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68
Babcorn 發表於 2019-6-6 16:17
第522章 退路

    天成舊族大都外強中乾,奚家日益衰弱,盛家勉強自保,沈家正忙於奪回並州,樓、蘭兩家消失殆盡,而皇甫家最早步入下坡路,一直沒能穩住自家的冀州,逃至遼東之後屢次南下都不成功。

    應國公皇甫開第一個投靠強臂單于,曾經奉命守衛潼關,此後追隨單于征戰,沒有顯露出本事,但是極會討好單于大妻,頗受信任。

    誰也沒看出這位天成老臣還有餘力,就連徐礎也以為皇甫開已經甘心做一名佞臣。

    賀榮人在襄陽大敗之後,剩餘將士逃回泰州,正值單于大妻掌權,她將漢州交給皇甫開把守,封他為漢州牧守,卻沒留下多少兵卒。

    益州軍一來,少量賀榮士兵非逃即死,各地徵調而來的中原士兵紛紛開門投降,皇甫開亦未做出抗拒的架勢,早早地帶兵退出漢中城,向東逃躥,避開敵軍鋒芒。

    直到漢州城池多半失守,鐵鷙率軍進入秦州,一直四處躲藏、幾乎快要被人遺忘的皇甫開,突然率兵攻破益州軍的糧道。

    皇甫開的兵力並不多,卻正好擊中敵人的軟肋。

    兩路益州軍入漢之後進展太快,糧道延伸得比較長,且周圍郡縣尚未真心歸附,即便見到益州軍受到攻擊,也不肯提供支援,反而閉關不納。

    皇甫開切斷益州軍糧道,奪走大批糧草,將帶不走的東西一律燒燬,故意放走一些俘虜,讓他們去通告益州兵卒:漢州軍將要封堵後方的棧道,令益州軍無法回師。

    鐵鷙軍大都被帶往秦州,受到的影響因此小些,馮野籌那頭卻是軍心大亂,主將剛剛下令撤軍,隊伍就失去控制,有馬的先跑,沒馬的隨後,無不丟盔棄甲,就怕晚一步回不了益州。

    皇甫開並沒有封堵棧道,故意放一些兵卒逃回益州,然後截擊剩下的兵卒,連戰連勝,很快得到諸郡縣的響應,兵力與日俱增。

    當消息傳到秦州時,已經將皇甫開漢州軍的規模誇張到二三十萬,甚至說他得到秦、洛、荊各州的支援……

    入秦的益州軍陷入同樣的混亂之中,他們離家鄉更遠,畏懼之心自然也更重一些。

    距離西京不過一日路程,鐵鷙卻不得不放棄攻城計畫,迅速率兵返回棧道入口,與後方大軍匯合,共商進退之計。

    中軍帳裡吵成一團,即便是益州大將軍的親弟弟,也不能讓將領們閉嘴,鐵鷙一遍又一遍地受到提醒,早有就人說過率兵攻秦太過冒險。

    徐礎只是軍中的一名客人,未受邀請參與議事,留在帳篷中休息,實在無聊,獨自走出去閒聊。

    益州軍剛剛用廢棄的磚石建起一道矮牆,勉強堵住棧道入口,但是禁不住猛烈的攻擊。

    軍營裡,人人面帶驚慌,主將雖未做出最終決定,但是所有兵卒都在收拾東西,準備踏上返程。

    中軍帳裡走出一群人,全都義憤填膺,看樣子商議進行得不太順利,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益州將領向迎過來的兵卒大聲道:“鐵二將軍拒絕退兵,說是還要再考慮一下。讓他考慮吧,等皇甫開奪走漢中城,封死棧道,咱們想回也回不去了。”

    士兵們大聲叫嚷,但是鐵家威望仍在,沒人真敢甩手就走。

    徐礎原本站在牆下,結果有幾名將領看到他之後,竟然迎面走來。

    一共五人,全是漢州降世軍的首領,如今不稱“天王”,改叫“將軍”。

    杜黑毛斷了一隻手,卻還跟從前一樣魯莽,來到徐礎面前,第一個開口道:“徐先生是要去投奔金聖女吧?”

    “嗯,有這個計畫。”

    “好,我們跟你走。”

    徐礎微笑道:“諸位皆是益州兵將,受鐵家厚恩,怎麼能跟我走?”

    杜黑毛臉上一紅,喃喃道:“有恩的是鐵大,不是鐵二。”

    另一位將領穆健道:“不是我們忘恩負義,眼下的形勢明擺著:賀榮人與皇甫開設計,引誘我軍深入,然後截斷退路,如今莫說回益州,就是回漢州也難。鐵二將軍猶豫不決,益州諸將死活要往回走,我們雖然記著鐵家的恩情,但是不想無故送死,因此寧願前去投奔金聖女。待逃過此難之後,再尋路返回益州。”

    幾位將領點頭。

    另一批益州將領遠遠望來,一人高聲道:“果然是漢州人向著漢州人!”

    杜黑毛臉色更紅,更大聲說:“徐先生是漢州人嗎?他是……他是東都人!”

    雙方眼看著就吵起來,徐礎小聲道:“益州兵多,諸位寄人籬下,當謹慎行事,請諸位先回各自帳中,安撫士卒,待我與鐵二將軍談過之後,再做決定。”

    幾名漢州將領告辭,邊走邊聊,顯然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徐礎無需求見,很快就被喚到中軍帳裡,可鐵鷙找他不為問策,而是責備:“軍心正是不穩的時候,徐先生切莫插手。”

    唐為天也在,站在一邊不吱聲,但是向徐礎點點頭,表示自己能保護他的安全。

    徐礎道:“是因為那些漢州將領?”

    “嗯。”

    “鐵二將軍可以放心,我不會插手,他們想跟隨我去投奔金聖女,我已經拒絕。”

    “嘿,他們甚至算不得真正的降世軍。”

    “我想他們只是一時氣話,並非真要離開。”

    鐵鷙雙唇緊閉,目光堅毅,沉默片刻開口道:“不能退兵,言退必亂。”

    徐礎不吱聲。

    鐵鷙又想多時,抬眼看向徐礎,“徐先生瞭解賀榮人?”

    “略有所知。”

    “他們真的在誘兵深入?”

    徐礎也想一會,搖搖頭,“不是,賀榮人正忙於爭奪單于之位,無心戀戰,他們運走糧草與財物,是要回塞外重整旗鼓。”

    “嘿。”鐵鷙吐出一口氣,“我怎麼能相信你呢?或許你只是想借益州軍北上,與降世軍匯合。”

    “鐵二將軍不必信我,請自做決斷。”

    鐵鷙冷冷地說:“是我統領全軍,當然由我來做決斷,你要管好自己的嘴。”

    鐵鷙揮下手,唐為天示意徐礎跟他走。

    兩人來到唐為天的帳篷裡。

    “公子打算去哪?我跟你走。”

    “不行,你是益州將領……”

    唐為天昂首道:“早在投靠蜀王的時候,我就對他說了,日後若是公子相招,無論在哪我都要趕去,蜀王當時同意,所以這件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徐礎笑道:“等等再說。”

    “公子從今天起住在我這裡,不要單獨外出,如今營中有些亂,保不齊會發生什麼,那些漢州人也不可信,雖說都是降世軍,我從來沒當他們是自己人。”

    徐礎又笑了笑,問道:“你覺得是退好,還是進好?”

    唐為天一愣,“我只管打仗,不管進退,反正進打賀榮人,退打漢州軍,都一樣。”

    “要做將軍總得多想一些事情。”

    “前鋒將軍也要想?”

    “尤其要想,因為有幾千兵卒跟著你,你有明確方向,他們才能心安。”

    “那倒是。”唐為天想了一會,“我覺得退兵比較好,畢竟漢州還沒有被皇甫開完全佔據,這時回去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進攻的話就比較麻煩,也不知道賀榮人究竟在哪,所到之處又缺糧草。”

    徐礎讚道:“嗯,尚未交戰,先想糧草,你有幾分將軍的樣子了。”

    唐為天不好意思地咧嘴而笑,“看得多了,多少懂點兒。公子以為呢?進好還是退好?”

    “以進為退。”

    “嗯?”唐為天沒聽懂。

    “鐵二將軍麾下有四萬人,足以與皇甫開一戰,而且勝算不小。可有一點,鐵二將軍說得對,言退必亂,不怕戰敗,就怕心敗,益州軍上下已無鬥志,一聲‘退兵’,必然人人爭搶著要回益州,無意久留漢州,此所謂不戰而敗。”

    唐為天本人倒沒有懼意,但是在中軍帳裡看諸將爭論,知道徐礎所言不錯,嘆了口氣,“公子說得對,這個‘退’字不能說出口,那就是進了?”

    徐礎搖頭,“賀榮人正在退回塞外,追之無益,反受其害,且秦州到處缺糧,益州軍在此堅持不了多久。”

    “那怎麼辦?”

    “要盡快返回益州。”

    “那就得走漢州。”

    “不走漢州,走涼州。”

    “嗯?”

    “你從來不看地圖?”

    唐為天撓撓天,“看過,沒記住。”

    “這裡是秦州,往南是漢州,再往南是益州,九州當中,漢州佔地最小。秦、漢以西,還有一處散州,便是涼州,涼州南端與益州有一條古道相連,我在書看到過,此道雖然荒廢,但是稍加修繕,應該還能行軍。”

    “啊。”唐為天聽得稀里糊塗。

    “涼州雖非富庶之地,但是多少有些存糧,且楊家正與羌人交戰,益州若能提供幫助,可借得糧草。”

    “哦。”唐為天更糊塗了。

    “回到益州之後,還可再入漢州,皇甫開聞訊必亂。”

    唐為天點點頭,就這一句聽得明白。

    “記住了?”徐礎問。

    “記住什麼?”

    “剛才我說的話。”

    唐為天張嘴結舌,半天才道:“就記住一個‘涼州’。”

    “很好,這就夠了,鐵二將軍若再問起,你可以獻計。”

    唐為天笑道:“我還能獻計?”

    “當然,這是將領的本分。”

    “公子留在這裡別出門,我這就獻計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15:37
第523章 代問

    唐為天剛一說出“涼州”兩字,鐵鷙就猜出來這是誰的主意,他先是覺得可笑,隨後覺得有趣,找來軍中的秦州將士以及一些俘虜,打聽涼州的情況。

    涼州也正陷入混亂之中,據說羌人作亂,攻佔不少城池,將涼州攔腰截為南北兩部。

    楊家主力在北邊,經過數戰之後,勉強攔住了羌人,南部卻岌岌可危。

    至於徐礎所說的古道,的確有一條,位於涼州南端,已經中斷數十年,是否能夠通行,秦州人說不清楚,倒是有益州兵卒聲稱曾見過零星商旅從涼州古道入益。

    鐵鷙召集眾將一同商議唐為天提供的“返益之策”,反響出奇的好,益州將領其實不太願意再經過漢州,更不願意留在秦州,能有另一條路回家,正中他們的心事,一名將領信誓旦旦地聲稱自己的父親曾走過那條古道,一點問題沒有。

    即便古道沒有問題,糧草也是問題,益州軍帶糧不多,頂多還能支撐十餘日。

    鐵鷙派人回漢州查看情況,如果還有擊敗皇甫開的機會,他願意原路返師,如果形勢不妙,則留守漢中城的益州兵要攜帶全部糧草來與主力匯合。

    與此同時,鐵鷙又派人去與涼州楊氏聯繫,借路借糧。

    唐為天也沒閒著,帶領數千人深入秦州,數日之後返回,既沒發現賀榮人,也沒找到糧草。

    鐵鷙長嘆,他明明可以奪下秦州,可是後路已斷,又沒有糧草接濟,他守不住這塊地方,不得不帶領將士返回益州。

    又過幾天,漢州與涼州都傳回消息。

    漢州郡縣皆已叛益,皇甫開雖然不是漢州人,卻頗受推崇,兵力與日俱增,漢中城的益州軍已無退路,一見到鐵鷙的使者立刻運糧進入棧道,邊走邊毀,寧可入秦,也不願與漢州軍交戰。

    漢州這頭的退路徹底沒了。

    涼州傳來的消息則含糊不清,益州使者分赴南北兩邊,南邊的近些,最先返回,那裡的涼州官吏盛情款待了使者,對借路之請卻不置可否,只說自己做不得主,需要得到楊家的允許。

    前往涼北的道路極不通順,使者繞路前往,有驚無險地到達涼州,卻沒能見到楊家人,在邊境就被打發回來——涼州雖是散州,但是楊家世代掌權,只認朝廷與同樣的世家,對新興的益州鐵家全不當回事,要求鐵鷙派一位可信的使者過去談判。

    鐵鷙大怒,卻又無計可施,從將領那裡也問不出主意,只好讓唐為天去將徐礎請來。

    “你的計策不好用。”鐵鷙一見面就道。

    “我的什麼計策?”徐礎明知故問。

    “涼州借路之計。”

    “是鐵二將軍不想走,還是涼州不肯借路?”

    “涼州不肯借,讓我再派一名可信的使者。”

    “楊家乃是望族,且又正與羌人交戰,自然要謹慎些,鐵二將軍再派人去即可。”

    鐵鷙盯著徐礎,“對你來說,這條計策倒是好用。”

    徐礎笑道:“鐵二將軍又懷疑我了?”

    “你想去涼州吧?從那裡可以方便地前往金聖女的營地。”

    徐礎拱手道:“如果鐵二將軍派我去涼州,實不相瞞,我會一去不返,但是不會辜負所托,必然給益州軍借得道路與糧草。如果鐵二將軍不願讓我走,亦無妨,涼州已遭截斷,益州軍不必非要取得楊家的同意,可以直接去往涼南,同時虛張聲勢,表示若不借路,就向羌人求助。以我揣度,涼南將吏十有八九會默許鐵二將軍通過,甚至會暗中送糧。”

    “可那樣一來,益州將會得罪楊家,埋下嫌隙。”

    徐礎點下頭,“先除近患,再考慮遠憂吧。”

    鐵鷙笑了一聲,示意帳中其他人退下,向唐為天道:“放心,待會我還你一個完整無缺的徐先生。”

    唐為天最後一個離去。

    鐵鷙起身走到徐礎身前,“蜀王要將你交給單于時,其實我不贊同,也曾勸過他。”

    “所以蜀王當時禁止鐵二將軍與我見面。”

    “但我沒想到徐先生如此記仇。”

    徐礎笑了笑,無意爭辯此事。

    “不管怎樣,蜀王是君,鐵家是臣,若不能為君報仇,枉為人臣。”

    “嗯。”

    鐵鷙沉默一會,長嘆一聲,“可是大將軍不許我動手,說你才華蓋世,得一兩句指點,足以穩定一方。”

    “鐵大將軍過獎。”

    鐵鷙臉色微沉,“攻打漢州就是你的主意。”

    “鐵二將軍覺得這個主意不好?”

    鐵鷙又嘆一聲,“是我失策,真不知道我還有什麼臉回益州?”

    “將益州子弟平安帶回,就是最大的理由。勝敗乃兵家常事,若是只能勝不能敗,則鐵二將軍與庸將無異。”

    鐵鷙眉毛一揚,隨即笑了,“我可以派徐先生去涼州,但有一個要求。”

    “請說。”

    “你告訴我實話,益州究竟是誰稱王比較好?”

    徐礎正要開口,鐵鷙馬上補充道:“我知道這句話有不臣之心,但是……但是蜀王的兒子全都太小,難以服眾,如果因此丟掉益州,蜀王地下有知,也不會原諒我們鐵家。”

    “這句話是鐵二將軍替誰問的?”

    “我不能問嗎?”

    “是鐵大將軍?”徐礎堅持問下去。

    “不是。”鐵鷙猶豫之後回道。

    “是鐵二夫人?”

    鐵鷙臉色微紅,顯出幾分惱羞成怒,“徐先生慎言。”

    “是鐵二夫人。”

    鐵鷙臉色更紅,生硬地說:“怎樣?”

    徐礎笑道:“益州有張氏三女,當無大患,鐵二將軍不必憂心。”

    鐵鷙伸手握住刀柄,“請徐先生收回此話。”

    徐礎拱手道:“鐵家得此賢內助,如虎添翼,必得長久。”

    鐵鷙仍覺得這些話像是羞辱,卻無從辯解,手掌也沒有鬆開刀柄。

    徐礎並無怯意,繼續道:“回到鐵二將軍剛才的問題,我可以給你一個明確的回道:還是蜀王之子繼位比較好。”

    “可王妃生男生女還不知道,現有兩子又都年幼……”

    “王妃必生男兒,但這不重要,無論誰來繼位,輔政重臣都是鐵家,蜀王若得久立,皆是鐵家之功,如果益州有危,不得不俯首稱臣,亦是為蜀王保留血脈,非鐵家之過。”

    “嘿,你總是覺得我們鐵家保不住益州。”

    “與哪一家無關,鐵二將軍既然問計,我自然要從勝敗兩頭考慮。”

    鐵鷙鬆開刀,低頭想了一會,“荊拙與她的兩個姐姐都以為……以為不如讓大將軍直接稱王。”

    這是張氏三女的試探,徐礎差點說出實話,臨到嘴邊改口道:“王妃能有此心,是她謙讓有禮,兩位鐵將軍卻不可接受。如果鐵二將軍順利奪得漢州,甚至佔據秦州,則鐵大將軍稱王或可得到益州人以至天下人的認可,如今出師不利,尤其不利於稱王。”

    鐵鷙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好,徐先生明日可以出發嗎?”

    “可以,但我不能一個人去。”

    “需要多少隨從?”

    “三千精兵。”

    鐵鷙一愣,“徐先生是要做信使,不是打仗。”

    “楊家正與羌人交戰,益州軍借路借糧,楊家必然借兵借勢,一來一回耽誤時間,不如我直接帶去。”

    “三千人能有多大幫助?”

    “我自有辦法讓楊家以為這是一萬人,讓羌人相信是十萬人。”

    “嘿。”鐵鷙相信徐礎有這個本事,“這三千人估計不會再回益州,既然如此——我從漢州降世軍當中給你調兵遣將,不能全交給你,只給三千。”

    “足矣。”

    “但是你不能帶走唐將軍,這是咱們早就說好的事情。”

    “誰留誰走,全由鐵二將軍指定,我不提要求。”

    “我這邊多久能得到回信?”

    “鐵二將軍不必在此等候,待漢中將士趕到,可以立刻向涼南進軍,在交界處等我的消息。”

    “好。”鐵鷙終究覺得遺憾,“鐵家運數不佳,漢州若是再能穩定幾天,我就能攻佔西京,或者賀榮人搜刮得別那麼幹淨……可惜,真是可惜啊,總之是運數不佳。”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徐礎敷衍道,即便是此時此刻,他仍覺得益州軍仍有機會奪佔秦州,但是士氣已喪,多說無益,鐵家兄弟二人都不是可勸之人。

    鐵鷙意興闌珊,揮手道:“徐先生去休息吧,在我指派三千人之前,最好不要亂說話。”

    徐礎告辭,他仍然住在唐為天的帳篷裡,靜待消息。

    天黑之後不久,隨徐礎出使涼州的三千將士選派出來,其實只有兩千五百餘人,其中還有一些是秦州俘虜,加進來充數——降世軍早先要隨徐礎去見金聖女,乃是因為退路被斷,一旦找到途徑,他們還是願意返回糧草充足的益州。

    諸多頭目當中,只有杜黑毛堅持北上,他斷了一隻手,在益州不得重用,寧願另尋出路。

    二更過後,唐為天氣沖沖地回來,“我要跟公子走,鐵二將軍竟然不同意,我說我與蜀王有過約定,他不認!”

    “你真想跟我走?”徐礎問。

    “當然,公子以為我在說謊?”

    “如果我只選一個可信之人,肯定是你。”徐礎笑道。

    “不管了,明天我無論如何要跟公子走,鐵二將軍同不同意都無所謂。”

    “我教你一招,可讓鐵二將軍心甘情願放你走。”

    “公子快說。”唐為天面露喜色。

    “明天等我上路之後,你去對鐵二將軍說,回益州可以,但是你與張氏三女有怨,絕不進金都城,要去別的地方駐守。”

    唐為天一愣,“我跟她們有怨嗎?”

    “你曾在言辭上得罪過她們,記得嗎?”

    “那是誤會,她們會記仇?”

    “會。”徐礎肯定地說。

    唐為天點頭,“那我更要跟公子走了。”

    徐礎不願再讓唐為天留在鐵家身邊。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15:37
第524章 心坎

    鐵鷙抬頭看一眼唐為天,冷淡地說:“有事情回去向大將軍說。”

    唐為天也不管避嫌與否,當著幾名衛兵的面直接道:“回益州行,但我不回金都城。”

    “嗯。”鐵鷙不以為然。

    “我跟張氏女有仇,我得離金都城遠一點。”

    “張氏女是……”鐵鷙臉色一變,“唐將軍不可恃寵而嬌,眼下正是需要上下一心共度難關的時候,你不要給我添亂。”

    唐為天卻認準了這件事,搖頭道:“不是添亂,是減亂,我回金都城,必惹麻煩,不是張氏女想殺我,就是我忍不住要殺張氏女。”

    “一派胡言,張氏……”鐵鷙揮手示意衛兵退下,耐著性子問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她們三個。”

    鐵鷙眉頭緊皺,“你怎麼得罪王妃姐妹了?”

    “大將軍被囚的時候,我以為她們要‘休夫’,所以吵了幾句。”

    “小事一樁,而且當時不就解釋清楚了嗎?”

    “可我看她們還是不順眼,她們看我也是一樣。”

    “放肆,你說的人是蜀王之妃,是大將軍與我的夫人。”

    “沒辦法,就是這樣。”唐為天兩手一攤,“王妃說她懷孕,我都不信……”

    “你說什麼?”鐵鷙臉色更加陰沉。

    “王妃自稱懷孕之前一天,我見過她,雖然我不是郎中,但我覺得她在撒謊,根本就沒懷孕。”

    “當時還早,王妃如今孕相已顯,你沒看到,別人看到了,而且是比你可信的大臣。”

    唐為天撇撇嘴,“我還是不信,大肚子可以裝出來。”

    “等王妃生產,你還有何話說?”

    “王妃肯定從別處弄個孩子過來,說是自己生的。”

    鐵鷙怒極反笑,“你這個……你信與不信都不重要,管好你的嘴,王妃姐妹並不恨你,更不會報復。”

    唐為天還是搖頭,“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懷疑王妃假孕的人不止我一個,別人說起,我必然接話……”

    “不止你一個?”

    “對啊,鐵二將軍沒聽到過嗎?傳言紛紛,有些話甚至牽連到你和大將軍。”

    “關我們鐵家何事?”鐵鷙大怒。

    唐為天不會看臉色,即便看出來也不會退避,“說懷孕的不是王妃,是大將軍或者鐵二將軍的夫人,生下來之後送到宮裡,冒充蜀王之子繼位,到時候新蜀王姓鐵不姓……”

    鐵鷙拔出刀,喝道:“你說什麼?”

    唐為天往後跳出一步,也拔出刀,“鐵二將軍,你可打不過我,而且那些話不是我說的,是別人說的。”

    鐵鷙兩眼冒火,他的確不是唐為天的對手,但是可以叫衛兵進來幫忙,猶豫再三,他還是收回刀,強忍怒氣,“我們鐵家敵人多,總有人編排流言,你不要信,也不要亂說。”

    “我不信新蜀王會姓鐵,但我也不信他姓甘。鐵二將軍瞭解我的脾氣,管不住自己的嘴,喝酒之後更管不住,不如放我走吧。”

    鐵鷙狐疑地打量唐為天,“徐礎剛走你就跑來說這些話……他教給你的?”

    “公子若是肯教,我說得肯定比現在好。”唐為天撒半句謊。

    鐵鷙心中憤怒不已,總算沒有失控,“你先退下。”

    唐為天也收起刀,但是站在那裡不動。

    “讓我想一想,待會給你回答。”

    “呃……快點想,我還要天黑之前追上公子呢。”

    鐵鷙不耐煩地揮手,攆走唐為天之後,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召集衛兵,立刻將前鋒將軍活捉,關在囚車裡帶回益州,第二個念頭是乾脆殺死,永除後患。

    但是這兩個念頭很快打消,鐵鷙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生變故,喃喃道:“肯定是徐礎在背後搗鬼……”

    鐵鷙走出帳篷,帶領衛兵巡營,見所有兵卒都已準備妥當,隨時能夠動身,自從聽說退路被斷之後,他們難得表現得士氣大漲,但這股士氣不是急於求戰,而是為了盡快回到家鄉。

    “徐先生”被頻繁提到,連普通兵卒也聽說過其人,異口同聲地說:“徐先生親自出馬,必然能借到路。”

    兜了一圈之後,鐵鷙的怒氣又減三分,來到唐為天帳中,向他道:“你真的要走?”

    “說過好幾遍了。”

    鐵鷙屏退衛兵,“我們鐵家就這麼不堪,留不下你?”

    唐為天恭恭敬敬地拱手,“鐵大將軍和鐵二將軍對我都很好,讓我做將軍,許我開心打仗,但是公子孤身上路,我實在不放心。”

    “徐礎害死了蜀王,他親口承認,你當時在場。”

    “在場,還聽到鐵二將軍親口說蜀王如何對待公子,竟然將他送給賀榮人!不管怎樣,公子是第一個用我的人,恩情最重,即便蜀王還在,他也比不過公子。”

    鐵鷙嘆息一聲,“徐礎何德何能……或許可以將你派到夔門關,算了,心既不在,要人何用?你實在要走,我不挽留。”

    唐為天歡呼一聲,抓起鋪上早已備好的包袱,邁步就要走。

    “等等。”

    “還有什麼事?”

    “遠離益州,你能管住自己的嘴了?”

    “嗯?”唐為天沒聽明白。

    “你不會再傳播關於王妃的流言吧?”

    “哦,那個,不會了,眼不見心不煩,互相見不著,沒什麼可說的。”

    “你也別這麼就走,叫上你的人,誰願意跟你走,你全帶上,我再給你一個‘左路將軍’名號,追上徐礎之後,由你統領那幾千人。”

    唐為天又恭恭敬敬地施禮,“鐵二將軍對我的恩情,我一樣記得,以後你若是孤身逃亡,只要公子這邊沒事,我一定去保護你。”

    鐵鷙苦笑,“我們鐵家人寧可戰死益州,也不會孤身逃亡。”

    唐為天去帳外叫來自己的部下,真有三五十人願意跟他走,鐵鷙那邊的任命狀也寫好了,唐為天帶在身上,向眾將告辭。

    鐵鷙親自送到營外,當眾叮囑幾句,在外人聽來,不是唐為天死活要走,而是鐵鷙擔心徐礎兵力不足,忍痛割愛,派得力將軍前去幫忙。

    唐為天當晚追上沒走出多遠的徐礎,令這邊的軍心也為之一振。

    唐為天頗為興奮,“終於走出來了,鐵二將軍人好,就是有點囉嗦,想了好一會才放人。我說我與張氏女有仇,他一點都不在意,我說王妃假孕,他倒追問不休,臨走還告誡我不要亂說。”

    徐礎笑了笑,“你說到了他心坎上。跟著我,你大概有一陣不能打仗。”

    “啊?公子不是要幫涼州打羌人嗎?”

    “如果一切順利,虛張聲勢就夠了,不會真打。”

    “那我就盼著不順利吧。”

    次日一早,拔營出發,這回是正常行軍,不再故意放慢速度,也不繞行遠路,直奔涼州。

    這天午後不久,前方斥候回來通報,有一支隊伍攔在路上,不許益州軍通過。

    唐為天十分興奮,徐礎卻不許他前去邀戰,派人再去打探,要弄清對方的來歷。

    消息很快傳來,那支隊伍打著左家寨的旗號,兵力不多,只有六七百人,對方將領聽說徐礎的名字之後,願意見面商談。

    徐礎曾在左家寨遇險,見過那裡的人,於是留唐為天領軍,自己帶少數衛兵趕往前方會面。

    攔路將領是左家七子左駿,相距不足一年,左駿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從青年變成了老者,一副頹喪極至的樣子,見到徐礎之後,騎馬拱手道:“徐先生別來無恙。”

    左駿也只帶十餘名衛兵,抬頭望見兩三里外的益州軍,又道:“徐先生當初孤身犯險,如今親率大軍,何其快也。”

    徐礎笑道:“那不是我的兵卒。左將軍在此攔路,所為何事?”

    “我奉羌王之命在此守衛道路,不知徐先生要去哪裡?”

    “涼州。”

    “涼州正亂,徐先生帶兵是要幫哪一邊?”

    “楊氏。”

    “嘿,那咱們就是敵人了。”

    徐礎也望一眼左家軍,數量確實不多,但他們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勢,周圍又多高山峽谷,若是設伏,會是個大麻煩。

    “左將軍世代為秦州之將,何以幫助外人?”

    “徐先生當時親眼所見,還要再問嗎?”

    “為了報仇。”徐礎帶來的益州兵卒多是從前的“棍匪”,正是左家寨的仇人,他自然不會提起,繼續道:“我記得左將軍大仇已報,也已遵守約定帶羌人入涼,應該兩清了吧?”

    “哪有那麼容易?”左駿輕輕咬牙,“羌王不會允許別人輕易忘掉他給過的恩情……徐先生帶兵多少?”

    “五萬人。”

    “哈哈,徐先生當我是瞎子嗎?你身後頂多有五千人。”

    “這是前鋒,大軍隨後。”

    左駿似信非信,“我聽說了,有一支益州軍來到秦州,就是你帶來的人?”

    徐礎點頭。

    “益州幹嘛參與涼州的事?強臂單于活著的時候都沒插手。”

    “大勢有變,賀榮人正在退回塞外,益州軍要揚威天下,準備數路並進,將賀榮騎兵盡數殲滅,因此要借路涼州,順便平定羌人之亂。”

    左駿微微一驚,他獨守小鎮,消息不暢,尚未聽說漢州之變,但也沒聽說過“數路並進”的益州大軍,“益州軍真有五萬人?”

    “其中一路。”

    左駿又是一驚,再向徐礎身後的軍隊望了幾眼,“你們兵多,我不是不想攔,而是攔不住,許你們通過,不要停留,直接去往涼州吧。”

    “多謝,益州軍亦不想多惹是非。”

    左駿點下頭,拱手告辭,前去命令手下兵卒讓路。

    徐礎回到軍中,向唐為天道:“敵軍不備,可一舉擊破,將左駿活捉交給我。”

    “吼吼。”唐為天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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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莫殺

    左駿義憤填膺,連聲呼叫“徐礎見我”,直到被堵住嘴巴兀自不服,喉嚨裡發出呵呵的聲響。

    左家寨裡幾乎空無一人,益州軍順勢入駐,徐礎釋放幾名左家兵卒,讓他們去給羌王送信,宣告“五萬”益州軍的到來。

    兵卒走後不久,徐礎傳令全軍在寨外另行紮營,旗幟遍佈內外,也不選險要之地,就橫在大路上,從涼州的方向看過來,所見將是一座極為龐大的營地,其中一部分甚至“擠”佔大道。

    徐礎的每一道命令都通過唐為天下達,安排妥當之後,派人將左駿帶來。

    左駿嘴上的布條已被解開,雙手依然被縛在身後,無聲地叫嚷多時,他已經有點疲憊,一見到徐礎,怒火再度燃燒,喝道:“徐礎小人,背信棄義,恩將仇報,無恥下流……”

    徐礎笑吟吟的聽他說完,問道:“還有嗎?”

    “我已經讓路,你為何……為何……”

    徐礎不語。

    左駿突然長嘆一聲,“是我自作自受,楊氏本與左家交好,我為報自家血仇,卻帶羌兵攻入涼州,亦是背信棄義之人。”

    “去年寨中還剩些百姓,如今人都去哪了?”徐礎問道。

    左駿愣了好一會,“我左家寨中的百姓,跟你有何關係?”

    “好奇而已。”

    “我率兵攻打涼州的時候,百姓都逃走了,他們不願投靠羌人。”

    “而左將軍願意。”

    “我沒辦法,必須遵守諾言!”左駿面紅耳赤地喊道。

    “左將軍的諾言是什麼?”

    “諾言……羌人助我報仇、奪回左家寨,我帶他們進入涼州……”

    “羌人做到了?”

    “當然,你當時在場。”

    “據聞羌人佔據涼州十之三四,左將軍也算是言而有信。”

    “羌王要奪整個涼州,不是‘十之三四’。”

    “左將軍可曾誓死效忠羌王?”

    “我不是羌人。”

    “那就是沒有了?”

    “沒有……”左駿回答得有些猶豫。

    “既然如此,我正好可以幫左將軍一個忙。”

    “嗯?”

    “如今你已被俘,不得不向益州軍投降,此舉並未違背諾言。”

    左駿又愣一會,“你想讓我投降?”

    徐礎點點頭,“左將軍能帶羌人入涼,想必也能給益州軍指路。”

    “我……我……”左駿心中仍有憤怒,最後全化為一聲長嘆,“左家兵卒五百多人,跟我多時,請徐先生放他們一條生路。”

    “當然,他們可加入益州軍,仍由左將軍統領。”

    左駿又嘆一聲,費力地跪下,“在下左駿,請徐先生發落。”

    徐礎起身上前扶起左駿,命人解開繩索,笑道:“請左將軍不要記恨我之用計。”

    左駿道:“兵不厭詐,徐先生用計,我中計,無可記恨,何況左家兵少,益州軍眾,若是交戰,左家必然死傷殆盡,徐先生用計,倒是救下幾百條性命。”

    “左家佔盡地勢之利,我亦不敢擅闖。”

    兩人又聊一會,盡棄前嫌,左駿將自己所瞭解的涼州形勢一五一十道來,全無隱瞞。

    涼州形勢比傳言中還要複雜,羌人佔據不小地盤,連勝之後,各部族之間卻發生爭執,甚至為此刀兵相向,羌王許求迅速出手,平定內亂,但是實力因此受損,也失去了迅速佔據涼州的機會,與楊氏成為形成對峙之勢。

    楊氏那邊也不太平,左駿聽到可靠的傳言,老涼王楊軻受到囚禁,幾個兒子互相爭權,也沒實力驅逐羌人。

    徐礎問道北面的降世軍,左駿也聽到一些消息,但他對降世軍沒有好印象,仍以“棍匪”相稱,“棍匪與塞外諸部打了一仗,僥倖取勝,據說楊家的一個兒子率兵相助,不知真假。賀榮人雖在荊州大敗,但是實力仍存,正要剿滅棍匪,估計……”

    唐為天從外面走進來,一言不發,默默地走到左駿身邊。

    徐礎與左駿對面而坐,看一眼唐為天,因為要聽降世軍的消息,因此沒說什麼。

    左駿向唐為天點下頭,正要繼續往下說,忽覺腰間一痛,駭然發現自己竟被利刃刺中,“你……”

    “想想你做過的事情,就該知道自己死得不冤。”唐為天手上繼續用力,左駿啊啊幾聲,帶著滿臉的驚詫停止呼吸。

    徐礎比左駿還要吃驚,起身喝道:“唐為天!”

    “公子別急,我待會向你解釋。”

    “住手,他有大用……”

    “來不及了。”唐為天慢慢拔出刀,將屍體一推,倒在桌上,他拿起左駿的袖子擦刀,“公子跟我來。”

    “你為何殺人?”徐礎有些惱怒。

    “公子看一眼就明白了。”

    人已經死了,怒也沒用,何況唐為天才是一軍之將,徐礎不過是名客人,只得嘆息道:“他有再大的罪過,你也該問過我之後再動手。”

    “公子有時會心軟,不好意思讓我殺人。來吧。”

    徐礎沒辦法,只得讓衛兵看守帳篷,不許外人進入,亦不要透露消息,以免嚇到俘兵,向唐為天道:“去哪?”

    “寨子裡。”

    外面有馬,兩人上馬,帶著一隊士兵駛向左家寨,那些兵卒此前從寨子裡搬運糧食,此時個個面色陰沉,像是受到意外的打擊。

    徐礎開始相信寨中確有事情發生,再不多問。

    進寨之後,兵卒全都停下,不肯再往前走,唐為天一人帶路,領徐礎來到一座倉庫前。

    倉庫大門敞開,徐礎進去看了一眼,馬上出來,臉色也變得鐵青,“你問清楚了?”

    “我問過至少十名左家兵卒,他們的說法全都一樣。”

    倉庫存儲的不是糧食,而是大量屍體,大都已經腐爛,但是看衣飾,全是百姓,男女老婦皆有,詭異的是屍體被綁在木板上,或坐或站,極少有躺著的。

    左駿聲稱寨中百姓逃亡,其實是被他殺死。

    左家許多兵卒親眼所見,都說借兵復仇之後的左駿像是變了一個人,疑神疑鬼,總說家人的鬼魂還在寨子裡遊蕩,向他訴說自己多麼淒慘,缺這缺那。

    左駿一開始燒衣物、燒床椅,漸漸地越來越瘋狂,開始殺人獻祭。

    他曾經親手殺死受“棍匪”污辱的五嫂,對這件事最為在意,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議論,很多時候只因為聽到一個類似於“五”的發音,就要拔刀殺人。

    左家寨不大,百姓很快就被殺光,仍擺出服侍左家人的姿勢,一些兵卒也因此送命,剩下的人戰戰兢兢,好在冬天結束之後,左駿殺人少了些,他們才稍稍安心。

    唐為天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卻被這一幕所激怒,問清緣由之後,進帳刺死左駿。

    徐礎建議唐為天放火燒掉左家寨,然後親自去見左家兵卒,向他們宣佈左駿的死訊。

    兵卒沒有為此憤怒,反而全都如釋重負,跪地謝恩,唐為天困惑不解地問:“你們這麼多人,怎麼就讓他隨意殺來殺去?一起動手將他砍翻不就得了?”

    兵卒們面面相覷,誰也解釋不清楚為何無人反抗,最後只有一人道出理由:“這裡是左家寨啊。”

    回到帳篷裡,唐為天仍無法忘卻寨中所見的一幕,來回走個不停,實在忍受不住,跑到隔壁徐礎的帳篷裡,一進來就問:“左駿是瘋了嗎?為什麼要那樣殺人?”

    徐礎心中同樣不安,但是臉上不表現出來,“你經歷過多次屠城,應該見慣了殺戮百姓這種事情吧?”

    “那不一樣,屠城是為搶奪財物,總有個理由,左駿有什麼理由?他真相信家人鬼魂仍在寨中?咱們奪寨的時候,可沒見到鬼魂出來阻攔,可能是因為還沒到晚上吧……”外面天色初暗,唐為天不由得打個冷戰,“公子真是太聰明了,沒在寨中紮營,你是不是一早就察覺到不對頭?”

    徐礎搖搖頭,“我沒那個本事。總之你以後不要做左駿。”

    “肯定不會!”唐為天大聲道,說完之後自己也有點不確定,“我也殺過不少人,但是見到那些被殺的百姓……公子,我和左駿有區別嗎?”

    “有,你是將士,在戰場上為自保、為取勝而殺人,左駿卻是為鬼魂、為一己之私而殺人。”

    唐為天鬆了口氣,“還好,我不是左駿那樣的人。”

    “但是你離他亦不太遠,需要小心在意,不要走到他那一邊去。”

    “離他不夠遠嗎?咱們明天換座營地。”

    “不是這個意思。”徐礎想了一會,“莫殺降兵、莫殺百姓,你就永遠不會是左駿那樣的人。”

    “我殺過百姓,剛剛還殺死了投降的左駿。”唐為天臉色微變,他原本覺得殺人越多越顯本事,如今卻深受震撼,改變了想法。

    “從今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

    “莫殺降兵、莫殺百姓……”唐為天反覆念叨幾遍,“我不是害怕,也不是憤怒,而是……而是噁心,公子能明白嗎?”

    徐礎點頭,“大家的感受都一樣。”

    唐為天鬆了口氣,又念叨幾遍“莫殺”,“公子之前說到了涼州不會經常打仗,我還挺失望,現在想來,還是少打仗、不打仗比較好,想那左駿,若非遭遇戰亂,家人盡被殺害,也不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徐礎向唐為天拱手深揖,“唐將軍能生此心,堪為大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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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大意

    唐為天帶兵出營,擊敗一隊前來查看情況的羌兵,他在戰場上依然勇猛,所向披靡,但是給自己制定幾條規矩:已被刺倒者、跪地投降者,不再補上一槊,四散逃亡者,全交給部下追趕,他只奔人多的地方衝鋒。

    羌兵不多,五十餘人當中只有數人被殺,剩下的一半逃走,一半成為俘虜。

    唐為天按計行事,在陣前將俘虜釋放,讓他們回去通報羌王許求:益州軍十日之內入涼,讓羌人做好迎客的準備。

    徐礎並不急於入涼,他在等楊家人主動過來。

    軍營每日向前移動數里,後面不動、少動,左家寨已被一把火燒掉,寨中的材料則被盡數搬出來,足夠這支數千人的隊伍建造龐大的營地,樹立無數旗幟。

    唐為天每日帶兵駛出二三十里,卻再也沒見到羌兵。

    紮營的第五日,涼州楊氏的使者來了。

    前方道路盡被羌人所佔,楊氏使者只能繞行秦州,從軍營後方趕來,徐礎對此早有準備,特意留一千人守後門。

    使者遠遠就見到營地沿路排列,一眼望不到頭,進營之兵滿眼儘是帳篷與士兵,不由得大驚,屏息進帳,禮數甚恭,稱徐礎為“尊使”,幾番客氣之後才改稱“徐先生”。

    交談十分順利,使者對益州軍的到來萬分感謝,借道、借糧全然不在話下,只有一個要求,十日之內進兵涼州,與楊氏一同夾擊羌人。

    徐礎搖頭拒絕,“不妥,此計不妥。”

    使者立刻改口道:“十日太快的話,半個月也行。”

    “五日之前,我已通告羌人,十日之內入涼,如今只剩五日,涼州卻要再延五日,令益州軍失信,不妥。”

    使者笑道:“原來如此,沒有問題,我即刻返回說明情況,兩軍刻期並發,哪怕雨雪並至,也不能阻止涼州軍。”

    雙方約好發兵的日期與匯合地點,使者留下一名隨從以做嚮導,帶其他人告辭,要連夜返回涼州。

    次日,徐礎命營地向前擴張二十里,唐為天帶兵走得更遠,佔據一處山嶺,已能望見涼州界,但是仍沒有羌兵的身影。

    第九天晚上,涼州使者趕來,表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明日兩軍並進,他還帶來涼王的旨意,命令南涼官吏向益州軍提供糧草,戰後禮送出境。

    徐礎也不客氣,收下旨意,立刻命人將它送往鐵鷙營中,然後邀使者飲酒,他酒量小,找別的將領過來相陪,自己找藉口告退,連夜穿過營地去找唐為天。

    唐為天手下的兵卒只有兩千餘人,其中一部分是左家寨降卒,他們深知己方虛實,也瞭解羌人的實力,因此離涼州越近,越顯得恐慌。

    徐礎召集諸將官,“明日發兵,楊氏大軍為主,益州軍為輔,此戰必勝。”

    眾人心中稍定,徐礎談笑自如,與唐為天互相開玩笑,最後道:“明日我與諸位共赴戰場,奪下一城之後停下進餐,諸位共勉。”

    眾人告退,唐為天道:“公子還是留在後面吧,萬一……”

    “斥候發現羌兵了?”

    “沒有,可許多人都覺得這不是好跡象,羌兵可能設伏。”

    “羌兵不會設伏,必是以為這邊兵多,所以集中兵力要與楊氏決戰。”

    “啊?羌王這麼笨嗎?”

    “羌王不笨,我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以為他是一個極有決斷的人,他以為益州兵多,但是遠來為客,主人若是大敗,客人自然退走,反過來,客人若敗,主人卻未必退卻,反要趁火打劫。”

    唐為天想了一會,點頭道:“嗯,如果我是羌王,如果我以為益州兵多,也會集中兵力與楊氏交戰。”

    “而且羌人與楊氏交戰多時,連戰連勝,士氣頗足,有必勝之心,對益州軍卻未必。”

    “羌人這回還能勝嗎?”

    “其實勝算不大,如果傳言屬實,羌王剛剛平定內亂,實力已然衰弱,士氣並非鼎盛。反倒是楊氏,受逼無路可退,有哀兵之志,驟得強援,拚死一戰,勝算反而大些。”

    “呵呵,等楊氏發現真相,就有意思了。”唐為天笑道。

    “真相?益州軍四萬出頭,號稱五萬一點沒錯。”

    “可大部分兵卒都在鐵二將軍那頭。”

    “鐵二將軍拿到涼王的旨意,立刻就會進入涼州地界,與約定無異。”

    唐為天愣了一會,笑道:“公子真會玩花樣。”忽然嘆了口氣,“真是懷念啊。”

    “懷念什麼?”

    “懷念公子做吳王的時候。”

    徐礎笑了笑,“不要大意,諸事總不會盡如我所料,需防萬一。”

    “明白,明天我慢些走就是。”

    一名衛兵進來,向徐礎道:“涼州又來一名使者,一定要見徐先生。”

    “又一名使者?”

    “嗯,我讓他去見之前的使者,他不肯去,還說自己與他不是一夥,但是不肯透露身份,只說姓楊,也是涼州使者,而且他是迎面趕來的。”

    “帶進來。”

    這位新使者有些特別,迎面趕來意味著他穿越了羌兵佔據的地盤。

    使者孤身一人,不帶隨從,背一件包袱,即便如此,唐為天仍親自守衛,不離寸步。

    “徐先生別來無恙。”來者拱手道。

    徐礎很是意外,立刻起身道:“原來是猛軍將軍。”

    新來的涼州使者竟是涼王之子楊猛軍,徐礎當初正是獲此人相助才能從賀榮人手中逃出。

    “徐先生明日就要進軍涼州?”

    “正是。”

    “萬萬不可。”

    “這是為何?明日之期乃是我與涼王使者商定。”

    楊猛軍看一眼帳中的衛兵。

    徐礎示意衛兵退下,但是留下唐為天,向楊猛軍道:“這位唐將軍乃是我的故人,猛軍將軍有話但講無妨。”

    楊猛軍盯著唐為天看了一會,點下頭,說道:“徐先生之前接待的使者是哪位?”

    “自稱楊戈,涼王之弟。”

    “嘿,他按輩份是涼王之弟,其實差得很遠。但他不是涼王使者,而是家兄楊猛志的使者。”

    “嗯?”

    老涼王兒孫眾多,自然少不了爭權的事情,一直以來,他都能鎮壓得住,可是自從天下大亂,他又得一場重病,形勢開始混亂,子孫先是聯合文武群臣,不顧他的反對,強立涼王,然後爭搶太子之位,由暗鬥發展為明爭,又由嘴上爭吵變為刀兵相見。

    楊氏經營涼州數代,根深蒂固,若非子孫不和,也不至於被羌兵擊敗。

    楊猛軍並不諱言自己也曾參與爭位,失敗之後才請求帶兵出鎮,遠離都城。

    就在一個月前,另一位爭權失敗的老涼王之子楊猛志,不甘心就此退出,於是也從父王那裡要來一批兵卒,聲稱出鎮涼南,與羌人決戰,卻在得兵之後攻打王宮,將老涼王囚禁起來。

    徐礎也曾聽過這個傳言,但是過後不久又得傳言說老涼王已經恢復權勢。

    楊猛志獲得的支持太少,他殺了一些人,仍不能挽回形勢,情急之下,決定引入外人。

    “楊猛志已與羌王講和,將涼南盡數割讓,他佔涼北。徐先生明日入涼,面對的不止是羌兵,還有上萬涼州兵。”

    徐礎大驚,唐為天更是吃驚,忍不住開口道:“他們不知道我們益州軍……兵多嗎?”

    “知道,正因為如此才要聯手,楊猛志得位不正,擔心益州軍會放出老涼王。”

    唐為天變色,徐礎更是後怕,拱手道:“若沒有猛軍將軍提醒,益州軍將士命喪異鄉,我更是兩度得猛軍將軍救命,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益州軍畢竟是來幫忙的,楊氏總不能眼看著援兵上當。”

    “涼南諸城支持誰?”徐礎問道。

    “涼南仍支持老涼王,不領楊猛志的命令。”

    徐礎稍稍放心,使者楊戈帶來的旨意加蓋老涼王之印,或許能起作用。

    “猛軍將軍怎麼從正面而來?”徐礎又問,對此頗有懷疑。

    “我奉金聖女之命回涼州打探軍情,行走半月,前天剛剛得知徐先生帶兵將要入涼,因此立刻趕來提醒,我帶的人都留在後面。”

    楊猛軍熟悉涼州地勢,能夠輕鬆躲開羌兵。

    “金聖女?”徐礎與唐為天同時叫出來。

    楊猛軍笑道:“我率本部人馬與降世軍結盟,打算一舉攻入涼州,救出老涼王,驅逐楊猛志與羌人,因此要來仔細查看敵情。”

    “原來傳言中援助金聖女的涼州軍就是閣下。”徐礎拱手道。

    “我年輕的時候曾在蕭國公曹將軍帳下為卒,多得教誨,有師徒之情,因此率兵相助,可恨沒能救下曹將軍。”

    楊氏乃散州世家,子孫通常要送往朝廷軍中待上幾年,一是訓練,二是為質。

    楊猛軍擔心徐礎仍然不信,解下背後的包袱,打開後亮出一根木棒。

    徐礎倒沒什麼,唐為天驚叫一聲,立刻解下別在腰間的棍棒,扯去包裹的錦緞,拿來與楊猛軍的比較,越發吃驚:“這……這是真的降世棒!”

    楊猛軍點頭,“金聖女說,如果我不得不繞行秦州,遇到降世軍的話,此棒或許有用。”

    “或許?肯定有用啊,你等等。”唐為天收起自己的木棒,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神棒磕個頭,親切地道:“好久不見,你還好吧?”

    楊猛軍等了一會,稍顯尷尬,但是確認自己已得信任,於是道:“好在益州軍兵多將廣,由我帶路,只要別進入埋伏,仍可一戰。”

    徐礎苦笑道:“說實話吧,益州軍只有三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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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缺將

    涼州使者楊戈喝得酩酊大醉,一覺醒來時覺得身下的床鋪在晃動,以為宿醉未醒,接著又睡,忽然覺得不對勁兒,翻身坐起,發現周圍漆黑一片,自己竟然睡在密閉的車廂裡。

    益州軍發兵了?楊戈如是猜想,馬上又覺得不對,車輛似乎一直在下行。

    由秦入涼,雖然道路起伏不定,但是大致上地勢越來越高,持續下行更像是往秦州去。

    楊戈一驚,掀開車簾往外望去,果不其然,隊伍是在往秦州前進,他認得兩邊的山巒。

    車後跟隨大批兵卒,昨晚陪他喝酒的獨手將軍杜黑毛隨車而行,這時從馬上彎下腰來,笑道:“楊使醒啦。”

    “這……這……咱們這是要去哪?”

    “去涼州。”

    “可方向不對啊。”

    “哦,唐將軍說了,打仗要出其不意,涼州那麼大,道路不止一條,之前步步逼近只是疑兵,真要開打時,需另擇道路。”

    楊戈大驚,“涼州山地崎嶇,入涼之道總共只有四五條,繞行的話非一日能成,至少兩日,且其它道路都不與羌兵接觸,何來夾攻之勢?”

    “詳情我就不知道了,奉命行事。楊使也不必操心,踏實睡覺,等候大功告成吧。”

    “徐先生呢?我要見他。”楊戈知道這支隊伍真正的統領者是誰。

    “徐先生走在前頭十幾里,現在可叫不回來。楊使還是休息吧。”

    “那唐將軍……”

    杜黑毛拽下車簾,不給楊戈說話的機會。

    楊戈呆呆地坐在車裡,明白自己與涼州都上當了。

    涼州是處巨大的陷阱,目的是要吞下“五萬”益州軍,徐礎縱然聰明百倍,也想不出反敗為勝的妙計,因此決定避戰,在楊猛軍的帶領下,經由秦州前去與降世軍匯合。

    至於涼南的益州軍,徐礎已派人前去提醒鐵鷙,不要耽擱,盡快借路返回益州。

    楊猛軍還有十餘名手下留在涼州,早就做好約定,他若不能按期返回,他們走涼州小路返營,無需等待。

    去年的時候,楊猛軍率兵北上,走的就是這條道路,因此行軍順利。

    徐礎一路陪同楊猛軍,幾日相處下來,彼此各生敬意。

    楊猛軍敬佩徐礎對天下形勢的瞭解,問個不休,對中原群雄極感興趣,尤其是由草莽中興起的寧王,讚歎不已,“天成留下那麼多世家大族,居然都不如一名秦州草民,此人必有不同尋常之處。”

    徐礎不說自己對寧王的判斷,他敬佩楊猛軍的坦誠大度,對成敗得失都看得很清楚。

    金聖女統領的降世軍說是在秦北,其實更接近涼州,在幾座山谷中紮營,幾經戰事,剩下的人已經不多,只有三萬出頭,其中還有許多老弱婦孺。

    一支由尹甫統領的冀州軍也在此地紮營,人數雖少,只有一萬五千多人,但是沒有家眷拖累,兵力反而更強。

    楊猛軍的涼州軍兵卒最少,總共不到五千人,但就是他們從涼北各地“借糧”,養活所有將士。

    山谷往東數十里臨近塞外的平坦之地,則是賀榮人的大營,經歷襄陽之敗,他們變得十分謹慎,不肯進入險狹之地作戰,包圍各處出口,頻繁派兵騷擾,希望能將敵軍引出去。

    若不是楊猛軍認得山間小路,徐礎率領的三千多名益州軍根本繞不開賀榮人。

    為了行路,益州軍不得不拋棄幾乎所有的輜重與馬匹,人人裹糧前行,終於與降世軍匯合時,糧食已然耗盡,肚皮全都是癟的。

    到了這裡,唐為天與部下不再自稱益州軍,也稱降世軍,受到熱情的歡迎。

    金聖女不在,她幾天前帶領一隊人馬出去探路,一直沒回來,張釋清也跟去了。

    徐礎稍事休息,正要去拜見尹甫,對方已聞訊而至,先來拜訪。

    尹甫本是文官出身,年紀又大,很不適應軍旅生涯,頗顯憔悴,卻無衰敗之意,一見面就哈哈大笑,“人算不如天算,鄴城一別,不意卻在邊塞重逢,我沒能帶冀州將士與降世軍回冀州,徐公子好像也不太如意。”

    “何止是不如意,一路死裡逃生,若非常有貴人相助,不知會死幾次。”

    兩人落座,尹甫道:“坐而論道與親歷親為,難易有如天地之差。”

    “正是,哪怕帶兵三百我都覺得吃力。”

    “哈哈,知難而後易,感覺吃力這就對了,像我更加吃力,時刻盼著能有人替我接下這支冀州軍。”

    “軍中將領沒有合適的?”

    “忠將則有,猛將則有,大將難尋。”尹甫盯著徐礎。

    徐礎立刻笑道:“我倒是帶來一員難得的猛將,大將亦缺。”

    “徐公子因何北上?”

    “希望親眼看到賀榮人離開中原。”

    “徐公子來得正巧。”

    “哦?”

    “你將看到賀榮人在邊塞附近站穩腳跟。”

    “形勢這麼差嗎?”徐礎笑道。

    “說是絕路也不為過。塞內塞外如今儘是賀榮人,他們不急於開戰,圍而不攻,要等這邊糧盡。”

    “聽說猛軍將軍一直提供糧草。”

    “楊猛志已與羌人結盟,能夠騰出手來封閉涼北諸誠,猛軍將軍也快要無處尋糧。”

    “這是我的錯。”徐礎以“五萬”益州軍虛張聲勢,沒能獲得勝利,反而令楊猛志下定決心與羌人和解。

    “這就是所謂的人算不如天算。”尹甫笑道,已經聽說大致的前因後果。

    “果然是絕路。”徐礎嘆道,“金聖女就是為此前去尋路嗎?”

    “嗯,她希望找一條路繞到塞外去,但是很難,即便僥倖能成,到了塞外更不是賀榮人的對手,一旦被追上……”尹甫搖搖頭。

    徐礎想了一會,“這裡兵卒多少?”

    “全加在一起,將近三萬人,揀選之後,頂多兩萬人,馬匹更少,只有兩千左右,多是猛軍將軍帶來的。”

    “賀榮人呢?”

    “不計其數,至少十萬人吧。”

    “這麼多?”徐礎有些意外。

    “這還不算追隨賀榮人的秦、並、冀三州將士。賀榮人雖在荊州大敗,但是倖存者不少,而且得到塞外諸部的補充,實力大增。唉,當初曹將軍以為擊敗塞外諸部,能夠乘勢奪下邊關,令賀榮人大亂,現在看來,亦是人算不如天算。但在當時,這的確是唯一的辦法,若留在西京,早已全軍覆沒。”

    “曹將軍的戰略沒有問題。涼州楊猛志擁兵多少?”

    “確切兵力要問猛軍將軍,我估計是兩萬,得羌兵相助之後,兵力翻倍,甚至更多。”

    徐礎又想一會,“賀榮大軍難破,我軍怕是只剩下涼州這一條路了。”

    “嗯,我們也這樣以為,因此請猛軍將軍前去涼州探路,希望能夠一舉奪下涼州,有塊立足之地。”

    “猛軍將軍說,其兄楊猛志囚禁老涼王,不得人心,軍中士氣也不高,或可一舉擊潰,然後再與羌人交戰。”

    尹甫點點頭,“唯有一個問題,我軍缺員大將,我肯定不行。”

    “猛軍將軍呢?”

    “徐公子以為呢?”尹甫反問道。

    徐礎沉默,他敬佩楊猛軍的為人,但是不認為此人堪為大將,領兵五千差不多就是極限。

    “金聖女呢?”徐礎又道,“她從曹將軍那裡應該學到不少,而且又有若干老將輔佐。”

    “曹將軍不幸遇難,管長齡管將軍半途病故,剩下的將領只能為副,不能為正。至於金聖女——”尹甫多看徐礎兩眼,“學到不少,能用上的卻不多,一到戰場上,仍是身先士卒、勇往直前。”

    徐礎笑道:“她還是沒變。”

    “這一戰至關重要,勝則絕處逢生,敗者全軍覆沒,必須有大將坐鎮。”

    徐礎不語。

    尹甫道:“徐公子當初能守東都,如今不能攻涼?”

    徐礎擠出一絲微笑,“我心裡……害怕。”

    “怕什麼?”尹甫詫異道。

    “人算不如天算。”

    “我隨口一說的話,徐公子怎麼當真了?”尹甫笑道。

    “我心中害怕,並非全因尹大人一句話,而是深有感觸,回想起來,我之前用計,成功多是因為僥倖,最近幾次頻生意外,我心中後怕不已,膽子越來越小。”

    “如果要找膽大之人,我這裡可不缺。”

    “我來之前呢,尹大人打算推誰為大將?”

    “只能是金聖女。”

    “等她回來吧,我寧願做她的謀士。”徐礎露出笑容,“獻計的膽子還剩幾分,哪怕漏洞百出。”

    “那就等等,我只有一個請求。”

    “尹大人請說。”

    “請徐公子為中原著想,為此地數萬將士著想,若是覺得金聖女難以擔此重任——”

    “那就由我勉為其難。”

    兩人又聊一會,尹甫見實在勸不動,起身告辭。

    徐礎不希望“勉為其難”,對金聖女,他心中愧疚甚多,絕不願意奪她的軍權,哪怕只是權宜之舉。

    在山谷中居住數日之後,徐礎更不想奪權,無論金聖女是否堪任大將,降世軍男女都對她崇敬有加,比在東都時更甚。

    這天傍晚,徐礎從冀州軍營地裡返回,遠遠就見唐為天衝他走來,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大聲道:“公子,這裡竟然也有張氏女。”

    “金聖女回來了?”徐礎立刻想到隨金聖女出去尋路的張釋清。

    “金聖女在路上,先回來的是一名張氏女,倒是不客氣,在公子的帳中等你呢,有人說她是公子的妻子,怎麼回事?”

    “以後再向你解釋。”徐礎匆匆進入自己的帳篷。

    帳篷裡的確有一名女子,徐礎卻是一愣,端詳多時才認出那真是張釋清。

    她的變化之大,便是濟北王夫婦親至,也未必能一眼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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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8章 險計

    張釋清比徐礎記憶中的人高出半頭,但是又黑又瘦,臉上全無當初的天真爛漫,公主的傲氣倒是沒變,面無表情,像是在看陌生人。

    “你……瘦啦。”徐礎道。

    “嗯。”張釋清冷淡地回了一聲,“我來向你……”

    “你知道嗎?繽紛還活著。”

    “咦?”張釋清面露驚詫,剎那間恢復幾分舊日的神情。

    “她冒充你被賀榮人抓走,在襄陽落入寧王將士所救。”

    “她人呢?”

    “我將她留在宋取竹宋將軍營中。”

    “宋取竹是誰?”

    “原是襄陽的一位豪傑,人稱宋千手,也是范閉的弟子。”

    “為什麼要將繽紛留在他那裡?”

    “我此次北上,道路艱辛,沒法將她帶在身邊。”

    “這個宋取竹可信嗎?”

    ……

    徐礎每次回答之後,總能引來更多的疑問,於是他從頭講起,從天下形勢說到荊州形勢,又說到江南,最後道:“一時間我也找不到比宋將軍那裡更安全的地方。”

    徐礎說的時候,張釋清一聲不吱,等長篇大論講完,她卻只關心一件事,抬手在心口輕輕拍了兩下,“我還以為繽紛替我死了,傷心好久。”張釋清笑了一下,馬上又冷下臉,“你幹嘛來這裡?”

    徐礎還在打量她,“你不是要跟我學看大勢嗎?怎麼弄得自己像是兵卒?”

    “你的大勢太枯燥,我決定不學了,還是跟金聖女學打仗比較有趣。”

    “你要學兵法?”徐礎詫異道。

    “兵法也枯燥,我在學騎馬射箭、舞刀弄槊,以後在戰場上斬將奪旗。”

    “嗯?”徐礎吃了一驚。

    “怎麼,你覺得我不行?”張釋清雙目圓睜,“單挑的話,軍中沒幾個人是我對手,金聖女說下一仗就讓我參加……”

    徐礎笑道:“我只是意外而已。你剛才說找我有什麼事情?”

    “金聖女派我先回來,向你打聽一個人。”

    “她知道我來了?”

    “你究竟要不要聽我說話?”

    “你說,打聽誰?”

    “譚無謂。”

    徐礎又吃一驚,“這是我的結拜義兄,非常熟悉——金聖女應該也認識他。”

    “金聖女說是在東都見過面,認識,但是不瞭解,覺得此人誇誇其談,不像老實人,但是又怕錯失人才,所以想問問你。”

    “請金聖女無論如何將他請來,接下來這一戰是勝是負,全在此人身上。”

    “他這麼厲害?”張釋清有點懷疑,“天成名將眾多,我怎麼沒聽說過他有什麼了不起的事蹟?”

    “譚無謂乃匣中之劍、石中之玉,外人尚不識之。”

    “他倒是帶著一柄長劍,但是不像會用的樣子。他真的很厲害?”

    “嗯。”

    “好吧,反正這是你說的,我回去原話照回就是。”

    張釋清邁步要走,徐礎道:“稍等。”

    “還有什麼要說的?”

    徐礎猶豫一會,“算了,以後再說。”

    張釋清撇下嘴,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你不能再辜負金聖女。”說罷離去,沒給徐礎回話的機會。

    次日上午,張釋清與一隊女兵帶著譚無謂回營,金聖女卻沒有隨行,據說她馬不停蹄,又去涼州查看形勢,並且招楊猛軍率兵前去與她匯合。

    譚無謂的模樣倒是沒什麼變化,仍然帶著那柄長劍,走路時昂首挺胸,頗為惹人注目。

    徐礎迎出營地,拱手笑道:“二哥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一言難盡,有酒嗎?咱們邊喝邊聊。”

    徐礎特意請來尹甫,居中引見,一同入帳飲酒。

    譚無謂沒注意到徐礎酒量不佳,一邊暢飲,一邊講述自己經歷。

    譚無謂在晉王帳下遲遲不得重用,被發配到邊關守城,等到晉王投降單于,並州邊關必須向賀榮人敞開,譚無謂越發無所事事。

    降世軍與益州軍襲擊塞外諸部,一些人塞外人逃到了並州關外,他們分不清秦州人與並州人的區別,一律視為中原人,見關卡敞開,於是一擁而入,大肆殺掠,聲稱是在報仇。

    邊關諸將不敢阻止,只能縮在城中自保。

    譚無謂捏造一份晉王的旨意,調動上千兵卒,趁諸部懈怠,偷襲他們存放戰利品的營地,也不拿走,一把火燒個精光,然後聲稱要去攻打賀榮人老巢,逃至塞外,引誘諸部將士追趕。

    只有二三十人願意跟他出塞,一行人躲躲藏藏,奔向秦北。

    秦州關卡全在賀榮人的掌握之中,譚無謂等人只能繼續向西繞行,吃了諸多苦頭,中途失落一多半人,若不是遇見前去尋路的金聖女,他們極可能餓死在荒漠裡。

    譚無謂又喝一大口酒,感慨道:“意氣用事,唉,想不到我譚無謂也有意氣用事的時候,如果能夠重來一遍,我絕不會再做這種蠢事。現在倒好,晉王已回並州,我卻亡命荒外,不能見他。”

    尹甫看一眼徐礎,無聲地發出詢問:這人真是你推薦的大將?

    徐礎笑道:“事已至此,後悔無用,二哥到得正好,我們馬上面臨一戰,請二哥參謀一下……”

    譚無謂對這種事從不拒絕,點頭道:“我聽金聖女說了,你們為何早不進攻涼州,非要等到現在?”

    尹甫道:“早先準備進攻塞外諸部,不希望另惹麻煩,後來又因為猛軍將軍,不想過分逼迫涼州,以免危及老涼王的性命。”

    譚無謂搖頭,“失策,十分失策,剛剛擊敗塞外諸部,且楊猛軍在的時候,才是進攻涼州的最佳時機,一時心軟,追悔莫及。”

    尹甫笑道:“我們也有‘意氣用事’的時候。”

    “嗯,意氣用事。”

    徐礎道:“過去就過去了,重要的是眼下,二哥覺得還能一戰嗎?”

    “你們有多少兵力?金聖女一直沒向我透露實數。”

    “勉強三萬,堪用的只有兩萬。”

    尹甫沒料到徐礎竟會實話實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兩萬……馬匹呢?”

    “兩千左右。”

    “太少。”譚無謂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突然笑道:“但是也比沒有強,可以一戰,但需用計。”

    徐礎道:“涼州楊猛志與羌人聯手,實力大增……”

    譚無謂搖頭,“四弟與金聖女想法一樣,是要先破涼州嗎?”

    “二哥覺得此計不妥?”

    “擊涼州無非是為尋一條出路、一個立足之地,對真正的強敵賀榮人毫無影響,這一戰敗則無路可走,勝者一時獲益,殊為不智。且涼州地荒民少,楊氏經營數代,民心難奪,降世軍縱然取勝,也難以站穩腳根,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尹甫又看一眼徐礎。

    徐礎卻極認真地問:“二哥以為這一仗該如何打?”

    “賀榮人敗於荊州,塞外諸部敗於降世軍,士氣大衰,且在中原掠奪甚多,選立的新單于尚還年幼,人人思歸,已非初入塞時可比,不足為懼,可一舉擊潰之。”

    徐礎沉吟不語,尹甫吃驚地問:“賀榮大軍雖非往日之盛,但是得諸部與中原將士支援,亦有十幾萬之眾,如何擊潰?”

    譚無謂道:“圍而殲之。”

    尹甫更加吃驚,“我軍頂多三萬人,敵軍十幾萬,怎麼圍?”

    “多備旗幟,降世軍、涼州、九州之旗全都要有。”

    尹甫目瞪口呆,“虛張聲勢?”

    “正是。”

    “若是被賀榮人看穿呢?”

    “不過一場慘敗,與坐守山谷無異,比進攻涼州亦不過敗得早些而已。”

    尹甫大搖其頭,“我軍與賀榮人對峙已久,彼此互知底細,譚將軍這一招絕不可行。還是攻涼比較穩妥,到時不打降世軍、冀州軍的旗號,由猛軍將軍出面,當可穩定民心。”

    徐礎也覺得譚無謂的計策太過冒險,“多立各州旗幟是條妙計,用來攻涼也可以。”

    “涼州最近並未敗給中原諸州,樹旗有何用處?”

    徐礎想了一會,問道:“二哥覺得賀榮人會亂,是親眼所見,還是私心揣度?”

    “私心揣度,但我絕不會錯,賀榮人的雄心全在強臂單于一人身上,他一死,眾人只想帶上財物返回塞外,再無死戰之心。”

    見徐礎似有動搖,尹甫插口道:“虛張旗幟騙不過賀榮人,此地山高谷深,徐公子帶來數千人尚且困難,怎麼會有九州援兵?賀榮人斷然不信,他們或許不願死戰,但是以多擊少,還是沒問題的。”

    譚無謂笑道:“戰者,非常事也,若走尋常之路,則少不勝多、弱不勝強,大家不必爭戰,比較一下實力,直接投降,引頸受戮好了。”

    尹甫怫然不悅,“不走尋常之路,但也不必非走必死之險路,一成勝算與五成勝算總還是有些區別。”

    譚無謂嘆息道:“五成勝算只解近憂,一成勝算能除遠患,哪個更好?”

    尹甫冷笑不應,徐礎舉杯敬酒,打個圓場,將話題支開。

    話不投機,尹甫先行告辭,徐礎送到營門口,尹甫道:“譚無謂言過其實,又無帶兵經歷,不宜加以重用,不如先讓他帶兵數千,有效之後再做升任。”

    徐礎拱手道:“我與譚將軍皆是客人,自然要聽從主人的安排。”

    尹甫在衛兵的幫助下上馬,“還得是徐公子親自為將,等金聖女回來,咱們再做商議。”

    徐礎回到帳篷裡,只見譚無謂已經倒下大睡,笑了笑,轉身出來,心中猶疑不定,忽然看見張釋清在遠處與一群女兵說說笑笑,心中又是一陣猶疑不定。

    唐為天手持一根長槊,站在眾女兵對面,臉色鐵青,像是要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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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支使

    長槊去掉尖頭,裹以厚布,張釋清上馬之後仍與同伴說說笑笑,對面的唐為天卻不笑,只是抱怨一句:“一根木棍,算什麼比武?”

    別人都當熱鬧看,徐礎心裡卻是一驚,急忙走過去,想要提醒唐為天出手輕些。

    一大群兵卒跑在前頭,將徐礎擋在場地外圍。

    徐礎雖說是“貴客”,畢竟只是客人,並未得到掌兵的權力,無法命令眾人讓路,他也不願那樣做,只好高舉手臂,叫喊唐為天的名字。

    唐為天聽到自己的名字,循聲看來,笑著點下頭,回了一句什麼,徐礎聽不清。

    兩馬衝鋒,眾人歡呼,徐礎停下觀看,只見兩馬交錯,發出一聲悶響,隨後是眾人驚呼。

    比武只用一個回合就分出勝負,唐為天勒馬轉身,臉上神情有些困惑,在他對面幾十步以外的地方,只剩下馬匹,他找了一會,才在地上看到對手的身影。

    “你殺死了公主!”幾名女兵尖聲道。

    “我沒用全力,還以為她能經住……”唐為天茫然地解釋道。

    徐礎擠過人群,撥開已經圍上來的幾名女兵,跪地先拭鼻息,發覺還有呼吸,稍鬆口氣,“去叫郎中。”

    一名郎中很快趕到,稍一查看就道:“斷了一根肋骨,昏迷過去,應無大礙。”

    郎中簡單包紮,讓女兵將公主抬回帳中休息。

    唐為天下馬走來,有人指責他下手太重,唐為天不由得大怒,“我沒用全力!而且這是比武,又不是鬧著玩,難道我打贏了還有錯不成?公子,你來評理。”

    “唐將軍沒錯,大家散去吧。”徐礎道。

    眾人離開,唐為天留下,又辯解一句:“是她向我挑戰……”

    “我明白。”徐礎勉強笑了笑。

    “看她的樣子,我還以為她有多厲害,以後我再也不跟女人比武,張氏女是不是都喜歡撒謊?”

    “她不知道你的本事有多大。”

    唐為天點點頭,“想來如此,這回她知道了。那我走啦,公子不埋怨我吧?”

    “不埋怨。”

    唐為天鬆了口氣,轉身走開,腳步輕快,他不在意對手受傷,只在意公子是否因此發怒。

    徐礎來到張釋清帳前,被兩名女兵攔下,其中一人道:“那人是你帶來的?”

    “是。”

    “你也不說說他,出手沒輕沒重的。”

    “他是將軍,我是客人,說不得他。兩位是……”

    “我們是金聖女派給公主的衛兵,你不記得我們,我們可記得你,你在東都拋棄金聖女,如今又跑來這裡幹嘛?”

    徐礎正待回答,帳中傳來一聲痛呼,他直接闖了進去,兩名女兵沒有硬攔,跟在他身後。

    張釋清醒了,另兩名女兵已經替她解去盔甲,重新包紮了傷口。

    “我……這是……我輸了?”張釋清問道。

    “公主一時不察,被唐為天偷襲得中。”一名女兵道。

    張釋清看到了徐礎,“你來幹嘛?”

    “看看。”

    張釋清挪開目光,守門的兩名女兵道:“金聖女下過嚴令,任何男子不得接近女兵住處,更不用說公主的寢帳,徐公子還是請離開吧,公主痊癒,我們自會通知你。”

    徐礎嗯了一聲,轉身要去,張釋清卻小聲道:“讓他留下。”

    徐礎止步,四名女兵互相看看,一人俯身,貼在公主耳邊低語,張釋清嗯了一聲,服侍她的兩名女兵起身,與守門女兵一同離去,經過徐礎身邊時,向他投來警告的目光。

    這裡的帳篷與賀榮人相似,沒有舖位,而是堆放厚厚的氈毯,徐礎跪坐在氈毯上,看向那張黑黢黢但又有些蒼白的小臉。

    “我是不是個傻瓜?”張釋清問。

    徐礎搖搖頭。

    “我竟然以為自己很厲害,結果……大家笑話我了?”

    徐礎依然搖頭。

    “之前輸給我的人,其實是有意讓著我,是不是?”

    徐礎點點頭。

    “你就不能說點什麼?”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樣,在我見識過、聽說過的所有將軍當中,唐為天堪稱當世第一,迄今還沒人是他的對手。”

    張釋清臉上浮現一絲微笑,馬上又露痛容,“但也沒幾個人像我這樣自大,卻連一個回合都堅持不住。”

    徐礎想了一會,“嗯,你很自大。”

    張釋清臉色一沉,“你還跟從前一樣不會說話,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這裡是女兵營地,你別賴著不走。”

    “你沒事就好。”

    徐礎剛剛起身,張釋清又呼出半聲痛,後半聲忍住,不能轉身,只好扭過臉去。

    徐礎重新坐下,說:“你很自大,但是人人都喜歡你的自大。”

    張釋清不覺得這是好話,臉色再加陰沉,強忍疼痛,不肯開口,額上滲出一層細汗。

    徐礎拿起旁邊的絹布,輕輕地給她拭去汗珠,“你有著了不起的勇氣,敢於向唐為天挑戰,敢於違抗父命從送親路上逃去,甚至敢寫‘休夫書’。”

    “你還記得那件事?”張釋清仍顯惱怒。

    “我忘不了,因為不久之前剛剛有人模仿你。”

    “嗯?”

    徐礎將益都王三個女兒的事蹟簡單說了一遍。

    “她們是假裝的。”

    “那也是在學你,而且鐵二夫人親口對我說,她們姐妹三人對你敢於逃婚,既羨慕又敬佩。”

    張釋清臉上終於又露出一絲微笑,“鐵二夫人……還不如叫張釋笙,她們真是被迫嫁人的?”

    “益都王被殺,她們被佞臣車全意掌控,藏於民間,待蜀王入益,車全意獻王女求榮,想必不會徵求她們的許可。”

    張釋清臉上的笑容又多幾分。

    “蜀王與鐵家兩位將軍都是人中龍鳳,益都王三女過得很好,並不後悔嫁人,否則的話也不會設計相救。”

    “那也是被迫出嫁。”

    “嗯。”徐礎笑著點點頭。

    “讓她們知道我敗得這麼慘,肯定會笑話我。”

    “不會,她們連挑戰的膽量都沒有,哪敢笑話你?”

    “或許吧。唐將軍……沒人為難他吧?錯全在我,不在他。”

    “唐為天手裡握槊,沒人敢為難他。”

    張釋清嗯了一聲,露出明顯的倦容。

    徐礎起身道:“你睡一會吧。”

    “你要走嗎?”張釋清語氣裡有些失望。

    徐礎想了一會,“我去處理一些事情,馬上回來。”

    “嗯,快些過來。我受傷了,你應該陪我。”

    “應該。”徐礎笑道。

    徐礎剛從女兵營地裡走出來,唐為天迎面攔住,“公子帶我進去,我向公主道歉。”

    徐礎一愣,“為何要道歉?”

    “我傷著她啦。”

    “比武之中難免有人受傷,如果這樣也要道歉,乾脆禁止比武算了。”

    唐為天脫口道:“我也是這麼說的,可他們說……”

    “說什麼?誰說的?”

    唐為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所有人都說,說我出手不知輕重,說公主是公子的愛妻,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仔細一想也對,既然都是公子之妻,我應該像對金聖女一樣尊敬公主。”

    “公主已經原諒你,特意囑咐我不要讓任何人為難你。”

    “真的?”

    “真的。”

    “哈哈,那我放心了。雖然都是張氏女,公主比益州的三個要好多了,還是公子有眼光。”

    徐礎回到自己帳篷裡,覺得不能再等下去,親筆寫了封信,派人去涼州,將信交給金聖女,然後又去探望譚無謂。

    譚無謂已經醒來,正坐在那裡發呆,抬頭茫然地看一眼徐礎,“我有點記不住了,我說的計策,你與尹大人當時同意了嗎?”

    “沒有。”

    “哦,連四弟也覺得冒險。”

    “這不是我的軍隊,我沒資格拿全軍將士冒險。我相信賀榮人軍心不穩,但是這裡的士氣也不高漲,分兵圍殲,怕是我軍先要潰逃。”

    “明白,好比飢餓的乞丐,只想求一餐裹腹,我卻想教他如何賺得千銀萬貫,著實可笑。”

    “二哥別急,尹大人謹慎,金聖女或許願意冒險,我已請她盡快回來,共商大計。”

    “嗯。”譚無謂興致不高,撫摸長劍,倒下又睡。

    徐礎又來探望張釋清,這回沒有受到女兵的阻攔與盤問。

    張釋清正在睡覺,但是徐礎一進來她就睜開眼睛,露出微笑。

    兩名女兵識趣地退出帳篷。

    “你走了多久?”

    “大概兩刻鐘。”

    “我覺得好像是兩個時辰。”

    “沒那麼久,天才剛剛黑。”

    “怪不得點上蠟燭了。我有點口渴。”

    食物與水就擺在附近,徐礎坐在張釋清身邊,一手托在腦後,一手端杯送水。

    張釋清只喝一小口,不肯閉眼休息,一會餓了,一會要移動,一會覺得頭皮發癢,一會要看自己的刀……不停地支使徐礎,好像之前的兩名女兵什麼都不會做。

    夜色漸深,徐礎剪過幾次燭芯,勸道:“你剛剛受傷,要多休息。”

    張釋清打個哈欠,就是不肯閉眼,“我一睡著,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這裡是女兵營地……”

    “如果金聖女受傷,你就不用離開,對不對?”

    徐礎無言以對。

    “你來這裡是與金聖女團聚的,去找她吧。”

    徐礎輕嘆一聲,“傻丫頭……”

    “我才不傻。”

    “金聖女讓你回來向我問事,你還不明白?”

    “可是……”

    徐礎握住她的一隻手,輕聲道:“好好睡覺,什麼都不用擔心。”

    “真的不用擔心?”

    “不用。”

    “我相信你。”張釋清微笑道,終於閉上雙眼,很快進入夢鄉。

    徐礎又等一會,鬆開她的手,悄悄走出帳篷,向女兵拱手告辭,小聲道:“我明天再過來。”

    徐礎剛剛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就有衛兵送來一封信,“譚將軍留下的,他說自己有急事,就不向徐先生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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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去意

    只有兩名兵卒還願意跟隨譚無謂,其他人太累了,寧願留在前途未卜的降世軍營地裡。

    徐礎追上來時,這三人已經駛出十餘里,正停在一處路口辨認方向。

    徐礎也只帶領兩人,一個是宋五手,一個是麻金。

    譚無謂聽到馬蹄聲響,向兩名兵卒笑道:“四弟追我來了。”

    “譚將軍要留下嗎?”一兵問道。

    譚無謂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徐礎馳到近前,一路跑得太快,已是氣喘吁吁,“二哥怎麼不打聲招呼就走?”

    “省些時間,也免去尷尬,四弟這一追來,令我前功盡棄。”

    “我有辦法說服尹大人和金聖女……”

    “不必了,金聖女我已見過,是位女中豪傑,但不是能夠平定天下的英雄,至於尹大人,差得更遠,我便是留下,也不過多打一場勝仗,終非長久之計。”

    “二哥當初為何而來?”

    “唉,早說過,我當時是意氣用事,如今後悔莫及,本以為降世軍敢於襲擊塞外諸部,或有英雄在此主持大局,現在看來是我想得太多。沒什麼說的,我還是繞回並州,去向晉王請罪吧,或許還能再蒙收留。”

    “二哥亦是天下英雄,何不留下自己稱王?”

    “哈哈,我有自知之明,金聖女與尹大人各自深得軍心,我便是率兵連戰連勝,也爭不過這兩人,勉強稱王,反而受害。四弟追來,足感大義,但我不會留下。四弟若是有心,就按我的計策打這一戰,如何鼓舞士氣,四弟自己想辦法吧。”

    “二哥實在要走,我不勉強,請讓我送二哥一程。”

    “不必。”譚無謂四處看了看,“你認得路嗎?”

    “二哥要順原路回並州?”

    “嗯,來時記得挺清楚,再走時卻想不起來,主要還是天黑。”

    “我也不認路……二哥能借一步說話嗎?”

    兩人跳下馬,走出一段距離,徐礎輕聲道:“晉王為人驕而多疑,若是步步順遂,或能重用二哥,如今接連受挫,困於並州不得一展大志,勢必無法信用他人。二哥遁走,已無可能獲得原諒,為何非要回去受辱呢?”

    譚無謂長嘆一聲,“四弟說得沒錯,可我無處可去啊。沒準晉王已經擊敗梁王奪回並州,他一高興,我還有機會重獲任用。”

    “我推薦二哥一個去處,路途可能更加難行,此人也尚未顯露崢嶸,但是放眼天下,或許只有他能讓二哥盡展才華。”

    譚無謂想了一會,“若論打仗,四弟不如我,或論看人,我承認自己不如四弟,可是……四弟先說這人是哪位英雄?”

    “荊州宋取竹。”

    “誰?”

    “本是襄陽豪傑,人稱‘宋千手’。”

    “哦,確有耳聞,他也稱王了?”

    “稱過楚王,後來放棄,如今是寧王麾下將軍,但是獨當一面,奉命南討湘、廣,我離開益州時,他剛剛奪下荊州夷陵城。”

    “他能平定天下?”

    “我不敢保證,但是我相信他能重用二哥。”

    “他有兵多少?”

    “大軍被派去湘、廣,他身邊留兵數千,如今可能會更多些。”徐礎沒有撒謊。

    “這麼少。”譚無謂十分失望。

    “豪傑兵多者,唯有賀榮、寧王、盛氏、益州四家,二哥可有投奔之人?”

    譚無謂笑道:“四弟看中之人,終不會久困於淺池之中,我去看看也無妨。唉,從這裡去往夷陵,道路更不好走。”

    徐礎從懷中取出兩封信,“二哥帶上,或許能有幫助,一封信給猛軍將軍,請他派人送二哥行徑涼州,一封信送給益州鐵大將軍,請他送二哥前往荊州。”

    “原來四弟追我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譚無謂接過書信,“宋取竹呢?不需要書信推薦?”

    “我派一名隨從與二哥同行,他名叫宋五手,是宋將軍的侄兒,由他引見,不需要書信。二哥到了益州,不要說自己要去投奔宋將軍,只說要去見寧王。”

    “明白。嘿,宋千手的侄兒宋五手——宋家親族很龐大嗎?”

    “或許吧。”徐礎笑道,與譚無謂走回馬前,向宋五手道:“又要辛苦宋將軍了。”

    宋五手已經提前知情,笑道:“能回荊州,多辛苦也心甘情願,徐先生和麻兄留在這裡,才是真辛苦。”

    麻金雖然也是外來之人,卻已打聽出大致的路徑,指道:“這邊去涼州。”

    譚無謂翻身上馬,又嘆一聲,“我此去前途難料,四弟留在這裡福禍未知——唯願它日相見,你我二人還能笑談今日。告辭。”

    “告辭,恕不遠送。”

    徐礎目送譚無謂一行遠去,上馬與麻金趕回營地。

    一去一回,天已經大亮,徐礎來不及休息,立刻前去探望張釋清。

    守門的女兵一看到徐礎就道:“還好你回來了,我們都說……快進去吧,就等你救公主一命呢。”

    張釋清卻沒有女兵說得那麼誇張,已經能夠靠著枕頭稍稍坐起來一些,見到徐礎立刻露出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會逃走。”

    “我去追一位‘逃走’的將軍。”

    “什麼人值得你親自去追?”

    “就是那個譚無謂。”

    張釋清更加驚訝,“你還真是將他當成一個人物,追回來了?”

    “他去意已決,我也勸不回來。”

    張釋清笑道:“連你都勸不回來的人,必有獨特之處,你跟我詳細說說。”

    徐礎坐下,一邊陪張釋清吃早飯,一邊講述自己與譚無謂相識的經過。

    張釋清聽得津津有味,不停地追問,連晉王和劉有終的事情也不放過,最後笑道:“你們這四個結拜兄弟個個虛情假意,還如我與張釋笙更親密些。”

    “不如。”徐礎笑道,“晉王當初若能成功奪下東都,我們的友情會更深厚一些。”

    “晉王真的弒父嗎?”

    “我沒看到,不敢論說真假。”

    張釋清嘆了口氣,在徐礎的幫助下稍稍挪動一下,面露痛楚,然後長出一口氣,又嘆一聲,“書上的英雄都是假的,世上只有梟雄、奸雄。”

    “想要平定天下,每一步都要經歷艱難險阻,對他們就不要太苛求了吧。”

    張釋清嗯了一聲,“我問件事,你別生氣。”

    “我不生氣。”

    張釋清想了一會,“你為什麼對萬物帝那麼苛求呢?”

    徐礎沒料到她會問這件事,不由得一愣,發現還真是難以回答。

    “你不用解釋,仔細想來,即便是以最不苛求的目光來看,萬物帝也做得過頭,他若不亡,天下只會更亂。”

    “或許我就是急於看到天下大亂吧。”徐礎笑道。

    一名女兵進來,“徐先生,尹將軍求見。”

    張釋清道:“你去吧,我已經好多了,不用你總守在這裡。”

    徐礎告辭。

    尹甫聽說了譚無謂的離去,“這位譚將軍好沒耐心,一言不合說走就走。”

    “這裡也的確沒有他的用武之地。”

    “既然要走,強留無益。但我回去之後仔細想了一陣,又向軍中將領旁敲側擊,大家似乎不是那麼害怕賀榮人,譚無謂的虛張聲勢之計,或許真能成功,可他一走……”

    “尹大人若有這個膽量,無需譚無謂在此調兵遣將。”

    “唉,我不怕賀榮人,我怕冀州人。”

    “尹大人此話怎講?”

    “敗給賀榮人,不過一死而已,我離開鄴城時,就沒抱著僥倖之心,可是跟我的冀州將士有何罪過,非要陪我送死?此軍若亡,我便是死後,也沒臉面對冀州父老。”

    “我還以為尹大人早已勘破名實。”

    “哈哈,我亦自以為勘破,事到臨頭,還是瞻前顧後。怪不得范先生至死不肯出仕,怪不得他在最後幾年看重徐先生這樣的人,總說我們為名所困。”

    “尹大人可能下定決心?”

    尹甫看得明白,真要做的時候,還是猶豫,思忖多時,開口道:“如果金聖女同意此計,我不會反對。”

    “有尹大人這句話,足矣。”

    尹甫年事已高,又沒有爭奪天下的野心,終究不能擔負大任。

    次日下午,楊猛軍回來,薛金搖卻沒有隨同,聲稱自己還要深入涼州,傳令降世軍由楊猛軍代管。

    楊猛軍先是援助降世軍與冀州軍,後又持續提供糧草,恩情頗重,由他代管全軍,沒人反對,只是奇怪金聖女居然不用自己的丈夫徐礎。

    徐礎更不會反對,請來尹甫,與楊猛軍深談,直說到二更廳右,楊猛軍才做出決定:“長痛不如短痛,與賀榮人早晚有一場決戰,就是這回吧。徐先生幹嘛要放譚將軍離開?留他指揮全軍豈不甚好?”

    “譚無謂去意不可挽回,何況他是外人,初來乍到,難以服眾,即便他在,也只是出謀劃策而已,能統全軍者,非猛軍將軍莫屬。”

    楊猛軍稍一猶豫,隨即慨然道:“此地臨近涼州,我有地主之責,又得尹大人與徐先生看重——義不容辭。”

    三人聊到深夜,尹甫告辭,楊猛軍與徐礎送行,回來之後楊猛軍道:“金聖女有意避讓,請徐先生莫怪。”

    “是我來得魯莽,怎會怪她?”

    “金聖女讓我轉告徐先生,說信已收到,她……”楊猛軍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遞上。

    徐礎接信打開,掃了一眼,面露微笑,“猛軍將軍知道信中的內容?”

    楊猛軍搖頭。

    徐礎話到嘴邊又改變主意,收起書信,“等打完這一戰再說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15:38
第531章 滿足

    張釋清恢復得很快,已能起身慢慢行走,一開始不好意思走出帳篷,在女兵的勸說下,才稍稍放下心中的羞愧。

    營地裡的女兵都喜歡這位公主,沒人對她的戰敗說三道四,只是一味指責唐為天不知好歹,但這反而讓張釋清更加尷尬。

    直到唐為天本人出現。

    唐為天這些日子裡經常來女兵營地門前晃悠,以至於被人懷疑別有用心,他卻全不在意,或許也是因為沒聽懂,總是賴在那裡不肯走,就為見公主一面。

    “公主!公主!”唐為天高高跳起,揮手大聲叫喊。

    張釋清簡直無地自容,但是當女兵們要合力將人攆走時,她卻阻止眾人,慢慢走到營地門口,“唐將軍武藝高強,當世無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萬望海涵,上次比武是我輸了。”

    唐為天一愣,隨即咧嘴笑道:“輸贏不重要,打敗你我臉上也沒什麼光彩,但是你沒生氣吧?”

    張釋清面紅耳赤,笑道:“我沒生氣,但是……”

    “但是什麼?”

    “唐將軍今後不必守在這裡,我真的沒有生氣,對唐將軍只有敬佩。”

    “那就好。老實說,我來這裡守著不是因為公主,而是因為公子。”

    “他讓你來的?”張釋清有些驚訝。

    “公子沒讓我來,還攆我走,可我又不是傻瓜,能看得出來,他對公主是真關心,一抽出空就往這裡跑,連飯都顧不上吃一口。我想我還是過來跟你將話說清楚比較好,要不然我在公子面前不自在。”

    張釋清忍住笑,眉眼卻不由自主彎曲,“他很忙吧?”

    “當然,再過幾天咱們就要與賀榮人決戰,公子能不忙嗎?天天在幾個營地裡跑來跑去,連晚上都不得休息。”

    “這一戰唐將軍必能大展身手。”

    唐為天得意地道:“那是當然,不是我吹牛,我在秦州與賀榮人打過一仗,他們也不是特別厲害,就是愛遠遠地射箭,只要能追上,他們就傻眼,他們的刀可比不上咱們的長矛、長槊……”

    “唐將軍與賀榮人交過手?”

    “對啊,你不信嗎?”

    “當然相信,但是好奇,想聽詳細些。”

    唐為天的一大愛好就是炫耀自己的本事,張釋清的這一請求正中他下懷,也不謙遜,立刻從頭講起,不漏過一個細節,雖然常有誇大之處,但是他不會撒謊,所說的一切自己全都深信不疑。

    女兵越聚越多,男卒也跑來湊熱鬧,唐為天越發得意,說得眉飛色舞,好像不是上萬益州軍圍剿數千賀榮人,而是他一個人對抗幾萬騎兵。

    他說得來勁兒,眾人聽得也來勁兒,有男卒道:“塞外諸部與賀榮人有什麼區別?不也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

    見公主明顯有些疲倦,女兵堅持送她回帳中休息,張釋清向唐為天道:“唐將軍接著跟大家說吧,我明天再出來聽唐將軍的事蹟。”

    “一言為定,初到益州時我打過的仗更精彩!”唐為天有點停不下來,嘴角泛沫,與眾男卒爭論賀榮人與塞外諸部究竟誰更厲害一些。

    張釋清確實累了,胸口隱隱做痛,但是心情很好,躺下之後說道:“希望我能快些好起來,與大家一塊參戰。”

    “公主還要參戰?”

    “現在我有自知之明,不往前衝,跟大家守在一起,看唐將軍衝鋒陷陣,他以後若是吹牛,咱們也能指出來。若是敵軍太強,我與其留在營中等死,不如在沙場上戰死。”

    面對兵多勢眾的賀榮人,這一戰降世軍勝算不大,人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女兵輕嘆一聲,“堂堂的公主,居然要跟我們死在一起……瞧我的嘴,在亂說些什麼啊?”

    張釋清並不在意,笑道:“我可不是‘堂堂的公主’,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子’,就算是將東都的宮殿給我,我也不願回去,寧肯留在這裡與姐妹們待在一起,是生是死,全憑自己的本事,生則自由自在,死則了無遺憾。”

    兩名女兵都笑了,一人道:“還是公主會說話,能將窮途末路說得這麼好聽。”

    “怎麼是窮途末路……”

    徐礎正好進來,張釋清閉嘴,兩名女兵立刻退下。

    徐礎剛從別處營地回來,身上還帶著野外的氣息,笑道:“聽說你走出去了?”

    “嗯。”張釋清淡淡地回了一句。

    “傷口還感覺疼痛嗎?”徐礎坐到張釋清身邊。

    “不那麼痛了。”

    “唐為天怎麼又跑到這邊來了?”

    “他還在說?別阻止他,唐將軍的事蹟很能鼓舞士氣。”

    “的確,咱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唐為天這樣的膽氣。”

    “這裡沒有外人,你能告訴我一句實話嗎?咱們有幾分勝算?”

    “無論勝負,我都會想辦法……”

    “不不不。”張釋清阻止他說下去,“我不要你為我想辦法,將你的主意用來擊敗敵人,我走不了,也不想走,天下雖大,卻再沒有一處地方能像這裡一樣,能讓我如魚得水。東都的王府、鄴城的思過谷雖然都是好地方,亦不如此地。”

    徐礎微笑道:“還有許多地方你沒去過呢。”

    “我滿足啦,不想再去更多地方。”

    徐礎稍感意外,握住她的一隻手,“‘滿足’這兩個字可不像芳德公主會說出來的話。”

    張釋清微笑道:“從前我是不知天高低厚,如今才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或許只有馬球——算了,估計別人也都讓著我——我應當滿足,只有一件憾事。”

    “什麼?”

    “如果這一戰我不能參加,將會抱憾終生。”

    “並不是所有人都要參戰,何況你身上有傷……”

    “我知道不是所有人參戰,老弱病殘留在後方,我肯定不算其中之一。”

    “婦孺也要留下。”

    “與塞外諸部交戰時,我可沒當自己是‘婦孺’,現在更不是。”張釋清將手掌抽出來,抓住徐礎的一隻胳膊,“別將我扔在後面。”

    “這不是扔……”

    “你明白我的意思。”

    徐礎猶豫多時,“你總得能騎馬。”

    “肯定能。”

    “好吧。”徐礎無奈地說。

    張釋清這才露出欣喜的笑容,“大家都在戰場上,千萬不能將我落下。”

    “大家?”

    “是啊,你、唐將軍、所有將士,還有金聖女……”

    “嗯,大家都在戰場上。”

    “我聽到傳言說,金聖女要去借兵——涼州不是要跟咱們打仗嗎?金聖女去哪借兵?”

    “楊猛志在涼州不得人心,猛軍將軍派人前去離間,數日之內,或許能將涼州軍爭取過來。”

    “又是你的主意,對不對?你最擅長這種事情。”

    “既然來了,我總得做點什麼。”徐礎道。

    “那我就更放心了,上一戰也是涼州軍幫我們打贏的。”張釋清有些犯困,不由自主地要閉上雙眼,突然又睜開,“我知道你很忙,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多陪我一會。”

    “也不是太忙,只要有空,我就過來。”

    張釋清笑了笑,“我閉上眼睛,但是不睡,你不要走。”

    “嗯。”徐礎坐在那裡不動,連呼吸都變得輕柔。

    張釋清突然嘆了口氣。

    “怎麼了?”徐礎問。

    張釋清閉眼道:“抱歉,我頂著一個公主的名頭,卻幫不到你,不能給你帶來千軍萬馬,到了戰場上也只是我一個人,沒有多大用處,比不了……”她想說唐將軍,突然覺得連這也顯太自大,於是改口道:“比不了田匠,他若在這裡,沒準能去暗殺賀榮部單于。”

    徐礎笑道:“單于現在是個剛會說話的小孩子,田匠下不得手,而且殺之無益於事。”

    “至少能夠擾亂軍心。”張釋清突然睜開雙眼,“金聖女才是對你幫助最大的人,如果你要去她那裡,我……我不會阻止。”

    “她現在並不需要我的幫助,有猛軍將軍派去的親信就足夠了。”

    “等這一戰結束,如果咱們能夠獲勝……”

    “那必然是一場大勝。”

    “大勝之後,你將我送到益州吧。”

    “益州?”

    “嗯,張釋笙會收留我。”

    “如果你一定想去的話。”徐礎有些莫名其妙,剛剛她還說沒有想去的地方,這麼一會就改了主意。

    “益州與荊州不遠,我還能將繽紛找回來。”

    “確實很方便。”

    “張釋笙從前總向我吹噓金都城有多好,我要親自去看上一眼。”

    “金都城的繁華不輸於東都,現在更是會勝過幾分。”

    “說定了?”

    “放眼天下,益州確實更安全一些——說定了,只要咱們大勝。”

    “如果戰敗,就算我揀了一個便宜。”

    “嗯?”徐礎更糊塗了。

    張釋清打個哈欠,“現在我真的困了,你等我睡著能夢見你的時候再走。”

    “好。”

    徐礎看著張釋清入睡,呆坐良久,突然醒悟,原來張釋清以為他會與金聖女破鏡重圓,所以才說什麼去益州、揀便宜的話,在她心裡,只希望能留住他一小會。

    徐礎無聲地嘆了口氣,真想將她喚醒,說她是個“傻丫頭”,可他還是忍住了,有些事情必須等到最後才能說清楚。

    他輕輕地起身走出帳篷,回自己的住處手寫一封信,派人立刻送往金聖女那裡。

    徐礎與金聖女每日通信,如今全軍將士都相信,數日之後,金聖女必然會帶來一支龐大的援軍。

    什麼時候連賀榮人也相信,徐礎覺得這一戰的勝算將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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