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65
Babcorn 發表於 2019-6-5 16:07
第502章 信心

    羅漢奇一把將宋取竹拉到身邊,笑道:“我給徐先生引見,這位是宋取竹,人稱千手老宋。”

    “我與宋將軍有過數面之緣。”徐礎笑道。

    “我倒多餘了。老宋不錯,是個狠人,立下不少功勞,寧王很看重他。”羅漢奇在宋取竹肩上重重地拍了兩下,走開與別人說話。

    宋取竹笑道:“徐先生見到我好像有些意外。”

    “受傳言矇蔽,以為宋將軍……已經遇難。”

    “哈哈,明白了。”宋取竹瞥一眼周圍的人,正色道:“非是寧王心狠手辣,陳病才等人嘴上喊得響亮,又是北上勤王,又是驅逐北虜,一遇危險,頓生怯意,都想乘船逃到江南。寧王曾經給過他們一次機會,聲稱他們只能帶一兩百名兵卒渡江,本意是想看他們是否有愛兵之心,如果堅持帶兵渡江,可以放他們一條生路。可是無一例外,諸頭領只想自己逃命,即便一兵不帶,也要搶著渡江。如此一來,寧王覺得再無必要留下這些人。”

    “寧王做得對。”徐礎點頭道,“大戰在即,主將先退,何以穩定軍心?”

    周圍的將領當中頗有一些人原是別家的部下,聽到兩人交談,插口道:“將不愛兵,兵亦不愛將,只有寧王將我們當回事,沒有寧王,大家早就被賀榮人殺光啦。”

    “要不就是掉進江裡喂甲魚。”另一人道。

    眾人大笑,一派熱烈。

    徐礎也笑,心裡卻明白得很,這都是假象,小營以外的大營,才是寧軍將士的真實狀態,他們已被逼到絕路:後退,沒有船隻可以渡江,進攻,對賀榮人充滿恐懼,整支軍隊正處於崩潰的邊緣。

    宋取竹小聲道:“有些人心懷不滿,想為主將報仇。”

    徐礎點點頭,問道:“湘東王呢?”

    “湘東王還在,寧王獎罰分明,說湘東王無辜,受陳病才挾持,不該平白送掉性命。”

    徐礎點點頭。

    “寇道孤懷著什麼心?”宋取竹問道,他也算是范閉的弟子,與這位“師兄”卻沒有來往,只聽說過一些傳聞。

    “我也想不明白,但是……”

    寧抱關帶著寇道孤走出帳篷,向眾將道:“傳令下去,犒賞全軍,今晚、明早務必吃飽,明日上午,我親率大軍與賀榮人決戰。”

    有人歡呼,也有人比較謹慎,待歡呼聲減弱,一名將領小心地提醒道:“軍中存糧不多,想讓所有人都吃飽,怕是剩不下多少……”

    “不用剩。”寧抱關豪氣干雲,“一粒也不用剩,要讓所有人吃飽,隨軍百姓也不例外,明天下午,咱們吃賀榮人的牛羊!”

    無論心中有無疑惑,所有將領全都高聲歡呼。

    寧抱關就在帳外排兵佈陣,寧軍馬少,無法與賀榮騎兵正面對抗,他的對策很簡單,派少量騎兵引誘敵軍,大量步兵分成幾部分,穩紮穩打,逐漸合攏,將賀榮騎兵逼向附近的一座山裡。

    “無論死多少人,絕不能退後半步,只要進入險地,咱們必勝,退入平地,咱們必敗。賀榮人剛死了單于,立誓要將所有中原將士殺光,給單于殉葬。你們回去向部下說清楚:左右都是個死,向前衝尚有一線生機,往後退必死無疑,還要遭受敵人蔑視。”

    寧抱關看一眼站在身邊的寇道孤,滿含深意地輕輕點下頭,“而且我有必勝之計,絕不會平白拿大家的性命冒險,明天我會親自上陣,與士卒同戰。”

    寧王沒說“必勝之計”是什麼,他的信心卻傳遞出去,眾將對明日的決戰原本半信半疑,這時又多信了兩三分。

    寧軍開飯比平時稍早一些,炊煙四起,大營裡的緊張氣氛頓減過半——雖然都知道軍中存糧不多,但是絕大多數兵卒不管這些,只要能吃上一頓飽飯,心情自會愉悅。

    徐礎住在小營裡,也吃了一頓飽飯,還被分到一碗酒,他讓給了前來拜訪的羅漢奇。

    羅漢奇不客氣,兩口喝光,舉碗又往嘴裡倒了一會,才戀戀不捨地放下碗,笑道:“夠本了,明天就是死在戰場上,我也沒有怨言。”

    羅漢奇明天要率領騎兵充當誘餌,儘量將賀榮人引向山中,這是一項極危險的任務,即便寧軍最終大勝,這些誘餌也是死多生少。

    羅漢奇對寧王惟命是從,但也做不到完全的視死如歸,前來拜訪徐礎,是要私下裡打聽一件事:“那個寇道孤,有什麼本事?”

    “讀書、解惑、論道,他都是第一等的人物,天下知名。”

    “天下知名?我怎麼沒聽說過?”

    “在天下讀書人當中知名。”

    “嗯,張問璧倒是聽說他的名字。徐先生告訴我一句實話,寇道孤會法術嗎?”

    “什麼法術?”

    “撒豆成兵、呼風喚雨一類。”

    “從沒聽說過。”

    羅漢奇微微皺眉,“如此說來,寧王的必勝之計說的不是他?”

    徐礎面臨一個選擇,他很快做出決定,“大家怎麼議論寇道孤?”

    “有說他會法術的,有說他會算命料事如神的,有說他通曉陰陽八卦會布奇陣的,還有人說他是單于老婆的姘頭,知道賀榮人的弱點所在……”

    徐礎忍不住笑出聲來。

    羅漢奇不明所以,“我哪一句說錯了?”

    “我只說我知道的事實。”

    “有事實就夠。”

    “寇道孤……”徐礎想了一會,“確實受到單于大妻的寵幸,是她兩個兒子的‘聖師’。”

    “原來傳言沒錯。”羅漢奇連連點頭。

    “不是姘頭,只是聖師。”

    羅漢奇心照不宣地眨下眼睛,“明白。”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我的猜測了。”

    “徐先生猜得肯定準。”

    “寇道孤從單于大妻那裡知道一些秘密,能夠保證寧王必勝。”

    “什麼秘密?”

    “這個我可不知道。”

    “因為徐先生不是……那個?”

    徐礎笑道:“不是,寇道孤也不是。”

    “沒點私交,他憑什麼知曉秘密?就這些嗎?”

    “我所知就這些。”

    “行了,我心裡踏實多了,寧王若沒有幾分把握,怎會拚死一戰?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老天要讓寧王大勝一場。告辭,明天我若是能活著回來,請你喝酒,喝塞外的烈酒,他們總能剩下幾壇吧?”

    羅漢奇告辭,徐礎依然納悶,寇道孤究竟說過什麼,能讓寧抱關敢於孤注一擲?雖說寧抱關一直喊著要決戰,但是與寇道孤談過之後,信心明顯大增。

    此後又有數人前來拜訪,有的認識,有的陌生,全是來打聽寇道孤的來歷。

    寇道孤正與寧王把酒言歡,沒請第三人,據進出帳篷的僕人透露,兩人的談話內容高來高去,他們聽不懂,只記得“天道”兩字頻繁出現。

    徐礎既不誇大其辭,也不捏造事實,可是所有人與他談過之後,全都滿意離去,確信寇道孤真有本事,對明日的決戰充滿信心。

    這是徐礎的選擇,將寇道孤塑造成為“奇人異士”。

    宋取竹來得晚些,是唯一對寇道孤不太感興趣的人,而是來解釋自己為什麼能活下來,“是我帶兵燒掉了對岸的船隻,回來之後又將剩下的船鑿沉。如今對岸的夷陵城恨我入骨,都以為是我殺死了楊摸魚。”

    “宋將軍別無選擇。”

    宋取竹嘆了口氣,看一眼門口,低聲道:“老實說,我有點害怕寧王。”

    “我沒見到誰不怕他,我自己也是一樣。”

    “所以寧王同意群雄渡江,他留下獨守北岸時,我就知道……可他下手還是太狠,四十七位大小頭領,以及跟隨他們的一千多名兵卒,一個也沒活下來。哦,只放過湘東王。直到現在我還有些後怕。”

    宋取竹神情稍顯呆滯。

    “寧王對宋將軍有所獎賞吧?”

    宋取竹笑了笑,“戰勝之後,他許我還做楚王。”

    “這一戰真有可能獲勝。”

    “寇道孤會不會別有用心?無緣無故他幹嘛背叛賀榮人,跑來投靠寧王?”

    “強臂單于一死,寇道孤想必是覺得寧王有平定天下的本事。”

    “就因為這個?”

    徐礎點下頭。

    “先不管那些,其實我來拜訪,問的是戰勝之後。”

    “之後如何?”

    “我該不該索取楚王之位?”

    “宋將軍不必索取,若能戰勝,寧王立刻就會封你為王。”

    宋取竹笑了一聲,“那我該不該接受呢?”

    “宋將軍心動了?”

    “說不心動那是騙人,我之前的楚王乃是自封,若能得到寧王冊封……可就不一樣啦。”

    “宋將軍還記得范先生對你說過的話嗎?”

    “煮粥去?”

    “嗯。”

    宋取竹輕嘆一聲,“我這時獲封楚王,仍是有名無實,可我到哪‘煮粥去’?”

    “此戰若能獲勝,寧王必要轉攻江陵城奚家,宋將軍當主動請纓。”

    “呵呵,寧王視江陵城為囊中之物,不會允許我去攻打。”

    “寧王拒絕就拒絕,總之‘楚王’之名目前還不重要,宋將軍要想方設法帶兵獨擋一面,不去江陵,也要去別的地方,我亦會助你一臂之力。”

    宋取竹大喜,拱手道:“多謝。”隨後又道:“徐先生……覺得我還有希望嗎?”

    “宋將軍問我,我說沒有,宋將軍不問,我亦不說。”

    宋取竹大笑,“自己的事情還需自己做主。告辭,明天一戰生死難料,沒準咱們現在所說皆為多餘。”

    “敢想未來之事,從來不會多餘。”徐礎送宋取竹出帳,在門外發現一位熟人站在那裡,好像已經等候多時。

    “昌將軍。”徐礎笑道,之前在寧抱關的帳篷裡沒見到他。

    “公子。”昌言之拱手,神情有些緊張。
Babcorn 發表於 2019-6-5 16:07
第503章 必行

    昌言之再次成為將軍,統兵三千,不算太多,但他擁有一項“特權”,無論何時,無論什麼原因,只要兵員少於三千,不出兩日就會得到補充,僅憑此一點,他就被說成是寧王的“愛將”。

    “我現在一天比一天害怕。”進入帳篷之後,昌言之的神情稍稍緩和一些,“就像是借了太多的外債,多到幾輩子還不起,可我沒想借錢,別人硬將錢塞到我手中,還幫我花掉了,弄得我有嘴說不清,又沒膽子拒絕……”

    “寧王曾經燒殺數千吳兵。”徐礎提醒道。

    昌言之越發地垂頭喪氣,“我知道,每天晚上我都被燒得焦黑的吳人嚇醒,他們質問我為何投靠仇人。”

    “是我將你帶到寧王這裡。”

    “公子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沒人想到寧王會這樣對我。我來見公子,一是敘舊,二是想請公子幫我出個主意。”

    “如何‘還債’?”

    昌言之點頭,“事到如今,看樣子我只能用性命償還寧王的‘恩情’,可是……我還想多活幾年。我知道現在是亂世,走在路上被強盜劫殺、被各路英雄誤殺,我都認命,可主動送死,還是為報答我不喜歡的人,真是有點為難。”

    徐礎笑道:“昌將軍不愧是吳人,受人恩惠,必要報答。”

    “真正的吳人不會像我這麼猶豫不決。”

    徐礎想了一會,“先不要著急。”

    “再等等?”

    “哈哈,就是這樣,但這回不用等太久,明天你要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置。”

    “我一直在努力。”得到徐礎的保證,昌言之心中略寬,笑道:“聽說公子找到小郡主了?”

    “是小郡主的丫環繽紛。”徐礎對昌言之不必保密。

    “哦。”昌言之有些失望。

    “消息已經傳到這裡了?”

    “是啊,我們抓了一些對面的中原兵卒,他們說的。”

    “繽紛假冒公主,如今被留在襄陽城裡。”

    “明天若是真能打贏,我一定帶兵去襄陽救出繽紛。公子覺得呢?寧王真有必勝之計?咱們真能獲勝?”

    “能。”徐礎肯定地說,覺得一切解釋都是多餘。

    昌言之的心情又放鬆幾分,拱手道:“那我就放心了,明天努力保命吧。”

    昌言之告辭之後,再沒有人過來拜訪,徐礎能夠好好地睡上一覺,次日天還沒亮就被吵醒,外面又在升火做飯,為即將開始的決戰做最後的準備。

    徐礎在這裡不是囚犯,可以隨意行走,他出去繞了一圈,甚至走進大營裡,發現士氣比昨天高漲得多。

    回到住處時,天邊微亮,飯菜已經送到帳篷裡,一大碗糙米、一大塊肉和幾根鹹菜,看樣子寧軍真是不打算留一粒糧食。

    徐礎正吃飯,又有人進來,這回不是將領,而是一位文士。

    張問璧原是鄉下秀才,臉色蒼白,身材虛弱,一直追隨寧王,如今已是重要的幕僚之一,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須過問一下。

    “張先生吃過了?”徐礎舉碗笑問道。

    “嗯。”

    徐礎挪讓地方,張問璧稍一猶豫,坐到旁邊,“徐先生就這樣坐視寧王受騙?”

    “寧王受什麼騙?受誰的騙?”

    “寇道孤。”

    “我覺得寇道孤應該是真心想要投靠寧王。”

    “怎麼可能?我聽說過他的名聲,志大才疏,眼高手低,思過谷之辨,一敗塗地,卻不肯認輸,想方設法要向徐先生報仇。”

    “我二人確有私仇,但是不能因此就說他一無是處。”

    張問璧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神情,“徐先生寬宏大量,令人敬佩,可寇道孤明顯不安好心,徐先生為何看不出來?”

    “寇道孤向寧王說過什麼?”

    “嗯……我沒聽全,只聽到幾句。”

    “幾句也行,至少讓我知道他究竟是不在說謊。”

    “寇道孤向寧王保證,賀榮大軍今天不會全力出擊,寧王只需勇往直前,必能全殲敵軍,剩下的賀榮人將會退兵,冀、並、秦三州將士則會四散潰退。”

    張問璧顯然不止是偶爾聽到幾句。

    徐礎點點頭,表示已經明白。

    張問璧等了一會,驚訝地說:“徐先生仍然以為其中無詐?寇道孤分明要將寧軍引入陷阱,今日被‘全殲’者不是賀榮人,而是寧軍啊!”

    “如此明顯的‘謊言’,寧王為何會相信?”

    “寇道孤用花言巧語取信於寧王。”

    “那就麻煩了,你我二人沒有‘花言巧語’能與寇道孤一較高下。”

    “論到花言巧語,我是不行,徐先生可以啊,當初在思過谷,你不是將他駁得啞口無言嗎?”

    “張先生聽到的傳言不盡真實,思過谷裡駁倒寇道孤的人不是我,而是一名女子。”

    張問璧一愣,“真的不是徐先生?”

    “不是。”

    張問璧大失所望,“原以為徐先生能夠揭發寇道孤。”

    “不管寇道孤有無異心,寧軍已到不得不決戰之時,咱們在戰場上幫不了忙,至少在後方能夠鼓舞一下士氣。”

    張問璧越發失望,“這是陷阱,士氣越高傷亡越大,而且——咱們今天都得上戰場,能與婦孺一同留在營裡的人只有一位,你猜是誰?”

    徐礎笑了笑,張問璧也不告辭,走身離去,到門口又道:“或許徐先生亦是幫凶。”

    徐礎沒有爭辯,最初他曾有意勸說寧王多等幾天,可是見過營中情形之後,他越來越覺得寇道孤是正確的,決戰越早越好,再等下去,先崩潰的不是賀榮人,而是寧抱關以強力兼併的諸多將士。

    有兵卒過來請徐礎前往中軍帳,東西都不用收拾。

    徐礎已將披風疊好,放在床鋪上。

    寧抱關坐在馬上,正低頭與送行的寇道孤小聲交談。

    徐礎、張問璧等十幾名文士都要隨寧王上陣,被授以甲衣與兵器,大多數人的臉色都不太好,手裡握著的不像是刀,倒像是長滿尖刺的荊棘,偶爾看一眼寇道孤,目光中充滿嫉恨。

    徐礎上馬,聽到寇道孤向寧王道:“決戰是我的主意,我怎能獨留後方營中?”

    “我意已決,寇先生不必固執,營裡總得留人坐鎮,我與寇先生一見如故,相信寇先生乃是不二之選。”

    大營以外,羅漢奇率領的騎兵已經列隊,一部分步兵也提前布好陣勢,寧抱關在衛兵的保護之下,停在一處高地上,遙望前方。

    對面也已擺好陣勢,中原步兵守衛陣腳,主力騎兵進進出出地耀武揚威,數量十幾倍於寧軍的騎士。

    寧抱關下達第一道命令,羅漢奇立即率兵前行。

    騎兵尚未交戰,寧抱關命人將徐礎叫過來,“騎兵珍貴,可惜,真是可惜。”

    “總有不得已而為之的時候。”徐礎道,沒明白寧王有何用意。

    寧抱關扭頭看過來,“你居然一直沒來勸我,讓我很意外。”

    “無事可勸,自然不勸。”徐礎微笑道。

    “這麼說來,你完全相信寇道孤?”

    “不信,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贊同他的建議,決戰越早越好。”

    寧抱關看向排列整齊的眾多兵卒,“我也是這麼想的,可賀榮人若是全力而戰,我軍勝算不大。”

    戰場上傳來叫喊聲,雙方已經接觸,賀榮人以騎射見長,不肯與敵軍近身鏖戰,採取時進時退的打法,小心翼翼地保持一箭之地。

    寧抱關看了一會,再次下達命令,副將以旗鼓傳遞出去,步兵開始變陣,但是沒有進入戰場。

    “寇道孤對我說,單于的老婆想要返回塞外,但是退兵之前,先要除掉爭位的對手,就是今天帶兵的左賢王。”

    “很有可能。”徐礎點頭道。

    “但他沒帶來任何憑證,說是單于的老婆有過前車之鑑,還說其中隱情你全知道。”

    “寧王怎麼早沒有問我?”

    “因為我覺得沒必要,這場決戰勢在必行,我若顯出一分猶豫,將領們就有三分,兵卒則有六分、七分,就是現在我也覺得沒必要,我不在乎單于的老婆怎麼想,只想打這一戰,傾盡全力,勝就勝了,敗就敗了。”

    徐礎拱手道:“寧王能持此心,勝算大增。”

    寧抱關笑了一聲,又下達幾道命令,派出第一支步兵,“緊緊跟住我。”

    “是。”

    “也別說寇道孤毫無憑證,他的憑證就是你,如果我死在戰場上,陪死的人不是他,是你。”

    “不勝榮幸,而且正中寇道孤下懷。”

    寧抱關又笑一聲,再次下令,這回是他親自帶兵進入戰場。

    大批步兵走在前面,寧抱關等百餘在騎馬殿後,再往後一些,更多步兵準備出陣參戰。

    “你相信天命嗎?”寧抱關大聲問,周圍的人都能聽到。

    徐礎不信,但他大聲回道:“寧王即是天命。”

    寧抱關大笑,“此戰若勝,我仍要定國號為吳。”

    寧抱關用一根長槊,右手高高舉起,縱聲長嘯,周圍的衛兵、前方的將士齊聲應和——雖然已經引入諸多兵法,這支軍隊仍保留一些降世軍的習慣。

    賀榮人的箭矢如暴雨一般掃來,步兵舉盾自保,中箭者仍是絡繹不絕,只能艱難前行。

    後方的寧王等人暫時沒有承受箭矢,但是距離不遠,偶爾會有冷箭射來,衛兵聚在一起,用盾牌和身體保護寧王。

    戰事越激烈,寧抱關越冷靜,向徐礎大聲道:“一切勝利都是死屍堆出來的!”

    眼前儘是旗幟與槍槊,除此之外,徐礎幾乎看不到什麼,只能聽見持續不絕的慘叫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9-6-5 16:07
第504章 遺落

    徐礎曾在東都指揮過大規模的戰鬥,自己卻被困在城裡,無緣參與,這是他第一次親身加入如此龐大的戰場,與士卒同戰。

    這與他想像中的場景不太一樣,他手裡舉著刀,嘴裡也跟別人一樣大叫大嚷,可是他看不到敵人,更沒機會交戰,放眼望去,全是自己人,密集地擠在一起,坐騎受困,焦躁地不停嘶鳴。

    徐礎倒是很想跟隨在寧抱關身邊,可是身不由己,沒過多久就被硬生擠到另一頭去,他佩服那些衛兵,像岩石一樣包裹寧王,不許任何人靠近,哪怕是自己人,徐礎一旦離開,再想擠進去比登天還難。

    少量騎兵大都圍繞在寧王身邊,坐在馬上的徐礎,眼前終於開闊,能夠望得稍遠一些。

    事實上,兵器“閒置”的人不止他一個,寧軍步兵與敵軍根本就沒有接觸,全都舉著盾牌緩慢前行,賀榮騎兵則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持續射箭。

    徐礎正在觀望形勢,突然被人從馬上一把拽下來,嚇了一跳,手裡的刀險些掉出去。

    “笨蛋,坐那麼高,不想活啦?”有人喝道。

    徐礎好不容易站穩身形,只見一名四五十歲的老兵正像看傻瓜一樣怒視他。

    “我……”徐礎剛說出一個字,就被人群裹挾著繼續前進,甚至沒記住老兵的容貌。

    他再也沒見著自己的坐騎。

    身邊一人不幸中箭,慘叫著倒下,被身後的人踩踏,徐礎這才注意到自己沒有盾牌,只有一口刀,高高舉起,即使臂膀發酸也不敢落下,怕傷到自己人。

    這時候再想找盾牌已經來不及,只寄希望於運氣。

    步兵的參戰並非毫無意義,賀榮騎兵受到牽制,羅漢奇率領的寧軍騎兵終於派上用場,能夠衝進敵軍群中,發揮長槊的威力。

    徐礎與大都數兵卒一樣,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跟著人群前進。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停下,而且產生向後的推力,叫喊聲更加響亮——寧軍步兵與對面的中原步兵遭遇,戰鬥一下子變得激烈,好處是賀榮騎兵射來的箭少多了。

    可徐礎還是什麼都看不到,被身後的人往前推,他也推前面的人。

    多年以前,徐礎還是十來歲的孩子時,曾與十幾名年紀相仿的兄弟一同被大將軍帶進軍營,參加了一場操練,上千名兵卒排列整齊,進退有據,與現在的混亂場景沒有半點相似。

    前方的壓力來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人群一下子散開,中間出現空隙,所有人都往前衝,好像晚一步就會失去某件極其重要的東西。

    徐礎也往前跑,終於能將刀換隻手,休息一下右臂。

    沒跑出多遠,徐礎腳下被絆,重重地向前撲倒,一次沒用過的腰刀脫手而出。

    在那一瞬間,徐礎心裡閃過一個念頭:自己要死了,身後蜂擁而至的兵卒會將他踩成肉餅,遺憾的是,他甚至沒機會與賀榮人交戰。

    他的確被踩到了,還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腳,眼前一黑,對這場必將震驚天下的大戰,再沒有任何印象。

    徐礎是被凍醒的,翻身而起,發現天已經黑透,伸手快速摸了一遍,確認自己身體完整,個別地方似有發粘的血跡,但是不疼,說不清血是誰的。

    徐礎掙紮起身,雙腳麻木,連跺幾下才慢慢緩和過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此戰誰勝誰負,更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原地轉了一圈,藉著天上的星光,看到許多屍體,他猜自己就是被其中一具絆倒的。

    他又轉一圈,隨便選了一個方向,拖著僵硬的身體邁步前行。

    寒風刺骨,身上的幾片甲衣不僅沒有擋風,反而讓他感覺更冷,徐礎脫掉身上的甲片,稍感輕鬆。

    遠處似乎有人慘叫,也可能是風的呼嘯,徐礎心中一片木然,只知道邁步往前走,此時此刻,什麼天下大勢,什麼英雄豪傑,全都不值一提,他只記得自己有一件溫暖的披風,找到它,才能活下去。

    數里之後,徐礎驟然發現自己並不孤獨,夜色籠罩之下,另有一些人與他一樣踽踽獨行,奇怪的是,誰也沒想過要互相靠近,走的方向卻相差不多。

    黑黢黢的身影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徐礎真的懷疑自己已成鬼魂,直到凍得他牙齒打戰,才重新恢復活著的信念。

    遠方出現一片移動的火光,所有身影都奔它跑去,嘴裡發出無意義的叫聲,只為被“火光”聽到,即使來的是敵人,大家也會認命。

    來的是一隊步兵,見面先問是誰的部下,別人都有回答,徐礎稍一愣神,就被兩名兵卒按倒。

    “寧王,我是寧王部下。”徐礎馬上道,不再堅持自己到哪裡都是“客人”。

    “廢話,都是寧王部下,問你歸屬哪位將軍?”

    聽到這句話,徐礎徹底放心了,“昌言之昌將軍。”

    兵卒鬆手,隨手一指,“跟著別人走。”

    “咱們勝了?”

    “快走快走。”兵卒不耐煩地催道。

    這群兵卒是來收拾戰場的,湊夠十幾名倖存者就派一人手持火把引路,將他們送回後方,能走路的人要幫忙攙扶或是抬送重傷者。

    徐礎攙著一名左腿受傷的士兵。

    慢慢地,這群“行尸走肉”活了過來,開始說話,開始詢問,帶頭的兵卒大聲道:“勝了,勝了,寧軍大勝,我帶你們去賀榮人的營地,那裡有酒有肉,夠你們吃的。”

    眾人歡呼。

    可是帶頭兵卒接下來的描述卻讓徐礎覺得自己記憶錯亂。

    “寧王一馬當先,接連挑翻五名蠻王、十名蠻將和無數蠻兵,賀榮人吱哇亂叫,不肯認輸,還想靠人多圍攻寧王,你們猜怎麼著?一條巨龍從天而降,一下子就壓死一千名敵兵,賀榮人這下子真害怕……”

    “龍呢?”有人好奇地問。

    “壓死敵兵之後就消失啦,跟你們說,巨龍就是寧王的法身,他是真龍天子……”

    中途發生一件意外,倖存的士兵們互相聊天,居然發現一名秦州士兵混在其中,於是隊伍中多了一名俘虜,雙手被綁在身後,誰都能打兩下,還沒吃到賀榮人的牛羊,就感受到其中的痛快。

    營地裡極其混亂,許多人在爭搶帳篷等物品,但是沒有打起來,只是吵鬧而已。

    有人指了一個大致方向,徐礎穿行營地去找昌言之,不知為什麼,雖然心中如釋重負,卻沒有多少喜悅之情,好像他也是一名混進來的敵軍士兵。

    接連詢問七八人,徐礎終於找到昌言之的地盤。

    “昌將軍陣亡了。”守衛地盤的兵卒回道,然後上下打量徐礎,“你是這裡的人?我怎麼沒見過,上司是哪一位?”

    徐礎愣了一會,“遺體在哪?”

    “不知道,現在是佟將軍管事——你叫什麼?究竟是誰的兵?”

    “宋取竹宋將軍在哪?”

    “先說你是誰。”

    徐礎轉身走開,兵卒在後面叫了幾聲,卻沒有追上來。

    昌言之在寧軍當中為將不久,尚未培養出忠誠的部下,他的死波瀾不驚。

    徐礎又問數人,很快找到宋取竹的地盤,同樣受到兵卒的質問。

    “我叫于瞻,原與宋將軍同窗,現在是他的幕僚。”徐礎沒說真實姓名。

    “於瞻?沒聽說過,不過你看上去倒像是讀書人,先進去吧,找地方休息,宋將軍在寧王那邊吃慶功宴,得明天才能見你們這些幕僚。”

    徐礎別無所求。

    整座大營雖顯混亂,進入各家地盤之後,查得卻極嚴厲,幾名軍官都沒聽說過“於瞻”這個名字,不由得心生警惕,將他送到上司帳中。

    戴破虎正與一群人喝酒,見到徐礎進來,不由得大吃一驚,立刻放下碗迎過來。

    “書生於瞻見過戴將軍。”

    “徐”字已嘴邊,戴破虎硬生生嚥了回去,“啊啊,於公子……沒事吧?”

    戴破虎認得此人,軍官放下心來,拱手告辭。

    戴破虎轉身交待一聲,立刻帶著徐礎來到一頂空帳篷裡,“委屈徐先生在此暫住一晚,查點人數的時候沒見著徐先生,還以為……徐先生為什麼……”

    “我暫時不想讓別人知道我還活著。”

    “明白,我不會洩密,我去弄點酒肉來。”

    “多謝戴將軍。”徐礎的確已是飢腸轆轆。

    戴破虎很快親自送來一些食物,大碗酒配大塊肉,徐礎又一次謝過之後,問道:“昌言之的遺體帶回來了?”

    戴破虎黯然道:“昌將軍不幸陳亡,遺體被寧王收走,說是要與其他陣亡將領一同風光大葬。”

    徐礎嘆息一聲,“戴將軍去喝酒吧,我自己吃過之後要睡一會。”

    “徐先生好像受傷了,要不要我找人過來看看?”

    “不必,睡一覺就好。”

    戴破虎拱手告辭。

    徐礎只吃了兩塊肉、一口酒,合衣躺在鋪上,很快入睡,再醒來時,帳外有光亮透進來,他的心仍如一潭死水,無悲無喜,他雖然活了下來,卻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遺落在佔場上,再也找不回來。

    “徐先生醒了。”宋取竹掀簾進來,笑呵呵地說,身上無傷。

    “宋將軍可得獨擋一面?”徐礎直接問道,已不再關心昨天的戰鬥如何取勝。

    宋取竹微微一愣,“寧王允許了,讓我率兵渡江,前去平定湘、廣兩州,這是要將我支去不毛之地。”

    “宋將軍必須先奪下益州。”徐礎道,至少有一樣東西他已經找回來——天下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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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誤我

    寧軍大勝的消息傳來時,蜀王甘招正在船艙裡喝酒,聽兩名女子彈琵琶唱曲,聞訊大驚,將手中的杯子擲向歌女,怒道:“賤人誤我!賤人誤我!”

    歌女抱著琵琶逃出去,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因何得罪。

    鐵鷙、黎勝國等將領急忙跑來查看情況,甘招怒氣仍未緩解,斥責諸將:“都是廢物,天天要糧要兵,真到用你們的時候,全是廢物。”

    諸將更是莫名其妙,但是不敢跑,只得硬著頭皮傾聽。

    甘招罵了一會,坐下發呆,鐵鷙既是諸將之首,又與蜀王沾親,於是上前抱拳道:“是誰惹怒蜀王?我等雖然愚魯,但是各有一腔忠誠,蜀王所指……”

    甘招搖搖頭,輕聲道:“跟你們無關,是我一時失態,牽怒於諸位。唉,寧抱關居然打贏了,而且是場大勝……”

    鐵鷙越發糊塗,“這個……是好事吧,聽說單于也死了,賀榮人兵敗如山倒……”

    “笨蛋!”甘招忍不住怒火又起,“如果是群雄一塊打敗賀榮部,這是好事,咱們一直按兵不動,這時還來得及去分一杯羹,如今是寧王獨勝,這就糟了,糟了……”甘招臉色微變,與許多人一樣,他心裡對寧抱關也有一點害怕,尤其是聽說群雄遇害的消息之後,更是如此。

    鐵鷙與諸將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將郭時風叫過來。”甘招道,馬上改口:“請過來。你們暫且退下,打仗的時候才用得上你們。”

    郭時風也已聽說寧軍大勝,因此胸有成竹,進入船艙之後微笑行禮,不卑不亢。

    甘招請郭時風坐下,命人上茶,然後笑道:“郭先生可將我害苦了。”

    郭時風捧著茶杯,詫異道:“此話從何說起?郭某寄寓蜀王軍中,一向謹言慎行,不敢稍越雷池一步。”

    甘招並沒有生氣,依然笑道:“郭先生勸我坐山觀虎鬥,我聽你的,如今兩虎鬥完,一虎勝出,我該怎麼辦?”

    郭時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放下茶杯,拱手道:“是因為寧軍大勝嗎?”

    甘招點頭。

    郭時風想了一會,“我勸蜀王暫且按兵不動時,是怎麼說的?”

    “你說晉王圍攻襄陽已久,且又心生退意,蜀軍此時參戰,勝則功歸於晉王,敗則獨受其咎。等晉軍戰敗,你又說單于勢強,群雄力弱,此時參戰,左右不了戰局,得不到單于的重視,讓我再等幾天。過了些天,你說群雄被逼到絕路上,必然拚死反撲,單于受挫,派人前來求助時,蜀軍登岸不遲。”

    郭時風笑道:“蜀王記得倒清楚,我的確是這麼說的。”

    “可現在大敗的是賀榮人。”

    “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也沒想到單于竟會死在戰場上,但是我的建議不變。”

    甘招面色稍沉,“難道郭先生要我追到塞外去投靠沒有單于的賀榮人?”

    “蜀王既能投靠單于,為何不能投靠寧王?蜀王從未見過單于,與寧王卻有舊日情誼,孰優孰劣,不是很明顯嗎?”

    甘招沉吟片刻,搖搖頭,“不妥。”

    “有何不妥?”

    “寧王挾大勝之威,正是郭先生所謂的‘勢強’之時,我此前沒有參戰,此時投靠寧王與一開始就投靠單于有何區別?”

    “大有區別。天下九州,單于已佔冀、並、秦、漢四州,大軍入荊,奪取襄陽,此所謂席捲之勢,蜀王那時投奔,不過是望風而降。寧王則不同,吳州不穩,受盛家威脅,荊州之內,亦有奚家虎視,燒燬船隻,則南不得渡江,未能令賀榮部全軍覆沒,則北不得入冀、並諸州。值此之時,寧王雖挾大勝之威,卻無單于往日之勢,蜀王出兵,則寧王顧此行彼、左支右絀,蜀王投靠,則寧王立得後盾,北上、東返、南下,皆隨其意。蜀王據此權柄,還擔心不得寧王看重?”

    甘招嘿了一聲,“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選立即出兵,攻其不備?”

    “蜀軍能令寧軍顧此失敗,卻不能將其消滅,勝算各有五成,此戰可以打,但是兩敗俱傷,獲益最多者是江陵奚家,其次是淮州盛家,再後是北遁的賀榮人,最後是正在攻奪並州的梁王,蜀王能得到什麼?”

    “擊敗寧王,可順江而下,奪荊問吳。”

    郭時風起身,拱手道:“蜀王有此雄心壯志,可喜可賀,敗寧軍、奪江陵、問吳州,轉而北上淮、洛,兵指賀榮與梁王,少則三年,多則十年,蜀王可做九州之主了。”

    甘招大笑,“郭先生不必嘲諷,我只是說說而已,並無問鼎天下之意,益州尚有內患,我亦騰不出手來。其實不是我不願投靠寧王,實在是寧王這個人……郭先生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但是請蜀王深思,什麼人最有可能趁勢而起一統九州?”

    甘招默然不語,良久方道:“寧王剿滅群雄之後,轉頭就會將益州滅掉。”

    “太遠的事情我不敢保證,但是只論當下的話,我可以勸寧王將夷陵讓與蜀王。”

    “寧王會同意?”

    “寧王攻荊,是要消滅奚家,得東邊的江陵城足矣,西邊的夷陵與益州更近,可為蜀王門戶,我有十足把握勸寧王讓出來,唯有一條。”

    “郭先生請說。”

    “蜀王需提供一些糧草,夷陵城正好當作交接之地。”

    甘招笑道:“這個好說。可我益州門戶不止是水路。”

    郭時風明白其意,“漢州不在寧王手裡,所以無法相讓,可是蜀王若能奪下漢州,寧王亦不會反對。”

    “襄陽馬上就要落入寧王手裡了吧?”

    郭時風略顯為難,“我不說謊,勸寧王讓出襄陽,我只有六七成把握。”

    “我要襄陽不為窺視中原,只希望能與夷陵水陸並守,多求幾分心安。至於更遠的事情,如郭先生所言,誰也預料不到,無需強求,寧王若是真能一統天下,益州自當順應天命。”

    郭時風想了一想,“夷陵歸益州,漢州任蜀王自取,至於襄陽——我會力勸寧王讓出來。盛氏兵加石頭城,寧王歸心似箭,或許會同意,但我不能給蜀王十成保證。”

    “明白,請郭先生轉告寧王,他要安心,我亦要安心,他知道我是什麼人,我亦知道他是什麼人,希望他能以大局為重。”

    “郭某記下了,我什麼時候可以動身?”

    “事不宜遲,郭先生這就動身吧,我派人送你到北岸。數百里的江面上,只有我還剩些船隻,寧王若想順流直撲江陵城,可以向我借船。”

    郭時風拱手笑道:“戰則兩敗俱傷,和則相得益彰,蜀王明白此理,寧王更不會犯糊塗。”

    兩人又說幾句閒話,甘招命人準備船隻、馬匹、賀禮等物,手寫一封書信,措辭謙卑,請郭時風交給寧王。

    郭時風換船上路,甘招立刻招來諸將,讓他們遠派斥候,全力備戰,“寧王若能接受我的所有條件,再好不過,低他半頭我不在意,就讓他去與群雄征戰,咱們堅守益州。可寧王這個人很難說,但我知道一點,他若不同意,絕不會來回討價還價,而是集中全力突襲我軍,諸位不可不防,益州安危盡在此時。”

    鐵鷙等人都是降世軍出身,對寧抱關頗為瞭解,因此都對蜀王的話深以為然。

    郭時風才是“歸心似箭”,他受困於蜀軍之中,沒能參與寧軍大勝,急於回到寧王身邊,立一件大功。

    他許諾寧王可以讓出夷陵,其實這座城池仍在別人手中。

    楊欽哉死於江北,他的大部分水軍卻留在夷陵城中,沒有投降寧王,由於船隻盡毀,雙方隔水相望,誰也沒辦法。

    郭時風乘船沿北岸行駛,當日下午棄船登岸,帶著百餘名寧軍將士奔向大營——蜀軍斥候已經打聽到大營的粗略位置。

    傍晚時,郭時風望見軍營,比他預料得要近一些,他沒想太多,急匆匆地跑去,向迎面的兵卒大聲道:“我是郭時風,有急事要立刻見寧王!”

    兵卒進去通報,很快就有人打開營門,請一行人進去。

    郭時風拋下自己的衛兵,快步走向中軍帳,已到門口才注意到這好像不是寧王的帳篷。

    “寧王在這裡?”郭時風問帶路者。

    “寧王不在,宋將軍在。”

    郭時風一愣,“哪位宋將軍?”

    “就是那位宋將軍唄,還能是哪位?”

    “宋偉臣?宋取竹?”

    宋偉臣是寧王舊部,宋取竹是後加入的群雄之一。

    “後一位。”帶路兵卒答道,輕輕一推,“進去吧,別讓宋將軍久等。”

    郭時風只得進帳,心里納悶,據說寧王盡殺群雄,這個宋取竹為何能夠獨活?

    宋取竹離座相迎,笑道:“真是巧,竟然在這裡與郭先生相遇。”

    “啊啊,是很巧。”郭時風拱手道,“寧王在哪?”

    “寧王大營在數十里外。”

    “誤會,我從蜀王那邊趕來,有極重要的事情,必須盡快見到寧王,請宋將軍派人送我一程。”

    “剛說真巧,轉眼又不巧了,好不容易見到郭先生,有許多事情想要討教,怎麼就要走呢?”

    “真有急事,以後一定再來拜訪。”

    “再急也能喝杯酒吧?”

    郭時風臉色稍沉,“宋將軍,你說這話可不像是寧王之臣。”

    宋取竹嘆了口氣,“就因為是寧王之臣,才不放心讓郭先生這就過去。”

    “什麼意思?”

    “郭先生從蜀王那邊來?”

    “我剛剛說過。”

    “有傳聞說蜀王要派人刺殺寧王。”

    郭時風苦笑道:“蜀王絕無此意,他急於與寧王講和,便有歹心,也不會派我當刺客。”

    宋取竹依然不太相信,郭時風只得將大致情況講述一遍,“宋將軍實在不放心,讓我一人去見寧王,帶來的衛兵都留在你這裡,可以嗎?其實衛兵也都是寧王部下,但是宋將軍謹慎一些,也沒壞處。”

    “好吧。”宋取竹勉強同意,喚進來一名將領,命他帶兵送郭先生去往寧王大營。

    宋取竹將客人送到營地門口,轉身進入另一頂帳篷,向徐礎道:“果如先生如料,蜀王要議和。”

    “機不可失。”徐礎起身,“宋將軍這就派人去見蜀王,定要搶在寧王之前奪得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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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借船

    宋取竹沒有派人去見蜀王,他親自走了一趟。

    江邊有船等候,船上的蜀兵聽說宋取竹是寧王使者,都吃一驚,“這麼快?”

    “離得不遠,而且寧王十分著急。”

    江北如今已是寧王的地盤,蜀兵自無疑心,接宋取竹與數十名隨從上船,即刻出發,趕回蜀營。

    甘招也很吃驚,他聽說過宋取竹的名字,知道此人乃是荊州豪傑,居然沒被寧王殺死,令他十分意外。

    “郭先生……怎麼沒一同回來?”甘招對此尤其意外。

    宋取竹拱手笑道:“寧王久不見郭先生,留下徹夜長談,但是不能讓蜀王久等,所以派我充當先導,郭先生隨後便到,也就是一兩天的事情。”

    宋取竹畢竟是有名的人物,甘招很快疑心消退大半,設宴款待,席上問道:“郭先生將我的話都傳到了?”

    “當然,一字不漏。”宋取竹從郭時風那裡套問出大概,心裡有數。

    “寧王……同意嗎?”

    宋取竹放下酒杯,看一眼其他將領,回道:“除了襄陽,其它都好說。”

    甘招對此早有準備,點頭道:“寧王功高蓋世,要他讓出襄陽,的確有些過分。只要寧王肯讓出夷陵城、漢州,襄陽可以再談。”

    宋取竹笑道:“寧王若無十分誠意,不會派我過來。實不相瞞,經郭先生勸說,寧王已有幾分心動,但是仍存疑慮。”

    甘招大喜,“我與寧王相識已入,同出降世軍,他有何疑慮?”

    “蜀王坐擁天府之地,兵多將廣,糧草滿倉,船隻蔽江數百里。寧王雖然新勝,但是傷亡極多,吳、荊兩州都不安穩,所以……”宋取竹笑了笑。

    甘招明白其意,“郭先生沒說明白嗎?我只想安居益州,無意爭奪天下,索要夷陵、襄陽、漢州者,無非是拿它們做個門戶,絕無更大野心,而且——寧軍現在急需糧草吧?”

    “火燒眉毛。”

    “益州不敢說是富足,但還有些余資,為表誠意,願為寧軍供糧。”

    宋取竹笑著點頭,甘招追問道:“寧王還有何要求,宋將軍不必隱瞞,全說出來吧。”

    “蜀王以為寧王為何派我出使益州?”

    “宋將軍屢立大功,乃寧王心腹之人,派你出使理所應當。”甘招心裡其實仍有幾分疑惑,但是不說。

    “我確實立過幾件小功,也確實深得寧王信任,但寧王麾下大將眾多,其中幾位,如羅漢奇羅將軍,與蜀王原是舊相識,寧王不用他而用我,其實另有原因。”

    “願聞其詳。”甘招心中正是對這件事最為不解。

    “是這樣,寧王將要領兵攻打江陵城,然後回吳州平亂,但是擔心後方不穩,所以將一批南軍將士撥給我,足有十萬之眾,命我帶他們回返湘、廣兩州,一是穩定軍心,二是向故老解釋陳病才之死。”

    甘招連連點頭,對“十萬”之數全不當真,“寧王正在用人之際,卻能放還南軍將士,足見大義。”

    “此舉也是迫不得已,一則當初有過約定,寧王不能毀約,二則南方不定,終是遺患,與其以後另派大軍南下,不如現在就讓南軍將士回去,自行平定兩州。”

    “有道理,宋將軍受此大任,必定馬到成功。”

    宋取竹苦笑道:“‘成功’沒問題,問題是難以‘馬到’。”

    甘招一愣,隨即醒悟,笑道:“缺船。”

    “寧王那把火,真是燒得乾乾淨淨。”

    “背水一戰,就該燒得乾淨。我明白了,寧將軍來我這裡借船?”

    “雙方還沒正式議和,我就過來求借船隻……”

    甘招大笑,心裡最後一點疑惑也已消失,“我與寧王是友非敵,即便沒有議和,借幾艘船又有何難?宋將軍需船多少?”

    “多多益善,而且越早越好。不瞞蜀王,我是襄陽人,自己的兵卻沒有多少,麾下儘是陳病才留下的南軍,在江北留得越久,軍中越容易生變。”

    “明白。”甘招想了一會,覺得宋取竹的話裡沒什麼漏洞,“明日可否?”

    宋取竹馬上拱手道:“蜀王大恩大德,宋某沒齒難忘。”

    蜀王立刻向一同喝酒的鐵鷙下令,讓他準備明天運送南軍將士。

    “咱們的人怎麼辦?”鐵鷙問道。

    “先登岸。”

    “南岸還是北岸?”

    甘招稍一猶豫,反問道:“哪邊方便?”

    “北岸方便,南岸的話,還要往前十幾里,離夷陵城比較近。”

    “那就北岸。”

    鐵鷙領命而去,甘招向宋取竹道:“夷陵城還不肯向寧王投降嗎?”

    “怎敢不降?諸事皆已談妥,但是寧王見到郭先生之後,說不如請蜀王自取夷陵城,免去‘相讓’之名,於兩王皆有好處。”

    “還是寧王考慮周全。”甘招也更願意自己奪取夷陵城,因此十分高興。

    “但這只是寧王一說,一切要等郭先生回來,再與蜀王細說,我的話做不得準。”宋取竹臉上露出一絲悔意。

    甘招連連敬酒,眾將也輪流過來,賓主盡歡。

    酒酣耳熱之餘,甘招小聲道:“寧王打算怎麼向湘、廣兩州解釋陳病才之死?”

    宋取竹已有明顯的醉意,大聲道:“簡單,陳病才想要獨自渡江,棄十萬南兵於不顧,全軍盡知,憑此一點,湘、廣父老能原諒他?”

    “嗯,有理。聽說寧王在江邊盡誅群雄……”甘招笑了笑,“宋將軍必是深受寧王寵信,所以無事。”

    宋取竹長嘆一聲,他只向徐礎說過實話,面對外人另有一套說辭:“誰讓我是襄陽人呢?別人走我走不得,當時只想拚死一戰,無愧於故鄉子弟,誰想到竟然因此逃過一劫。但我得到一個教訓:絕不能背叛寧王。”

    “我早有同樣的教訓。”甘招道,繼續敬酒,從宋取竹嘴裡套話,想弄清楚寧抱關對益州究竟有無覬覦之心。

    宋取竹有些說,有些不說,到了最後,全說了出來,甘招心裡越來越有數,對宋取竹也越來越熱情。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喝不下去……蜀王準備船隻,我也得……回去安派兵卒……”

    “宋將軍不必擔心,我親自送行,宋將軍安心坐在這裡喝酒便是。”甘招下令行船,與眾人仍在艙中痛飲。

    宋取竹終於登岸時,腳步踉蹌,說話含混不清,被隨從抱上馬背,勉強騎行,他留下數人與蜀王交接,剩下的人全帶走。

    甘招站在船上,望著客人遠去。

    鐵鷙早已安排好船隻,今晚蜀兵就能登岸,明日運送宋軍,走來向蜀王道:“蜀王小心上當。”

    “如果是郭時風,我會加倍小心,宋取竹無妨,他急於渡江,以向寧王邀功,沒有問題。”

    “宋取竹渡江,與寧王呼應,將成夾擊之勢。”

    “只要船在咱們手裡,怕他做甚?總之寧王不讓出夷陵與漢州,我不同意議和。”甘招臉色突然變得嚴厲,“鐵鳶已經回到益州,正趕來見我。他犯下的罪過太大,無可赦免。”

    鐵鷙面紅耳赤,“我們鐵家不求赦免,只求蜀王饒我哥哥一命。”

    “鐵鳶貶為庶民,投入獄中。待這邊事了,由你率軍再出益州,若能攻奪漢州,可以放你兄長出獄,許他立功自效,你若是再次兵敗,或者抗旨不遵,你們哥倆一塊提人頭來見我。”

    鐵鷙臉色更紅,慨然道:“我以全家人性命擔保,誓為蜀王奪取漢州,絕不受奸人所騙。”

    “據說徐礎已經陣亡,你今後小心提防一切謀士、讀書人便是,倒不是他們沒用,而是你不會用,反受其害。”

    “再遇見這種人,我一句不聽,全送到蜀王這裡來。”

    甘招笑著點頭,隨便嘆息一聲,“徐礎太驕傲,不肯為人所用,可惜遇上寧王,他那張嘴終究沒有。”

    寧取竹回到軍營時天色已黑,立刻傳令全軍拔營,向江邊進發。

    他沒向蜀王撒謊,如今他麾下兵卒確實多是南人,沒有十萬之多,但也不少。

    第一撥人馬出發之後,宋取竹找地方嘔吐,清醒幾分之後,去見徐礎。

    徐礎如今名叫“於瞻”,除了宋取竹、戴破虎等極少數人,再沒人知道真相。

    宋取竹將情形簡說一遍,“蜀王率軍登岸,明天一早我帶兵殺人奪船。”

    “蜀王可殺,其他人能不殺儘量不殺。”徐礎道。

    “怎麼,徐先生顧念舊情,心存不忍?”宋取竹笑道。

    “宋將軍麾下多是南兵,尚未渡江就殺人奪船,與寧王無異,南兵得船時高興,一回到湘、廣兩州,必生疑慮。”

    “好吧,但是肯定會留後患。當今世上,想與寧王爭鋒,必須得做寧王一樣的人。”

    “宋將軍不是寧王。”

    宋取竹有些訕訕,隨即笑道:“既然是徐先生之計,徐先生說不殺就不殺。然後怎麼辦?那些南兵未必願意隨我進益州。”

    “不能去益州?”

    “嗯?”

    “益州富足而四塞,消磨英雄氣志,宋將軍進去之後再難出來。”

    “可是……”宋取竹驚訝不已,“那我何必與蜀王鬧翻呢?”

    “甘招求穩,投靠寧王之後,必不敢有所作為,但是他死之後,十有八九會是鐵家掌權,為報此仇,將與寧王糾纏不休。”

    “鐵家報仇也是衝我來吧?”

    “所以宋將軍殺蜀王之後,立刻派人將屍首送給寧王,渡江之後,船隻也都留給寧王。寧王無心割城議和,對郭時風已是心生不滿,得宋將軍消息,必然大喜,歸功於己,也將仇恨攬到自己身上。”

    宋取竹笑了兩聲,“此計甚妙,我還得再做些準備,蜀王要死,但不能死在我手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6-5 16:08
第507章 沒錯

    甘招最在意益州的安全,而且本意是在江面上擊敗楊欽哉的水軍,做個樣子給單于看,所以軍中船多兵少,大小幾百條船,兵卒只有七八千。

    看到宋軍陸續趕來,人數越來越多,雖無十萬之眾,也有兩三萬之多,甘招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有點後悔酒後的倉促決定,於是傳令麾下將領再度暗中備戰,他親自登上高處,監督宋軍士兵上船。

    直到第一批船隻駛離,沒有任何意外發生,甘招才算稍稍放心,昨晚的宿醉湧上頭來,他讓隨從扶自己回船上休息——岸上的營地乃是臨時建造,帳篷遠不如艙裡舒服。

    兩名侍女將蜀王照顧得無微不至,甘招躺下之後不由得心生感慨,“像你們兩人,擱在秦州,至少價值五百兩白銀,每人,我做小吏的時候,想看一眼也難。”

    兩名侍女都笑了,一人道:“加在一起不過千兩,也不多嘛。”

    “呵呵,你們從小在富貴人家長大,不知道外面的艱辛,何況那是當年,現在更值錢嘍。”

    “蜀王買我們時花了多少錢?”

    “哈哈,這正是我之感慨:別人痛恨亂世,我卻要感謝亂世,由秦州小吏成為益州之主,眼前美女如雲,分文不費。”

    “誰讓你是蜀王呢?我們姐妹運氣好,成為蜀王的侍女,吃穿比從前更好,難得蜀王又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對我們不打不罵,我們私下裡總說這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可不是嘛,我們跟定蜀王了,有一天蜀王看膩了我們,也別將我們賣掉,留在身邊做個粗使丫環,我們也心滿意足。”

    “不賣,不賣,萬兩黃金也不賣。”甘招心中大悅,閉上眼睛沉沉睡去,臉上兀自帶著微笑。

    兩名侍女給蜀王捏肩捶腿,確信他的確睡熟之後,悄悄下床,伸展一下疲憊的身體,小聲互相抱怨道:“稱王的人,就不能每天洗個澡嗎?水有的是,又不用他自己動手。”“是啊是啊,還愛喝酒,那個味道——我都不敢喘大氣。”

    兩人小聲說話,收拾床鋪準備休息,突然間一女僵住,滿臉驚慌,另一女急忙順著目光看去,也嚇得僵直。

    明明已經睡著的蜀王,不知什麼時候醒來,正坐在床上側耳傾聽。

    一想到剛剛的抱怨可能會被蜀王聽到,兩名侍女悔恨不已,正琢磨著用什麼辦法乞求原諒,床上的蜀王開口道:“什麼聲音,你們聽到了?”

    兩女同時搖頭,還沒從驚駭中回過神來,無法開口說話。

    “有聲音,外面肯定有什麼聲音,你們去看……不不,我自己去看。”甘招下床,也不穿靴,從桌上抽出刀來,赤足往門口走去。

    兩名侍女嚇得瑟瑟發抖,緊緊抱在一起。

    蜀王剛一出艙門,就傳來撲通一聲,沉寂良久,有人推門進來,是名提刀的將領。

    兩女極少拋頭露面,分不清來者是哪家的人,彼此抱得更緊。

    “呦,蜀王豔福不淺,你們別怕,會有別人帶你們回益州,你們只管老實待在這裡,別亂跑,也別亂叫。”

    兩女立刻點頭。

    提刀將領退出船艙。

    “會有……新蜀王?”等到終於能夠開口時,一女小聲問道。

    “希望是位愛乾淨的蜀王。”另一女道,雖然還是害怕,心裡卻已生出新的遐想。

    徐礎留在宋軍營地裡,要等最後一批出發。

    宋取竹掀簾進來,笑道:“徐先生真是冷靜,一點也不擔心。”

    “獻計在我,行事在宋將軍,我的擔心此時已毫無用處。”

    “我若是行事失敗呢?”

    “我會逃到寧王那裡。”

    “哈哈,徐先生真是實誠人。怪不得你不稱王,偏要當謀士,聽上去謀士比較安全。”

    “的確比較安全,但是等萬事成功之後,得到一切的人不是謀士。”

    宋取竹嗯了一聲,“郭時風經過,剛剛被我的人攔下,如何處置?”

    “請他過來。”

    “徐先生可以見人了?”

    “我還要再隱藏一陣,所以想給宋將軍推薦一位能夠隨時留在身邊的謀士。”

    “郭時風?他是寧王身邊的紅人兒,幹嘛投靠我?何況他這個人好像不怎麼可靠。”

    “宋將軍想要可靠的人?”

    “當然,亂世之中,可靠比本事更重要吧?”

    徐礎搖頭。

    “我說得不對?”

    徐礎道:“亂世之中,對最強者來說,可靠比本事重要,對其他人來說,本事最重要。”

    “我肯定不是最強的那一個,正因為如此,我覺得自己比寧王等人更需要可靠之人。”

    “宋將軍更需要,但宋將軍必須明白,你現在得不到。”

    宋取竹愣了一下,笑道:“徐先生一句話差點將我的雄心壯志毀掉。”

    “但宋將軍有一項優勢。”

    “我一定要聽聽。”

    “強如單于、寧王,必須對他們一心一意才叫可靠。”

    “對弱者如我呢?”

    “對寧王不是一心一意,便算可靠,請宋將軍不必計較此人對你是否忠誠,只看他是否反對寧王、不忠於寧王。”

    “這樣的人可就多了。”

    “所以這是宋將軍的優勢,亦是群雄當中諸多弱者的優勢,善用者因之而強。”

    宋取竹低頭想了一會,“我去將郭時風請來。”

    郭時風又被宋軍攔下,心中十分不滿,但是不敢當場發作,一邊走一邊道:“事情真的緊急,寧王要我今天就得回去覆命……”

    “一小會而已,總不耽誤郭先生的行程。”宋取竹笑道,硬是推著郭時風進入帳篷,自己卻沒有跟隨。

    郭時風還要推卻,抬頭看見徐礎,一下子愣住了,好一會才擠出笑容,“我這真是活見鬼了。”

    “請坐。”徐礎笑道。

    郭時風坐到凳子上,與坐在鋪上的徐礎面面相對,突然又站起來,“礎弟還活著,這是一件大好事,可我……”

    “郭兄出不去。”

    郭時風看一眼門口,又慢慢坐下,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宋取竹?不可能,礎弟怎麼會選擇他?絕無可能。”

    “為何?”

    “明擺著,宋取竹有什麼?手下的兵卒多是南人,一入湘、廣必然四散逃亡,寧王正是因此派他南掠。至於聰明才智、膽氣見識、出身地位,樣樣平庸,無非在襄陽有幾分名望,可即使是在襄陽,他也算不得第一等的人物。”郭時風又看一眼門口,笑著搖搖頭,“礎弟是受到脅迫了?”

    “暫時立足,為的是遠離寧王。”

    “如此說來還有幾分道理。可礎弟為何留我?你要知道,我乃寧王謀士,回去之後必須如實上報,不可有一事隱瞞。”

    “寧王對郭兄一如既往?”

    “當然,我又沒做錯什麼。”

    “寧王所在意者,不是‘沒做錯’,而是‘做對’,此次大勝,郭兄做對了什麼?”

    “礎弟這是在對我行離間計嗎?”郭時風笑道,“礎弟實在太小瞧我了。”

    “我只問兩件事,然後就讓郭兄離開,對郭兄我不用計,只想將事情說個明白。”

    “你問,但我不保證如實回答。”郭時風已經有點不耐煩。

    “寧王如何回覆蜀王?”

    “這倒不需要隱瞞,反正消息很快就會傳開。寧王的決定是讓出夷陵,襄陽不讓,至於漢州,蜀王只能佔據棧道外面的兩郡,作為補償,蜀王要供應十萬大軍一年的糧草。”

    “寧王實際的決定呢?”

    “呵呵,礎弟這是強人所難。”與蜀王的談判尚未結束,郭時風當然不能透露底線。

    “好吧,我問第二件事:郭兄覺得自己能否討好寇道孤?”

    郭時風不悅,起身道:“我為什麼要討好寇道孤?我追隨寧王已久,他才剛剛投至帳下。”

    “嗯,我問完了。”

    “告辭。”郭時風拱手道,大步往外走,見徐礎不攔,又止步轉身道:“莫名行此險招,礎弟這是怎麼了?”

    “從郭兄認得我的那一天起,我不就是在行‘險招’嗎?想來我天性如此。”

    郭時風笑了幾聲,走出帳外,向宋取竹拱手道:“宋將軍得此良助,前途無量。”

    “沒有郭先生這樣的人,終究走不長遠。”

    兩人相視而笑,誰也不信誰。

    宋取竹將郭時風送出營外,馬上趕來見徐礎,問道:“沒成?郭時風很快就會發現真相。”

    “如果郭時風回來時求見宋將軍與我,請宋將軍立刻將他殺掉。”

    “啊?”

    “郭時風必是要行奸計,矇混過關,去向寧王告狀,只能殺他滅口。”

    “他若是繞路而行?”

    “多派斥候監視路口,絕不能放他過去,見之則殺。”

    “那他沒有活路了,何必讓他去看一眼,不如就在這裡動手。”

    “如果我猜得沒錯,郭時風一旦發現真相,既不會過來求見,也不會繞路去見寧王,而是獨騎逃亡,宋將軍將他帶回來,則此人可用。”

    “他又沒做錯什麼,為何要跑?”

    徐礎露出一絲微笑,“郭時風的罪過,就在於‘沒做錯什麼’。總之請宋將軍多加注意。”

    “好吧,也請徐先生準備動身,早早渡江我心裡才能踏實,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寧王發起狠來,誰都料想不到。”

    徐礎起身,抱起鋪上的披風,“可以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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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長談

    自從見到活著的徐礎,郭時風就開始心神不寧,一路上反覆琢磨,因此遠遠望見江邊全是宋軍旗號,心裡不由得一驚。

    “不可能,絕不可能。”郭時風喃喃道,“宋取竹沒這個膽子,徐礎沒這麼愚蠢,這是找死……”

    一隊騎士迎面馳來,郭時風與眾衛兵停下。

    “來者何人?”對面喊道。

    “在下寧王幕僚郭時風,特來求見蜀王,閣下是蜀王帳下哪位將軍?”郭時風明知故問,他看得很清楚,對面的人是南軍將士。

    南軍兵卒數量更多,將郭時風等人團團包圍,這回連衛兵也都開始緊張,但是背靠寧王,倒是不怎麼害怕。

    郭時風硬著頭皮驅馬向前,微笑道:“這是何意,不相信我們的身份嗎?”

    一名年輕將領越眾而出,向郭時風拱手道:“在下湘州副將毛元惕,郭先生來得正好,給我們評評理。”

    “啊?我只是一名幕僚……”

    “郭先生乃是寧王親信,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何必自謙?我們正要去見寧王,郭時風既然來了,倒省我們一趟腿腳。”

    “毛將軍請說。”郭時風別無選擇。

    “蜀王說好借船送我們渡江,結果船一離岸,他就提出種種無理要求,強迫我們投降,隨他回益州,郭先生說這種事情能忍嗎?”

    “想是不能忍,只是不知蜀王此舉有何用意?”

    “還有什麼用意?脅迫我們投降唄。南軍出師不利,連戰連敗,好不容易歸到寧王麾下,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大家都對寧王既敬佩又忠誠,絕無二心,郭先生也是如此,對吧?”

    “當然,絕無二心。”

    “所以我們將蜀王殺掉,囚禁益州兵將,等候寧王發落,沒問題吧?”

    郭時風雖然早有預料,聽說蜀王被殺,還是大吃一驚,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點頭道:“沒問題,諸位有功,寧王知曉之後,必定重賞。”

    “重賞什麼的就算了,我等奉命平定鄉里,一多半人已經渡江,不敢無故折返,就請郭先生代我們稟報寧王,就說蜀王已死,船隻、益州兵將都留在岸邊,請寧王自取、自定。”

    “好好。”郭時風一味答應,諸多疑惑一個也不敢多問。

    毛元惕拍馬上前,與郭時風馬頭交錯,將掛在馬鞍上的一隻包袱扔過去,“請郭先生將這個帶給寧王。”

    郭時風接在手裡,心裡一顫,順口問道:“這是何物?”

    “蜀王的頭顱。”毛元惕調轉馬頭,帶著兵卒回往江邊。

    郭時風捧著包袱呆若木雞,南軍將士已經走遠,他才回過神來,將包袱遞給一名衛兵頭目,“你帶著。”

    頭目接過包袱,一臉驚駭,他不怕頭顱,而是對南軍的膽大妄為感到吃驚,“他們……他們這是不想活了?寧王聽說此信,必然大怒,揮兵追來,這些人一個也活不下來。宋取竹管不住南兵嗎?還是他也參與其中?”

    “寧王自有定奪,咱們……盡快回去見寧王。”

    “回去的路上又會經過宋取竹的營地……”

    “咱們……繞路吧。”

    郭時風有些驚慌失措,頭目看在眼裡,決定不再徵求意見,向幾名荊州兵卒詢問路徑,直接帶領眾人繞行。

    走出數里,郭時風突然大叫一聲,眾衛兵都吃一驚,紛紛勒馬停下,頭目四處打量,沒見到埋伏,問道:“郭先生發現什麼了?”

    “不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必須要回去向那個毛元惕問個明白,否則寧王問起,而我答不出來,必惹事端。”

    “那怎麼辦?再回去?好在不遠。”

    “事發突然,要盡快讓寧王知曉,你們去見寧王,我去找毛元惕。”

    “我留幾個人給郭先生……”

    “不必。”郭時風連連搖頭,“看情形,南軍與宋取竹還都沒有公開反叛寧王,我孤身一人反而容易脫困。”

    郭時風是軍中有名的謀士,頭目信他的話,“好吧,郭先生保重,我們急行去向寧王覆命。”

    “我稍後便到。”

    衛兵離去,郭時風望著他們的背影,見無人回頭,拍馬就走,沒去南軍那裡,而是朝相反的方向疾馳,希望能從江邊找一條漏網的小船,送自己渡江。

    江上蒼茫一片,沒有船隻的影子,路邊卻有青煙升起,郭時風馳近些,發現那是七八名兵卒在圍圈烤火,暗道不妙,調頭要跑,那些人卻已經看到他,大聲道:“來者是郭時風嗎?”

    “不是,路過的商旅。”

    “這裡兵荒馬亂,竟然還有商旅?”“而且還能騎馬?”兵卒大笑,不慌不忙地上馬。

    郭時風猶豫片刻,停在原地沒有動。

    兵卒們騎馬來到近前,一人湊前看了一會,笑道:“這不就是郭先生嗎?為何不肯承認?”

    “你認得我?”

    “郭先生貴人多忘事,我是宋將軍的衛兵,不久前剛與郭先生見過面。”

    “哦。”

    兵卒扭頭向同伴們道:“咱們幸運,剛生起火,就接到了郭先生。”

    “你們……特意在此等我?”

    “宋將軍說他跟郭先生還沒聊夠,派出幾路人四處守候,就為請郭先生無論如何再回去一趟。”

    郭時風尷尬地笑了笑,“宋將軍盛情難卻……”

    眾人上路,走沒多遠,郭時風道:“宋將軍的營地好像不在這邊。”

    “宋將軍這時候估計已經渡江,咱們去南岸與他匯合。”

    郭時風再不吱聲。

    一行人正好趕上最後一撥將士渡江,共有上千人,毛元惕坐守,在船上又等一會,將散落的宋軍兵卒全召回來,傳令出發。

    撐船搖櫓者仍是益州兵卒,登上南岸,毛元惕向船上拱手道:“感激諸位相送,我們是寧王部下,你們待會去向寧王要獎賞吧。”

    益州兵一直膽顫心驚,一獲自由,立刻離岸,少部分船隻徑向上游駛去,急於返回益州,大部分船隻還是奔北,要與岸上被關押的同伴匯合。

    南軍馬少,郭時風有馬也只能牽韁步行,入夜之後才趕到大營。

    郭時風被送到一頂帳篷裡,準備的食物與普通兵卒無異,郭時風全無胃口,在帳篷裡不停地來回踱步,將近子夜也無睡意。

    宋取竹終於來了,一身酒氣,手持半截蠟燭,笑道:“我猜郭先生沒睡。”

    “得宋將軍力邀,我不敢睡。”郭時風拱手道。

    宋取竹將蠟燭安放在一邊的凳子上,看向郭時風,半晌不語。

    郭時風臉上擠出微笑,“宋將軍將我請來,有何要事?”

    “算不上要事,郭先生之前許諾過要與我長談一次,還記得嗎?”

    “啊?好像有過。”

    宋取竹坐在鋪上,向郭時風笑道:“郭先生請坐。”

    唯一的凳子上放著蠟燭,郭時風想了一會,拿起蠟燭捧在手中,然後坐下。

    “咱們這是秉燭夜談吧?”宋取竹笑道。

    “嗯。”郭時風儘量少說話。

    “其實我也沒什麼非要談的事情,隨便聊聊吧,郭先生覺得我此去湘、廣兩州,能否一切順利?”

    “一切順利估計有些難,也無從預料,但我推測宋將軍最終肯定能夠平定兩州。”

    “托郭先生吉言,請問關鍵何在?”

    “就在宋將軍麾下這些南軍將士,我看他們對宋將軍比較忠誠,這是好跡象。”

    “只是‘跡象’?”

    “南軍將士急於返鄉,對宋將軍無所不從,一旦回到湘、廣,返鄉之情更切,又有本地官吏、豪傑、長老相招,或許會生異志。”

    “我也想到了,所以盡我所能滿足南軍將士的要求,希望能留住他們的心。”

    郭時風笑道:“宋將軍此舉怕是適得其反。”

    “請郭先生指教。”

    “南軍容易心散,宋將軍此時寬以待人,其心更散。”

    “若以嚴法繩之,我擔心他們現在就會反。”

    “宋將軍以為南軍將士在江北時為何不反?”

    “陳病才已死,南軍沒有將帥統領。”

    “僅此而已?”

    “他們害怕寧王。”

    “正是,越往南去,離寧王越遠,南軍越不害怕,事端頻出,宋將軍無論是寬是嚴,只怕全都無濟於事。”

    “依郭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盡快給南軍將士找一個強大的敵人,讓他們重新害怕,自然不敢輕易離開宋將軍。”

    “寧王嗎?我可不敢公開反抗寧王,此次殺蜀王,我是覺得對寧王有利。”

    “嗯,寧王會生氣,但他不會追來,無法成為南軍將士的敵人,非得是湘、廣兩州的本地豪強才行。”

    “這可難了,既是本地豪強,為何對本地兵卒不利?”

    郭時風笑道:“宋將軍是襄陽豪傑,常在九州行走,對南方之地似乎不太熟悉。”

    “的確不熟,請郭先生多加指點。”

    “陳病才帳下有一位郁柳先生對湘、廣最熟,可惜隨主而死,但我與他多有書信往來,頗知其地風俗……”郭時風突然閉口不說了。

    宋取竹拱手道:“郭先生為何知而不言?是怪我強請郭先生至此,又不設宴款待嗎?”

    “我要見徐礎,跟他談過之後,才能決定要向宋將軍說什麼、說多少。”

    “哈哈,此事容易,我這就去請徐先生過來相見。”宋取竹起身,“與郭先生半席長談,已令我獲益良多,明天一早,郭先生願去則去、願留則留,隨君自便,我絕不勉強。”

    “我……唉,我落在徐礎手中,去留全在他一句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9-6-5 16:08
第509章 各證

    徐礎進來時,郭時風已將蠟燭放在地上,坐在凳子上吃飯,飯菜涼透,餓了一天的他卻吃得津津有味。

    “徐礎,徐礎,徐礎。”郭時風放下碗筷,連說三遍,好像這是下飯的菜餚。

    徐礎站在門口,笑而不語。

    “你害慘我啦。”郭時風嘆道,捧起碗又吃幾口,起身向徐礎展示空空的碗底,“無酒無肉,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廉價?”

    徐礎笑道:“有錢者出錢,有物者出物,我無錢無物,因此不以酒肉賄賂郭兄。”

    “你有什麼?”

    “我有大勢。”

    “嘿。”郭時風冷笑一聲,“真巧,我也有大勢,大勢就是你們要完蛋了,寧王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暴怒之下,他必然帶兵前來問罪——你們竟然連船都沒毀掉,正好留給寧王。”

    “既然如此,郭兄為何要逃?”

    “我沒逃,我是……我是查看江邊情況。”

    徐礎只是笑,郭時風嘆了口氣,“畢竟相識一場,徐先生為何揪住我不放?”

    “在東都的時候,郭兄可曾有過放我之心?”

    郭時風在東都勸說潘楷歸降寧王時,一心要殺徐礎,這時也不否認,“所以礎弟是為報仇?”

    “郭兄雖有殺人之意,我卻無有報仇之心,只是覺得郭兄滿腹才華,棄之可惜,所以請宋將軍招攬過來,給郭兄一個大展拳腳的地方。”

    “嘿,你怎麼知道我沒地方去?”

    “郭兄要去哪裡?”

    “總之不是這裡。”

    “宋將軍統兵十萬,亦是一方之雄,郭兄覺得他差在何處?”

    “徐先生應當比我看得更清楚吧。”

    “嗯,宋軍號稱十萬,其實只有三萬出頭,其中一多半是南兵,思鄉心切,其餘則是荊州群盜,山頭林立,難以馴服。”

    郭時風笑了一聲,“僅此而已?”

    “宋將軍奉命平定湘、廣,看似容易,其實千難萬難,即便僥倖成功,兩州遠離中原,從無問鼎之資,陳病才北上可為前車之鑑。”

    “陳病才沒敢稱王,是他聰明,既然渡江卻又畏難而退,是他愚蠢。但宋將軍的問題不止在此兩點。”

    “宋將軍殺蜀王,奪船渡江,尚未取得立足之地,先已顯露雄心壯志,必成寧王眼中之釘。”

    “我明白你的心事,以為寧王急於攻打江陵城、回援石頭城,眼下沒精力報復宋將軍,不得不忍下這口惡氣,甚至會獎賞宋將軍。”

    “如果郭兄留在寧王身邊,想必也會這樣勸他吧?”徐礎笑道。

    “身為一名謀士,必須勸寧王暫忍一時,同樣身為謀士,我知道寧王必不會忍,他會發動益州兵將,鼓動他們為蜀王報仇。”

    “益州兵將是要報仇,但是也要暫忍一時,他們必須立刻返回益州,平定金都城。”

    “金都城又發生什麼了?”

    “蜀王留寵臣車全意守城,車全意與鐵家不和,一旦聽說蜀王遇害的消息,必要搶先奪權。鐵鳶由漢州逃回益州,已淪為階下囚,其弟鐵鷙是蜀王東征大將,蜀王不在,由他掌權,報仇與救兄,他只能選擇其一,我賭他選救兄。”

    郭時風不太瞭解益州的內情,但是相信徐礎不會在這種事情撒謊,沉默片刻,開口道:“那也不過多延一時,鐵家若勝,還是會來尋仇,鐵家若敗,車全意獨木難支,益州必歸寧王,寧王形勢穩定,也不會放過宋將軍。”

    “能延一時是一時,等寧王形勢穩定,他還有更緊迫的敵人。”

    郭時風又想一會,“如此說來,宋將軍不打算與寧王為敵?”

    “暫時不想。”

    “那他必須深入湘、廣,以示沒有北返之意。”

    “然也。”

    “既然如此,不僅我不該留下,徐先生也不該,你剛才也說了,南州僻遠,佔據一方稱王稱雄者有之,能與中原爭鼎者,向來沒有。”

    “所以宋軍要深入湘、廣,宋將軍卻要留下。”

    郭時風一愣,隨即笑道:“這又回到第一個問題,南軍、群盜,一個比一個難以馴服,宋將軍親自掌軍尚且難以調和,他若留下,派誰帶兵深入湘、廣?”

    徐礎拱手。

    郭時風驚道:“我?徐先生又開玩笑,我哪會帶兵?”

    “由郭兄主事,毛元惕將軍帶兵,盡聽郭兄調遣。”

    郭時風更加吃驚,“你是說真的?”

    “何必撒謊?”

    郭時風笑著搖頭,“不行,謀士就是謀士,我做不得主事者。”

    “如郭兄所言,湘、廣兩州雖無爭鼎之資,卻易於稱王稱雄,郭兄得此兩州,用之勸人無往不利,此後願意歸順,則是大功一件,不願歸順,也有一塊立足之地,勝過漂泊江湖。”

    郭時風還是笑,“徐先生自己都不稱王,卻用稱王來誘惑我嗎?”

    “郭兄不受誘惑,但是能用兩州誘惑別人。”

    見徐礎真的不是開玩笑,郭時風開始當真,“為宋將軍計,兩州不能交給同一人,也不能都交給外人或者當地人,需是一外一內,彼此制約。”

    “對湘、廣兩州,我與宋將軍都不算熟悉,非得是郭兄親自出馬,用誰貶誰,盡由郭兄定奪,宋將軍不置一詞。”

    郭時風不由得怦然心動,“但我不做公開的主事者。”

    “南軍由毛元惕掌軍,群盜由戴破虎統兵,宋將軍會下達嚴令,要求他們二人聽從郭兄的一切安排,郭兄願意的話,可做監軍或者護軍將軍。”

    “不如讓我做宋軍長史。”

    “亦無不可。”

    郭時風又搖搖頭,笑道:“不妥,大大的不妥,宋將軍將兵力交給我,他憑什麼問鼎中原?怕是連在荊州立足都做不到吧?”

    “宋將軍會留數千人,在荊州蟄伏,靜待時機。”

    “若是時機遲遲不來呢?”

    “宋將軍誓死不入湘、廣。”

    郭時風還是搖頭。

    徐礎轉身,將等在外面的宋取竹請進來。

    宋取竹身為一軍之主,如兵卒一般守在帳外,隨叫隨進,依然面帶笑容,“兩位聊得怎樣?”

    郭時風道:“我有辦法平定湘、廣,但是必須由宋將軍親自掌軍,別人誰都不行。”

    宋取竹露出一絲難色,“這個……有點難,我已向徐先生立誓,絕不進入湘、廣一步,若違此誓,叫我不得好死。”

    郭時風才這才相信徐礎的話,思忖片刻,“我對宋將軍說過,想要穩定軍心,先要給南軍找一個強大的敵人。”

    “我在外面一直在想此事,可是對湘、廣兩州實在不熟。”

    “湘、廣土獠甚多,但是分散而居,彼此不和,都不成大氣候,想給南軍樹立一個敵人,必須是湘州刺史貝珍,他與陳病才一向不和,此前被迫屈服,聽聞死訊,十有八九會反。我在軍中散佈消息,再派人到湘州行離間之計。貝珍傲而無才,色厲內荏,選他為敵,再好不過。”

    宋取竹大喜,拱手道:“徐先生說得沒錯,不得郭先生,兩州難平。”

    郭時風擺手道:“這都是險招,未必見效。貝珍身邊或有高人指點,他若拉攏返鄉湘兵,我競爭不過,他若據城堅守,我也耗不起,總而言之,勝算不足四成。何況還有一個廣州,我對那邊亦不熟悉,勝算更低。”

    宋取竹笑道:“四成勝算已經很高,我留在荊州,連一成勝算都沒有。”

    “宋將軍不在意?”

    “富貴險中求,做的生意就是九死一生,何必在意幾成勝算?我只看人,得兩位先生相助,對我來說就是九成勝算。”

    郭時風還是不能下定決心,覺得有些話提前說出來比較好,“我若僥倖平定兩州,宋將軍指望我供兵供糧吧?”

    “這是當然。”

    “我若不願意呢?”

    “那是我看錯了人,責任在我,只好另尋辦法。”宋取竹笑道。

    “宋將軍請坐。”郭時風將宋取竹讓到鋪上。

    “徐先生亦請坐。”郭時風將徐礎讓到凳子上,自己站立面對兩人,拱手道:“我大致明白兩位的意圖:賀榮人敗退,寧王剛剛興起,尚未站穩腳跟,因此要在四方樹立雄傑,用以牽制寧王,宋將軍伺機而動。”

    徐礎與宋取竹同時點頭。

    郭時風接著道:“寧王只差一步,無論是擊敗江陵城奚家,還是趁勝追擊賀榮人,任何一戰成功,都能讓寧王取得立足之地,從此再難有敵手。我之所以逃離寧王,原因無它,寧王亦自知大功將成,心高氣傲,再難容人,他怨我前失梁王,今失蜀王,已有不滿之意。值此亂世,既然君不信臣,臣亦不必忠君。”

    宋取竹點頭道:“群雄相爭,四成勝算已然不少,寧王卻要十成。”

    “正是這個意思,所以我不向宋將軍承諾什麼,宋將軍也不必向我提要求,我若兵敗,當死於湘、廣,我若成功,亦要依託中原之雄,請宋將軍勉力,讓我可以依託、值得依託。”

    宋取竹起身大笑,“郭先生平定兩州之時,我若還是蟄伏,也沒臉要郭先生依託。”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請宋將軍封我為長史,委我以大軍,我舉宋將軍旗號南下,必讓天下皆知,尤其要讓寧王知曉。一南一北,大家各自努力,徐先生呢?”

    “我會北上。”徐礎泛泛道,郭時風亦不多問。

    三人又聊多時,將近破曉徐礎與宋取竹告辭,出帳之後,宋取竹道:“徐先生原說給我身邊招一名謀士,結果卻將我的老本兒都送人啦。”

    “宋將軍別急,郭時風早晚會回到宋將軍身邊。”

    “徐先生在帳裡說要北上?”

    “北方紛亂,我要給寧王樹立敵人,給宋將軍交結盟友。”

    “那我做些什麼?”

    “做該做的事情,我與郭時風都需要一個證明,證明宋將軍值得依託。”

    宋取竹送走兵卒與謀士,反要證明自己的本事,不由得笑了一聲,隨即正色道:“我會證明,咱們三人各自證明。”
Babcorn 發表於 2019-6-5 16:08
第510章 送禮

    宋取竹回到自己的寢帳裡,見妻子麻七姑還沒睡醒,於是悄悄脫掉靴子,躺在她身邊,打算趁天色還沒有大亮,小睡一會。

    可他睡不著,心中起伏不定,一會豪情直逼雲霄,似乎能夠聽見山呼萬歲的聲音,一會又陷入深深的懷疑之中,難以自拔,恨不得將自己拎起來,連煽幾個巴掌,然後痛斥一頓。

    “你一晚上沒回來。”麻七姑醒了。

    “是,跟徐礎、郭時風聊了一宿,我將你吵醒了?”

    “你的呼吸聲太重——本來我也要醒了。”麻七姑坐起,從丈夫身上爬過去,下床穿衣、穿鞋,“今天沒有行軍,你多睡會,我出去看看。”

    “我睡不著。”宋取竹也坐起來,突然笑道:“我還沒向你道歉。”

    “道什麼歉?”麻七姑詫異道。

    “本來說好襄陽之戰結束以後,我會帶大家去找奚家報仇,結果卻要南下湘、廣。”

    “寧王不許你去攻打江陵,誰也沒有辦法,反正寧王手段夠狠,必然能給我父親報仇。”

    麻七姑要走,到了門口又轉回來,“你睡不著是因為別的事情。”

    宋取竹笑了笑,“我在想,他們兩個是不是合夥在騙我?”

    “跟我仔細說說。”

    宋取竹將昨晚的決定說了一遍,最後道:“我將絕大多數將士交給郭時風,對徐礎北上的詳細計畫一無所知,我留在荊州不知該做些什麼,還要向他們證明我值得‘依託’——當時說在興頭上,我稍一猶豫就會被他們小瞧,只好應承下來,可是……”

    “你現在有點後悔,不想承認說過的大話?”麻七姑笑道。

    宋取竹點點頭,“太冒險,不久之前我還缺兵少糧,單于、寧王一個比一個凶狠,我算是死裡逃生,好不容易有了這點本錢,雖說軍心不穩,糧草也只能支撐半個月,卻也是我起事以來最大的成就,真是有點……捨不得。”

    麻七姑坐到丈夫身邊,和聲道:“你想當強盜,咱們就進山,只帶自己人,管他南兵死活,管他徐礎、郭時風怎麼想,你心裡如果還是彆扭,就將他們兩個全殺了。”

    宋取竹驚訝地問:“夫人說真的?”

    “問題是你想當強盜嗎?”

    宋取竹沉默一會,從懷裡取出楚王印,輕輕摩挲,堅定地說:“我不想。”

    麻七姑一改和聲細語,嚴厲地說:“既然如此,你還猶豫什麼?憑你現在這點兵糧,南下爭雄尚無多少勝算,與中原群雄相比更是一虎一貓。難得有兩位天下知名的謀士願意幫你,你還想東想西,覺得冒險,什麼都不捨得。你就沒想過徐礎、郭時風是不是在冒險?他二人投奔任何一方,都比你這裡穩妥百倍,所看重你者,無非是能從你這裡得到完全的信任,你一猶豫,他二人必生異慮,你連最後一點勝算也沒了。”

    宋取竹急忙道:“我沒表露出來,當他二人的面,我一點也沒表露出來,這些心裡話我只對夫人說。”

    “說說也就夠了。放手讓他二人去做吧,咱們也別閒著,確實要做出一番事業出來,別讓他二人小瞧。”

    “寧王攻下江陵城之後,必回吳州救援石頭城,他一走我就去攻打夷陵,夷陵雖小,卻是益州順江而出的必經之路,能夠控制益州兵馬與糧草的進出。”

    “這種事情由你決定,我跟著你,反正我從小就是強盜,早就習慣冒險。”

    宋取竹握住妻子的雙手,笑道:“夫人就是我的賢內助,沒有你,我不知要犯多少錯誤。”

    宋取竹也不睡了,出帳挨個拜訪諸將領,或曉之以情,或動之以理,或迫之以威,或誘之以利,然後將所有人召集在帳中,正式任命郭時風為軍中長史,戴破虎為左路將軍,毛元惕為右路將軍,受長史節制,明日起兵南下湘州。

    宋取竹當然不能說自己留在荊州,只說是要督後,與寧王商討天下大事,很快就會前往湘州與大軍匯合。

    諸將都擔心寧王會發怒,因此對宋將軍的決定深以為然。

    事情處理完畢已是下午,宋取竹依然神采奕奕,邀請郭時風飲酒,向他介紹麾下諸將,沒有絲毫隔閡。

    郭時風十分高興,施展渾身解數與諸將結交,對宋取竹反而只是盡禮數而已。

    徐礎沒參與酒宴,留在帳篷裡想事。

    天還沒黑,郭時風突然來了,臉上稍帶慌張。

    “怎麼了?”徐礎起身問道,本以為這場酒宴會持續很久。

    “寧王派來使者。”

    “嗯。”

    “使者能夠渡江,說明寧王已經得到益州的船隻。”

    “使者是哪位?”

    “寇道孤。”

    “果然是他,郭先生擔任宋軍長史的消息很快就會傳揚出去,無需避他。”

    郭時風明白這個道理,多少還是有些害怕,不是害怕寇道孤,而是寧王,稍稍冷靜一會,“我去見他,請礎弟在此稍等。”

    這一等就是近兩個時辰,夜色已深,郭時風終於回來,臉上醉意更濃,顯然又喝一頓酒。

    “寧王必要用計。”郭時風開口道。

    “嗯。”

    “寇道孤是來犒賞宋軍的,說宋將軍當機立斷,給寧王立一大功,益州軍已然膽寒,盡數逃走,但是留下幾艘船隻,並且派人向寧王乞降。寧王即將發兵去攻江陵奚家,請宋將軍專心南平兩州,明年會師,共襄大業。”

    “嗯。”

    “寇道孤見到我沒有太意外,說他會向寧王稟明一切,許我留在宋將軍這裡。”

    “嗯。”

    郭時風深吸一口氣,“總之寧王極好說話,好到不像是寧王。”

    徐礎不語。

    “我猜寧王已經與湘、廣兩州取得聯繫,沒準就是湘州刺史貝珍。”郭時風道。

    徐礎又想一會,“我猜是奚家。”

    “嗯?哦——”郭時風恍然。

    宋取竹正好進來,郭時風轉身道:“奚家大概是投降了,要奉寧王之命偷襲宋軍,或是斷宋軍的退路。”

    宋取竹一愣,“奚家堅持這麼久,說投降就投降了?”

    郭時風道:“奚家所依仗者,無非是單于與盛家,如今賀榮大軍敗退,盛家攻打石頭城想必是不太順利,寧王威震天下,奚家除了投降已經別無選擇。”

    “寧王輕鬆得到江陵城,更不好對付了。”宋取竹輕嘆一聲。

    郭時風搖頭,“未必,寧王懂得輕重緩急,他表面對石頭城不在意,遲遲不肯率兵回防,其實視吳州為根基,看得極重。他必是放棄江陵,換取奚家的歸降與出兵,他自己速返江東與盛家決戰。”

    宋取竹點頭,看向徐礎。

    徐礎道:“郭先生所言極是。”

    “兩位先生儘管南下北上,奚家若派兵來,由我對付。”宋取竹留兵數千,與奚家兵力相差懸殊,但他不懼,笑道:“奚家暗害我岳丈,若是送上門來,再好不過。”

    三人又聊一會,宋取竹道:“寧王送我一件禮物,但是這件禮物必須轉送給徐先生。”

    “我不需要禮物。”

    “這件禮物徐先生肯定需要。”宋取竹與郭時風告辭。

    徐礎正納悶,又有人進來,居然是麻七姑,手裡牽著一名年輕女子。

    徐礎拱手道:“麻夫人,我已對宋將軍說了,不需要……”

    麻七姑笑道:“徐先生若是不要,我可就真的帶走了。”

    年輕女子抽泣道:“公子,是我啊。”

    “你……怎麼是你?”徐礎大吃一驚,寧王送給宋取竹的禮物居然是“芳德公主”繽紛。

    “他們……他們將我送來……”

    “你們慢慢聊吧。”麻七姑退出帳篷。

    徐礎讓繽紛坐下慢慢說。

    繽紛以公主的身份被送到襄陽,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城中突然大亂,賀榮人紛紛撤退,將她也帶上,出城沒多遠,嫌她太慢,竟然棄車而走,單于已死,也沒人想殺她給賀榮平山殉葬。

    繽紛不明所以,在車上沒等多久,又被帶回城裡,成為寧軍的“俘虜”,幾天前被帶到寧軍大營,每日裡擔驚受怕,忽然間上車、乘船,輾轉來到宋軍營中,心中悲痛,一直在哭,直到看見徐礎,哭得更厲害了。

    “真沒想到,我怎麼也想不到……”

    徐礎也想不到,他與昌言之約好戰後去接繽紛,可是一假死一真死,事情只好不了了之。

    “跟我說說北邊的情況。”徐礎請求道,兩人初見面時,繽紛曾經說過幾句,他希望知道得更詳情些。

    繽紛終於止住哭泣,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徐礎忽然覺得不妥,“稍等,我叫幾個人來。”

    “我不想見別人。”

    “他們……是好人,以後你要靠他們保護。”

    “公子呢?”

    “我明天就要出門。”

    “帶上我吧。”

    徐礎笑道:“我要去的地方十分危險,你去不得。”

    繽紛不敢強求,但是又要哭。

    徐礎急忙走出帳篷,先去找郭時風,然後兩人一同去見宋取竹夫妻,“寧王將她送來,大概是猜到我沒有死。但她不是公主,而是公主的侍女,名叫繽紛。”

    三人都吃一驚,徐礎道:“繽紛瞭解秦、涼的一些情況,雖然發生已久,多少值得參考。”

    郭時風道:“徐先生要去降世軍那裡?”

    “沒錯。”

    “可你怎麼過去?中間隔著寧軍與賀榮人。”

    “借路益州。”徐礎笑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6-5 16:08
第511章 比武

    曹神洗帶領一支誘兵與塞外諸部交戰,撤退途中遺留大量輜重與財物,引發敵人哄搶,待他們分散之後,金聖女的降世軍以及尹甫的冀州軍則從側後截擊。

    這是定好的計畫。

    可是塞外諸部互不統屬,其中幾部沒有追擊誘兵,而是繞行至降世軍後方營地,一舉攻破,俘獲大量百姓,其中就有繽紛,芳德公主跟隨金聖女出征,反而逃過一劫。

    繽紛見諸部勢大,擔心他們再去追趕降世軍,於是自認公主身份,希望騙得一時是一時,結果一直也沒被認出來,即使在漢州遇見相識的范門弟子,也被指認就是芳德公主本人。

    從秦州南下的路上,更多消息傳來,說是降世軍與冀州軍大勝,但是曹神洗卻不幸陣亡,具體情況繽紛也無從得知。

    至於涼州楊家的參戰,更是眾說紛紜,繽紛不敢保證真實。

    總之秦北的一戰有勝有負,情形似乎沒有太大好轉。

    徐礎請麻七姑將繽紛帶走,向宋取竹和郭時風透露自己北上的意圖:“單于大妻只是借刀殺人,除掉最大的對手左賢王,而不是真要撤出中原,放棄北方三州。如今冀、並兩州有張氏、梁王和晉王,對賀榮人至少是個制約,最弱者便是秦州,那裡也會是賀榮人進出塞的最重要通道,因此我要去幫降世軍和冀州軍一把。”

    郭時風道:“徐先生要小心,此去經過益、漢、秦三州,全是混亂之地,稍一不慎便生意外。”

    “亂中才有機會。”徐礎笑道。

    宋取竹沒有勸說,直接道:“徐先生需要帶多少人?”

    “兩名隨從足矣。”

    “我得挑兩名可靠之人。”

    “多謝宋將軍。”

    “徐先生路上千萬小心,寧可原路退回,不可冒險深入。”

    徐礎笑著點頭,“宋將軍亦要小心,奚家若是真的投靠寧王,實力不可小覷。”

    “奚家不來還好,若真追來,我必奪其江陵城。”宋取竹昂然道,見兩人似乎有懷疑,笑著解釋道:“我留下的三千人全是我的一群兄弟和岳丈的舊部,強盜居多,我們會進山隱藏。到時候麻煩郭長史也當一回誘兵,引奚家軍深入湘州,我繞路去奪他的老巢。”

    “奚家若在江陵城裡留有重兵呢?奚耘也是老奸臣滑之人,對寧王不會特別信任。”

    宋取竹又笑了笑,向門口看一眼,稍稍壓低聲音,“實不相瞞,我從前常去江陵城,在那裡認識不少人,還結過一門親。”

    徐礎與郭時風都吃一驚。

    宋取竹急忙道:“沒有媒妁之言,也沒正式拜堂,但也不是露水姻緣,她家雖非富戶,親族眾多,可以做我的內應。”

    郭時風道:“多少英雄毀在一個色字上,宋將軍萬不可重蹈覆轍。”

    “我不指望她一家,我的部下當中還有幾位江陵人氏,都能幫上忙。”

    宋取竹是荊州人,對攻打江陵頗有信心,徐礎與郭時風自然不會多加干涉,三人又聊到後半夜。

    宋取竹先告辭,郭時風留下,向徐礎道:“礎弟眼力不錯,這位宋將軍頗具雄心,且能用人、敢用人,希望他能一直堅持下去,可是……”

    “可是怎樣?”徐礎笑問道。

    “稍顯浮誇,豪傑氣太重。”

    “哈哈,人無完人。”

    “無所謂了,反正我要帶兵南入湘、廣,唉,這可不是我心中的計畫。”

    “郭兄原本是要繞路去投奔梁王吧?”

    “梁王那裡是我最後的退路。”

    “輔佐梁王不過是固守冀、並兩州,同樣是做一方之雄,寄人籬下,不如自創基業。”

    “冀、並至少還有問鼎的機會,湘、廣真就是偏居一方啦。不過我還是要感謝礎弟給我這個機會,你說得沒錯,寄人籬下,終不如自創基業,湘、廣兩州無論今後獻給誰,都是封侯拜相的大功——希望礎弟沒有看走眼。”

    徐礎睡了一個完整覺,次日中午才起床,寇道孤這時已經告辭離去,他也可以動身了。

    宋取竹安排兩名隨從,一人是他的遠房親戚,沒個正經名字,人稱“宋五手”——比千手少了許多——極通人情世故,熟悉江湖門道,另一人是麻七姑的堂兄,人稱“沒舌頭”麻金,其實有舌頭,也會說話,只是人極老實,背著一大堆行李,半天也不吱聲。

    三人四馬,其中一匹馱運行禮,宋五手跑在前頭,臨行時道:“要說找一百條船渡江,我做不到,尋一條小船去益州,我有辦法,徐先生在後頭踏實走,到了江邊必有船隻相迎。”

    徐礎路上幾次挑起話頭,得到的回應只有“嗯”、“是”、“啊”幾個字,終究沒聽清麻金是怎樣的聲音。

    趕到江邊時天已經黑了,宋五手迎來,果然找到了船,“船不大,徐先生將就些。”

    那是一條細長的民船,之前不知藏在哪裡,竟然躲過了寧王的火燒與益州軍的徵調,船伕數人,個個相貌不善,對宋五手倒是比較客氣,對徐礎與麻金則是不理不睬。

    船小載不了馬匹,留在岸上充當船資,徐礎入艙休息,只聽外面歡聲笑語不斷,一多半時候是宋五手在說,船伕偶爾回幾句,麻金一句也無。

    船行至第二天下午就遇上益州兵船,宋五手再不敢說自己是宋取竹的親戚,直接抬出“徐礎徐公子”的名頭,要求去見鐵鷙鐵二將軍。

    益州將士不知道徐礎已經投靠宋取竹,有人記得他是蜀王的客人,於是接到船上,送住夔門關。

    結果晚到一天,鐵鷙已經動身回往金都城,留守將領仍是黎勝國,與徐礎唏噓一番蜀王之死,慷慨地提供馬匹與兵卒,送徐先生追趕鐵二將軍。

    鐵鷙顯然心急,行軍極快,徐礎步步皆晚,一直也沒追上,等他趕到金都城時,比鐵鷙足足晚了兩天。

    離金都城還遠,徐礎等人就聽到傳言,說是城門緊閉,禁止進出,似乎將要開戰,百姓紛紛找地方躲避,人心惶惶。

    滯留漢州多時的鐵鳶,早些天將一部分益州兵帶回益州,很立刻就與一些重要將領被收監,他留在城外的部下卻拒絕承認將軍的罪行,做出攻城的架勢,城內驚惶,立刻閉門,本想等蜀王的旨意,結果等到的卻是死訊。

    形勢一下子變得更加複雜。

    徐礎自然不會進城,帶人直奔城外的軍營。

    遠遠地就能感受到營地的混亂,營門大開,不停地有人跑進跑出,個個神情緊張。

    徐礎由十幾名益州兵卒護送,因此沒有受到攔問,順利入營,發現營內另立許多道柵欄,柵後都有兵卒守衛,顯然是在彼此警惕。

    宋五手詢問鐵鷙的下落,竟然沒人知道。

    衛兵中的小頭目心中惴惴,向徐礎道:“情形不對,營裡許多兵好像不是我們益州人,鐵大將軍入城被俘,鐵二將軍下落不明,營裡怕是要鬧事,咱們不如先出去,觀望一陣再說。”

    “沒聽說鐵二將軍入城,麻煩你去向熟人打聽一下,實在找不到鐵二將軍,咱們再做打算。”

    小頭目去尋熟人,徐礎等人留在原地,他們能夠進入營門,再想隨意行走就困難了,到處都有柵欄和警惕的兵卒,經常有手持刀槍的士兵從此經過,對這一小群“客人”反覆打量。

    小頭目一直沒回來,遠方突然有人高聲喊道:“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營地門口的兵卒全朝一個方向跑去。

    徐礎好奇,延頸遙望,站在他身邊的宋五手道:“徐先生在此稍等,我和老金給你看看去。”

    麻金不吱聲,但是宋五手走開時,他跟了上去。

    遠處的叫嚷聲越來越響亮,不像互相廝殺,倒像是為什麼人助威。

    小頭目仍未現身,麻金一個人跑回來,到了徐礎面前直接道:“徐大世和杜黑毛。”

    徐礎一愣,因為他記得這兩個名字,一個是百目天王,一個是指日天王,全是新降世軍的頭領,居然跑到了益州,尤其是徐大世,心狠手辣,與寧抱關倒有幾分相似,杜黑毛應該很怕他才是,不知為何竟然打起來。

    “他二人比武?”

    “嗯。”

    “鐵鳶竟然將降世軍帶過來……我去看看。”徐礎邁步走去,護送他的益州兵互相看看,沒有跟上來,只有麻金抓起地上的兩隻包袱,匆匆追上。

    前方聚集一大批兵卒,裡三層外三層,喧聲震天。

    宋五手迎過來,“快要分出勝……”

    話未說遠,人群突然轟然叫好。

    “徐大世贏了。”宋五手道,他剛才擠進去看了一眼,徐大世佔據上風。

    人群散開,讓出一條通道,百目天王徐大世單騎駛出,手持長槊,槊尖上挑著一隻斷手,他的相貌並不威武,這時卻如凶神惡煞一般,令見者膽寒。

    “還有不怕死的嗎?”徐大世勒馬高聲喝道。

    人群又往後讓出幾步,再沒有誰出來挑戰。

    “別管是秦州人、益州人,有血性的就隨我前去攻城,將鐵大將軍他們救出來,手裡有刀有槍,幹嘛要用嘴談?”徐大世罵了一句髒話,“半個時辰之後,全軍攻城,拒不從命者,人人得而誅之!”

    徐大世睥睨左右,眾人齊呼“攻城”。

    徐礎站在人群中觀看,忽然被人從後面扯了一下,“徐先生不怕死嗎?”那人小聲道,拽著徐礎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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