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71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4
第473章 贈禮

    徐礎轉述歡顏郡主的要求,馬維聽後點頭道:“我就知道郡主通情達理,不會像尋常女子那樣扭捏作態。”

    馬維邀皇帝過來,當眾宣佈自己將娶一名天成宗室之女,與張氏聯姻。

    雙方士兵歡呼慶祝,張釋虞也跟著喊了幾聲,趁梁王不備,向徐礎投去詫異的目光,顯然已經猜出“宗室之女”是誰。

    接下來的議和變得非常簡單,馬維留下一枚玉珮——據說它原是前梁舊物,在天成皇宮中埋沒多年,直到被梁王重新發現。

    “這是一件古物,至少已經傳承上千年,希望它能在郡主手中繼續傳承下去。”

    歡顏郡主接受禮物,點頭致謝,平淡地說:“出城倉促,無禮還贈,陛下身上或許帶著什麼。”

    張釋虞上下摸索,“有,都是普通珮飾……”

    馬維笑道:“不需要,郡主同意這樁婚事,就是最大的禮物。”

    馬維告辭,留下喬之素等人商議細節。

    歡顏郡主與皇帝隨後離開,將後續事宜交給孫雅鹿。

    徐礎也留下,但是沒有參與談判,在外面站了一會,突然翻身上馬,追往漁陽的方向,帳外的兩方士兵都吃一驚,但是見他只有一人,誰也沒有阻止或是追趕。

    兩三里後,徐礎勒馬停在一座小土丘上,遠遠望著遠去的隊伍,心中迷茫,說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麼。

    不知是誰發現隊伍後面的身影,一名騎士離隊飛馳而來,到土丘下道:“徐公子有事?”

    “沒有,只是……送行。”

    騎士跳下馬,將一直托在手臂上的披風遞來,“陛下說天氣寒冷,無物可贈,正好隨身多帶一件披風,望徐公子笑納。”

    徐礎也下馬,接過這分意外的禮物,披風很新、很厚,綴以大量柔軟的毛皮,單單是抱在懷中就覺得溫暖,好像還沒怎麼穿過。

    “多謝。”

    “徐公子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請轉告陛下……徐某無話可說,就這幾個字,還有‘多謝’,別的沒有。”

    騎士點下頭,上馬離去,追趕前方緩緩行進的隊伍。

    徐礎戴上披風,一直望著隊伍消失,轉身將要上馬,忽然嗅到一股香氣,像是來自身上,他笑了笑,解下披風,仔細疊好,上馬之後單手握韁,另一隻手抱著披風。

    沒走多遠,兩人騎馬迎面而來,稍近些,徐礎認出是喬之素與昌言之。

    見公子無恙,昌言之停下,喬之素趕上來,長出一口氣,“至少我看到徐先生是往回走。”

    “喬先生以為我要逃跑?”

    “徐先生招呼也不打一聲……算了,徐先生回來就好,是我多心,徐先生不必留在這裡,速回軍營吧。”

    “好。”

    三人回到十里亭,談判因為喬之素的離開而暫停,這時又重新開始。

    四名士兵護送徐礎回梁軍營地,昌言之早就注意到徐礎懷中的衣物,半路上小聲問:“誰送的?”

    “皇帝。”

    “皇帝為什麼送禮物給公子?那是一件披風嗎?”

    “可能是因為看我穿得單薄吧,而且想讓我少說些話。”

    昌言之微微一愣,更加小聲地說:“皇帝倒是一片好心,公子收好,別讓……那一位看見。”

    “哪一位?”

    昌言之瞥一眼四名衛兵,再看一眼徐礎,怪公子明知故問。

    徐礎笑道:“與其遮掩,不如大方展示。”

    “哼哼,我是不明白公子怎麼想的,既然寄寓梁軍營中,幹嘛還要孤身去追敵人,徒惹猜忌?”

    “一時沒想周全。”

    “別人沒想周全,我信,公子?我信別人也不信。”

    昌言之嘮叨一路,徐礎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因此後半程路聽多說少。

    回到營中,徐礎剛剛走進帳篷,還沒來得及休息,高聖澤就跑來傳喚。

    徐礎戴上新披風,前往梁王大帳。

    高聖澤笑道:“新披風?這可是一件好東西,光是上面的狐毛,就值不少錢。”

    “嗯。”徐礎一字也不多說。

    大帳內,馬維坐在椅子上,手裡端一杯酒,面色嚴肅,全無定親時的喜悅,看見徐礎身上的新披風,他的臉色稍稍緩和些,放下杯子,開口道:“皇帝的禮物?”

    “是。”

    “皇帝倒是會做人,怎麼沒當面送你,要等你追上去?”

    “在梁王面前皇帝有些緊張,忘了拿出來。”

    “而你與皇帝心有靈犀,特意追上去索要禮物?”

    徐礎笑道:“當然不是,我追上去詢問皇帝是否有芳德公主的消息,皇帝一無所知,但是贈我這件披風,可能只是隨意之舉,並非早有準備。”

    馬維臉色又緩和一些,“找你過來不為此事。我正要派人去往江東,處置樓磯一事,請你斟酌一下。”

    “梁王要樓磯死還是活?”

    馬維一愣,隨即笑道:“這是什麼話?我只要他寫封棄婚書,別無它意。”

    “那就沒什麼可斟酌的,梁王寫信給郭時風,請他幫忙,此事十拿九穩。”

    馬維長長地嗯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揮揮手,命其他人退出帳篷,然後道:“你非要將什麼事情都問個明白。”

    “不問明白,我不知道該如何獻言。”

    “若是郭時風,就會揣摩上意,不不,換任何一名謀士,都會揣摩上意,然後替主解憂,事成則功歸於上,事敗則過歸於己。”

    徐礎笑道:“怪不得我這一路走來,到哪都待不久。”

    “嘿,你最會揣摩人心,但你只用來定計,不用來討好。”

    “梁王身邊很缺討好的人嗎?”

    “算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想與你爭辯。實話說吧,我要死樓磯,不要活樓磯,我不是賀榮人,對名聲不能含糊,樓磯投奔寧王,日後若是拿棄婚書說三道四,我與郡主臉上無光。”

    “這就有些麻煩,樓磯受寧王庇護,而寧王想必對梁王有些埋怨……”

    “所以才找你來。”

    “梁王想讓我去勸說寧王殺死樓磯?”

    馬維搖頭,“你一去寧王那裡,就再也不會回來,我要你另想一個辦法,借刀殺人、栽贓陷害,怎麼都行。”

    “梁王將我當成什麼人了?”

    “聰明人。”馬維臉色微沉,“樓磯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但我知道你不在乎,你之所以推三阻四,無非是想延緩親事——你之前去追的人不是皇帝,而是郡主,這件披風……”

    “梁王早晚能將當時的情況打聽清楚,我何必隱瞞?”

    “就當是皇帝贈你的禮物,但你心裡想誰,我一清二楚,所以你必須替我想個主意,好讓我確信你真的支持這樁婚事,不會暗中阻撓。”

    徐礎沒吱聲,在帳中來回踱步,馬維也不催促,重新拿起杯子,慢慢飲酒。

    來來回回七八趟之後,徐礎道:“讓我隨軍去襄陽吧。”

    “還沒說到那裡的事。”馬維嚴厲地說。

    “不不,我說的還是樓磯。”

    “何意?”

    “思來想去,讓寧王殺死樓磯,怎麼都不太可能,倒不是寧王有多重視樓磯,而是他絕不願奉梁王之命行事。”

    馬維瞭解寧抱關,而且心裡一直有點怕他,點頭道:“確實很難,郭時風能幫上忙嗎?”

    “如果只要一紙棄婚書,郭時風或許能幫上忙,而且根本不讓寧王得知,殺人不行。”

    “樓磯必須死,我意已決。”

    “那就只有讓寧王對樓磯生怨。”

    馬維笑道:“這才是你的本事。”

    “所以我要隨軍去往襄陽,然後派人去請寧王派兵過來。”

    “寧王既要攻佔荊州,又要守住吳州,哪有餘力去幫襄陽?而且他這個人絕不做賠錢買賣,即便真有餘力,也不會送給外人。”

    “當然,所以我還要請樓磯‘幫忙’,梁王最好寫一封信讓我帶上,說自己將與宗室女成親,與樓磯從此便是親戚,別的都不用提。”

    “然後讓寧王發現這封信?嗯,是條妙計,或許可行,但是用不著派你去襄陽。”

    “必須是我人在襄陽,寧王才會入彀,如果隨便一人,則顯得寧王守襄陽之志不堅,寧王與郭時風必會生疑。”

    馬維盯著徐礎,“你就這麼想離開我?”

    徐礎笑道:“我留在這裡,梁王懷疑我會阻撓婚事,我去襄陽,梁王懷疑我會一去不返——真是令我左右為難。”

    馬維歉意地微笑一下,“你真的想守襄陽?”

    “襄陽至關重要,我一直在想盡辦法送去援兵,荊州人皆知。”

    “我也知道,你已經提起好幾次。也不知單于怎麼得罪你了?”

    “單于沒得罪我,但是九州絕不能落入異族之手。”

    “你先退下,待我考慮一下,或許有別的辦法挑撥離間,用不著非得讓你親自出馬。至於襄陽,兩萬士兵我肯定會派去。”

    徐礎告退,一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就將披風解開,疊好包起來。

    昌言之詫異地道:“公子這時怎麼又要‘遮掩’了?”

    “因為咱們很快要出遠門,而且還能得幾件新袍,這件可以收起來。”

    “遠門?千萬不要是江東。”昌言之願意跟隨徐礎出生入死,唯一不願做的事情就是投靠寧抱關。

    “回襄陽。”

    “襄陽?”昌言之也開始收拾東西,“也不知道那邊形勢怎樣,沒準已經失守。”

    “襄陽若是失守,就只能退據東都。”徐礎嘆了口氣,襄陽難守,但是形勢重要,東都易守,卻非險要之處,無法攔下賀榮大軍。

    兩人剛剛收拾好行李,高聖澤不請自來,一臉的不滿,“明天一早,徐先生隨軍前往襄陽,我跟你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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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監視

    馬維對守衛襄陽沒有太大興趣,不願為此分散梁軍兵力,指定幾名將領,只撥兵一萬人,剩下的一萬人則由冀州諸郡縣徵調,刻期在東都匯合。

    梁軍趕到東都時,冀州的一萬兵卒只有不到兩千人,至少要等半個月,才能湊齊,徐礎希望先去襄陽,將領們卻堅守梁王的命令:必須等所有冀州兵全部趕來之後,才能去往襄陽。

    徐礎沒有辦法,只好暫留東都,每日打聽襄陽的消息。

    東都守將潘楷曾經因為私下與徐礎說過幾句話,遭到梁王的“懲罰”,這回完全不露面,多派兵卒來大將軍府服侍客人,若有軍報,也會立刻送一份副本過來。

    襄陽的形勢極其混亂,唯一確定的消息是城池尚未失守,賀榮大軍也沒有趕來支援,單于似乎打定主意先要攻佔整個漢州之後,再來解決這邊的問題。

    徐礎在東都一住就是十天,路上已有積雪,路行不便,冀州兵來得更慢,剛剛超過五千人,照這樣下去,怕是要再等半個月,甚至更久,才能湊齊兵員。

    徐礎想自己先去襄陽,同樣得不到允許,老宦高聖澤也住在大將軍府,美其名曰服侍徐先生,其實是個極稱職的看守,幾乎寸步不離。

    徐礎接連給馬維寫去三封信,力陳盡快發兵的重要,馬維只回了一封,告訴他耐心等待,該發兵的時候自會發兵,還督促他早些與寧王、樓磯聯絡。

    事實上,徐礎給寧王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去,迄今尚未得到回音。

    倒是陳病才回了一封信,他已聽說梁王派兵的消息,因此措辭十分謙遜,希望徐礎盡快到來。

    在東都的第十二天,終於有一部分兵卒奉梁王的命令出發,監護糧草上路,剩下的人還要再等幾天。

    徐礎也只能繼續等待。

    這天下午,天空陰雲密佈,似乎又要下雪,徐礎站在庭院裡,抬頭望天,不肯回屋裡休息,昌言之只好將披風送來,給他披上——馬維的確贈送數件衣物,但是哪一件也不如這件披風保暖。

    高聖澤坐在屋內烤火,讓兩名小宦輪流出來監視。

    徐礎心裡反覆思考一件事:這個冬天究竟對哪一方更有利。

    “礎弟這是等著欣賞雪景嗎?”

    冷不丁聽到“礎弟”這個稱呼,徐礎差點以為是馬維來了,猛然想起梁王早已不這樣叫他,轉身笑道:“郭兄什麼時候來東都的?”

    “沒多久……”

    郭時風大步走近,高聖澤從房間裡跑出來,驚訝地說:“你怎麼進來的?門口守衛跑哪去了?”

    郭時風笑道:“潘將軍派人送我過來,所以守衛沒有阻攔。抱歉,我本應先送上名貼,但我很快就要離開,想在走之前拜見礎弟,所以有失禮數。”

    徐礎並不在意,“郭兄要去冀州見梁王?”

    “我看梁王心意已決,且又天寒地凍,就不去冀州啦,聽說梁王已經率兵進入並州,是真的嗎?”

    徐礎尚未開口,高聖澤提醒道:“關於梁王去向,徐先生最好什麼都不要說。”

    “我對梁王去向一無所知,能說出什麼?”徐礎請郭時風進屋。

    昌言之燒好了炭,屋裡十分溫暖,徐礎與郭時風分別脫去披風與厚袍,坐下交談,高聖澤自己跟進來,掇條凳子坐在門口。

    “我前些日子曾給寧王寫過一封信。”徐礎道。

    “嗯,寧王接到了,寧王說他不擅長寫字,怕信上說不明白,所以讓我過來口頭回覆。”

    “郭兄為這件事特意跑一趟?”

    “哈哈,那倒不至於,我看看東都還有沒有餘力進攻淮州,說實話,比較失望。先不說過個,礎弟邀請寧王派兵助守襄陽,寧王說,他知道襄陽一戰的重要,但是分身乏術,何況與襄陽之間隔著一個奚家,背後還有盛家搗亂,待他剷除兩敵之後,肯定會親自去往襄陽,與賀榮人一較勝負。”

    徐礎笑了笑,知道這只是託辭,盛、奚兩家的勢力都不小,寧王即便運氣奇佳,也要一兩年才能打敗這兩個強敵。

    “盛家渡江了?”徐礎問道。

    “盛家沿江囤兵,尚未渡江,估計快了。寧王與我猜測,盛家大概是要與奚家聯手進攻,一方直攻石頭城,一方拖住寧軍,令我軍首尾不得相顧,但是雙方正在商談中,所以遲遲沒有行動。”

    “想必如此。寧王打算如何應對?”

    “還能怎樣?寧軍已經攻入荊州,不奪下江陵城、擊潰奚家軍,絕不退兵。”郭時風突然笑了起來。

    “郭兄想必是信心十足,所以才能笑出聲來。”

    “我笑的是寧王與梁王不謀而合,都將妻兒留在後方城中,但是絕不會為妻兒而回防。”

    門口的高聖澤咳了一聲,提醒兩人不可評議梁王。

    徐礎道:“寧王留下哪個妻子?”

    “寧王只有一位妻子,姓欒。”

    “姓牛的那一位呢?”

    “欒氏為妃,牛氏為嬪,都在石頭城,一同照顧寧王的幾個孩子。”

    徐礎點頭,“寧王想必是覺得石頭城必然能夠守住。”

    “盛家滿門忠孝,卻無大將,又不願另請高明,兵卒雖多,不足為懼,寧王不擔心石頭城,倒是東都……”

    高聖澤忍不住道:“兩位閒聊就是,如何守衛東都,梁王自有安排,不勞兩位操心。”

    郭時風連連點頭,“高總管說得對。礎弟什麼時候去襄陽?”

    “還要再等兩三天吧,一切由梁王定奪。”

    “礎弟到了襄陽,派人給我送個信兒,寧王與我都希望能與礎弟時時保持聯絡。”

    “當然,只是道路不暢,又不掌握寧王行蹤,書信可能到得晚些。”

    “陳病才部下有一位幕僚,名叫郁柳,是我故交,這次隨軍北上,又與我取得聯繫,陳病才亦對寧王推崇有加,時時通信,礎弟托他帶信,必能及時送到寧王手中。”

    “郭兄相識滿天下,這時都能用上。”

    “謀士嘛,有時候出謀劃策尚在其次,識人、薦人更加重要。”

    “尤其是主上自己就能出謀劃策的時候。”

    “哈哈,礎弟一語中的。唉,如今謀士也不好當,不多幾樣本事,難以立足。”

    兩人閒聊,縱論天下形勢,只是不提梁王,高聖澤一開始還聽,慢慢地有些懈怠,坐在那裡打盹。

    眼看天色將晚,徐礎留客吃飯,郭時風執意告辭,“不了,見過礎弟,我此行的任務算是結束,天黑之前就得出城,連夜回去向寧王覆命。下次見面,一定要與礎弟大醉一場。”

    徐礎送客到大門口,趁高聖澤沒跟太近,郭時風小聲道:“寧王求賢若渴,礎弟在意。”說罷大笑著告辭。

    空中飄雪,徐礎站在門口目送郭時風上車離去,良久才轉身回到府中。

    昌言之正在屋子裡收拾茶具,“這位郭先生倒是挺講交情,沒什麼重要事情,還特意來探望公子。”

    徐礎心中卻有不安,想了一會,道:“請高總管過來?”

    “嗯?公子還沒看夠他嗎?”昌言之出門找人。

    高聖澤就住在隔壁,卻等了好一會才過來,進屋道:“徐先生找我有事?”

    “嗯,要事。”

    “如果又是出兵襄陽的事情,還是不要對我說了,梁王早有安排,誰敢不從命?我也沒有辦法。”

    “不是出兵的事情。我在想,梁王命高總管監視我,一直以來也派別人監視潘將軍吧?”

    高聖澤臉色一沉,“梁王看重故人之交,派我服侍徐先生,怎麼說是‘監視’?梁王待潘將軍如至親,將妻兒都交給他保護,更是沒有‘監視’之說。”

    “高總管是在‘服侍’我?”

    “梁王是這麼要求我的。”

    “那我能命令高總管做事嗎?”

    高聖澤臉色更加陰沉,“想要什麼東西,徐先生儘管開口。”

    “請高總管去打聽下,潘將軍最近可有異常之處。”

    “徐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梁王待你甚厚,你卻要設計挑撥離間嗎?郭時風是不是向你暗示了什麼?我就知道他不會平白無故前來拜見。”

    “高總管這句話說對了,郭時風之來,絕不會平白無故,而且他趕來東都,卻不去拜見梁王,仔細推算,真正的目的必是要勸說潘將軍背叛梁王。”

    高聖澤一愣,“我提醒徐先生,你現在說的話,我都會原封不動記下來,日後通報給梁王。”

    “派人去打聽一下,我若是猜錯,於你無損,若是猜對,你卻能立一大功,令梁王對你刮目相看,從此倚重有加。”

    高聖澤哼了一聲,“萬一被潘將軍得知,我可得罪不起。”

    高聖潔轉身離去,屋外很快傳來小宦奔跑的腳步聲,他還是派人打聽去了。

    昌言之小聲笑道:“公子猜得肯定沒錯,梁王在潘楷身邊也留下了‘服侍’之人。”

    “必然。”

    “可要說潘楷背叛梁王……公子猜得有些過頭吧?郭時風若是心虛,幹嘛特意來拜見公子,惹你懷疑?”

    “潘楷與郭時風見梁王派來的兵卒遲遲不走,所以心虛,來我這裡打聽動向。”

    “我還是很難相信。”

    “等你像我一樣瞭解郭時風,就知道他來東都必有陰謀。”

    “等公子更瞭解潘楷,或許就知道他不可能背叛梁王。”

    徐礎沉默一會,笑道:“若在從前,我不敢說,但是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連在一起,我有九成把握能夠說服潘將軍心生異志,郭時風的本事不會比我更差。”

    昌言之自以為從公子這裡學到不少東西,這時卻想不出有什麼事情能讓潘楷改變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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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勸叛

    潘楷覺得自己站在了懸崖邊上,稍一不慎就會掉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可是身後虎狼成群,他不得不準備縱身一躍。

    天色剛暗,郭時風匆匆趕回來,潘楷立刻屏退衛兵,迎上前道:“如何?”

    “果然不出我所料。”郭時風急迫地說。

    潘楷大驚,“徐礎已有察覺?”

    “不是察覺,而是早已知情,他帶兵前來東都,又找藉口遲遲不肯離開,其實都是為了潘將軍你啊。”

    潘楷臉色驟變,慢慢坐下,喃喃道:“梁王終究不肯信我……”

    “梁王或許還在猶豫,但是徐礎來過之後,梁王當會下定決心。還有那個老宦,似乎也在隱瞞什麼。”

    “梁王曾將宮中宦者分賜諸將為奴,但是誰也不敢將他們真當成奴僕對待……”

    “因為他們都是梁王的眼線?”

    “嗯,高聖澤就是這些眼線的頭目。”

    “潘將軍身邊亦有?”

    潘楷伸出四根手指,“但是無妨,這裡是議事廳,我下過命令,宦者不得入內,咱們在這裡所說的話,不會傳出去。”

    “果真?”

    潘楷張嘴又閉嘴,不是十分肯定。

    “已經隱瞞不住,請潘將軍速作決定。”

    “別急,或許……或許梁王只是在試探我,他有這個習慣。”

    郭時風笑道:“潘將軍太過忠厚,事實擺在眼前,也不肯承認。梁王命潘將軍死守東都,甚至將妻兒留下,可是一到冀州就要另娶天成宗室之女,拋棄東都之心於此昭然若揭。”

    “梁王為何要拋棄東都?”潘楷小聲問道,心裡卻已認同郭時風的說法。

    郭時風勝券在握,耐心地說:“大勢如此,梁王北上冀州與天成聯姻,轉攻並州要奪回前梁故地,東都於他已非至關重要,無非用來吸引賀榮大軍,好讓他在北邊得些喘息。”

    “梁王根本就不相信我能守住東都。”

    “梁王不信,只是希望潘將軍守得越久越好,那樣一來,就能吸引更多敵軍,可他在冀州決定與天成張氏聯姻之後,開始擔心潘將軍無心守城,對梁王來說,這是一個大麻煩,於是他想另換一人守城。”

    “徐礎。”潘楷馬上回道,覺得一切都已清晰,“還有誰比徐礎更適合守衛東都?畢竟他曾經守過一次,而且守住了,這一次他只要守得長久一些就可以。”

    “就是這個道理。”

    “可是……梁王直接換將就是,我不會抗命,更不會與徐礎相爭,何必非要置我於死地?”

    郭時風哈哈大笑,好像這個問題不值得回答。

    潘楷自己想出了原因,“梁王依然懷疑我與徐礎曾有勾結,所以讓徐礎殺我以表明全無二心。”

    “此乃其一。潘將軍自問,親友之中有多少人在梁軍中為將?”

    “那可不少,沒有五十,也有三十,梁王從前對我……十分信任,只要是我推薦的人,一律封將,哪怕是從來沒上過戰場的人。”

    “而潘將軍推薦的全是親友?”

    潘楷臉上一紅,他之前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現在一想起,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在犯錯,“我認識的人不多,梁王……梁王總是說自家人為將,方便我帶兵。”

    “梁王的自家人在哪?”

    “梁王兒女皆幼,別無家人。”

    “所以潘將軍還不明白?”

    潘楷長嘆一聲,“梁王待我甚厚,於我有知遇之恩。”

    “梁王待你甚厚,所求亦重,要你拿命來還。”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性命,我願意還給梁王。”

    “以梁王一向的品性,他會放過潘將軍的親友?換言之,潘將軍若是死了,親友能夠無動於衷?君臣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互信,一方生疑,則另一方也要多心,疑上加疑,終釀禍端,最後就看是誰先下手為強。”

    潘楷沉吟良久,仍不肯下定決心。

    郭時風等了一會,緩緩道:“潘將軍要做忠臣,先要想一件事:梁王果真是明主嗎?君賢臣忠,功績彪炳千古,君昏臣忠,不過多一冤死之魂。以潘將軍之智力,憑藉東都之堅厚,或是固守以待時局變化,或是另投明主再建功業,甚至自己稱王,皆無不可。潘將軍願以性命報恩梁王,追隨潘將軍的諸多親友有何罪過,也要受此牽連?”

    “郭先生不必再說。”潘楷終於拿定主意,“梁王無情,拋妻棄子如同敝屣,何況我潘楷?梁王得徐礎相助,想必已尋得更合心的大將,哪裡還會將我當回事?請寧王派兵過來吧,我願交出東都。”

    郭時風大喜,正要開口許諾,潘楷又道:“但是有幾件事我要說在前頭。”

    “潘將軍請講。”

    “第一,不可傷害梁王妻子,梁王想要,就送過去,不想要,留在東都,以禮待之。”

    “嬌妻弱子,梁王既不在意,寧王殺之無益,更無助於守城,何必擔此惡名?我替寧王同意這一條。”

    “第二,城裡的梁軍將士,隨其心意,願留者留,願去者去,寧王不可強求。”

    “寧王要的是上下一心,梁軍若有去意,寧王絕不挽留,反要禮送出城。但是潘將軍會留下吧?”

    “唉,我不留下還能去哪?”

    “潘將軍有一個兒子在梁王身邊,可以用梁軍將士交換回來。”

    “不必,無論怎樣,我都是在背叛梁王,他就算殺我一子,我也不怨。”

    郭時風笑笑,沒說什麼。

    “第三,放徐礎等人出城,他們愛去哪去哪。”

    “這條不妥。”

    “怎麼?”

    “徐礎受梁王重託,怎肯棄城而走?自他到來之後,刻意迴避梁軍將領,假裝自己不得梁王重用,可是梁王若是對他不信、不用,為何允許他離開?此乃再明顯不過的疑兵之計,所謂的扮豬吃虎。潘將軍心中一軟,滿盤皆輸,空擔一個叛主之名。”

    潘楷咬咬牙,“那就沒辦法了,是梁王與徐礎先要動手,不是我無情無義。寧王將士什麼時候趕到?我提前一天起事。”

    “寧軍隨時會到,徐礎卻不能等。”

    “什麼時候合適?”

    郭時風不語。

    “今天?”潘楷吃了一驚。

    “今天、今晚、現在,一刻也不能耽誤。”

    “可我還沒向手下將士講明情況。”

    “不需要,潘將軍召集親友,再加上可信的兵卒,有二百人足夠。”

    “徐礎帶兵將近兩萬,我這裡的二百人怕是不夠用吧?”

    郭時風笑道:“咱們這是將計就計,徐礎擅長用計,為了不引來潘將軍的懷疑,故意與將領疏遠,但是這種事情知情者不能太多,我猜梁軍中只有極少人知道徐礎的真實目的,甚至一個也沒有,徐礎身懷密旨,必要時讓高聖澤宣旨,誰敢違背?”

    “這就是高聖澤跟來的用意。”

    “沒錯。所以潘將軍要當機立斷,帶兵斬殺徐礎與高聖澤,然後聲稱是奉梁王之命行事,等梁王那邊得知消息時,寧王大軍也已趕到,潘將軍慢慢說服諸將即可。”

    潘楷又猶豫一會,再次打定主意,“好,一個時辰以後動手。”

    “潘將軍此舉,挽救東都與滿城兵民。”

    潘楷抓住郭時風的一條胳膊,“寧王是要守住東都,對吧?”

    “當然,否則的話,何必派我過來勸說潘將軍?東都對梁王可有可無,對寧王卻是至關重要,不得東都,寧王無以破局。”

    潘楷鬆開手,大步走開門口,向衛兵道:“緊急軍務,去將潘劇叫來。”

    潘劇是潘楷的侄子,亦是親信,年輕氣盛,對伯父無所不從,潘楷只說一句“梁王要除掉潘家”,潘劇立刻大怒,甚至沒問原因,手握刀柄,“潘家絕不坐以待斃,大將軍下令吧,拚個你死我活,事成之後,大將軍稱王!”

    “我已定下計策,不用你來胡說八道。去將咱們潘家的親友叫來,不要大張旗鼓,就說……就說我要給老母慶壽,請他們過來商議,別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要提起。”

    “明白,都要找誰?”

    潘楷說出一連串的人名,潘劇全都認識,嘴上重複一遍,牢牢記在心裡,匆匆跑出去找人。

    第一步已經邁出去,潘楷再不猶豫,也不需要郭時風督促,命令衛兵頭目去將梁王賜給他的四名宦者請來。

    “這四人先要除掉,以免走漏風聲。”潘楷解釋道。

    郭時風拱手道:“還是潘將軍想得周全。”

    先是幾名親友趕來,然後四名宦者同時到達,對將要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只是覺得奇怪,潘將軍居然允許他們進入議事廳。

    潘楷大喝一聲:“拿下!”

    衛兵們立刻將四名宦者按倒,旁觀的親友嚇了一跳。

    宦者更不服氣,紛紛叫嚷,潘楷也不解釋,拔刀出鞘,直接砍翻一人,剩餘三人人面如土色,再不敢開口。

    郭時風上前,阻止潘楷繼續動手,向三名宦者道:“高聖澤是不是找你們問話了?”

    三人嚇得張不開嘴,只會點頭。

    “高聖澤詢問潘將軍動向?”

    三人繼續點頭。

    “高聖澤剛剛問過?”

    三人還是點頭。

    郭時風看向潘楷,潘楷臉色微變,“果如郭先生所言,徐礎就要動手。”

    三名宦者莫名其妙,不知道這與徐礎有何關係。

    郭時風緩緩點頭,退後幾步。

    潘楷向幾名親友道:“梁王派來使者,要將潘家趕盡殺絕,我不想送死,諸位願隨我起事嗎?”

    這些人都是潘楷的親信,立刻拔出刀來,大呼不止。

    三名宦者大驚,剛要開口爭辯,亂刀齊下,他們只來得及發出慘叫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4
第476章 反擊

    城中宦者陸續派人送來消息,全無異樣,尤其是潘楷身邊的四名宦者,盡說好話,沒一句懷疑,高聖澤已經準備好前去嘲笑徐礎,這時卻有一條消息引起他的一絲疑慮。

    準確地說,這不是消息,而是“沒有消息”:誰也沒看見郭時風出城。

    東都每座城門都有一名宦者坐鎮,如今是非常時期,進出者極少,郭時風無論從哪裡出城,肯定會被看到,但是諸門宦者卻都說今日無人出城,一名宦者派來的隨從特意提醒高聖澤:“梁王曾經有令,不准任何人進出東都,高公等人帶來梁王旨意,才獲准進城,郭時風乃寧王使者,按理說進不得城,何來出城一說?”

    高聖澤猛然想起,梁王的確曾經發佈過禁入東都之令,他與徐礎順利進城,因此一直沒想過這件事,即使見到郭時風,也沒有醒悟過來。

    但這好像也不能說明什麼,郭時風畢竟是梁王的好友,或許另行得到允許?

    高聖澤猶豫多時才來見徐礎,已將近二更,潘楷那頭正在緊鑼密鼓地佈置兵變。

    徐礎沒睡,見到高聖澤,問道:“外面還在下雪嗎?”

    “啊?已經停了,這場雪不大。”

    “遺憾,或許別處的雪能大一些。”

    “會吧。”高聖澤被問得莫名其妙,等了一會又道:“郭時風沒有出城。”

    “沒完成任務,他當然不會出城。”徐礎笑道。

    “他當時可能只是隨口一說,為的是不留下吃飯。”

    “也可能是別有用心。”

    高聖澤雖然諂媚事主,但畢竟不是笨人,一旦覺得徐礎的猜測有理,立刻道:“怎麼辦?我現在就去召集梁軍將領,來個先下手為強?”

    “潘楷乃梁王最為親信的大將,眼下又是東都城主,高總管如何勸服諸將反對潘將軍?”

    “老實說,我到現在也不太相信,那可是潘楷,大梁遺民,追隨梁王多時,全家皆蒙重恩,怎麼會……為什麼要這樣?”

    “潘將軍雖忠,但無大將之才,被梁王委以重任,孤守東都,守護梁王妻兒,層層重壓之下,其心易變,梁王偏偏在這時頻繁變計,先娶張氏之女,後要進攻並州,卻沒向潘楷及時解釋——潘楷遠在東都,梁王的每一次變計,都會令他心生疑慮,猜測自己是不是也會被‘變’。潘楷已成可勸之人,此時只缺一名膽大心細、能說會道的謀士來捅破這層窗紙。”

    “郭時風……他來得倒湊巧。”

    “我猜他也不是湊巧,而是迫不得已。”

    “嗯?”

    “郭時風勸梁王佯攻淮州,以保江東安全,自以為得計,回去必向寧王邀功,結果中計的卻是他,梁王率兵北上冀州,置江東於不顧,令寧王辛苦得來的石頭城陷入危急之中。以寧王為人,郭時風必遭重罰,他若不來東都立功,只怕性命難保。”

    高聖澤連連點頭,“我這就向梁王寫信,請他發密令除掉潘楷。”

    “來不及,郭時風必然要勸潘楷早早下手,沒準就是今晚。”

    高聖澤大吃一驚,“今晚!”

    “如果我是郭時風,肯定要力勸潘楷今晚動手,無它,潘楷忠心尚未盡去,想得越久,越會猶豫,一旦動手,則再也沒有回頭之路,郭時風的計策才能得逞。”

    “府裡總共不到五十人,其中一半多還是潘楷的部下,這……這可怎麼辦?”

    “高總管派人出去的時候,未受阻攔?”

    “沒有。”

    “還好,說明潘楷那邊還在猶豫。梁軍將領十有八九更信潘楷,而不信高總管,如今之計,唯有調動冀州軍。”

    “冀州軍?他們還不到五千人,而且全駐紮在城外,只有不到一百人進城。”

    “這就夠了。郭時風以巧計說動潘楷,必不敢牽連太多人,高總管總能找來一百人,再搶佔行機,可輕鬆得勝。”

    “冀州軍幹嘛聽我的呢?”

    徐礎笑道:“這就要看我的了,請高總管將我送到冀州軍那邊,用不了一時三刻,必能令他們對高總管言聽計從。”

    高聖澤笑了笑,相信徐礎確有這樣的本事,“城中宦者盡聽我令,加上一些衛兵,或許還能再湊一二百人。”

    “很好,但是先不要告訴他們用意,聚集在一起就好。”

    “呃,有件事先說在前頭,對潘將軍只能活捉,不能殺死,萬一有錯,我也不至於因此擔上死罪。”

    潘楷乃梁軍大將,得罪他與得罪梁王無異,高聖澤卻還想著“萬一”,徐礎沒有挑明,笑道:“下命令的是高總管,一切自然皆隨你意。”

    “唉,唉,為什麼讓我碰見這種事?”高聖澤連連跺腳,“我心裡還是有點不踏實,只憑郭時風拜訪,徐先生就能猜出這麼多事情?初聽時有理有據,再一細想,又覺得……漏洞頗多。”

    “高總管想潘楷,覺得漏洞頗多,想郭時風,則以為有理有據,是不是?”

    “就是這個意思,郭時風是謀士,擅長陰謀詭計,我不信他,但是潘楷……”高聖澤搖頭。

    “高總管再想一想,論智謀,潘楷與郭時風孰強孰弱。”

    “當然是郭強潘弱,十個潘楷比不上一個郭時風。”

    “然則高總管還有懷疑?”

    高聖澤又一咬牙,“得,冒次險吧,如果一切皆如徐先生所猜,此舉不僅能保住自家性命,還是給梁王立一大功。”

    “可稱是扭轉乾坤之大功。”

    “如果徐先生猜錯……我死之前一定先殺你。”

    “高總管不動手,潘楷與梁王也不會放過我,你我二人被殺不過是前後腳的事情。”

    “嘿,梁王未必,我從來沒見過他對別人像對徐先生這樣在意,嘴上說得狠,沒準過兩天就會原諒,我可沒這個待遇……不多廢話,徐先生這就隨我出門吧。”

    徐礎命昌言之留在府中,如果有人來找,儘量拖延時間,他穿上披風,隨高聖澤出府。

    守衛極其鬆懈,見到高聖澤,立刻躬身送行,甚至沒注意到隨行者當中還有徐礎。

    “潘楷還沒動手,咱們仍佔先機。”徐礎小聲道。

    “嗯。”高聖澤心事重重,無心答話。

    冀州客人住得不遠,高聖澤帶著徐礎以及兩名小宦步行,提燈匆匆趕到,立刻召集冀州將領。

    冀州將領來自各個郡縣,帶來兵卒數量最多的十人被指為統領,五人留在城外,五人進城,每日的事情就是商討糧草分配與營地位置,與梁軍將領爭吵不休。

    他們都見過高聖澤,知道這是梁王身邊的心腹之人,因此十分恭敬,一叫便至。

    五名將領一字排開,等候高聖澤發話。

    徐礎上前一步,開口道:“在下徐礎,見過諸位將軍。”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顯然都聽說這個人。

    “嗯,我不廢話,想問諸位將軍一句:你們是不是要發動兵變,逃回冀州?”

    五將各各吃驚,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絕無此事。

    徐礎道:“諸位來都來了,不在家鄉反對徵兵,卻在異鄉鬧事,此事極不合理。”

    “就是這個道理!”五將齊聲道。

    “但是人言可畏,高總管與我相信冀州將士,有人不信。潘將軍乃東都城主,對諸位頗存忌憚之心,說冀州兵刻期不至,必有異心。”

    “那也是沒來的人有異心,我們按期趕到,許多人還提前了啊。”一將道。

    “諸位到是到了,可私下裡是不是說過什麼?”

    冀州已被賀榮人強徵一遍,男丁稀少,都不願出兵,被迫來到東都,當然不會沒有怨言,徐礎一問,五個人都低下頭,不敢回話。

    徐礎道:“誰也不願上戰場,尤其趕上寒冬,此乃人之常情,莫說冀州將士,就梁軍兵卒,誰能保證個個心甘情願?”

    五將連連點頭,一人道:“人人都說徐先生通情達理,體察下情,果然名不虛傳。”

    徐礎笑笑,“現在的問題是得讓潘將軍明白諸位絕無異心。”

    “有高總管和徐先生替我們說話,冀州將士可以放心了。”

    “口說無憑,光有我二人據理力爭還不夠,必須要有諸位的支持,請諸位帶上兵卒,與我二人一同去見潘將軍,將事情說個清楚。”

    五將一愣,再怎麼著他們也明白,帶兵去見大將,已與兵變無異,問下來乃是死罪。

    高聖澤一直旁聽,這時上前,手按腹部,“我這裡有梁王密旨,許我便宜行事,諸位不必擔憂,一切職責由我和徐先生承擔。”

    老宦開口,五將又信幾分,一人道:“瞿將軍呢?能不能讓他出來說幾話?”

    瞿將軍是梁王指定的襄陽統帥,諸將皆受他節制。

    高聖澤道:“瞿將軍坐鎮城外大營,深夜裡無法喚進城內,可我得到消息,潘將軍受小人蠱惑,今晚就要拿諸人問罪,你們還想等到明天嗎?”

    五將面面盯覷,暗呼倒霉。

    徐礎道:“潘將軍捉拿諸位,只需從冀州將士嘴裡問出幾句抱怨的話,就足以定罪,以軍法處置,莫說城外的瞿將軍,就是梁王在此,也未必救得了諸位。”

    “我們冀州人沒得罪過潘將軍,何以受誣至此?”一將大為憤慨。

    “當初冀州軍圍困東都時,曾殺死潘將軍愛子。”徐礎隨口編道,並不知道潘楷是不是真有家人死於當年的戰鬥之中。

    五將再無懷疑,同時拱手,由一人道:“我等誓死追隨高總管與徐先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7 14:18
第477章 一步

    昌言之找來一本書,費力地逐字閱讀,絲毫不擔心徐礎的安危。

    外面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很快又有敲門聲,他回一聲“稍等”,將本頁剩餘幾行看完,將書倒放在桌上,起身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大群兵卒,門一開就要裡面衝,昌言之張開雙臂,攔在門口,向其中兩人道:“我認得你們,大家一塊守過東都、喝過酒,你叫……你叫潘劇,你也姓潘,恕我一時糊塗,有點想不起你的名字。”

    “潘淵,我叫潘淵。”那人道。

    “沒錯,有一回喝醉,你還說要將妹妹嫁我為妻,後來卻沒有下文。”

    潘淵臉一紅,潘劇道:“少聽他胡說,他妹妹早已嫁人,孩子都生了一個,他到處許人,就是為了攀交情、騙酒喝。”

    昌言之笑道:“原來如此,虧我掛念這麼久。”

    眾兵卒原本氣勢洶洶,幾句話過後,反而都有些不好意思,紛紛後撤,不再堅持往裡闖,昌言之走到門外,向潘劇道:“潘大將軍是你叔叔吧?”

    “是我伯父。”

    “哦,聽說你陞官了,當初是校尉,現在是將軍了吧。”

    “得我伯父的薦舉,當個副將而已,與昌將軍沒法比。”

    “我現在是平民百姓,無官無職,哪能跟你比?”

    兩人互相奉承,站在旁邊的潘淵推了堂兄一下,潘劇醒悟過來,打斷話頭,拱手道:“我們這次拜訪不是為了閒聊,請昌兄將徐先生叫出來。”

    “他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情明天說不行嗎?”

    “急事,必須是現在。”

    “哦,真是麻煩,好吧,既然是潘大將軍的侄兒親自趕來,怎麼也不能拒絕,請諸位在此稍待,我去叫醒公子。”

    潘劇、潘淵等人紛紛點頭,都願意賣昌言之幾分面子。

    昌言之退回房內,將門關上,輕輕落閂,然後坐到桌前,拿起書繼續看,眉頭越皺越緊,深感讀書之難。

    外面的人等候多時,見屋裡燈亮,卻遲遲無人出來,都有些著急,潘劇大聲道:“請昌兄速喚徐先生起床,再不出來,我們就闖進去啦。”

    “公子正在穿衣,馬上就好。”

    眾人繼續等待,潘淵小聲道:“昌言之不會是在誑咱們吧?裡面連個聲響都沒有。”

    “不至於吧。”潘劇對昌言之仍存有好印象。

    眾人正猶豫不決,郭時風從後面跑來,“怎麼回事?都站在這裡幹嘛?”

    “等昌言之喚醒徐礎。”潘劇回道。

    郭時風一愣,隨即大怒,但是不敢發作,只得壓低聲音道:“潘大將軍已將事情說得一清二楚,你們不是來拜訪的,這麼客氣幹嘛?”

    兩潘臉上都是一紅,潘劇拔出刀,大聲道:“昌言之、徐礎,趕快給我出來!”

    無人應聲,潘劇伸手推門,發現裡面上閂,這回明白自己果真上當受騙,向兵卒道:“撞門。”

    兵卒兩人一組,輪流撞門,十幾次之後,將門閂撞斷,潘劇推開眾人,當先搶入,看到昌言之正坐在桌前看書,不由得惱羞成怒,“昌言之,你……徐礎何在?”

    不等昌言之回答,潘劇提刀衝進裡間臥房,轉了一圈發現無人,又沖出來,臉色變得凶惡,一刀落下,將桌上的書籍砍成兩截,怒道:“徐礎人呢?”

    “沒在裡面嗎?”昌言之詫異道。

    “裡面是空的,床上沒人。”

    “床下看了嗎?”

    “少來廢話,我認識你,我手上的刀可不認識,虧我當你是朋友,你竟然騙我!”

    “你們先騙我的。”昌言之仍坐在椅子上,抬頭道。

    “我……我們啥時候騙過你?”

    昌言之看向潘淵,“我現在還是孤身一人哪。”

    潘淵想道歉,轉念改變主意,“你自己娶不到媳婦,與我何干?快說徐礎在哪,要不然……”

    “公子不在床上,想必是出門了。”

    “知道他出門,問你他去哪了?”

    好幾口刀指過來,昌言之想了一會,突然指向門外,“問他,他肯定知道。”

    眾人回頭看去,誰也沒見著人。

    昌言之道:“我看見人影一閃,是郭時風郭先生吧?”

    郭時風只得走進來,笑道:“昌將軍在逗你們玩呢,不用些狠手段,他是不會交待徐礎去處的。”

    潘劇看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掌,昌言之急忙收回來,“公子去哪不會告訴我,郭先生神機妙算,一算便知。”

    郭時風臉色微變,“帶他去見潘大將軍。”

    昌言之自知不敵,也不反抗,起身與眾人出門。

    潘家兵卒還在到處搜索,郭時風全叫回來,匆匆去見潘楷。

    這個夜裡,許多人都顯得匆匆忙忙。

    徐礎希望立刻帶冀州兵去捉潘楷,高聖澤卻覺得這些人不夠可靠,堅持要等一會,等城中宦者聚齊之後,才肯動身。

    這一等就是將近一個時辰,高聖澤帶領數百人前往潘府時,已是後半夜。

    潘楷住在一座王府裡,那裡早先被徐礎改成軍營,能住人,也能議事。

    極少數人有馬,剩下的人大多步行,鬥志昂揚地趕路,但是大多數並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們只是相信高聖澤,以為老宦帶頭,必是梁王曾有密旨。

    一路未遭攔阻,到了王府門口,幾名衛兵看見他們,轉身就往裡跑,連門都沒關。

    眾人情緒高漲,高喊“我們要見潘大將軍”,直往裡闖。

    徐礎一把抓住高聖澤,讓到一旁,小聲道:“情況不對。”

    “哪裡不對?”

    “潘楷乃是一城之主,咱們準備這麼久,高總管又從各處找人,不可能人人保密,潘楷理應知情,卻不設防,這裡有埋伏!”

    高聖澤看一眼人群,“都已經衝進去了……”

    “找不到你我,潘軍反而不會傷害這些人。”

    高聖澤焦頭爛額,“你說要今晚起事,臨頭卻又改變主意。”

    “本欲先發制人,奈何晚了一步。”

    “真的晚了?”

    “我有九成把握。”

    高聖澤還在猶豫,人群已經全部湧入王府,只有兩名小宦守在高聖澤身邊。

    府裡人聲鼎沸,不像是有埋伏,高聖澤決定跟進去,今晚是他主事,他不進去,必惹猜疑,抬腿邁上兩級台階,老宦只覺得心驚肉跳,於是又退回來,向徐礎道:“咱們先躲一陣。”

    高聖澤命小宦丟掉手中的燈籠,一同往黑暗中去,走出沒多遠,就聽王府內叫喊聲一片,緊接著咣啷一聲,王府大門關上了。

    高聖澤大吃一驚,心中再無疑惑,四人當中數他年紀最大,這時跑得卻最快,直到奔出一條街之後才停下。

    徐礎追上來,氣喘吁吁,“這下麻煩了。”

    “怎麼辦?”高聖澤已然驚慌失措,“他們兩個呢?”

    那兩名小宦竟然沒影了,徐礎也沒看到他們是何時跑掉的,於是搖搖頭,“只晚一步,便是一敗塗地,如今之計……”徐礎轉身看向來路,“只好我去見潘楷、郭時風,或許可以說服他們改變主意,至少放你我一條生路。”

    “潘楷會殺咱們?”高聖澤聲音發顫。

    “潘楷不殺,郭時風也會殺,用以堅定潘楷之志,使其沒有回頭之路。”

    “徐先生能勸服他們?”

    “別無它法,只能一試。”

    “怎麼勸?”事關自己的性命,高聖澤必須問個明白。

    “見機行事吧。”

    “一見面就要殺人呢?”

    “我說過,咱們就是前後腳的事,估計我會先走一步,高總管隨後。”

    高聖澤發出一聲慘叫。

    徐礎邁大步往回走,隱約聽見前方似乎有腳步聲,想必是潘軍出來找人。

    高聖澤站在後面,突然道:“徐先生快回來,我有辦法。”

    徐礎回到老宦近前,“整個東都如今都聽潘楷一人的號令,咱們無處可躲。”

    “隨我來。”高聖澤也不多話,小步快跑,一點看不出年事已高。

    徐礎只得跟隨。

    高聖澤顯然認路,七拐八拐,越走越偏僻,身後倒是一直沒人追來。

    徐礎漸漸覺得不對,追上來道:“咱們已經進入皇宮了?”

    “嗯。”

    “可我沒見到大門。”

    高聖澤停下,說話時上氣不接下氣,“皇宮……有缺口,一直沒修。”

    “梁王幹嘛弄個缺口?”

    “不是……梁王,是你。”

    “我?”

    “你守東都時,降世軍……拆了這個缺口。”

    徐礎想起來了,一部分降世軍執著於掠奪財物,但是皇宮大門有人把守,他們於是破牆而入。

    “在這裡也躲不了多久。”

    “躲一天算一天,梁王早晚會得到消息,等他帶兵到來,潘楷必亡。”

    徐礎覺得寧軍將士會來得更早一些,但是沒說出來,跟著老宦繼續前走。

    皇宮幾重圍牆,只有最外一重有缺口,再往裡就進不去了。

    但是進宮之後,高聖澤熟門熟路,先找一間空屋子躲藏,靜候天亮。

    屋子漏風,不比外面溫暖多少,徐礎實在累了,找不到椅凳,乾脆坐在地上,靠著牆壁休息。

    高聖澤守在門口向外窺視,扭頭道:“徐先生年紀輕輕,體力不行啊。”

    “高總管老而彌堅,徐某自愧不如。咱們在這裡沒有食物,會被餓死。”

    “這裡只是暫住,天亮之後,我去找人幫忙,整個東都城裡,唯有此人能保護咱們的安全。”

    “這人住在皇宮裡?”

    “對啊,就是王妃。”

    徐礎搖頭,“潘楷反叛梁王,王妃自身難保。”

    “你不明白,潘楷肯定會保證王妃安全。”

    徐礎的確不明白。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7 14:18
第478章 馬妻

    梁王的妻子姓林,出身書香門第,雖非大富大貴之人,但是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尤其善解人意,深得親友以及僕人的喜愛。

    但她唯獨猜不透丈夫的心事。

    婚後頭一年,她曾經與丈夫若干次深入交談,試圖弄清楚他的好惡與夢想,結果一無所得,每次丈夫興致勃勃地說起“大梁帝胄”,她都做不到感同身受,反而頻頻勸他謹慎些。

    “早就改朝換代啦,現在是天成朝,夫君身為悅服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應當收心自省,少惹麻煩。我倒希望所有人都忘記夫君的出身,以後馬家子孫讀書應試,在科場上博個功名。”

    開始幾次,馬維只是不痛不癢地嘿笑一聲,次數一多,他開始不耐煩,有一次終於暴發,向妻子說:“你不過是只麻雀,機緣巧合,誤入鳳巢,但是見識短淺,永遠不會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廣。唉,日後誤我馬維前程者,或許就是你吧。”

    林氏還以為丈夫是在開玩笑,直到馬維拂袖而去,一連幾天睡在書房裡,林氏才明白,自己對丈夫的誤解有多深,等她想要彌補的時候,一切都已來不及。

    馬維的怒意維持三天,此後還是回到臥房睡覺,但是與妻子幾乎沒有交談,即使在有了兒女之後,他的心也再沒有回到妻子身上。

    林氏相信這就是自己的命,於是將一腔心血全都傾注到兒女身上,以為自己的一生將會平平淡淡,結果突然之間,她被捲入到一陣狂風暴雨中,全然沒有一點防備。

    丈夫說逃就逃,連句話都沒留下,林氏還以為他去哪個朋友家裡小住,幾天之後才明白事情不對勁,到處找人,一無所獲,反而聽到越來越多的傳言,最輕微的一條是馬維沉迷於歡場,住到相好家裡去了。

    林氏當時很生氣,可是又過些天,她巴不得丈夫只是流連花叢之間。

    萬物帝遇刺,悅服侯逃亡,家人遭殃,皆被定為欽犯,連剛剛會走路的兒童也不例外,全被送到監牢裡,等候處決。

    林氏瞬間覺得天塌地陷,但在內心深處,她知道丈夫絕不無辜,於是甘心等死,只是哀嘆兒女尚幼,就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以為這就是結局,沒想到更多、更大的風暴接二連三席捲過來,她一會是欽犯,一會是王妃,一會死到臨頭,一會貴不可言……幾次起落之後,林氏變得麻木,更將全部心事都花在兒女身上。

    “被迫”遷入皇宮之後,林氏選了一座偏僻的院落,堅決不肯住進皇后與嬪妃的寢宮,馬維對此只是冷笑一聲,沒有強求。

    林氏還將自己對兒女的喜愛延伸到其他孩子身上,馬維後娶之妾所生的孩子,她視如己出,梁軍將領無論誰有年幼子女,她都邀請母子進宮相聚。

    潘楷因為與徐礎單獨說過幾句話,受到梁王的猜忌,奉命出使江東,他當時十分驚恐,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得到原諒——他是前梁將門之子,從小受到熏陶,對“伴君如伴虎”這句話視若至理——於是派人送信給妻子,讓她帶著年幼的小兒子入住皇宮,以避災難。

    林氏明知這是怎麼回事,也沒有拒絕,反將潘妻與幼子一直留在身邊。

    梁王由鄴城倉皇退回東都,別人都不敢捋虎鬚,只有林氏主動去見丈夫,說:“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你們男人的大事,但是我知道與人交往,要講真情實意,想必君臣之間亦是如此吧。潘楷追隨梁王已久,因為一點小事受到貶逐,心中惶惑不安,梁王若不信他,乾脆棄而不用,好過像現在這樣彼此猜疑。”

    馬維心裡已經原諒潘楷,於是接受妻子的勸告,待潘楷回來之後,恢復大將軍之號,待之如初。

    潘妻回到家中,盡說王妃的好話,要求丈夫必須牢記這分恩情。

    高聖澤消息靈通,瞭解前因後果,曾向梁王進言:“梁王本來就無意重罰潘大將軍,何必非要借王妃之勸而行好事,平白將恩情送給別人?”

    馬維對此自有說法:“王者恩威並施,但是不宜獨兼,我讓王妃顯恩,而我持威,以免部下覺得我搖擺不定。”

    高聖澤當時自然是連連稱讚,心裡多少有些不以為然,等到潘楷兵變,他與徐礎無路可走,才想到梁王當初讓給王妃的這點恩情,或許真的有用。

    趕在天亮之前,高聖澤將王妃林氏做過的事情說了一遍,徐礎點頭道:“潘楷受郭時風蠱惑而背叛梁王,為人其實忠厚,他若有報恩之心,對王妃當會敬讓幾分。”

    天剛剛亮,高聖澤獨自出門,去找可信的宦者,向王妃傳話。

    徐礎冷餓交加,緊緊裹著披風,等候消息,將近中午,才有一名小宦過來,推門進來,問道:“徐先生?”

    “是我。”徐礎起身。

    “嗯。”小宦轉身就走,徐礎急忙跟上,又是一通拐彎抹角,中途換一名宮女帶路,輾轉來到一所小院裡,被送進廂房,高聖澤正等在那裡。

    “吃些東西吧,徐先生。”高聖澤早已吃飽,留了一些酒菜。

    徐礎的確需要食物,坐下大吃,半飽之後抬頭道:“昨天有雪,咱們留下足跡,潘楷認真搜索的話,一定會追蹤到皇宮裡。”

    “我也想到了,但是沒有別的辦法。”

    “這是什麼地方?潘楷若要搜查,王妃能阻止嗎?”

    “這裡就是王妃的寢宮,潘楷除非撕破臉,否則的話,絕不敢搜查。”

    徐礎吃了一驚,“王妃就住……這種地方?”

    “王妃不喜奢侈,而且總說自己沒有大貴之命,住進皇宮已屬僭越,斷不敢玷污后妃之所。”

    “嗯,王妃是這種人。”

    “徐先生見過王妃?”

    “見過幾次,那時她還是悅服侯夫人。”徐礎已經想不起王妃的模樣,只記得那是一名極溫柔的女子,衣著樸素無華,無論馬維招待客人有多晚,她都不曾露出哪怕是一點的不悅之色,每次出現,無非是勸大家少喝些酒。

    徐礎當時與馬維一樣,心中只有天下,對這位嫂夫人禮敬而已,從來沒太在意,想不到有一天居然要靠她保命。

    徐礎吃得差不多了,推開杯盤,道:“這樣幹等著不行,得找個人替我送信。”

    “對,必須盡快通知梁王……”

    “不是梁王,是寧王。”

    “啊?”高聖澤吃了一驚。

    “梁王遠在並州,潘楷背叛,他雖然憤怒,但是並州未平,他不會轉師南下。”

    “梁王原本就沒指望東都能守住。”高聖澤喃喃道,隨即嘆了口氣,“只是梁王不會想到,東都竟會以這種方式丟掉。可寧王要殺徐先生,給他寫信能有何用?”

    “是郭時風要殺你我二人,好讓潘楷無路可退,寧王並無殺心,只有他能真正救咱們一命。”

    “可寧王遠在荊州,中間路途遙遠,潘楷一反,南下之路越發難行……”

    “如果我猜得沒錯,寧王不在荊州,也不在江東,必然是在前往東都的路上,而且已經不遠。”

    高聖澤又吃一驚,“寧王要來東都……原來郭時風只是前鋒。”

    “嗯,郭時風若能騙得東都,寧王兵不血刃,郭時風若失敗,寧王也會大舉攻城。”

    “我還是糊塗,寧王尚未奪下荊州,老家亦受威脅,他這個時候來奪東都是何道理?”

    “寧王行事,不可以常理揣度,如果讓我推測的話,我猜他攻江陵城不順,在荊州進退兩難,擔心軍心不穩,急切地想要攻下一座大城。當然,他也可能只是派一支軍隊前來東都,自己仍在圍攻奚家。”

    “寧王若不來的話……”

    “那就真的麻煩了。”徐礎笑道。

    高聖澤笑不出來,“寧王真來,咱們也未必就沒有麻煩,他殺起人來,更是六親不認。”

    “盡力而為吧。”

    “嗯,讓我想想辦法。”高聖澤思索一會,突然道:“有件事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會學潘楷,向寧王歸降,既認梁王為主,我是不會改變的。”

    徐礎笑了笑,“明白。”

    “徐先生不用笑,我說的是真話,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本就是大梁的宦者,追隨梁王理所應當,而且是天成朝廷拋棄我們,不是我們背叛主人,這是兩碼事。”

    徐礎記得很清楚,當初就是高聖澤帶領寧王闖入皇宮,但這不是戳人痛處的時候,他拱手道:“敬佩。”

    “但我還沒想出辦法能夠送信。”高聖澤嘆息道。

    房門突然打開,一名小孩子闖進來,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對房內的兩個大人視而不見。

    一名女子跟進來,小孩子轉身道:“不在這裡。”

    “仔細找找。”女子柔聲道。

    高聖澤立刻起身,徐礎隨後,隱約想起女人的容貌,拱手道:“徐礎拜見王妃。”

    小孩子四處翻查,女子微笑道:“徐先生乃梁王至交,可不必多禮。潘將軍已經派人來過,詢問這裡是否有外人來過,我說沒有,但是這裡人多眼雜,怕是無法保密太久。”

    “我正與高總管商量,如果能送信給寧王,此事或許還有轉機。”

    “寧王?”

    “梁王太遠……”

    林氏笑道:“我明白,梁王無暇顧及這邊的事情。嗯……我倒有個辦法能將徐先生直接送出城去,只怕徐先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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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女裝

    俘虜一群不明所以的冀州兵卒與宦者,唯獨走脫了徐礎與高聖澤,潘楷火冒三丈,還有些後悔,尤其是見到郭時風,更是怒從心頭起。

    “潘氏全族幾十口人,全要被你害死。”潘楷咬牙道,真想抽刀砍死這名笑呵呵的謀士。

    郭時風臉上全無焦急或是慚愧之色,笑道:“等潘氏全族個個稱將封侯、子孫興旺時,希望潘將軍也能記起我來。”

    “你還有心說笑話?”

    “這可不是笑話,如今大事已成,潘將軍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徐礎與高聖澤不見蹤影……”

    “那又怎樣?”

    “嗯?堅持殺人是你,如今不以為然也是你……”

    “我所忌憚兩人者,無非是他們身懷梁王密旨,憑此號令梁軍將士,攻殺潘將軍。經過昨晚一事,雖讓徐礎逃掉,但我至少明白一點:他們沒有密旨,調不動梁軍,只能借助冀州兵與宦者小打不鬧,潘將軍無憂,東都亦無憂矣。”

    潘楷目瞪口呆,對他來說,這可不是“無憂”,騰地站起身,兩步來到郭時風面前,伸手揪住對方的衣領,怒道:“你說徐礎與高聖澤奉旨殺我,我才行此下策……”

    郭時風不緊不慢道:“這兩人必定懷叵測,只是手段與我預料得稍有不同,昨晚那些人衝進來,總不是來向潘將軍請安吧?”

    潘楷鬆開手,退後幾步,頹然坐下,“梁王終究不想放過我。”

    “肯定是徐礎太過狂妄,在梁王面前許下大話,以為無需動用梁軍將士,只憑他與高聖澤兩人,就能將潘將軍扳倒,若非是我及時趕到,潘將軍的人頭,此刻已經懸於城門。”

    “寧軍一定要盡快趕來援守東都,否則的話,梁王一旦搶先……我未必還能控制住城裡的將士。”

    “放心,寧軍肯定比梁王先到。如果我猜得沒準,梁王被併州牽絆,無力分兵南下。”

    “唉,又是猜……徐礎和高聖澤怎麼辦?抓到之後還要……”

    “必須殺死,絕不能留後患,城中只有幾百冀州兵與宦者,尚且被他們鬧出這麼大動靜,若是出城與大軍匯合,麻煩可就大了。”

    潘楷點點頭,他需要一個人替他出主意,以堅定意志。

    “這兩人躲不了多久,潘將軍只需緊閉城門,嚴禁任何出入,然後許以重賞,逐戶搜索,頂多三天……潘將軍有事瞞我?”

    潘楷神情有異,郭時風立刻看出不對。

    “沒什麼,是王妃……”

    “王妃怎麼了?高聖澤是宦者,確有可能躲進皇宮。”

    “我派人將王妃送往冀州……”

    郭時風大吃一驚,“什麼時候的事情?潘將軍為何不與我商量一下?”

    “王妃於我潘家有恩,我雖然被迫背叛梁王,但是不能恩將仇報。”

    “是王妃要走,還是潘將軍不想留她?”

    “是我夫人,她勸我說,既然反了梁王,留王妃無益,等寧王來了,他那個性子……易生事端,不如將王妃送還梁王,至少互不虧欠。”

    郭時風連連頓足,“王妃什麼時候出城的?”

    “一個時辰前吧,正好城外的冀州兵有些不穩,我讓他們護送王妃……”

    “潘將軍……唉,徐、高兩人必隨王妃出城。”

    “不可能。”潘楷肯定地說,“我不是沒有疑心,所以特意讓家中女眷以送行為名,仔細檢查過了,王妃所帶之人不是孩童就是婦人,男子一個沒有,連宦者也沒有,全都留在宮中。”

    “確定沒有男子?”

    “確定,王妃一行,除去孩童,總共只有十人,個個都是婦女。”

    “若有人男扮女裝呢?”

    “郭先生想多了,便是常年換裝的戲子,也能看出男女……”

    “潘將軍沒見過徐礎嗎?他換上女裝,涂以脂粉,若不開口說話,誰能認出來?”

    “當然見過,徐礎一身英氣,裝不得女人。”

    郭時風又一次頓足,“徐礎這次來,潘將軍沒見過吧?”

    “沒有,能有多大區別?”

    “徐礎貌美,原本就有幾分婦人之態,最近不知在哪裡受過的傷,比從前更瘦,面帶病容,便是男裝的時候,說他是女子,也有人信,何況換裝?潘將軍上當了,徐礎必隨王妃出城,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數千冀州兵護送王妃……怎麼追啊?”

    郭時風連連嘆息。

    潘楷道:“徐礎雖有殺我之心,畢竟是奉命行事,與我沒有私人恩怨。王妃對我潘家有恩,如果真是她要帶走徐礎——隨他們去吧。仔細想想,其實也不是非殺徐礎不可。”

    郭時風心中罵了幾句“蠢貨”,嘴上卻要表示贊同,“潘將軍恩怨分明,令人敬佩,但是搜城不要停止,尤其要提防城外營中的梁軍,以免被徐礎拉攏過去。”

    “當然,徐礎出城只是郭先生的猜測,未必為真,何況還有高聖澤,他肯定裝不了女人。這兩人逃往冀州也就算了,若是還在城中,或者藏在城外軍營裡,必須搜出來斬殺,以免再起變故。”

    “嗯嗯,潘將軍可以向更多下屬透漏口風,靜待寧軍到來。”

    潘楷長嘆一聲,他對徐礎逃走不太在意,真正感到為難的正是如何說服眾多將士與自己一同另投他人。

    潘楷依然搖擺不定,郭時風這時一步也不敢離開,只得先忘掉徐礎,“潘將軍無需擔心,召將領一批批過來,由我勸說他們。”

    “必須是郭先生親自出面才行。”潘楷稍稍放心。

    東都城外二十幾里的路邊,徐礎也在同一時刻稍稍放心。

    他的確換上女裝,混在宮女當中,原以為破綻百出,沒想到無驚無險,竟然真的能夠走出城門。

    冀州兵卒身在異鄉驟逢巨變,無不急於回鄉,出發不久就都自顧逃亡,只有數百人有意討好梁王,依然護著王妃。

    林氏無意留在東都,她清楚得很,自己對潘家的恩情只會越來越淡,無法持續太久。

    她命人停下車輛,將徐礎叫過來,說:“梁王與徐先生情同手兄,我亦當徐先生是小叔,憑我婦人之見,徐先生會是一名好謀士,梁王卻未必……唉,我終究是個婦道人家,只知道自己沒有大貴之命,對別人就看不清了。或許梁王另娶是件好事。徐先生真的不隨我去往鄴城嗎?”

    徐礎已在車後無人之處換上男裝,站在車外,拱手道:“高聖澤與我的一位朋友還留在城裡,我不能棄之不顧,冀州太遠,我必須就近求助。”

    “好吧,徐先生自有主見,不必我來多嘴。徐先生以善謀著稱,我去鄴城避難,徐先生可有一二良言指教?”

    徐礎也不謙虛,道:“王妃不要留在鄴城,一定要去漁陽。”

    “我在漁陽不礙眼嗎?”

    徐礎笑道,“有些礙眼,正因為如此,才要非去漁陽不可。”

    林氏沉吟不語,一想到將要面臨的明爭暗鬥,對漁陽頗生畏懼。

    “王妃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膝下兒女算計。”

    馬維最大的兒子只有十來歲,林氏萬分不捨,只得道:“到了漁陽又該如何?梁王心意已定,不會改變。”

    “王妃不在意名位吧?”

    “徐先生每次說出‘王妃’兩字,我的心都跟著一顫,覺得自己不配此稱,我只想看著兒女長大成人,別無它願。”

    “既然如此,請‘嫂夫人’到漁陽之後,無論如何也要見到歡顏郡主,求她庇護。”

    徐礎改變稱呼,林氏微微一笑,隨即有些驚訝地說:“我聽到傳言,梁王想娶的人好像就是這位歡顏郡主。”

    “一切未定,無論如何,嫂夫人會從歡顏郡主那裡得到好處。”

    “好,我信徐先生。”

    徐礎拱手道:“就此別過,嫂夫人見到梁王,請轉告他:我還是會去襄陽,待那邊事了,我會去見他。”

    “嗯。徐先生一路保重。”

    徐礎單人匹馬,身上穿著披風,尋路往南去,途中遇見一些落在後面的冀州兵,未受任何阻攔。

    林氏本想贈送一些禮物,徐礎全都婉拒,只帶一些食物與餵馬的草料,繞過東都,向汝南城的方向趕去。

    鮑敦帶兵去往並州,留族人守衛城池,應當還忠於梁王,徐礎至少要通知他們一聲,以免也被郭時風誑騙。

    可是老天爺不體恤倒霉人,當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雪,徐礎雖已繞過東都,眼前白茫茫一片,饒他從小在東都長大,這時也辨不出方向,只得尋個地方休息,凍得瑟瑟發抖,再厚的披風也擋不住寒風。

    次日一早,剛剛能夠認出路徑,徐礎騎馬上路,積雪甚厚,東都周圍如今人煙稀少,路上連道車轍都沒有,馬匹艱難前進。

    徐礎暗暗叫苦,突然發現孤身行走居然如此艱難,他還年輕,卻已沒有年輕人的體力。

    為了給馬匹減輕負擔,徐礎下地步行,天還沒黑,他就已疲憊不堪,此地離汝南尚遠,但他無力趕路,只得找一間斷壁殘垣,在避風處勉強生起一堆火,草草地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天色已亮,徐礎只覺得全身更加疲憊,而且頭暈腦脹,身體如墜寒冰之中,知道自己這是著涼了,不由得苦笑道:“無聲無息死在這裡,還不如死在東都,至少有因有果,世人皆知我的下場。”

    徐礎強迫自己起身,將披風裹緊,牽著馬匹,搖搖晃晃地上路。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迎面一群人走來,徐礎什麼都看不清,只來得及喊出一句“寧王”,撲通倒在雪地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7 14:18
第480章 病癒

    徐礎自覺只暈過去一小會,再睜眼時,周圍一切卻已變化,不是積雪覆蓋的路面,而是一張普通的床鋪,他知道,自己又進入軍營了。

    “徐先生醒啦?”一名中年男子走來問道,面帶微笑。

    “你是……郎中?”

    “我是隨軍的包郎中。徐先生的這場病來勢兇猛,還好我及時用藥,若是再晚一會……哼哼。”

    “多謝,這是誰家的軍營?”

    “寧王的軍營。”

    徐礎騰地坐起來,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適應一會才道:“寧王何在?我要立刻見他。”

    “徐先生別急,你還沒有完全康復,何況這裡雖是寧王的軍營,寧王本人卻不在營中。”

    徐礎大失所望,慢慢躺下,問道:“我與包郎中素不相識,你怎麼會認得我?”

    包郎中微微一愣,“我……他們讓我來給徐先生治病,我就來了,其實並不認得徐先生。”

    “哦,營中統帥是哪一位?”

    “宗明義宗將軍。”

    這個名字比較特別,徐礎立刻想起來此人乃是河工,半途追隨寧抱關,守衛東都的時候還是衛兵,如今是帶兵的將軍了。

    但徐礎只是記得姓名與模糊的長相,對宗明義並無瞭解,“麻煩替我通報一聲,我要拜見宗將軍。”

    “宗將軍也不在營內。”

    “嗯?”

    “宗將軍急著帶兵趕路,留下我們幾個人照顧徐先生。”

    “我昏迷多久?”

    “斷斷續續有兩天了吧。”

    徐礎吃了一驚,掙紮著起床,“我的披風……”

    “在這,真是一件好看見,得值不少錢吧?”

    包郎中抱來披風,一隻手輕輕摩挲上面的狐毛,徐礎一把奪過去,然後有些歉意地說:“我還是有點冷。”

    “是啊,入冬以來,數這幾天最冷。徐先生多躺一會,不必急著出去。”

    徐礎圍上披風,堅持要出去看一眼。

    帳外更冷,凜冽的寒氣猛地鑽進鼻孔,陽光照在雪地上分外刺眼,徐礎像是被灌了一大口烈酒,險些又一頭栽倒。

    跟出來的包郎中急忙攙扶住,“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徐先生大病初癒,身體虛得很,應當多多休息。”

    “還好,我能受得了。”徐礎微笑道,推開郎中,自己站穩。

    這是一小片營地,只有三頂帳篷,他住的這一頂居中,幾匹馬站在雪地中吃草料,鼻孔裡時不時噴出陣陣白汽,兵卒都躲在帳篷裡取暖,不見人影。

    “我昏了兩天?”徐礎問道。

    “對啊,醒過幾次,說了一些胡話,徐先生都不記得了?”

    徐礎搖搖頭。

    “徐先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讓人煮些熱湯吧。”

    “有勞。我欠包郎中一條性命。”

    “千萬不可這麼說,治病療傷是我的本分,徐先生要謝,就謝宗將軍,他下了死令,我若是不能讓徐先生醒過來,自己就得跟著陪葬。”

    包郎中笑著走向旁邊的帳篷。

    徐礎不想回到帳篷裡,緩緩走到大路上,看著已被踩踏結實的地面,琢磨眼下的處境,這位宗明義倒是比較友好,可他進入東都見到郭時風之後,一切難料。

    徐礎輕嘆一聲,他現在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

    從東都的方向馳來一隊人馬,徐礎站在原地守望。

    “老天有眼,礎弟無恙。”郭時風從馬上跳下來,幾步跑至近前,將徐礎上上下下地打量幾遍。

    徐礎其實虛弱,卻儘量挺直身板,笑道:“遇到一位好郎中,逃過一劫。郭兄這是要去哪裡?”

    “聽宗將軍說他路遇礎弟,我立刻出城,前來探望,原以為要晚一步……哈哈,礎弟病癒就好,這麼冷的天,站在外面幹嘛?”

    “等候郭兄。”

    “礎弟知道我要來?”

    “心有所動,揣知必有故人來訪。”

    “哈哈,礎弟經此一場病,得了神通嗎?”

    “難說。”

    郭時風大笑,回頭看一眼自己帶來的兵卒,正猶豫間,包郎中走來,手裡捧著一碗熱湯,他不認得郭時風,輕點下頭,向徐礎道:“徐先生進帳裡吧,喝碗湯暖暖身子,病能好得利索些。”

    郭時風上前攙住,“礎弟快快進帳。這位是郎中吧,多謝你的回春妙手,救下我的兄弟。”

    “應該的,應該的。”包郎中含糊道。

    進到帳篷裡坐下,徐礎慢慢喝湯,郭時風道:“東都大亂,我遍尋礎弟不著,想不到你竟然出城——礎弟為何不去找我,而要逃走?”

    徐礎放下湯碗,笑道:“我就是為了尋找郭兄,才要出城。郭兄當時說馬上就要回去見寧王,我以為你在路上。”

    “怪我,隨口一句話,讓礎弟受這麼多苦頭。”

    “所以郭兄一直都在城裡?”

    “唉,說來話長,梁王可將我害慘了,說好由他牽制盛家,他卻背信棄義,竟然中途帶兵去往冀州。其實奪冀是條妙計,可至少要跟我知會一聲啊。梁軍入冀不久,盛家率兵南下,如今已至石頭城外圍,令寧王頗為狼狽,我更是……唉。”

    “寧王對郭兄發怒了?”

    “寧王念我有功,而且這件事全是梁王一個人的主意,所以對我倒沒有怨言,但我心裡不好受啊,所以請纓,要為寧王拿下東都。”

    “恭喜郭兄,大功告成,不費一兵一卒,就為寧王奪得天下第一名城。”

    郭時風笑道:“勉強算是功過相抵吧,要感謝潘楷潘將軍,明形勢、識大體,一點就透,省我許多麻煩。”

    “謀士都喜歡潘將軍這樣的人。”

    “呵呵,不是我自誇,若非我親來嘗試,誰會知道潘將軍的為人呢?怕是都以為他不會背棄梁王吧?”

    “在這件事上,我佩服郭兄,自愧不如。”徐礎捧起碗繼續喝湯。

    郭時風笑了笑,向守在一邊的包郎中道:“你認得我嗎?”

    郎中笑道:“原本不認識,聽兩位交談,我知道你是郭軍師,寧王身的大紅人。”

    “嗯,既然知道我是誰,還要站在這裡偷聽我們交談,你只會治病,不會看眼色嗎?”

    包郎中臉上一紅,訕訕地退出去。

    徐礎道:“他救了我一命,郭兄不必如此待他。”

    “一名郎中而已,治病是他的本分,若是治好一人就給捧到天上去,那還了得?”

    “嗯。我那位朋友昌言之,與我失散,還在城中嗎?”

    “在,礎弟不用擔心。礎弟如今已經病癒,今後有何打算?”

    “沒什麼打算,就在這裡坐等。”

    “等誰?”

    “先等郭兄。”

    “我已經來了。”

    “後等寧王。”

    郭時風的神情稍顯僵硬,“等寧王?”

    “寧王很快就將趕到,我在這裡等他。”

    “見到寧王,礎弟要說什麼?”

    聽到這句話,徐礎知道自己沒有猜錯,寧王也要去往東都,正在路上,於是笑道:“我奉梁王之命前去助守襄陽,見到寧王之後,當然還是要借兵。”

    “奉梁王之命?礎弟這是要奉梁王為主了?”

    徐礎搖頭,“客聽主命,而且我許諾過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哈哈,守諾這種事,我不信梁王,但是相信礎弟,想當初咱們三人定計刺駕,事情洩露,我與梁王奔亡,只有礎弟留下不走,終成一刺,從那時起我就知道,礎弟乃是重諾之人。”

    徐礎捧著湯碗取暖,“但我有一陣沒見過寧王了,與他又有些過節,此前寫信借兵,寧王婉拒,這次會面,不知結果如何,郭兄可代為美言幾句嗎?”

    “礎弟想聽實話?”

    “當然。”

    “我若開口,寧王更不會出兵襄陽。”

    徐礎笑道:“明白了,是我一時糊塗,郭兄與我乃是故交,你若替我說話,寧王心中必定生疑。但是郭兄常在寧王身邊,總能指點我幾句吧。”

    “寧王十分賞識礎弟,經常說你多智與我相仿,大略卻勝我一籌,你若肯奉其為主,寧王對你言聽計從。”

    “寧王謬讚,我若有大略,怎會淪落至此?但是無論怎樣,我不會投靠寧王。”

    “為何?礎弟覺得寧王沒有帝王之運?”

    “非也,寧王眼下雖然艱難,但是一旦騰挪開來,將能佔據半壁江山,傲視中原群雄,最具帝王之相。我不奉其為主,乃是因為與梁王、與襄陽群雄有約在先,一心不能二用。”

    “襄陽事了之後呢?”

    “退居山林,開門納客,專講‘大略’,不問來歷。”

    郭時風笑道:“礎弟倒給自己安排一條好退路,最終誰得天下,都要感謝你。但是礎弟想過沒有,不會每個人都對你客客氣氣,群雄當中總有用強之人,礎弟怎麼辦?”

    “人在心不在,尸位素餐。”

    “礎弟真能做到?”

    “我已經做過多次。”

    “哈哈,礎弟的志向……與我們越來越不相同了。礎弟想從寧王那裡借兵,其實有個現成的由頭,以礎弟之智,不應該沒想到。”

    “意外連連,兼又剛剛病癒,心中糊塗,還要郭兄指教。”

    “寧王若未奪佔東都,借兵無望,寧王一旦進入東都,則借兵不是借兵,反而是替寧王分憂。”

    徐礎笑道:“果然還是需要郭兄提醒,沒錯,襄陽能否守住,雖是荊州之戰,其實同樣事關東都安危,賀榮人若是攻下襄陽,必然轉兵進入洛州。”

    “寧王快要到了,我得前去迎接,就不與礎弟閒聊了,告辭。”

    徐礎入下湯碗,親自送到路邊,目送客人離去。

    郭時風帶人馳出一里有餘,勒馬轉身,也看向徐礎,最終揮手致意,然後疾馳而去。

    徐礎終於鬆了口氣,對他來說,這才是真正的“逃過一劫”。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7 14:18
第481章 問勢

    如今提起寧王時,許多人都會在前面加上“江東”或是“吳州”兩字,承認他是一方雄傑。

    無論別人怎麼想,寧抱關本人倒是從來沒犯糊塗,心裡清楚得很,自己這個王號依然名不副實,在江東,他真正佔據的地盤只有石頭城,剩下的郡縣有一半表面上服從,送些糧草與兵丁,敷衍了事,另一半連名義上的臣服都不肯接受,時不時發兵騷擾寧軍。

    寧抱關接受郭時風的建議,認為忙於在江東平定郡縣,曠日持久,將會坐失爭鼎的機會,不如外出開疆擴土。

    “寧王只需攻奪江陵城,就可以號稱佔據荊州,威震四方,派一使者昭告江東郡縣,不服者膽怯,可傳檄而定。”郭時風描繪出一副美好前景。

    許多將領都不贊同這個計畫,以為太過冒險,寧王開始也有些猶豫,郭時風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計策無疾而終,於是又來勸說:“諸將喜安不喜危、喜靜不喜動,此乃人之常情,然則寧王欲成大事,需行非常之舉,不可困於‘常情’。在江東待得越久、越舒服,諸將越不願外出征戰,再過一年半載,寧王怕是無將可遣。”

    於是寧抱關率大軍出征,郭時風出使各方,施展縱橫之術,為寧軍解除後顧之憂。

    事實證明,諸將的擔憂是有理由的。

    奚家軍當年在東都不戰而逃,寧抱關對他們一向瞧不起,卻沒想到這些人保護朝廷時三心二意,守衛自家時卻頗為出力,寧軍雖然連戰連勝,傷亡卻也不少,眼看寒冬降臨,想攻下江陵城已非易事。

    盛家的趁虛而入更是雪上加霜,諸將輪番勸說寧王暫且退兵,明年再圖進取,寧抱關不得不斬殺一將,才令全軍息聲。

    寧抱關一人承擔所有責任,“罪魁禍首”郭時風沒有受到當面斥責,但是他心裡清楚,一旦形勢明了,寧軍不得不退回石頭城,甚至連退路都被截斷,寧王必要殺他洩憤。

    郭時風必須做點什麼,他又來勸說寧王:“去攻東都,既能懲罰梁王背信之舉,同樣能夠威震四方,還能借城過冬,而且不費寧王一兵一卒,我去說服潘楷獻城投降,如若不能,我願以死請罪。”

    郭時風心裡其實只有五六分把握,路上聽說梁王要在冀州另娶天成宗室之女的消息,大喜過望,連喊幾聲:“天助我也。”

    寧王帶兵隨後而來,命宗明義為前鋒。

    聽說東都已降,寧抱關只是嗯了一聲,並無喜悅之意。

    郭時風特意跑來獻功,這時一字也不敢多說,尷尬地沉默一會,開口道:“徐礎在前方路上等候寧王。”

    “嗯?”寧抱關露出一絲詫異。

    郭時風簡單將事情說了一遍,面對寧王,他不敢撒謊:“在東都城裡,殺徐礎是為堅定潘楷之志,迫不得已,可他既然逃出來,我覺得……”

    “好。”寧抱關拍馬疾馳,衛兵緊隨其後。

    郭時風一愣,急忙跑向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追趕寧王。

    寧抱關將大軍暫交給親信將領,自己帶著百餘名衛兵跑在前頭,天黑不久,趕到徐礎等候的地方。

    聽到馬蹄聲響,包郎中等人都出來查看,見到寧王本人,無不大吃一驚,紛紛在雪地中下跪。

    “徐礎何在?”寧抱關問。

    “在……在帳中休息。”包郎中顫聲道,弄不清寧王是喜是怒。

    寧抱關命衛兵留在外面,自己大步走進帳篷。

    徐礎坐在床鋪上,全身裹在披風裡,守著一小盆炭火取暖,抬頭看見寧王,笑道:“寧王恕我失禮……”

    “你不用起來。”寧抱關左右看了一眼,搬來郎中所用的小凳,坐到床邊,也伸出手來烤火,半晌不語。

    徐礎也不開口。

    一陣寒風捲進來,郭時風出現在門口,氣喘吁吁,兩頰通紅,他已經盡力,還是被寧王甩在後頭。

    “晚來一步。”郭時風笑道,放下帳簾,找不到坐具,但又不想站在一邊,於是側身坐在鋪上,與徐礎對面,“寧王求賢若渴,一聽說徐先生在此,立刻拋下大軍趕來相會。”

    “我看寧王好像是奔著這只炭盤來的。”徐礎道。

    寧抱關面無表情,郭時風大笑道:“今天的確是冷……”

    寧抱關咳了一聲,郭時風立刻閉嘴,只要沒被攆出去,他就已滿足。

    寧抱關開口道:“你現在是徐先生了?”

    “一介布衣,隨寧王稱呼。”

    “追根溯源,這一切都是徐先生的錯。”

    “我犯過不少錯誤,請寧王點醒是哪一件?”

    “當初是你建議我去江東,讓我落入今天這種窘境。”

    聽到“窘境”兩字,郭時風低頭,徐礎笑道:“寧王坐擁吳、荊、洛三州,放眼天下群雄,無出寧王之右者,唯有賀榮部可以比擬。”

    “來見你不是為了聽這些廢話、虛話,是你當初將我支往江東,如今也要由你幫我擺脫困境。”

    徐礎看向郭時風,郭時風也抬起頭看他,兩人互視片刻,徐礎道:“承蒙寧王看重,但是寧王何必捨近求遠?郭先生就在寧王身邊……”

    “他不行。”寧抱關冷冷地說。

    郭時風笑了兩聲,“我的確不行。”

    寧抱關又道:“郭先生是位好軍師,我多得其力,寧軍雖陷困境,都與郭先生無關,是我自己過於急躁,又過於輕敵。”

    郭時風心虛,但是總算稍稍鬆了口氣,急忙道:“寧王無錯,全是我用計不當、識人不明……”

    寧抱關擺下手,制止郭時風說下去,“但他是位用奇計的軍師,指點九州、議論大勢,他不如徐先生。”

    “寧王想聽大勢?”

    “正是。”即使是在請教,寧抱關也沒顯露出半點客氣,更像是在下達命令。

    徐礎拿起身邊的鐵筷子,輕輕翻弄盆中的木炭。

    “徐先生是不想說、不願說,還是不敢說?”寧抱關問。

    “不敢說。”

    “為何?說對說錯,我都不會殺你。”

    徐礎抬頭看向對面的郭時風。

    郭時風一驚,忙向寧抱關解釋道:“徐先生高瞻遠矚,我一向是佩服的,每次見面,都勸他投靠寧王……”

    徐礎笑道:“我怕寧王以為我別有用心。”

    郭時風又鬆口氣,“原來如此,我明白徐先生擔心什麼了,他現在是梁王賓客,受梁王所托,率兵前去助守襄陽。更早一些,徐先生亦曾向襄陽群雄許諾,必會找到更多援兵。他擔心自己議論大勢時,免不了會說到襄陽……”

    寧抱關道:“江東未穩,受盛家威脅;荊州未下,奚家兵馬強盛;東都初附,且處於四戰之地,難言穩固。寧軍處境如此,你還想讓我去襄陽?”

    “寧王所問者何?”

    “天下大勢。”

    “大勢盡在襄陽。”

    寧抱關冷笑一聲。

    徐礎道:“所以我不敢說。寧王問起,我不願說假話,但也不敢說實話,惹寧王發怒。”

    寧抱關深吸一口氣,“我不發怒,你說吧。”

    “即便江東穩固,荊、洛兩州盡入寧王之手,寧王自以為能守住幾時?”

    “你說賀榮人嗎?若是真能奪下三州,我自會寸土不讓……”寧抱關稍一猶豫,“頂多讓出洛州,賀榮人多是騎兵,在江南將會失去地利。”

    “襄陽亦是荊州之城。”

    “第一,襄陽不在江南,第二,荊州尚未歸順於我,為何要救?”

    “中原群雄彼此爭鬥不休,個中緣由,寧王可知否?”

    “為自保,為奪地盤。”

    “然則為何賀榮大軍一至,群雄不分遠近、強弱,紛紛歸降,近者供其驅使,遠者送上降書?”

    “還是為了自保。”寧抱關道,他是最早送去降書的人之一。

    “同樣是為自保,為何甘願歸順異族,而不是中原群雄中的某一位?”

    “因為中原群雄實力相當,沒人強如賀榮部。”

    “寧王一語中的。”徐礎拱手,又拿起鐵筷子,繼續撥弄炭塊。

    寧抱關已經明白徐礎的意思,坐在小凳上默默沉思。

    郭時風等了一會,開口道:“我能說句話嗎?”

    寧抱關點頭。

    “徐先生所言不錯,但是忽略了一件事,欲要揚威於天下,立足先要穩定,如今盛家軍已逼至石頭城下,旦夕生變,寧王縱然守住襄陽,於事無補,更不得群雄敬畏。”

    “盛家軍並非剛剛發兵南下,郭先生何以不早勸寧王旋師回防?”

    “兩面受敵,最忌倉皇后退,一旦旋師,則後有追兵,我軍士氣亦受重挫。”

    “然也,還有什麼勝利能比擊敗賀榮更能振奮士氣?”

    郭時風笑著搖頭,“先不說能否守住襄陽,即使僥倖成功,亦不是一時三刻的事情,短則數月,長則一年,寧軍士氣還沒振奮,江東即已失守。”

    “如果盛家退兵,甚至也去助守襄陽呢?”

    “哈哈,徐先生若能勸退盛家軍……”郭時風看向寧王,有些話他沒資格說。

    寧抱關道:“盛家若肯退兵,我倒是的確可以考慮發兵襄陽,只是便宜了奚家。”

    郭時風道:“奚家一旦站穩,肯定會進攻江東。”

    “奚家原有助襄之意,我再去勸說,不讓他們東進便是。”

    郭時風看向寧王,笑道:“大家都去襄陽,梁王在冀、並兩州可就如魚得水了。”

    徐礎道:“寧王若不想讓任何一方獲益,就不必想什麼大勢了。”

    寧抱關思考多時,“助守襄陽只為爭一個威名?不妥,大大不妥,徐先生此番議論,大失水準。”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7 14:19
第482章 三名

    梁王曾派兵一萬隨徐礎前往襄陽,大多駐紮在東都城外,前些天押送糧草時離開千餘人。

    東都城裡生變,城外軍心大亂,許多人混在冀州兵當中逃亡,仍剩餘六七千人,進退兩難:留下,害怕遭到殺害;逃走,擔心城中的家人。

    聽說第一撥寧軍趕來,又有千餘人逃走,郭時風向潘楷建議道:“寧軍已至,潘將軍靠山穩固,可將城外的梁軍召進城來,厚加撫慰,撫慰不成,需以軍法繩之。”

    潘楷卻不同意,“寧王心狠手辣,曾在東都城外燒殺數千吳兵,大家還都記得,所以聽聞寧軍趕來,個個心生懼意,我若再召其入城,梁軍將士必然更害怕。唉,事到如今,願留者留,願去者去,不如隨他們去吧。”

    “寧王當初燒殺吳兵,自有原因,此次前來東都,只有感激,全無憤恨,怎會再行殺戮?潘將軍萬萬不可放城外梁軍離去,實在不忍,坐視不管就好,絕不可聲言放行,以免擾亂城中將士的軍心。”

    潘楷點頭,“總之我不插手就是。”

    郭時風急於去見徐礎與寧王,叮囑之後出城,以為有宗明義坐鎮,不會再出意外。

    可他低估了寧王的“威名”。

    寧王親臨東都的消息不脛而走,城內城外皆已聽聞,越來越多的人恐懼萬分,郭時風剛剛離開不久,城外梁軍開始大規模逃散,將領們無力阻止,自己也跟著跑了。

    消息傳來城裡,潘楷長嘆一聲,愧悔之餘,將郭時風的叮囑拋之腦後,傳令道:“梁軍將士欲留則留,欲走則走,聽其自便。”

    這道命令一傳出去,城內梁軍也亂了,以為這是一道暗示:寧王將會大開殺戒,潘將軍提醒大家快逃。

    先是有人偷偷離城,很快就變成大規模奔逃,四面城門大開,有人成群結隊,有人孤身上路,更多人則是將妻攜子,東都好不容易聚集的一些人口,眼看就要逃亡一空。

    宗明義擅長帶兵打仗,卻不擅長應對這樣的混亂局面,情急之下,派兵前去接管城門,結果寧軍剛一上街,就帶來更大的混亂,流言像飛一樣,迅速傳遍全城,都說寧軍準備動手清城,連潘楷也聽說了,特意派人前來詢問真相。

    宗明義百口莫辯,只得下令收兵,任憑東都兵民逃亡。

    直到天黑以後,見寧軍並無殺人之意,逃亡大潮才逐漸止住,潘楷查點兵員,重新封閉城門,回到住處一個勁兒地唉聲嘆氣。

    次日天亮不久,寧王趕到東都,他在路上就已聽說城內的情況,心裡大為光火,進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將宗明義綁來,質問他為何沒能阻止逃亡。

    “我要一座空城做什麼?”寧抱關住進北城的一座營地,當初守衛東都時,這裡就是他的地盤。

    “我派兵了,可是……可是情形更亂,所有人都說寧軍要將東都兵民殺光……”宗明義跪在地上,努力辯解。

    “所以呢?”

    “我……我想寧王沒有這個打算,寧王又說不要空城,所以……”

    “所以你就心軟了?”寧抱關大怒,“你自己也是百姓出身,不知道百姓當中儘是欺軟怕硬之輩?他們害怕什麼,你就做什麼,他們害怕屠城,你就擺出屠城的架勢,他們鬧一會自然老實。從來只聽說民怕兵,到你這裡卻是兵怕民,你也配稱將軍?”

    宗明義面紅耳赤,再不敢爭辯。

    郭時風一直跟在寧王身邊,這時勸道:“必是潘楷力主放行,宗將軍被迫無奈……”

    宗明義連連點頭。

    寧抱關冷笑道:“潘楷是什麼東西,我的部下要聽他命令?”

    郭時風也不敢再說,退後一步,向宗明義使個眼色,宗明義雙手被縛在身後,磕頭道:“末將有罪,請寧王處罰。”

    “放走東都兵民,你犯下的是死罪,但是念你此前功高,功過相抵,貶為兵卒,重新立功自效,滾下去吧。”

    寧王語氣不善,宗明義卻大大鬆了口氣,磕頭告退。

    寧抱關仍未解氣,痛恨的不是自家部將,而是東都兵民,“一群不識好歹的傢伙,見我就逃,嘿,我要讓他們無路可逃。”

    郭時風察言觀色,乖乖地站在一邊不吱聲,卻扭頭瞥一眼徐礎。

    徐礎笑了笑,上前道:“寧王如今知道‘名’的重要了吧?”

    寧抱關目光冰冷,“我殺了那麼多吳兵,你不想替他們報仇?”

    “想。”

    寧抱關臉色一變,隨即傲然道:“我平生不缺仇人,多一個無妨,我就坐在這裡,你來報仇吧,我給你一次機會,與你單打獨鬥,不讓衛兵插手。”

    徐礎拱手道:“我要向萬人之上的寧王報仇,不與匹夫之勇的寧抱關鬥狠。”

    寧抱關哈哈大笑,向郭時風道:“你二人都是謀士,又是好友,師出同門,何以勸人的風格全不相同?”

    郭時風笑道:“我倒沒有覺得,望寧王解釋詳細。”

    “郭先生之勸,令人如沐春風,過後卻是越品越苦,徐先生恰好相反,勸人如罵人,非得細品之後,才能明白其中味道。”

    郭時風笑容不減,“徐先生的確比我厲害些。”

    “不不,你比徐先生厲害,你是表裡如一的謀士,徐礎卻不然,自稱謀士,心裡仍當自己是王,總有高人一頭的意思。他再厲害,不能為人所用,便是無用。”

    寧抱關臉色漸漸冷酷,郭時風笑而不語。

    徐礎也不反駁,等寧王“細品”。

    沉默良久,寧抱關開口道:“我現在有何名?欲要問鼎天下,又要何名?”

    郭時風暗嘆一聲,徐礎之勸居然又要成功。

    徐礎上前半步,拱手道:“眼下寧王有三名:一是狠名,燒殺吳兵,手段之毒聞於天下;二是色名,拋舍髮妻,強娶天成皇后,自古好色之徒,無出寧王之右者;三是威名,奪江東、攻荊州、佔東都,已成龍興之勢。”

    “嘿,我說你勸人如罵人,你還變本加厲了,來,再說說我需要何名?”

    “第一仍是狠名。”

    “嗯?”

    “若無狠名,何以攻城奪地,令敵人聞風喪膽?”

    “這個我已經有了。”

    “但還不夠。”

    “不夠?”

    “遠遠不夠,吳兵本為俘虜,身受束縛、手無寸鐵,殺之容易,寧王之狠名,乃是心狠、手狠,卻不是人狠,因此東都兵民寧願逃亡,不肯歸附,若是人狠,則吳州郡縣早已馴服,荊州奚家亦當獻城歸降。”

    寧抱關又冷笑一聲,卻沒說什麼。

    徐礎繼續道:“第二是仁名,愛一人為好色,愛眾人則為好仁,寧王好色,再有一步……”

    “這一條先不用說,我聽著頭痛,說第三條,肯定還是威名,而且是威名不足,對不對?”

    徐礎笑道:“若是人人皆有寧王的悟性,謀士就都輕鬆多了。”

    寧抱關向郭時風道:“這道題留給你,徐先生要如何說我‘威名’不足。”

    “襄陽。”郭時風只說兩個字。

    寧抱關大笑道:“不愧是我的軍師。徐先生還有話說嗎?”

    徐礎搖頭,“我等寧王‘細細品味’,但我有一件私事相請。”

    “嗯。”寧抱關收起笑容。

    “我有一位朋友,似乎被潘將軍囚禁,他不是東都人,也不是梁王部下,希望寧王能將他釋放。”

    寧抱關看向郭時風。

    郭時風道:“叫昌言之,是徐先生的隨從。”

    “你將隨從認作朋友?”寧抱關不解地問。

    “他是與我同行的朋友,不是隨從。”

    “徐先生的朋友,想必也是謀士,我倒要見見。”

    徐礎笑道:“讓寧王失望了,他不是謀士,行伍出身,厭倦戰場,隨我一同退隱,所以成為朋友。”

    “原來是個膽小鬼,昌言之……我有點印象。徐先生不用著急,等我問明白,自會還你這個‘朋友’。郭先生,咱們是等潘楷過來拜見,還是去見他?”

    “潘楷頗生疑心,但是已無退路,絕不敢對寧王動武,所以寧王該去見他,安慰其心,也讓城中剩餘的兵民勿生恐懼。”

    “好,那就少帶衛兵,我親自去一趟潘府。”

    寧抱關大步向外走去,郭時風悄悄向徐礎拱手,小聲道:“只有徐先生能勸動寧王,他現在至少不想懲罰逃亡者了。”

    徐礎笑笑。

    寧抱關只帶三十餘人前往王府軍營,潘楷所剩部下不多,但也有近千人,單是軍營裡就有四五百人,而且對他極忠誠,可說是一呼百應。

    寧抱關絲毫不懼,直入大門,見到潘楷之後,遠遠地大笑,張臂迎上前,給他一個擁抱,大聲道:“東都相別,東都再見,潘將軍雄姿不減,令人欣慰。”

    潘楷心中原有不少彆扭,見寧王如此熱情,且不拘禮節,心中大安,一得脫身,立刻跪下,口稱“寧王恕罪”。

    寧抱關留下吃筵席,邀請眾多潘家親友參加,他居然認得一多半人,能叫出名字,甚至能說出當初在東都見面時的一些細節。

    不到半個時辰,潘家上下全被折服,連潘楷也除去心中最後一點悔意,再不留戀梁王。

    徐礎不肯飲酒,中途告退,被人送回大將軍府。

    徐礎從未聽到寧抱關傳令,昌言之卻已被釋放,剛剛回來不久,見到徐礎立刻跑來,連連道:“又逃一難。”

    回到房間裡,沒有外人在場,昌言之道:“公子見到寧王了,以為如何?有資格爭鼎嗎?”

    “能將我的吳王身份忘得乾乾淨淨,寧王是第一人。”

    昌言之嘆了口氣,無話可說,心中萬分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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