛站外面停放四五輛馬車,由百餘名士兵護衛,身穿長袍的寇道孤鶴立雞群,微微仰頭,遙望遠方,不知在看些什麼。

    七八名書生裝扮的男子站在寇道孤身後,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顯得十分順從與恭敬。

    徐礎居然認得他們,這些書生全是范閉在思過谷裡的弟子,安重遷、嚴微、於瞻等人皆在。

    徐礎停下腳步。

    寇道孤手腳不動,目光也不動,安重遷稍一猶豫,前行幾步,來到徐礎面前,“芳德公主在此,徐先生要見一面嗎?”

    “范門正統不會再有爭議了。”徐礎微笑道。

    安重遷臉上一紅,硬著頭皮回道:“范門正統以天下為念……”

    “請引路。”徐礎道,沒有太為難對方。

    安重遷轉身引路,眾書生也都學寇道孤的樣子,目光轉向遠方,只是神色有些躲閃,做不到“聖師”那般坦然而高傲。

    安重遷將徐礎引到一輛車的後面,側身讓開。

    徐礎等了一會,上前輕輕掀開厚重的簾子。

    車裡坐著三名女子,兩老一少,少女看向徐礎,滿臉的緊張與惶恐。

    兩人互視良久,徐礎輕嘆一聲,“公主一路安好?”

    少女輕輕地嗯了一聲,點下頭,似乎要哭,但是強行忍住。

    “公主放心,我……”徐礎又嘆一聲,他現在的任何許諾聽上去都像是笑話。

    少女開口道:“金聖女與尹大人尚與敵軍鏖戰,亦請公子放心。”

    “我剛剛聽到消息,涼州楊家參戰,擊敗了塞外諸部。”

    少女露出一絲微笑,“公子的消息比我還要靈通,阿彌陀佛,曹將軍總算沒有白死。”

    “曹將軍戰亡了?”

    “嗯,他說必須如此,多虧了他的,其他人才能……”

    安重遷得到示意,上前放下厚簾,“我們還要趕路。”

    徐礎拱手道:“多謝。”

    “要謝就謝寇聖師。”

    徐礎來到寇道孤面前,再次一拱手,說道:“多謝。”

    “總得讓徐先生看一眼,單于一心要替賀榮平山完成婚事,徐先生以後怕是沒有機會再見到芳德公主了。”

    “寇先生一時得意,以後有何顏面與天下士子論道?”

    “得天下者,亦得天下士子,我憑此論道。”寇道孤扭頭看一眼眾書生,“或者應徵為兵卒,或者隨我習聖賢之道,他們都已做出選擇。”

    書生們個個面帶慚色。

    徐礎又一拱手,“范先生泉下有知,應當滿意了。”

    寇道孤向帶隊將官點頭,車輛緩緩出發,書生們紛紛登上其它馬車,寇道孤最後一個上車,獨佔一輛,向站在道邊的徐礎道:“這才只是開始。”

    徐礎什麼也沒說。

    寇道孤一行人遠去,周元賓從驛站裡走出來,“不在驛站休息,他們這是要走夜路嗎?”

    “只要有選擇,寇道孤絕不願與我共處一地。”

    “這位寇先生的氣性可真大,可中宮說他今後前途無量,我想與他結交,卻一直不得其法。”

    “周參軍只需聲稱與我有仇,就可以了。”

    “呵呵,我現在倒也不著急。”周元賓望著遠去的隊伍,“堂堂的天成公主,居然淪為俘虜、為人殉葬……真是可憐可嘆。”

    “嗯。”徐礎語氣平淡,像是在強行鎮定,又像是毫不關心。

    他兩種心情都有,因為坐在車中的少女根本不是芳德公主,而是公主身邊的丫環繽紛,最讓他驚訝的不是繽紛冒充公主,而是安重遷等人居然都不戳破真相。

    張釋清住在思過谷裡的時候,經常拋頭露面,從不避著任何人,眾書生很可能見過她,尤其是於瞻,肯定認得公主,卻一言不發。

    看寇道孤的樣子,必不知情,他前去思過谷挑戰時,曾與公主同行,但是當時人多,他又一身傲氣,對當時的世子張釋虞尚且不怎麼折禮,對混在一群女子當中的公主毫無印象,並不奇怪。

    “徐先生有辦法救公主一命嗎?需要用到我的話,儘管開口。”

    雖然那是侍女繽紛,徐礎也不願看她被殺死,“想改變單于的決定估計很難。”

    “殉葬的事就不要想了,除非單于看公主貌美,自己要娶,否則的話,絕不會開恩。”

    徐礎突然想起漁陽王張庚,不知道那個孩子是否認得自己的姐姐,他似乎不會守秘,一旦開口說出來,將被處死的就不只是繽紛一個人了。

    “如果周參軍能給公主保留一些尊嚴,足感大恩。”

    “這個我可以想想辦法。”周元賓側身道:“進去吧,外面太冷。”

    “我站一會。”

    周元賓沒有強求,留兩名僕人盯著徐礎,自己回屋飲酒取暖,心裡想的全是單于夫妻,早將“芳德公主”拋在腦後。

    多半個時辰以後,徐礎回到屋中,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語。

    周元賓已有三分醉意,開口道:“想救公主一命,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是徐先生親自出馬,勸說單于改變心意,至於如何勸說,徐先生比我明白。”

    “單于並非真心需要我當他的謀士,只是要讓外人看到我向他俯首稱臣,並不會因此改變心意。”

    周元賓笑道:“單于是有這個習慣,別人越不願意,他越要勉強。但是一樣,單于做給別人看,徐先生何不有樣學樣?你現在什麼都不做,公主死後,人人都說你無情無意。”

    “我的名聲早就毀了。”

    “徐先生自己決定吧,也就是這兩天,襄陽之戰一結束,單于必然乘興祭奠賀榮平山。”

    周元賓繼續自斟自飲,突然笑道:“徐先生其實並非什麼都不做,你勸我做那件事,有一點是為了公主吧?畢竟單于一出事,殉葬就不是當務之急了。”

    徐礎擠出一絲微笑,沒有回答。

    周元賓卻生出感慨,“要說聰明,徐先生是真聰明,早早謀劃,別人以為你做這件事,其實你心裡想的是另一件事。我差點上當,差點上當啊,中宮提醒得對,徐先生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不能信。劉有終當初怎麼說徐先生來著?閉嘴治世,張嘴亂世,還真是沒錯,哈哈。”

    徐礎根本沒在聽,心裡還想著如何能救繽紛一命。

    外面天色漸暗,周元賓吃飽喝足,喚來僕人點燃蠟燭,起身伸個懶腰,“徐先生還是吃點東西吧,有我在,至少是好酒好肉,等我離開,徐先生未必還有這麼好的待遇。”

    徐礎笑了笑,“正好提前習慣一下。”

    周元賓搖搖頭,示意僕人收拾殘局,又伸個懶腰,“屋裡憋悶,我出去走走。”

    主人一出屋,兩名僕人互視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驛站裡關著一批被俘的百姓,其中有數名婦人,必然引起周元賓的興趣。

    僕人將桌面收拾乾淨,退出房間。

    徐礎守著孤燈,心緒起伏不定。

    房門突然被撞開,周元賓被僕人扶進來,臉上帶著血跡。

    徐礎吃了一驚,起身讓開。

    周元賓大聲怒道:“好個賤婢,下手真狠,我要殺了她,殺她全家,一個不留!”

    僕人連連稱是,用絹帕給主人擦拭臉上的血跡,乾淨之後,露出幾道深深的指痕。

    周元賓要來銅鏡,照了一下,心中更怒,“最毒婦人心,留長甲指者尤其狠毒。還站在這裡幹嘛?去請百騎長來,讓他給我報仇。”

    僕人領命而去。

    徐礎道:“周參軍不宜動怒。”

    “看看我的臉!”周元賓一向客客氣氣,這次沒能忍住,“這個賤人我一定要殺,你不必勸我,有話留著對單于說吧。”

    “周參軍雖是賀榮部貴賓,但是無官無職,擅自殺人,消息傳揚出去,必惹單于忌憚。”

    “一名女俘而已,即便是一名賀榮兵卒也能殺她,何況是我?”

    “兵卒能殺,周參軍不能,單于自己嗜殺,必然不喜歡別人奪他的興趣,尤其是眼下這種時候。”

    周元賓依然滿面怒容,可是百騎長到來之後,他的語氣卻緩和下來,用賀榮語交談幾句,親自送客到門外,回來恨恨道:“我不殺這個賤人,也要讓她受些苦頭。”

    徐礎輕嘆一聲,他一個人也救不得。

    周元賓坐下,又拿起鏡子左照右照,“千萬別留疤痕。”

    外邊天色已經很暗,周元賓起身道:“休息吧,明後天消息一傳來,估計咱們就得上路。”

    房門被人撞開,外面的寒風猛地湧進來。

    周元賓心情不佳,怒道:“又來擅闖,真以為我不敢殺……什麼事?”

    僕人驚慌失措,“外面來了一大隊人馬,說是要救父母妻子……”

    “俘虜全是百姓,來的也是百姓吧?正好……”

    周元賓話未說完,一支火箭從外面射進來,正中窗櫺,很快燃燒起來。

    徐礎一直坐在床沿上,起身兩步走來,“來者不是百姓,周參軍性命憂矣。”

    “啊?是為我來的?不是要救父母妻子嗎?”

    又有幾支火箭射進來,叫喊聲驟起,顯然是驛站兵卒與外面的人交戰。

    殺聲不斷,火越燒越大,周元賓與徐礎跑出房間。

    驛站不大,到處都有火苗,眼看就要連成一片,時不時仍有火箭射進來。

    連周元賓也不相信救人者是百姓了,急道:“難道……外面有多少人?”

    僕人瑟瑟發抖,“我沒看清,好像不少。”

    驛站大門被撞開,一群人衝進來,手持刀弓,見人不是砍就是射,嘴裡大喊:“救人。”語調古怪,的確不像是中原人。

    周元賓一下子坐在雪地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5:01
第499章 借計

    一群人搶步走來,周元賓再無僥倖之心,坐在地上顫聲道:“只要放我一條生路,周家的錢就是你們……”一時心急,忘了說賀榮語。

    “救人!”當先一人喊道,大概只會說這麼一句中原話,舉刀就砍。

    周元賓被嚇得呆住了,動不得,躲不得,眼睜睜看著刀刃向頭頂劈來。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號角聲,驛站裡的人全都一愣,因為他們聽得出來,這是賀榮部慣用的號角,聲響與中原不同。

    號角聲持續不絕,似乎在下達命令、發出威脅。

    徐礎趁機將周元賓拉開一些,舉刀的那人側耳傾聽,全無察覺。

    號角聲終止,院外傳來一個清晰的聲音,說的是賀榮語,徐礎聽不懂,周元賓能,不由得喜極而泣。

    舉刀者看向目標,猶豫不決。

    周元賓急忙說出一連串賀榮語,舉刀者往地上啐了一口,轉身走開,與同伴匯合,匆匆走出大門。

    “快扶我起來。”周元賓道,雖然死裡逃生,他還是全身痠軟。

    僕人動不得,徐礎將他攙起,“有人來救你?”

    “是右都王……”

    “單于的弟弟?”

    周元賓點頭,勉力邁步,驛站裡的火勢已經十分旺盛,僕人也爬起來跟在後頭,徐礎突然轉身,趁著火焰尚未吞沒整間屋子,跑了進去,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件披風。

    驛站外面停著一隊騎兵,舉著大量火把,照見地面上的十幾具屍體,遠處有馬蹄聲,顯然是殺人者離開,未受阻攔。

    周元賓推開徐礎,急行幾步,來到一匹馬前,抱著騎士的腿,激動地說了許多話。

    驛站沒法住了,有人牽來馬匹送給周元賓、徐礎,眾人疾馳奔向襄陽。

    周元賓驚魂未定,緊緊跟隨右都王身後,不停地說話。

    右都王年紀不大,看樣子才十六七歲,徐礎留在單于身邊時,從未見過他,想是剛剛趕過來不久。

    右都王不怎麼開口,只顧騎馬。

    周元賓張嘴太多,灌了一肚子寒風,只得閉嘴,放慢速度,漸漸又與徐礎齊頭並進。

    趕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夜路,隊伍停下,進入一座已經建好的小營地裡,周元賓被右都王叫去談事,徐礎留在一頂空帳篷裡休息。

    又過去一個時辰,外面已然天亮,周元賓終於過來,神色變換不定,說不清是喜是憂,“徐先生休息得好嗎?”

    “還好。”

    “嗯……”周元賓沉吟不語,徐礎也不追問,良久之後,周元賓打定主意,開口道:“此事非得是徐先生來拿主意不可。”

    “我連究竟是怎麼回事還不知道。”

    “第一撥人的確是賀榮兵卒假扮,也的確是中宮派來的,要殺你我滅口。”

    “這個我能猜到。”

    “嘿,我早就應該明白,中宮根本不在意‘周家’兩字,驛站裡關押俘虜的時候我還納悶,不送去大營,留在這裡幹嘛?原來是為了製造一個藉口,我竟然……”周元賓摸摸臉上的傷痕,憤憤不平。

    “為什麼是右都王來救你?他是周參軍聯絡的三位大人之一?”

    周元賓立刻搖頭,“當然不是,右都王怎麼可能反對單于?他原本留鎮塞外,半個多月前剛剛趕來——單于受了重傷。”

    周元賓最後一句話說得不明不白,徐礎驚訝地嗯了一聲。

    “剛剛傳來的消息,單于在戰場上中了一箭,傷勢不輕。”

    “身前還是身後?”

    “什麼意思?”

    “身前是敵軍放箭,身後是自己人偷襲。”

    “當然是身前……我不知道,中宮已經出發去見單于,臨走時下達密令,要將你我二人除掉。”

    “右都王怎麼不去見單于?”

    “中宮不准他去,要他留守襄陽,有人向他告發中宮的密令,他親自帶兵過來救我。”周元賓的語氣裡透出一絲得意。

    “戰事呢?誰勝誰負?”徐礎最關心這件事。

    “單于既然沒有後退,應該是沒敗吧?”周元賓的心事卻不在這上面,上前道:“形勢是這樣,萬一單于……賀榮部需要立刻選出一位新單于,以免全軍崩潰,中宮帶走兩子,意圖十分明顯,可兩子年幼,許多賀榮大人更看好右都王。”

    “強臂單于繼位時,就曾遭到反對,那些人怎麼想?”

    “不愧是徐先生,一開口就說到點子上,老單于那一派雖然爭位失敗,但是勢力仍然不小,我聯絡的那三位大人都屬於這一派,他們希望老單于的孫子左賢王繼位。”

    “所以右都王來救你,希望你居中說和,爭取左賢王一派的支持?”

    周元賓點點頭,“可我知道自己的斤兩,擔不起如此重大的事情,來求徐先生指點。”

    徐礎想了一會,“右都王會說中原話?”

    周元賓搖頭,“他對中原的一切都不感興趣,此次入塞乃是奉命而來。”

    “單于必是遭到暗算。”

    “估計是中宮找的人,她一定會隱瞞此事。”

    “不,恰恰相反,中宮會宣揚此事,然後替強臂單于報仇。”

    “賊喊捉賊嗎?她向誰報仇?”

    徐礎不語,周元賓自己明白過來,“沒錯,誰想奪單于之位,她就栽贓給誰。右都王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幫他還是不幫?左賢王那一派雖然與我們周家十分親密,但是想讓他們放棄單于之位,怕是很難。”

    “右都王這個人怎麼樣?聽得進去勸告嗎?”

    “怎麼說呢,右都王是真正的賀榮人,就喜歡騎馬、射獵,對別的事情全無興趣,當然,爭奪單于之位不算,這不是興趣,而是自保,在這件事上,他能聽得去勸告。”

    “很好,那就勸他公開支持中宮兩子。”

    “啊?爭都不爭一下,直接就認輸啦?”

    “這叫以退為進,單于若死,三方爭位,右都王看上去實力最弱。”

    “他的確最弱,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成為右都王不久,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反正比較尷尬,他希望……”周元賓壓低聲音,“他想知道中宮為什麼要殺我滅口。”

    “你告訴他了?”

    “沒說實話,我說中宮怕你我二人投靠晉王,所以要殺人,右都王有點失望。”

    “周參軍做得對,先不要告訴他。如果右都王真肯聽勸——他現在的做法是錯的,不可與中宮爭鋒,而要虛與委蛇,將繼位之爭引向中宮與左賢王,自己坐山觀虎鬥。”

    “不能一直‘觀’下去吧?”

    “中宮早有準備,目前佔據優勢,左賢王一派發現自己不敵的時候,必要尋找盟友,那時候右都王和周參軍才能出面。”

    周元賓連連點頭,又一次壓低聲音,“徐先生此計對右都王有利,可我們周家與左賢王那邊更熟一些……”

    “左賢王、右都王一旦感覺有必要結盟,就是周參軍大展身手之際,願意選擇哪一方為單于,是你的事,外人不可插手。”

    周元賓笑了兩聲,牽動臉上的傷痕,伸手摸了兩下,“明白了,可右都王救出你我二人,已經得罪中宮……”

    “這個簡單,中宮也是周家人,右都王只需聲稱他聽說有人要暗害周參軍,所以替中宮過來救人。”

    “呵呵,別人或許相信,中宮不信。”

    “也簡單,讓右都王將咱們送到中宮那裡。”

    周元賓大吃一驚,立刻道:“我可不去,那不是送死嗎?”

    “恰恰相反,中宮要將單于遇害的罪名推給他人,絕不會公開殺人滅口,離她越近,可能越安全些。”

    “所以中宮昨晚才會設計殺人……可留在中宮身邊,還是比較冒險吧?”

    “冒險,以周參軍目前的狀況,躲在哪裡不是冒險?”

    周元賓長嘆一聲,“這算怎麼回事啊,中宮向我透露一切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得到了信任,原來只是一時利用。好吧,我去見右都王,將話說清楚。”

    沒過多久,周元賓與右都王一塊到來,右都王仔細打量徐礎,然後說了一串話。

    周元賓道:“右都王感謝徐先生獻計,無論用與不用,你都立了一功,想要什麼獎賞?徐先生不必客氣,開口要便是,賀榮人不忌諱這種事。”

    “我要芳德公主。”徐礎道。

    “徐先生還真敢要,可公主是要送給單于的,不在右都王手中……”

    “入住營地的時候,我看到了車輛,這裡就是寇道孤的營地,芳德公主也在這裡。”

    周元賓愣了一下,笑道:“徐先生的眼睛什麼都不放過。”

    右都王見兩人說個不停,開口詢問,周元賓恭敬回答。

    右都王點下頭,又說一通,周元賓道:“右都王說他現在沒權力將公主交給你,但是可以將公主帶去襄陽,等他……如果諸事順利,他就有這個權力了。”

    “好。”徐礎道。

    右都王聽懂了這個字,上前握住徐礎的手臂,語氣激昂地說了一些話。

    “右都王在發誓,徐先生可以相信他,賀榮人看重誓言,絕不會背信。”

    “我相信。”

    右都王離去,周元賓送行,很快回來,“咱們待會與寇道孤一同去見中宮。”

    “嗯。”

    周元賓突然笑了,“我知道徐先生的真實目的是要將賀榮人送回塞外,可我現在也沒想明白,你要怎麼做?”

    “我也沒想明白。”徐礎笑道,停頓片刻,又道:“再等等,形勢才會明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5 16:07
第500章 遺命

    單于深受傷痛折磨,中原的郎中、塞外的神婆神漢來了一撥又一撥,帳篷裡藥香積聚不散,帳篷外鑼鼓喧天……一切無益於事,單于大部分時候不是在強忍疼痛,就是昏迷不醒,身體發燙。

    這天黃昏時分,單于突然清醒過來,感覺一身輕鬆,疼痛消失無蹤,好像從來沒受過傷,他睜開雙眼,正看見大妻溫柔而悲痛的面容,於是擠出一個微笑,想說些安慰的話,卻發現自己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大妻坐在毯子上,讓丈夫枕著自己的腿,已近一天一夜,“終於醒了,這裡有剛剛熬好的藥……”

    單于費力地搖下頭。

    “羊奶?美酒?果漿?”

    單于潤了潤嗓子,終於能夠擠出一線聲音,“靠近些,我有話……”

    大妻向後稍稍挪動,努力彎腰,將耳朵附在單于嘴邊。

    “我知道是你。”單于輕聲道。

    大妻一驚,正要打個圓場,只覺得耳朵一疼,竟被單于緊緊咬住。

    單于用盡全身力氣,咬得如此之緊,鮮血順著嘴角溢出。

    大妻短促地叫了一聲,稍一掙扎,立刻放棄,不呼痛,也不躲避,就那樣忍受著。

    帳篷裡還有不少大人、僕婦與郎中,見到這一幕,無不驚駭莫名,但他們沒聽見單于的話,只覺得怪異與驚恐,誰也不敢上前阻止,只得挪開目光,假裝什麼都看不見。

    單于心中充滿快意,可是發現妻子沒有反抗,他鬆開牙齒。

    大妻慢慢挺身,耳邊鮮血淋漓,她沒有抬手擦拭,也沒有顯露驚訝或是惱怒,臉上反而露出微笑,“單于感覺更好些了?”

    消失沒有多久的疼痛舊態重萌,但是單于的心裡依然清醒,稍稍轉身,看向帳篷裡的人,只需一聲令下,這些人會為他做任何事情。

    “出去,都出去。”單于下令,卻不是心裡的那道命令。

    眾人巴不得離開,立刻排隊出帳,幾名大人略有猶豫,但是看到單于沒有改變心意的打算,也跟著出去。

    “兩子呢?”單于問。

    “在隔壁,要叫過來?”

    “不必。”單于慢慢地伸出手臂,碰了一下妻子受傷的耳朵,沾了一點血跡,又慢慢收回來,“為什麼?”他問,“我已經原諒你……為什麼?”

    大妻想笑,結果卻哭出來,她想說不是自己,結果說出來的卻是:“我沒有辦法。”

    “我就是你的辦法。”

    眼淚一旦奪眶而出,就再也停不下來,大妻哭道:“消息早晚會洩露,即便找出書信,歡顏郡主也有辦法公佈真相,我不能……我不想讓你為難……”

    單于忍不住笑了一聲,傷口因此更加疼痛,“所以你就讓人放暗箭?你要自己掌權,解決一切問題?”

    “我不知道。”大妻抱住丈夫,淚水打在他胸前,混雜著幾滴鮮血,當她做出決定的時候,自以為心硬如鐵,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沒那麼決絕。

    “答應我三件事,這是我的遺言,你若遵從,仍然可以得到我的原諒,你若違背一件,生生世世要受我的詛咒。”

    “我遵從,一件也不違背。”

    “第一件,必須讓我的兒子繼位單于,用你的陰謀詭計,用你的一切手段確保這一點,單于之位如果落在他人手裡,你是死罪。”

    大妻哭著點頭,說不出話來。

    “第二件,退回塞外,沒有我,賀榮部無力也無心與中原人爭霸,趁著還來得及,退到塞外等候,等我的兒子長大,等中原再陷入戰亂。”

    大妻繼續點頭。

    單于覺得自己在下沉,他抓住最後一點力氣,惡狠狠地說:“殺光天成張氏的女人,她害了你我,也害了賀榮部。”

    單于居然從自己體內壓榨出更多力氣,伸手掐住妻子的一條胳膊,喊道:“你是惡魔,世上最凶狠的惡魔,你會遭到報應,但是在此之前,你要繼續做惡魔,保護咱們的兩個兒子,讓他們長大成人,然後……然後……”

    “然後我自殺去見你,隨你懲罰。”

    單于大笑,突然後悔剛才所說的一切話,即將走到終點,他發現自己並不真的在意身後之事,他只想報仇,向這個女人、向整個世界報仇,帶著他們一同歸於虛無,他移動手掌,想要掐住那條細弱的脖子,只需輕輕一扭……

    大妻猜不透丈夫的心事,稍稍俯身,輕聲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單于的手指碰到了脖子上的肌膚,然後無力地垂下,嘴裡吐出一團氣,再沒有聲音。

    大妻緊緊抱住丈夫,痛哭流涕,一開始是默默地哭,漸漸地她回過神來,喃喃道:“我要做那個惡魔……”於是放聲大哭。

    哭聲引來一名大人的窺視,隨後是更多人,一個接一個走進來,站在門口,不知所措,有人拽進來一名郎中,往前一推。

    郎中踉蹌走來,全身顫抖,慢慢跪下,想要查看單于的情況。

    “滾開!”大妻怒吼,聲嘶力竭,“你這個骯髒的雜種!”然後她用賀榮語痛罵,郎中在地上滾了一圈,倉皇爬行,連藥箱都沒帶。

    痛哭多時,大妻終於止住淚水,依然抱著丈夫的屍體,用賀榮語向諸位大人說話。

    整座軍營裡響起持續不絕的號角聲,越來越響亮,上遏浮雲,遠逾群山。

    行在路上的一隊人馬聽到聲音,不約而同全停下來。

    周元賓臉色一變,扭頭向徐礎道:“單于已經……咱們怕是來晚一步。”

    “到得正好。”徐礎催馬疾馳,其他人跟上來。

    軍營裡一團混亂,但是守衛極嚴,周元賓找到熟人才能進去,立刻前去求見單于大妻,即便一時見不到,也要守在帳篷外面,不離寸步。

    其他人沒有這樣的資格,全被送進不同的帳篷裡。

    徐礎、寇道孤不得不共享一帳。

    寇道孤神情更冷,他在半路上被迫放棄“芳德公主”,還有諸多追隨他的書生,連車輛也沒有,騎馬在冬天疾行,幾天下來,已是疲憊不堪,而且深感有失體統,全仗著一股傲氣堅持下來,即使進入帳篷,也不肯坐下,站在門口,背對另一人。

    徐礎管不了那麼多,脫下靴子躺在床鋪上,說道:“就算是要被砍頭,我也不想起來,就死在這張床上吧。”

    寇道孤不吱聲,寧可當身後的人不存在。

    外面的號角聲持續很長時間,終於慢慢弱下來,直至消失。

    徐礎體力稍有恢復,起身重新穿上靴子,開口道:“寇先生別太苦惱,你還有機會,可能不需要你開口,中宮就會殺了我,順便替你報仇。”

    寇道孤又沉默一會,開口道:“如果只為報仇,你早就死了,我遺憾的是天下又一次大亂,還是因為你。”

    “這一次真的與我無關。”

    “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將那個念頭送到中宮心裡,讓她……徐礎,從今以後,天下每多死一人,都要算在你頭上。”

    徐礎也沉默一會,“你真的在意天下?”

    寇道孤拒絕回答。

    “強臂單于不適合主宰天下。”徐礎道。

    “你總想找一位明君,然後推到帝位上,可是你錯了,顛倒了順序,應該找一位能夠奪得帝位的人,然後將他改造成為明君。”

    “如果你見過萬物帝,就知道有些人是不可改造的。”

    “單于可以。”

    徐礎笑了笑,這個問題能爭上幾天幾夜,但他現在沒有興趣,沒脫靴子,重新躺下,“寇先生不如只想報仇。”

    周元賓闖進來,看一眼寇道孤,繞過他,向徐礎道:“中宮請你過去。”

    徐礎起身,隨周元賓出帳,寇道孤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孿生子並排坐在正中,不明所以,總想離開,每次都被母親按住,單于大妻就守在旁邊,耳朵得到包紮,垂下一縷頭髮稍加遮擋,她已經以遺孀的名義下達諸多命令,全是單于的“遺命”,剛剛騰出空來處理私事。

    對驛站的那次“意外”,誰也不提,單于大妻命令徐礎與周元賓站在門口,不准走近,然後冷淡地說:“書信我已經得到了。”

    徐礎拱手道:“恭喜。”

    “聽說是你勸說右都王放棄爭位?”

    “舉手之勞。”

    “嘿。請徐先生再效‘舉手之勞’,幫我參謀一下,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得先知道中宮下達了哪些命令。”

    “你就當我一條命令也沒發出吧。”

    徐礎思忖片刻,開口道:“中宮必須盡快率領賀榮人返回塞外。”

    “真巧,單于的遺命也是這麼說的,讓我聽聽你的理由。”

    “一是避免兵敗,二是防止有人以回家為藉口擾亂軍心。”

    “怪不得單于賞識你。還有嗎?”

    “與右都王匯合,由他掌管兵權。”

    “嗯,然後呢?”

    “然後靜觀事變。”

    單于大妻想了想,“主意是好主意,與單于不謀而合,但我不想這麼做,賀榮人好不容易佔據半壁江山,就這麼放棄,實在可惜。”

    “擇機而動,不可強求。”

    “徐先生的話要反著聽,聽到你的建議,我心裡踏實許多。周元賓,可以說出我的計畫了。”

    周元賓先向中宮行禮,然後道:“強臂單于遺命:賀榮人一個也不准返回賽外,必要盡佔九州之地,兩子幼小,不可統領大軍,因此由左賢王繼位,娶中宮為大妻,當眾立誓,它日傳位給強臂單于之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6-5 16:07
第501章 留下

    “中宮請寇先生去一趟。”周元賓道,看著寇道孤離開,沒有跟上去,他得到的命令是單請一人。

    “中宮就是這樣,從小主意正,連強臂單于生前也要對她言聽計從,現在更沒人能勸得了她,但她不會再殺人滅口了。”

    “中宮向周參軍保證過?”

    “哈,這種事怎麼能夠保證?提都不能提,但是中宮向我派了一堆任務,說明他又要用我。”周元賓面露喜色。

    “周參軍不要忘了晉王。”

    “不會不會,只是……就像徐先生說過的,時機未到,時機未到。”周元賓不願說這件事,轉而笑道:“徐先生有一件事可猜錯了,中宮沒說單于遭到暗害,還下令禁止大家議論。”

    徐礎心裡在想別的事情,隨口道:“這是緩兵之計,中宮要等回到襄陽召見右都王之後,再替單于‘報仇’。”

    “徐先生猜錯好幾次了。”周元賓提醒道。

    徐礎笑了笑,“越是這樣,越要繼續猜,萬一猜中一次大的,足以彌補之前的錯誤。”

    “那不成了賭徒?”

    “正是,我還要再賭一次。”

    “賭什麼?”

    “中宮會退兵返回塞外。”

    周元賓搖頭,“中宮已經說得非常清楚,而且是當眾說的,左賢王也表示贊同,發誓要在這裡擊敗中原人之後再繼位。徐先生若是像我一樣瞭解賀榮人,就知道中宮絕不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我這是要再賭一次。”

    “呵呵,徐先生跟自己賭吧,我去忙了,還有許多事情呢。”周元賓告辭。

    帳篷裡有些食物,徐礎邊吃邊思考。

    有人掀簾進來,徐礎以為是寇道孤,沒有扭頭,直到聽見笑聲,才看過去,立刻起身,“原來是大哥。”

    劉有終笑道:“四弟辛苦,剛到不久吧?”

    “大哥也辛苦,困在這裡很久了吧?”

    “哈哈。”劉有終走到對面,神情變得嚴肅,低聲道:“晉王本想佯敗之後趁機退兵,沒想到強臂單于來得太快。”

    “他當時率兵一萬餘人。”

    “當時誰知道啊,一聽說單于親至,大家都沒了鬥志……”

    “對面如何?”

    “四弟來時沒聽說?”

    “賀榮人說單于在戰場上受傷之後,化為一頭巨大的黑狼,衝進群雄軍中一通撕咬,殺敵無數。”

    “呵呵,誰也不肯承認自己打了敗仗,倒也難怪,因為的確有點說不清楚。賀榮部這邊單于受了重傷,但是當時許多人不知道,繼續作戰,說‘殺敵無數’也不為過。群雄那邊——再說‘群雄’已經名不符實。”

    “何意?”

    “寧王總能出人意料,據可靠的傳聞,寧王在江邊殺死數十位頭領,還放一把火燒光了江上的所有船隻,然後與賀榮大軍背水一戰——要說這一招雖然狠辣,但是真有些用處,寧軍將士個個殊死戰鬥,傷亡慘重,但也殺死不少敵兵。如今雙方對峙,相距不到二十里,又打過幾場小仗,未分勝負。”

    “晉王有何打算?”

    “單于已死,晉王更要返回並州,只是難獲允許,聽說四弟剛剛被中宮召見……”

    “大哥怎麼不去找周參軍幫忙?”

    “周元賓?此人三心二意,且又趨炎附勢,不值一信,晉王幾次請他幫忙,都沒得到回應。”

    “周元賓不是不想幫忙,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眼下倒是一個機會,周元賓舉手之勞,晉王可脫困境。”

    劉有終立刻拱手道:“請四弟指教,晉王不能親至,但是一聽說四弟趕到,就讓我過來探望……”

    “晉王返回並州,首要之務是擊退梁王吧?”

    “當然。”

    “成功之後呢?”

    “晉王接受教訓,沒有更大野心,一待並州形勢穩定,必然率兵再與賀榮部匯合。”

    徐礎搖頭,“晉王若持這種說話,賀榮人肯定不信,而且不會放人。”

    “應該怎麼說?”

    “不將梁軍徹底消滅,誓不退兵,梁王逃至漁陽,就攻漁陽,逃至鄴城,就攻鄴城。”

    “這樣一來,可就進入冀州了,賀榮人……中宮會同意嗎?”

    “可以試試,總之晉王恨梁王入骨,所有與梁王結盟者,全要一網打盡。”

    “包括……漁陽?”劉有終有些不解,至少在表面上,漁陽的天成朝廷乃是被迫向梁王低頭,單于生前從未公開指責過漁陽張氏,反有救助之意。

    “尤其是漁陽。”

    “四弟能說得清楚些嗎?”

    “大哥去問周元賓,他願說就說,不願說也不可強求。”

    寇道孤從外面進來,劉有終立刻笑道:“原來如此,四弟這一路走得真是艱辛,去我那裡喝杯薄酒吧?”

    “今天實在疲憊,改日吧。”

    “既然如此,不打擾四弟休息。”劉有終拱手告辭,向寇道孤點下頭。

    徐礎的確累了,躺下準備睡一會,寇道孤卻走來道:“明天,你和我出使寧王。”

    “嗯?”徐礎坐起來。

    “中宮命你我二人擔任使者,勸寧王或是投降,或是擇日決戰,賀榮部所有騎士已經做好準備。”

    “這是……你的主意?”

    寇道孤本來就高,稍一仰頭,更顯高大,“不妥嗎?”

    “寧王不會投降。”

    “那就決戰,寧王燒燬船隻自斷退路,軍中糧草所剩無幾,決戰是他最好的選擇。”

    “為什麼要拉上我?”

    “寧王信你不信我。”

    “信我什麼?”

    “賀榮人有決戰之心。”

    “可我自己都不信。”

    “嘿,需要我提醒你嗎?公主還在襄陽。”

    徐礎確實差一點忘了在襄陽還有一位“芳德公主”,他盯著寇道孤看了一會,“好吧。”

    寇道孤轉身離去,他已經另要到一頂帳篷。

    徐礎終於能夠踏實地睡上一覺。

    次日上午,徐礎與寇道孤只帶四名衛兵,騎馬前往寧軍營地。

    整座營地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氛圍中,好像比損失單于的賀榮部更加悲傷,人人神情木然,極少交談,到處都是破敗的器械與帳篷,兵卒衣甲不整,手裡拖著兵器,隨處亂走,幾乎見不到將官的身影。

    寧抱關在大營裡面又建一座小營,由親信將士重重把守。

    兩名使者被帶入中軍帳。

    寧抱關倒沒多少變化,還是那副陰冷的神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兩邊排列的將領也都保持沉默。

    寇道孤先開口,要求寧王或是投降,或是決戰,說過之後站在那裡,半天得不到回應。

    寧抱關終於回過神來,目光看向的卻是徐礎,問道:“單于真的死了?”

    “傷重不癒,就是昨天的事情。”徐礎道。

    “選出新單于了?”

    “還沒有,但是已經指定左賢王繼位,要等這裡戰事結束之後,再行大典。”

    “好,轉告賀榮人,明日上午決戰,此次必要分出勝負。”

    徐礎看一眼寇道孤,“我不回那邊了。”

    寧抱關冷笑一聲,“你在賀榮人那裡也是客人?”

    “準確地說應該是俘虜。”

    “那就留下吧,明天的決戰你也參加。”

    “寧王不需決戰,賀榮人已有退兵之意,邀戰只是威脅而已,乃是以進為退之計。”

    “賀榮人用計也好,真要決戰也罷,明天我都要打這一仗,因為賀榮人等得,我等不得。”寧抱關轉向寇道孤,“那就由你回去送信吧。”

    “我也要留下。”

    此言一出,寧抱關與徐礎都是一驚,尤其是徐礎,完全沒料到寇道孤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留下幹嘛?”寧抱關驚訝地問。

    “寧王要奪天下,何必不歡迎天下之士?”

    寧抱關又是一愣,看一眼徐礎,見他也是一臉茫然,問道:“你叫什麼來著?”

    “寇道孤,范閉的弟子。”

    “你想留下倒也可以,但我這裡沒有書生的位置,看你身材高大,有意棄文從武嗎?”

    “如果寧王只想憑藉刀槍奪取天下,我就不留下了。”

    “嘿,不憑刀槍,還能憑什麼?”

    “我有平天下之策,但是不願為外人道,只能向寧王一人講述。”

    寧抱關大笑,“你是刺客嗎?”

    “徐礎認得我,寧王可以問他。”

    寧抱關看過來,徐礎道:“寇先生是否有平天下之策我不知道,但他絕不是刺客。”

    寧抱關想了一會,覺得有趣,向諸將道:“你們先退下。”

    “寧王不可大意。”一名將領勸道。

    “你覺得一名書生能殺得了我?”

    再沒人敢吱聲,陸續出帳。

    寇道孤道:“徐礎亦是外人。”

    寧抱關道:“你們還帶來其他隨從了?”

    兩人點頭,寧抱關道:“請徐先生打發隨從回去吧,明日上午決戰,就是這樣。”

    徐礎告退,出去之後先讓四名衛兵回去覆命,站在中軍帳外等候,心裡猜不透寇道孤的用意,可是怎麼也不相信此人會有刺殺之計。

    寧軍大將羅漢奇走來,在徐礎肩上拍了兩下,“你還活著。”

    徐礎笑道:“羅將軍……受傷了?”

    “皮肉傷。”羅漢奇咧嘴笑了笑,隨意地說:“那邊是不是經常議論我?”

    “我在那邊是俘虜,很少與他人接觸。”

    “而且你也不懂賀榮人的怪話。”

    “不懂。”

    羅漢奇莫名地壓低聲音,“是我一槊刺中單于。”

    “哦。”徐礎不知說什麼才好。

    “怎麼,你不信嗎?”羅漢奇露出怒容。

    “就因為相信,所以才不意外。”

    羅漢奇大笑,“明天我再刺新單于。”

    “羅將軍必定馬到成功。”旁邊一人插口道,向徐礎拱手。

    “宋將軍。”徐礎還禮,他早看到宋取竹,剛得機會打招呼,心里納悶群雄被殺,宋取竹是怎麼活下來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