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87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1
第453章 夫人

    宋取竹帶十幾車糧食回來,向出來迎接的將士們大聲道:“起灶!燒火!鬆開腰帶!”

    眾人一擁而上,瘋搶車上的糧食,甚至沒人詢問一聲楚王身邊的陌生女人是誰。

    宋取竹向婦人笑道:“瞧我這幫兄弟,多熱情。”

    婦人二十幾歲年紀,長著一張長臉,容貌並不醜陋,但也說不上美豔,滿面嚴肅,腰間若是再多一串鑰匙,就像是執掌門戶的管家婆。

    可她腰間沒有鑰匙,只有一柄長劍。

    “你這裡不像是有一萬人。”婦人道。

    “有一些出去巡邏。”

    “連帳篷也帶走了?”

    “哈哈,夫人不必查那麼清楚,我這裡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都過來,兄弟們,糧食擺在這裡,不會飛走,過來拜見我的新夫人。”

    “你有舊夫人?”婦人馬上問。

    “沒有,我一直沒成親,直到遇見夫人你,想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三十多歲一直等你,夫人……也一直在等我。哈哈。”

    士兵仍在搬運糧食,一群頭目圍上來,打量“新夫人”,其中一人道:“我認得你,你是……麻老砍刀的女兒,麻七姑,等了這麼多年,你終於出嫁啦。”

    婦人點頭,“我也認得你,小谷莊的鐵匠薛大魁,欠我家五十斤鑌鐵,三年沒還。”

    薛大魁吐下舌頭,“年底前一定還,加倍還。”

    麻七姑嗯了一聲,目光一掃,再也沒人敢說認識她,幾名虧欠麻家的人,直往後躲。

    宋取竹高聲道:“讓大家知曉,我昨天剛剛與七姑成親,從今往後,她就是我宋家的主婦,你們要稱她‘夫人’,麻老砍刀是我岳丈,你們要稱他……稱他什麼?”宋取竹問。

    “麻老爹。”麻七姑道。

    “麻老爹,你們都要記住,以後不準叫錯。咱們今後與麻氏就是一家人,缺衣缺食,去向麻老爹要!”

    眾人歡呼,連正在搬運糧食的士兵也跟著大呼小叫。

    麻七姑眉頭微皺,這裡的情形,與她到來之前的預料全不一樣。

    宋取竹的帳篷既破且舊,只是稍稍大些,擺放的東西太少,顯得十分空蕩,存放麻家的幾箱子嫁妝,綽綽有餘。

    “這裡就是你住的地方?”

    大話再也圓不回來,宋取竹多少有點緊張,笑道:“也不知你喜歡什麼,所以我乾脆清空,就等你來佈置,全按你的心意來。”

    麻七姑輕嘆一聲,宋取竹的心跟著咯噔一聲,“夫人別傷心,你想要什麼,儘管說,就是搶,我也給你搶來。”

    “你以為我們麻家的人都喜歡搶東西?”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不要什麼東西,只要你的實話。”

    “我說過的話句句……屬實。”宋取竹十分心虛。

    “你的部下究竟有多少人?”

    “呃……其實不到一萬,但也沒差太多。”

    “到底多少?”麻七姑語氣稍顯嚴厲。

    “五千……不到,大概……三千吧,這是實話,我走的時候有三千人,這兩天也不知道跑掉多少。但我沒有欺騙夫人與岳丈,我在襄陽起兵的時候,的確有一萬人,後來損失一些,只要有糧食,很快就能重新召集到一萬人。”

    麻七姑柔聲道:“我都已經嫁給你了,還會計較你有多少兵馬?我只要一個實數,也好計算用度。”

    “夫人大度,糧食什麼的,總是越多越好吧。”

    “誰家的糧食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要精心計算,才能過得長久。”

    “沒錯,我就是因為大手大腳,浪費不少糧食……”

    有人掀簾進來,宋取竹道:“嘿,不知道我這裡有新娘子嗎?以後要敲門……要高聲通報,得我允許才能進來。”

    “是,我以後通報,我來是有急事。”戴破虎沒跑,仍在楚軍營中,上前一步,向麻七姑拱手道:“在下戴破虎,拜見麻夫人。”

    “免禮,我早就聽說過戴將軍的威名,我父親平時論起咱們荊州的英雄,必然提起紅花太歲。”

    紅花太歲是戴破虎早年間的綽號,如今記得的人已不太多,連宋取竹都是第一次聽說,麻七姑順嘴道出來,顯然是真的有所耳聞。

    戴破虎大喜,“我就是草叢中的螞蚱,哪比得上連山猛虎麻老爹?”戴破虎改口倒快。

    “大家彼此久仰,那就太好了。老戴,你有什麼急事?”

    戴破虎馬上道:“徐礎又回來了。”

    “誰?”

    “就是前幾天奚家送來、又讓咱們送到奚家的那個徐礎。”

    宋取竹愣了一下,“然後我讓你半路放走的那個徐礎?”

    “對。”

    麻七姑聽得糊塗,“徐礎是誰?奚家送來、又送還奚家?”

    宋取竹還在發呆,戴破虎道:“是個奇人,本是大將軍之子,在降世軍中稱吳王,差點能做到降世王,在東都擊退官兵之後,他卻突然退位,跑去冀州鄴城隱居,不知什麼時候重新出山,也不知是怎麼來到荊州的,我還沒有問過。奚家視徐礎為仇人,但是又不想得罪上游的蜀王,所以先將他送到這裡來,我們再送到奚家手中,這麼一倒手,蜀王就只能怪罪楚王……”

    “你同意了?”麻七姑問丈夫。

    宋取竹笑道:“全是為了穩定一下軍心,可我讓戴破虎將他中途放走,倒不是害怕蜀王,而是因為徐礎與我有同門之誼。他又回來幹嘛?”

    “不知道,而且還是從夷陵城來的,身邊跟著不少楊摸魚的部下,至少五十人。”

    宋取竹撓頭,“你不是說他往襄陽和東都去了嗎?”

    “是啊,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調頭……”

    “他來興師問罪?”

    “五十多人可不夠,而且要論罪魁禍首,楊摸魚才是最大的一個。”

    宋取竹想不明白,不太想見徐礎,“你去應付一下,說我……說我出門還沒回來。”

    “是。”戴破虎領命要走,麻七姑道:“等等,無論徐礎是何等人物,他敢來,咱們就敢見,夫君自稱一方雄傑,連這點膽子也沒有?”

    宋取竹笑道:“夫人說笑,我能連見人的膽子都沒有?只是……跟他無話可說。而且那人以謀士自居,嘴皮子工夫了得,最會蠱惑人心,他來必無好事,最後我可能還拒絕不了。”

    “那我更要見見了。”

    宋取竹無奈,向戴破虎道:“那就請進來吧,我與夫人新婚,聘禮還欠著,就當徐礎是件禮物吧。”

    戴破虎出去,宋取竹向妻子道:“人是夫人要見的,待會拒絕的話也由夫人來說。”

    “我來說。”

    “無論他提出什麼,一概拒絕,千萬不要動心,連猶豫都不要顯露出來,無論他說得多好聽,夫人有多感興趣,要知道,那都是謀士的策略,先給一塊香餌,等你上鉤,他再……”

    “他還能勸我改嫁給他不成?”

    “哈哈,那倒不至於,他對夫人沒……他沒這個膽子。”

    麻七姑冷笑一聲,皺眉道:“你這裡連張椅子都沒有?”

    “可能被誰拿去當柴燒了。夫人坐床上?不合適,有辦法。”宋取竹搬動裝有嫁妝的箱子,兩隻並排,是他與夫人的寶座,另一隻放在右手邊,算是客人的位置。

    箱子沉重,宋取竹有些氣喘,笑問道:“夫人的嫁妝可真不少。”

    麻七姑正要開口,外面傳來戴破虎的聲音:“東都徐礎,求見楚王及楚王夫人。”

    “宣進。”宋取竹坐在箱子上,朗聲道。

    戴破虎先進來,隨後是徐礎,再後是宋取竹的四名衛兵。

    戴破虎讓到一邊,徐礎上前,拱手道:“在下徐礎,見過宋楚王與麻夫人。”

    宋取竹不吱聲,要看夫人如何應對。

    麻七姑打量客人兩眼,開口道:“徐先生請坐。戴將軍,你們且退下,既是楚王故人,不必拘禮。”

    戴破虎瞭解徐礎,知道他不是威脅,於是帶衛兵出帳。

    徐礎坐在另一隻箱子上,笑道:“還沒恭喜楚王。”

    宋取竹擺手,“早跟你說過,別叫我楚王。”

    麻七姑搶道:“楚王過謙。徐先生來有何事?咱們就不必客套,有話直說吧。”

    徐礎對這位麻夫人毫無瞭解,見宋取竹無意單獨交談,於是起身,從懷中取出冷遺芳的書信,雙手遞上去。

    “有話當面說就好,何必寫信?”宋取竹莫名其妙,接過書信,一眼沒看,轉給妻子。

    麻七姑取出信,拿在手中左看右看,不得已小聲道:“我不認字。”

    “夫人會記賬,卻不認字?”宋取竹頗為意外。

    “那是兩回事。”

    宋取竹拿過信,張嘴慾念,又閉上嘴,快速看完,驚訝地問:“這封信怎麼會落到你手中?”

    麻七姑咳了一聲,宋取竹道:“是襄陽城主冷遺芳寫來的信,邀請我帶兵共守襄陽,許我做副城主。”

    夫妻二人互視一眼,誰也不肯表態,因為這封信的確讓他們心動,哪怕是假裝,也狠不下心來拒絕。

    “敵人是誰?”麻七姑終於開口。

    “晉軍。”

    “晉軍?”

    “並州人。”

    “並州人幹嘛打我們荊州?”

    “並州人為賀榮部做前鋒,賀榮大軍將要奪佔九州,不止荊州一地。”

    麻七姑長長地哦了一聲,向丈夫道:“咱們打得過並州軍與賀榮人嗎?”

    “打不過。”

    麻七姑向徐礎道:“那就沒辦法了,明知打不過,我們不能去襄陽送死。”

    徐礎也不爭,向宋取竹伸手,準備要回書信,“好吧,我不能強人所難,荊州之地,總有敢於迎難而上的英雄,我再去找別人。”

    宋取竹卻不肯還信,豎眉道:“你說我不是英雄?”

    “楚王是審時度勢的英雄,不是迎難而上的英雄。”

    宋取竹扭頭看向妻子,麻七姑輕嘆一聲,“輸的是你,可不是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1
第454章 在己

    宋取竹向妻子笑道:“我還沒認輸。”又向徐礎道:“‘誘餌’我已經吞下一半,你可以扯線了——將你真正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吧。”

    “前有並州大軍,後有賀榮鐵騎,襄陽危在旦夕,楚王若去援助襄陽,可有退敵之策?”

    宋取竹又向妻子道:“瞧,這就開始了。”

    “可他問得很有道理,前往襄陽雖然能得到一些糧食,可是你只有三千人,憑什麼擊退強敵?”

    “我現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徐礎卻已想好十步、百步,不知要將我引向何處。”

    “你有更好的選擇?”麻七姑問。

    “暫時沒有。”

    “既然如此,有人給你指引方向,你為何不肯接受?”

    “呃……”宋取竹自己也有點糊塗,看看徐礎,再看看妻子,小聲道:“我不相信他,而且我一直想自己找個方向。”

    “要麼會用人,要麼被人用,召集這麼多的將士,你卻想自己獨攬一切?既然如此,你就該遣散部下,自己找地方去想,別耽誤別人。”

    宋取竹撓撓頭,向徐礎笑道:“我這位新夫人怎麼樣?”

    “楚王挖到寶藏了。”

    “哈哈,早知夫人聰慧有識,兩年前我就該娶你。”

    “那是因為兩年前你只看容貌不看人,今天別再犯同樣的錯誤。”

    宋取竹再次看向徐礎,“我若守襄陽,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分兵守衛要隘,不是修城、囤糧,不是堅壁清野,不是徵兵收民,而是借四方之勢。”

    “如何借勢?”

    “宣告天下,進攻襄陽者,非是晉軍,而是賀榮大軍,九州安危,在此一戰,憑此借勢則名正言順。然後我要聯絡天下群雄,共赴襄陽之難。”宋取竹向妻子道:“岳丈能來嗎?”

    麻七姑猶豫一會,回答時卻極肯定:“能。”

    “徐公子從夷陵城來,想必楊摸魚也願援襄,老實說我有點意外,但這終歸是件好事。得麻、楊兩軍,則陳、奚可說動,陳、奚踴躍,則漢、益、洛三州或可舉旗,再遠一些,淮、吳兩州聲援,秦、並、冀三州動搖,晉軍必懼,單于必慌,則襄陽可守。”

    “楚王是要將襄陽之戰,變成九州之戰?”

    “賀榮人勢不可擋,又挾北方三州兵馬以為前驅,不以‘九州之戰’迎之,則毫無勝算。”

    徐礎起身,拱手道:“楚王高見。”

    宋取竹面露得意之色,向妻子道:“我也有幾分本事。”再向徐礎道:“你覺得我有幾分勝算。”

    “一分也無。”

    “咦?你說‘高見’是在嘲諷我嗎?”

    “非也,楚王所言,確為高見,但是紙上談兵,難有實效。”

    宋取竹毫無怒意,笑道:“夫人說要麼會用人,要麼用於人,我做前者,你做後者,我會紙上談兵,如何實施則是你的事。徐公子能做到嗎?”

    徐礎也猶豫一會,然後肯定地說:“能。”

    “洗耳恭聽。”

    徐礎依然站在那裡,“首先,楚王之號必須去掉。”

    “咦,你自己退位就算了,還要算我學你?不可能,我寧願做死楚王,不做活宋取竹。”

    “楚王前兩天還說願用名號換取糧食。”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沒有糧食,你若是真拿出來,我不會接受。”

    “君無戲言,楚王卻拿自己的名號開玩笑,難以服眾。”

    “人人稱王,為什麼我不能?”

    “人人稱王,則人人自立,楚王既然要打‘九州之戰’,需要先從消除‘自立’開始。”

    宋取竹向妻子道:“我就知道徐礎的‘誘餌’不好吞,瞧見沒有?我還一點好處沒得著呢,他就讓我先放棄最大的好處。”

    麻七姑卻不支持丈夫,“你這個楚王原本就是有名無實,棄之無妨。”

    宋取竹瞪大雙眼,“夫人,我若不做楚王,連你的地位也會下降。”

    “我現在很高嗎?”

    宋取竹乾笑兩聲,向徐礎道:“好吧,假如我肯放棄楚王之號,然後呢?”

    “既不稱王,就要向他人稱臣。”

    宋取竹立刻搖頭,“宋家與天成朝廷有仇,我不向天成稱臣。”

    “不是天成,而是陳病才或者奚耘。”

    “這不是一回事嗎?兩人都打朝廷旗號,向他們稱臣,我的地位反而更低一層。”

    “與楚王的名號一樣,陳、奚亦是有名無實,向其中一人稱臣,算不上投靠天成。”

    “我對徐公子的意圖可是越來越懷疑了。”

    “楚王前則寫信挑戰單于,後則大言九州之戰,卻什麼都不願捨棄,這不止是紙上談兵,乃是沽名釣譽。”

    宋取竹臉上第一次露出怒容,很快消失,笑道:“好吧,假設再聽你一次,我該向哪家稱臣?”

    “這就要交給我了,我去見陳、奚二人,誰肯立即出兵襄陽,楚王向誰稱臣。”

    “合則你讓我吞下誘餌之後,再拿我誘餌,然後一步步騙下去——到了最後,我豈不是只能做名小卒子?”

    “若是做小卒子能換取九州之兵盡赴襄陽,楚王願意嗎?”

    “我先問一句。”

    “請問。”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找別人?你從冀州一路來到荊州,途中想必遇到不少豪傑,便是這小小的夷陵城內外,也有四家,為什麼非得是我放棄名號?”

    “因為只有楚王曾經寫信挑戰單于。”

    “我跟你說過,那是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也好,深思熟慮也罷,總之楚王有這個宏圖遠志,方能忍眼下的一時之辱。”

    宋取竹苦笑,“說真的,咱倆不熟,不過是在思谷裡有過一面之緣,你是讀書人,我是半個讀書人,你不用這麼高看我。算了,我也不跟你‘假設’了,我不會放棄王號,但我會率兵前往襄陽,先混幾頓飽飯再說。在晉軍攻來之前,我會逃之夭夭,天下之大,總有我一塊容身之所。”

    徐礎輕嘆一聲。

    宋取竹又道:“畫餅可以充飢,但是餅不能畫得太大,太大則假,徐公子犯的就是這個錯誤。”

    徐礎拱手道:“請楚王再思再想。”

    “沒什麼可思可想的,我意已決,徐公子正好來了,留下喝杯喜酒,這回我沒受任何人之托,你可以放心,但是明天一早你就走吧,該去哪去哪。”

    “我待會就走,還要渡江去見陳將軍。”

    “恕我不能遠送。”

    徐礎知道再勸下去適得其反,於是轉身要走,有一會沒說話的麻七姑道:“徐公子稍等。”

    宋取竹道:“夫人,我可堅持住了,沒有上他的當,也沒有認輸,你別軟弱。”

    “我只問一句話。”

    宋取竹哼哼兩聲,沒再阻止。

    徐礎向麻七姑拱手。

    “徐公子說楚王有宏圖遠略,所以能忍一時之辱——既是一時,請問徐公子,什麼時候能再奪回來?”

    宋取竹連連點頭,也看向徐礎。

    “放棄名號與奪回名號皆在楚王,而不在我。”

    “所以徐先生只管勸人冒險,卻不管結果如何?”

    徐礎笑道:“麻夫人是想要一個保證嗎?”

    “應該有一點吧?”

    “麻夫人決定嫁給楚王之際,看到任何保證了?”

    麻七姑微微一愣。

    徐礎向兩人拱手,退出帳篷,叫上昌言之與衛兵,準備離開。

    帳篷裡,宋取竹道:“我提醒過夫人,所謂謀士全都一個樣子,能挑事、惹事、亂事,卻不能平事、收事、定事,你僥倖成功,他們跳出來搶功,你兵敗如山倒,他們跑得比誰都快,再去騙下一個。”

    “這裡沒有外人,你對我說句實話。”

    “三千兵卒,可能少個一兩百人,這真是實話,待會我讓夫人親自點數。”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你:是不是要爭天下?”

    “我連手下的兵卒都喂不飽,哪有這麼大的心啊?”

    “要爭一州?兩州?三州……”

    “實話實說,我有過爭奪一州的想法,所以帶兵去漢州,覺得九州之中數它地方最小,而且四面環山,比較好守——結果沒打下來,反而損兵折將。從那時起,我就變得老實了,只想保存實力,養活手下的幾千號人。”

    “所以……你想當個強盜頭目,像我父親一樣?”

    “能做到岳丈這一步,要城有城,要人有人,要糧有糧,我已心滿意足。”宋取竹笑道。

    “那你何必在意‘楚王’之號?”

    “已經稱王,再又丟掉,有點……丟人嘛。”

    “徐礎丟掉了。”

    “他丟得徹底,也不向人稱臣,反而無傷顏面。不過夫人說得對,明天我就通告全軍,今後不要再叫我楚王。”

    “嗯,既然你想做強盜,咱們也不必去襄陽騙糧,帶上你的人,去與我父親匯合,荊州已非久留之地,咱們兩軍合為一軍,去別處找立足之地。”

    “當年的降世軍就是這麼做的。”

    “強盜都是這樣,居無定所,官兵來了,咱們就得走,走晚一步,必遭滅頂之災。”

    宋取竹沉默不語。

    麻七姑等了一會,開口道:“你得想好,估計以後再沒機會改變主意。”

    “夫人怎麼想?”

    “我?”

    “對,我越來越覺得夫人聰慧過人,比我強得多。”

    “你肯聽我的?”

    “聽,什麼都聽。”

    “你若肯聽我的,那就給我寫封休書,我自己回父親身邊,與你從此一刀兩斷,誰也不要再見誰。”

    “咦,這是……這是從何說起?”

    “我可以做楚王夫人,也可以做強盜之妻,但是大事在你,徐礎說得對,忍辱在你,興起亦在你,若不在你,則你無用。”

    宋取竹愣了一會,突然大笑,起身道:“我先是以為自己娶了一位送糧總管,然後又以為娶來一位軍師,現在才知道,我娶了一位手裡持鞭的馴馬人。”

    宋取竹向外走,麻七姑道:“你要去哪?”

    “去將徐礎叫回來,夫人以後一定要幫我盯緊這個混蛋——這個可以吧?”

    “嗯。”麻七姑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1
第455章 珠印

    楊欽哉第一次生出奪佔整個荊州的念頭,越想越覺得理所應當,於是召集親信的諸頭目會飲,半酣之際,開口詢問眾人的意思。

    所有人都表示支持,一個比一個慷慨激昂,甚至覺得江王早在二十年前就有這個資格,“江王若在當時起兵,天下就不是張家的啦。”

    楊欽哉十分高興,叫來更多的酒,與眾人盡興,喝得酩酊大醉才去休息。

    徐礎回到夷陵城裡時,楊欽哉睡得正熟,僕人推了好一會他才睜眼,惡狠狠地嗯了一聲,轉身又睡,僕人不敢再推,出門向等在外面的徐礎道:“徐先生還是等一會吧,江王睡覺的時候,誰也不能打攪,尤其是昨晚喝了不少酒,脾氣更大。”

    “敵兵攻來,夷陵城即將被攻破,他也不醒?”

    “嘿嘿,不是還沒到那個時候嗎?”僕人笑道。

    徐礎無奈,只能又等一陣,僕人將他讓到客廳裡,好茶伺候,一會過來看一眼,每次都是搖頭。

    徐礎曾說午時左右返回南軍營地,結果直到中午,才等到楊欽哉醒來。

    楊欽哉披著長袍、趿著鞋子走進客廳,不好意思地笑道:“讓徐先生久等了,昨晚多喝了幾杯,沒辦法,都是自家兄弟,我想奪佔荊州,必須聽聽他們的意思。”

    “大家怎麼說?”徐礎笑問道,他至少分得清一件事:對有些人可以直言不諱,對另一些人則不行,對一名謀士而言,能說出什麼尚屬其次,知道該說什麼才最重要。

    “我這幫兄弟,都曾隨我風裡來、雨裡去,上過刀山,下過火海,個個沒得挑,都願意再拼一次,大家說了,反正天下大亂,比的就是誰強誰弱,夷陵小城,早晚被人攻下,不如先下手為強,去攻別人。”

    徐礎拱手道:“恭喜江王,得這樣一批部下,大業可成。”

    “哈哈,我這些兄弟能打能拼,但我是明白人,想建立大業,還得有徐先生這樣的人指點才行。此去如何?宋楚腳肯聽話嗎?他有一個不字,我即刻發兵,他那點人,堅持不到天黑就得投降。”

    “一切順利。”徐礎從懷中取出一方寶印,輕輕放在桌上。

    楊欽哉拿在手裡,翻轉過來查看,不認得上面的篆字,“這就是楚王印?”

    “嗯。”

    “據說宋楚腳起兵時,腳下突然晃動,他讓人挖開,九尺泉下得此寶印,因此自稱楚王——看上去很普通啊。”

    “傳言不盡可信。”

    楊欽哉翻來覆去將寶印看個仔細,最後道:“管它,既然大家都這麼說,我就姑妄信之,留下寶印,今後我就是江王兼楚王啦。”

    “寶印暫時還不能留在江王手中。”

    “嗯?”楊欽哉原本沒將寶印當回事,這時卻緊緊握在手中,他對徐礎一直比較客氣,這時也變了臉色,目光中露出凶狠之意,“什麼意思?”

    徐礎笑道:“楚王有真有假,江王要做哪一個?”

    “當然是真的。”

    “寶印一直在宋取竹那裡,他算是真楚王嗎?”

    楊欽哉想了一會,鬆開寶印,大笑道:“明白了,明白了。但是寶印不留在這裡,要交給誰?”

    “荊州群雄並起,如宋取竹、麻老砍刀之輩,湊數而已,真正的豪傑不過三位。”

    “有我一個吧?”

    “當然。”

    “另兩位是奚耘和陳病才?陳病才老家在荊州,帶的兵卻都是外鄉人……好吧,也算一個。”

    “荊州以外,敵人更加強大,賀榮人騎兵數十萬,驅使三州兵民又有數十萬,鋒芒所掃,勢不可擋,荊州三強,誰先露頭誰敗。”

    楊欽哉連連點頭,“要不說我需要徐先生呢,讓別人出頭,咱們坐山觀虎鬥。”

    “咱們跟在老虎後面,虎傷則狼起。”

    楊欽哉想了一會,“你還是沒說寶印應該給誰。”

    “江王以為呢?”

    “不是奚耘,就是陳病才,奚家勢力更大,是我們荊州的父母官,按理說應該給他家。可是就像徐先生所說,奚家無能,偏又嫉妒,總想除掉群雄——給陳病才,他這人愛說大話,兵卒皆是南人,空得楚王之印,得不到楚王之實,我不怕他,還能削減奚家的勢力。”

    徐礎拱手,“江王妙計。”

    “你也贊同?”

    “贊同。”

    “哈哈,咱們這是英雄所見略同。”楊欽哉想了一會,覺得還是不行,“我與宋楚腳投向陳病才,奚耘肯定不高興,大家再打一戰?即便我與南軍聯手,勝算也不高,而且不知要打多久。”

    “用不著,我去勸退奚家,讓他們返回江陵,甚至派兵前去支援襄陽。”

    “我相信徐公子的本事。”楊欽哉探身過來,右手緊緊握住徐礎的手腕,“可你不會反過來騙我吧?”

    “江王何意?”

    “我看你跑來跑去的,好處似乎全歸了陳病才,奚家退兵,我向陳病才稱臣,雖是暫時,傳出去也不好聽。到了最後,陳病才若不肯交出襄陽,我豈不是白辛苦一場?”

    楊欽哉手勁頗大,徐礎手腕疼痛,臉上卻不失笑容,“江王已有妙計,還怕白辛苦?”

    “我有妙計?”

    “江王剛才說,陳病才部下儘是南兵,江王只需守住大江,斷其退路,令其首尾失聯,還擔心得不到襄陽?”

    “我不用離開夷陵?”

    “援助襄陽的兵將越多越好,江王無論如何要去一趟,但江面是你的地盤,留心腹之人把守,會丟失嗎?”

    “在陸上我不敢吹牛,在水上,我的兄弟個個以一敵十。”楊欽哉鬆開手掌,笑道:“徐先生什麼時候出發?”

    “馬上就走,但是江王得給我一兩件信物,要人所共知,如楚王之印。”

    “我可沒有寶印,只有……這個。”楊欽哉伸手入懷,用力扯動,摘下一個物件,卻沒有馬上掏出來,“我這東西不比楚王寶印,今後得還回來。”

    “頂多三日,必然物歸原主。”

    楊欽哉這才掏出來,手心裡握著一個小孩拳頭大小的金球,金球鏤空,裡面有白光透出。

    楊欽哉小心翼翼地將金球放在桌上,然後輕輕一按機關,金球一分兩半,露出裡面的一顆珍珠,通體乳白,沒有一點瑕疵。

    “這是我十幾歲時從江底撈上來的寶珠,當時不識貨,十兩銀子就給賣掉。此珠後來輾轉多人之手,據說還進過皇宮,得帝王之氣潤養,數年前重回民間,一年前終於再落入我手。我想這肯定意味著什麼,所以一直留在身邊,極少出示給外人,但是人人都知道我有此珠,可為信物。”

    “甚好。”

    楊欽哉合上金球,連同楚王寶印一同推過去,徐礎伸手要拿,楊欽哉卻回手攔住,“三天之內物歸原主?”

    “若是不能,我提頭賠罪。”

    “我不要你的腦袋,只要寶珠,我相信我的魂魄在這顆珠子上,沒有它,我活不了幾天……不行,不能給你,除非,你也留下信物。”

    “江王想要什麼?”

    “你是大將軍的兒子,總有幾樣傳世之寶吧?”

    “我有兄弟數十人,得大將軍寵愛者,不過寥寥三五人,其中沒有我。”

    “父母都偏心。”楊欽哉仍不放心,“將你那個隨從留下。”

    “昌言之?”

    “對,你不還寶珠,我就殺他,雖然於事無補,至少讓我出口惡氣。”

    “昌言之並非我的隨從,而是我的好友……”

    “那就更要留下,徐先生放心,三天之內,我好酒好肉供著,絕不會虧待他。”

    徐礎面露難色,半晌才道:“好吧,我會盡快歸還寶珠。”

    楊欽哉這才挪開手掌,徐礎將寶印、寶珠全收在懷中,“奚援疑我也得帶走。”

    “隨你的便,奚援疑只是奚耘的侄兒,留著也沒用。”楊欽哉靠著椅背,伸個懶腰,甚至沒問徐礎要如何勸說奚家退兵。

    徐礎告退,先找到昌言之,“抱歉,我將你出賣給江王了。”

    “值多少錢?”昌言之問。

    徐礎拿出寶珠,但是沒有打開金球,“江王最珍視的一件寶物。”

    “水龍睛?這可真是一件寶物,行,我值了。”昌言之剛進夷陵城不久,就聽說過此珠,“江王是不是說他小時候打撈此珠?大家都說他在撒謊,但是全都假裝相信。”

    “哈哈。三天之內,我回來贖你。”

    “公子一個人奔波,要小心。”

    “嗯。”

    兵卒押奚援疑等人出來,徐礎騎在馬上笑道:“援疑將軍,咱們上路吧。”

    奚援疑有些驚恐,“去哪?”

    “待會你就知道了。”

    一行人出城,楊欽哉派五十人護送,奚援疑的手下只有十人,不敢發作。

    沒走多遠,眾人遇上一隊奚家軍。

    奚耘接連派出多名使者前來夷陵城,可楊欽哉鐵了心不與奚家人來往,喝醉之後更是沒人敢打擾,使者進不得城,全留在城外。

    奚援疑突然拍馬,加速衝進奚家軍中,調頭道:“徐礎,是你背信在先,休要怪我不義,你放我出城,我卻不能給你生路!”

    徐礎沒追,騎馬緩緩上前,“援疑將軍這是鬧哪一出?”

    “少來,你三番五次戲耍奚家,此仇今天就要償還!”

    “援疑將軍正在氣頭上,我能理解,但是請援疑將軍稍安勿躁,回去向恆國公問一聲,他是要報仇,還是要見我?”

    奚援疑哼了一聲,還真不敢自作主張,扭頭向熟識的奚家使者道:“恆國公怎麼吩咐你的?”

    使者茫然道:“恆國公……說此中必有誤會,讓我們無論如何要與江王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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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稱王

    得知楊欽哉翻臉,奚耘先是大怒,下達發兵攻城的命令,可是沒過多久他就冷靜下來,收回成命,改派使者前去解釋誤會。

    二子奚仞遲遲未悟,跑到帳篷裡質問父親:“楊摸魚公然背叛,父親為何示弱?夷陵小城,原本就是奚家的城池,咱們一時騰不出手來,才落到水賊手中……”

    “這都是你的錯。”奚耘道。

    “父親,我什麼也沒做。”奚仞一頭霧水,“只是帶兵上路,在城外就遭拒絕,連楊摸魚的面都沒見著,他就在城上射箭。”

    “你當他是水賊,他怎會對你以禮相待?”

    “可他就是水賊,早幾年父親還曾懸賞要他的人頭,而且我也不是傻子,當他的面一直很有禮貌,從來沒胡亂說話。倒是他,在江陵與父親會面時,拿腔作勢,好像他是一個多重要的人物。”奚仞越發憤慨,說話時咬牙切齒,手臂不停揮舞。

    奚耘無奈地搖頭,“都是我的錯。”

    “父親也沒錯,全是楊摸魚的錯,他扣押奚援疑和徐礎,拒絕借路讓我渡江,如此膽大妄為,必是又找到了新靠山。”奚仞這時候還不知道事情的緣由就在徐礎的一句話上。

    奚耘臉色微變,“楊欽哉若是找到新靠山,你很高興?”

    “父親今天盡說怪話,楊摸魚另尋新靠山,我有什麼可高興的?只是不懼他而已。”

    奚耘搖頭,“此事必有蹊蹺,楊欽哉親往江陵城議和,絕不會輕易反悔。唉,是我一時糊塗,被徐礎說得有些急躁,連夜派你前往襄陽——難怪楊欽哉會心生疑慮,我應該先派使者前去請路,甚至親自去一趟……”

    “父親!”奚仞憤怒得臉都紅了,“咱們奚家的地位雖然不比從前,但也沒淪落到要向水賊低頭!”

    奚耘還是搖頭,奚儻、奚仞這兩個兒子都不錯,若是天下太平,可做奚家的頂梁之柱,趕上四方亂起,兩人卻做不了奚家的守護者。

    奚耘耐心地解釋:“這不是淪落的問題,天成還在的時候,才有所謂的地位,天成一亡,人人自立,‘地位’只是個虛名,你若是緊緊抱著它,必遭滅亡。”

    奚仞仍不服氣,勉強道:“父親還盼著楊摸魚回心轉意?”

    “我說了,此中必有蹊蹺,此事你不要過問,老老實實待在營中。”

    奚仞憤而離去,甚至沒向父親告辭。

    奚耘繼續派人前往夷陵城,卻一直不能進城。

    午時過後不久,前方傳來消息,城門雖然仍然未被叫開,但是奚援疑與徐礎卻被釋放,正在回來的路上。

    奚耘大喜,親自出營相迎。

    奚援疑騎馬先跑回來,一見到伯父立刻跳下馬,幾步跑來,“徐礎……徐礎……”

    “慢些說話,楊欽哉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是楊欽哉,是徐礎……”奚援疑越急越說不出來,回頭望一眼,見徐礎離此不遠,於是深吸一口氣,說:“徐礎當楊欽哉的面,說咱們奚家有殺人、奪城之意,正好趕上二哥帶兵趕到,楊欽哉居然就信了他的鬼話,所以……”

    “不用再說,我明白了。”奚耘反而鬆了口氣。

    “全是徐礎……”令奚援疑大吃一驚的是,伯父臉上居然露出客氣的微笑,從他身邊經過,大步迎向“使者”。

    徐礎下馬,拱手道:“大事將成,特來報知。”

    “徐先生辛苦,見過宋楚王了?”

    徐礎點頭。

    奚援疑越發驚駭,跑過來小聲道:“恆國公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非常明白,但是我想徐先生必有解釋。”

    徐礎向奚援疑笑道:“抱歉,讓援疑將軍受些委屈,但我這麼做自有道理。”徐礎從懷裡取出一印一珠,兩手各一隻。

    奚援疑又是一驚,“這是奚家的夜明珠!”

    奚耘上前,拿起金球,向裡面看了一會,放回徐礎的手中,“這顆夜明珠原本是海外獻給天成的貢物,張息帝臨終前將此珠賞賜給我,奚家視為珍寶,一年前……它落入江王手中,據說他帶在身上,從不示人。”

    “正是此珠。”關於這顆寶珠的來歷,已有三種說法,徐礎無意為任何一種而爭辯。

    “這是何物?”奚耘又問

    “宋取竹的楚王之印,他願意交出王號,送給有德之人。”

    奚援疑張口結舌,奚耘笑著點頭,“徐公子不負所望。”

    “請奚公收下兩件信物,我這就去往南軍營地,必要讓陳將軍親來拜見、稱臣。”

    “稍等。”奚耘拿起寶印看了一眼,仍然放回徐礎手中,“他們要奉我當楚王?”

    “宋、楊兩位都說,荊州強者,唯有奚家與南軍,誰當楚王都行,讓我選擇,我想南軍外來,陳將軍久不回家鄉,荊州堪稱王者,必是恆國公。”

    “我可沒說過要稱王。”

    徐礎笑道:“這就是我的隨機應變了,宋取竹與楊欽哉願意稱臣,也願意發兵援助襄陽,可是都覺得向王者稱臣會好一些。”

    奚耘大笑,“徐先生與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是天成之臣,朝廷尚在,陛下北狩,我怎能擅自稱王?此事萬萬不可。”

    奚仞沒有“老老實實”待在營地,聽說奚援疑安全返回,跑出來查看情況,正好聽見稱王之事,忍不住上前道:“沈家小子能稱晉王,父親為何不可?”

    “因為我不是沈家人。”奚耘瞪兒子一眼,示意他退下,然後向徐礎笑道:“徐先生還是將這兩件寶物送給陳將軍吧。”

    “咱家的夜明珠……”奚仞也認出那隻金球。

    奚仞喝道:“讓你留在營中,你出來做甚?”

    “我……這裡是軍營門口……”

    “命令就是命令,走出一步也是違命。來人,將奚仞打回去。”

    衛兵領命,自然不敢真動手,奚援疑走到奚仞身邊,小聲道:“我跟二哥進營,告訴你來龍去脈。”

    奚仞哼哼兩聲,轉身走回營地。

    奚耘道:“我意已決,請徐先生不必多言。”

    徐礎露出一絲驚訝,“恆國公若不肯稱王,這兩樣寶物就只能……”

    “送給陳將軍吧,他也是朝廷命官,若要稱王,奚家不會反對,還會聽其調遣。”奚耘上前一步,“陳將軍肯定會去助守襄陽?”

    “當然,但他的意思是追隨恆國公……”

    “襄陽是荊州之地,奚家守土有責,自然不會推卸,但我仔細想過徐先生的三重計謀,雖於我奚家有益,卻頗失忠臣之節。既然要守襄陽,保荊州全境平安,那就全力而為,不可三心二意,尤其不可投降異族。”

    徐礎臉上更顯驚訝,“恆國公……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相信徐先生亦不希望看到奚家投降單于吧?”

    “當然,我原以為這樣的做法對奚家最為有利。”

    “唉,對奚家有利,對九州無益,九州若是淪落,奚家亦無力獨存。所以我思來想去,不如冒險一搏,若能在襄陽擋住賀榮人,不止是救下荊州與奚家,亦是救下九州與天下人。”

    徐礎手裡托著寶物,不能拱手,只好深點下頭,“恆國公心懷天下而不爭王號,令人欽佩,令我汗顏。”

    “我非是不願稱王,而是覺得與稱王相比,保住荊州才更重要,陳將軍部下儘是南兵,該讓他稱王,以安眾心。”

    “既然如此——”徐礎收起兩件寶物,“我這就去見陳將軍,盡快將事情促成。”

    “有勞徐先生,你儘管去談,只要有利於守衛襄陽,我們奚家義不容辭,什麼條件都肯接受。”

    “有恆國公這番話,此事已有九成勝算,只是……”

    “徐礎需要從我這裡也拿一件信物?”奚耘笑道。

    “如果能有,自然是最好不過。”

    奚耘想了一會,“奚家的確攢了幾件寶物,但是都不足以表明我的心意,這樣,我寫一封信吧。”

    “甚好。”

    奚耘請徐礎入營,當他的面,親筆寫下一封言辭謙卑的書信,力推陳病才稱王主事。

    奚家子弟都在,奚仞與奚援疑看到幾眼信上的內容,吃驚地互相看著,都不敢開口阻止,只覺得恆國公的舉動越來越古怪。

    徐礎帶信出發,要在天黑前趕到南軍營地。

    他剛走出帳篷,奚仞就道:“父親,我們可真是糊塗啦。”

    奚耘坐在椅子上,神情略顯疲倦,喃喃道:“奚家只剩一條路,走得通,一起活,走不通,一起死。”

    恆國公從未表現得如此絕望與嚴厲,連奚仞也不敢多嘴,全都將疑惑藏在心中。

    數十里外的南軍營地裡,陳病才沒料到徐礎竟然還會回來,而且真的實現所有承諾。

    “他們三家都推我為楚王?”

    徐礎指指桌上的印、珠與信,“信物在此,陳將軍築壇稱王,他們都會來。”

    “我是兩州牧守,朝廷大臣,怎麼像能反賊一樣自行稱王?而且——”陳病才拿起奚耘的信又看一遍,“他的官爵比我高得多,為何不肯稱王?”

    “必有緣由。”

    “嘿,當我不明白嗎?奚耘是想讓我帶兵去守襄陽,阻擋賀榮人南下,我若成功,奚家坐收地主之利,我若失敗,奚家立刻從後面發起一擊,以此討好單于……不不不,奚耘根本沒做兩手準備,他就是要投降單于,投降之前先立一大功。”

    陳病才看向徐礎,“奚耘的計謀瞞不過你,可你還是帶信物帶我這裡,是何用意?”

    “將計就計,我勸陳將軍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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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讓王

    (感謝讀者“百醉莫贖”的飄紅打賞。)

    陳病才笑了一聲,臉色隨即一沉,“我從來沒說過要稱王,尤其是什麼楚王。南軍北上,是為興復朝廷,不是為我一個人爭奪名號。”

    徐礎拱手道:“此乃權宜之計,荊州群雄,皆願向王者稱臣,以保自己地位不降。”

    “宋取竹呢?”

    “他承認自己不配稱王。”

    “嘿,大家都打得一手好算盤,這不是謙讓王號,這是嫁禍他人。”

    “陳將軍可願接受‘嫁禍’?”

    “這是什麼話?誰願意被嫁禍?”

    “兩肩能擔道義者、赤心能扶危濟困者、忠臣孝子能繼絕扶傾者,皆願被‘嫁禍’。”

    陳病才又笑一聲,尋思片刻,搖頭道:“徐公子看錯人了。”

    “我不覺得有錯。”

    “咱們這是第二次見面,你之前無非從尹大人那裡聽過幾句閒話,憑什麼以為我是‘繼絕扶傾’者?”

    “我說了三種人,陳將軍自己選擇了‘繼絕扶傾’。”

    “哈哈,徐公子這話說得巧妙,可於事無補,我不會因為一句話,就做出這麼大的決定。”

    徐礎再一拱手,“剛才的話只是一句玩笑,我之所以認定陳將軍必是‘繼絕扶傾’之人,無它,陳將軍身處湘、廣,本可置身事外,旁觀九州之亂,進可以派一使者左右局勢,退可以封關自守,無論誰做中原之主,對陳將軍都會以高位重賞召引。”

    “嗯,史書上儘是這種人。”

    “朝廷危困,皇帝受辱,沈、奚、盛等家,號稱天成之臣,實則地方一雄,只在意自家地盤,唯有陳將軍反其道而行之,不求穩而求險,不求安而求危,我因此知道,陳將軍必是‘繼絕扶傾’之人。”

    “朝廷雖然‘絕傾’,卻還剩一線生機,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擅自稱王。”

    “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皇帝如今被單于掌握在手中,湘東、濟北二王皆為東都梁王之俘,一時難以脫身,群臣若是都不願挺身而出,則只能各自為戰,逐一被賀榮人擊敗。”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官職太低,兩州牧守已是自封,一直未得朝廷認可,若再稱王,天下人皆以為我有不臣之心。”

    “周公輔佐成王時,天下人亦以為他有不臣之心,周公當時何曾辯駁?待成王年長,周公還政,天下大悟,尊其為賢臣之首,千百年未變。陳將軍既存大志,何必斤斤計較於當下之微名?”

    陳病才笑著搖頭,漸漸地,笑容消失,卻仍在緩緩搖頭,良久方道:“周公至少是真正的宰輔,我便自稱楚王,也得不到荊州群雄的真正效忠。”

    “當然,群雄各存私心:奚家必要投降單于,楊欽哉一心想要獨霸江面,宋取竹兵寡糧少,只想求生。但這三家只看眼前,沒有長遠打算,棄名不要,殊為不智。陳將軍稱王,荊州皆知、天下皆知,四方兵民再來襄陽時,所投奔者還會是誰?”

    “會有其他人前來助守襄陽?”

    “陳將軍不遠千里而來,九州感動,必有效仿之人。”

    “徐公子想得倒好,我可不抱希望。”

    徐礎起身,拱手道:“我願為陳將軍奔走,一個月之內,必然帶回一支援軍,如若違期,甘領死罪。”

    陳病才笑道:“死罪倒不至於,我知道尋找援軍有多難,也知道徐公子會盡力而為——但我還是要考慮一下,這幾件東西,請徐公子先拿走。”

    徐礎知道不能再勸,收起印、珠、信,準備告辭,他拿起寶珠時,陳病才道:“原來此珠落在了楊欽哉手中。”

    “陳將軍認得它?”

    “這是寶物,數年前被一位海外胡商帶至廣州,胡商上岸不久即遭僕人殺害,別的東西都在,唯有這顆寶珠被盜走。後來僕人被抓,寶珠卻下落不明。我當時在廣州為官,曾親眼見過胡商展示寶珠,因此知道詳情。”

    “原來如此。”徐礎連連點頭,“在廣州得此珠者,必是想帶它北上,尋個大買主,渡江時卻遇楊欽哉一夥水賊。”

    “想來是這樣。”陳病才猶豫片刻,“徐公子先去休息一會。”

    陳病才自有心腹部將,召來商議,徐礎坐在帳篷裡枯等,閒極無聊,打開金球,取出裡面的寶珠,托在手心裡仔細查看,回想聽到的幾種說法,笑道:“小小一顆珠子,亦有名實之爭。”

    夜色已深,他本想等一個結果,閉眼不久卻睡著了。

    等他一覺醒來,已是天亮,心裡一驚,陳病才竟然一直沒請他過去,這可不是好跡象。

    徐礎又等一會,決定還是親自去問一聲。

    守在帳外的士兵客氣地說:“徐先生醒了。”

    “嗯,我想見陳將軍,煩請通報。”

    “陳將軍說了,等徐先生醒來,去夷陵城找他。”

    徐礎又是一驚,“陳將軍什麼時候走的?”

    “昨天夜裡就出發了,徐先生不是帶來幾十名楊軍士兵嘛,也跟著陳將軍一塊走了。”

    徐礎急忙要來馬匹,獨騎馳向夷陵城。

    守城士兵一看見徐礎就打開城門,迎入城中,“徐先生回來得倒快,江王等你呢。”

    徐礎正好趕上一場盛大的宴席,參與者有上百人,桌椅甚至擺到了街上。

    昌言之正與一群人圍桌共飲,見到徐礎,起身招手,大聲笑道:“我認輸,但是今天的酒可以喝吧?”

    徐礎笑著點頭,跟隨引路之人進入大廳。

    廳裡人少,楊欽哉坐主位,陳病才與奚仞對面而坐,另有數將坐陪,眾人把酒言歡,全無芥蒂,誰也看不出來三方曾經有過死戰。

    見到徐礎,楊欽哉第一個起身,“徐先生終於來了,這場慶功宴,他是真正的大功臣。”

    陳病才與奚仞也起身,各自打招呼。

    徐礎的位置已經留好,就在楊欽哉對面,徐礎飲了幾杯酒,聽眾人閒聊,一直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酒過三巡,楊欽哉向陳、奚兩人各看一眼,然後點點頭,坐陪諸將全都識趣地起身告退。

    “我來說?”楊欽哉道。

    “江王是地主,該由你說。”陳病才、奚仞都道,尤其是奚仞,一向性子急,這時卻表現得極為謙遜和藹,一句也不爭搶。

    楊欽哉咳了一聲,“有些事情徐先生可能還不知道。”

    “我想我有許多事情都不知道。”徐礎笑道。

    “是這麼回事,昨晚陳牧守派人過來說,大家都有助守襄陽之意,只讓徐先生一個人居間傳話,既辛苦又不便捷,不如當面交談。我想這是好事,於是親自出城迎來陳牧守與奚二將軍。”

    奚仞插口道:“家父心急,昨晚連夜動身返回江陵,要向襄陽運兵、運糧,留我商議細節,說是只要有利於守衛襄陽,一切事情皆由陳牧守、楊江王做主,奚家甘效犬馬之勞。”

    楊欽哉笑道:“奚家可不是‘犬馬之勞’,沒有奚家軍,我們這點人還不夠賀榮人塞牙縫的。總之大家進城當面交談,本來也派人去請宋楚王,可他性子更急,已經拔營前往襄陽,不過派人留下話,也說是憑我們做主。”

    “和而不爭,這是好兆頭,襄陽必得保全。”徐礎道。

    “也別這麼說,有一件事我們爭論許久。”楊欽哉看一眼陳病才,“就是究竟該由誰來當楚王,奚家死活不干,宋楚王——應該是宋取竹,也說自己不配,我與陳將軍互相謙讓,為此爭執不下。”

    徐礎笑道:“四方群雄紛紛自立稱王,唯獨荊州謙讓,所以我知道,能領天下之先者,必是荊州。”

    “哈哈,或許我們荊州人都有自知之明吧。讓來讓去,最後還真讓出一個主意來,就等徐先生商議。”

    “諸位太看得起我,但我既非荊州人,此前又有退位之舉,便是斗膽擔此重任,也必不得將士信任。”

    楊欽哉笑道:“徐先生想當楚王,我們還真沒有意見,可我們都知道,徐先生必無此意,所以我們決定從外面找一個人來當楚王。”

    “荊州英雄盡在於此,還有誰比諸位更適合當楚王?”

    “有,而且已經是王,真正的王,他二人任何一位來領楚王之號,荊州兵民全都心服口服。”

    “二人?”

    “湘東王或者濟北王。”

    徐礎大為意外,這可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陳病才道:“守襄陽即是守荊州,守荊州即是守天下,既然如此,還有誰比張氏更適合做荊州之主?兩王即便不肯接受楚王之號,只憑自己的名位,也足以統領襄陽之兵。”

    “可兩王現在東都,不好過來。”

    楊欽哉道:“所以要麻煩徐先生,據說徐先生與梁王有舊,乃是至交好友,你若親自走一趟,必能請一王過來,不多,一位就夠。”

    “很難。”徐礎知道兩王對馬維有多重要,而且馬維害怕賀榮人,斷不敢參與此事。

    楊欽哉臉色微沉,“徐先生勸我們做的事情,千難萬難,總不至於輪到自己出力的時候,卻要拒絕吧?”

    “義不容辭,但我若是請不來……”

    “必須請來,沒有張氏之王坐鎮,我們都不去襄陽。”楊欽哉決絕地說。

    “時間上怕是來不及。”

    “我們先會向襄陽派兵,若不能擋住並州軍,大家該散也就散了吧,若能擋住,很好,就在襄陽專心等候徐先生的消息,在後繼的賀榮大軍攻來之前,有王駕臨,我們拚死一戰,沒有,還是該散就散,我們幾家絕不與賀榮人獨戰。”

    徐礎突然猜不透這幾家的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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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城主

    無論如何,徐礎要去一趟東都,酒宴過後,他分別向三方告辭。

    第一位是楊欽哉,徐礎二話沒說,先將寶珠原物奉還,楊欽哉打開金球,取出珠子觀賞良久,抬頭笑道:“我一看就知道這是我的珠子,但是有一天沒見,我得好好跟它聊聊。”

    徐礎笑著點頭。

    楊欽哉又道:“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守衛襄陽不是我們荊州一地的事情,就憑我們這幾家,能擋住並州軍,也擋不住後面的賀榮騎兵,而且以我們的名望,很難招來援兵,必須是湘東王或者濟北王。”

    “兩王的勝績似乎不多。”徐礎提醒道。

    “哈哈,兩王打仗的確不行,讓他們來也不為統兵,只是要借張氏之王的名頭。”

    “是陳將軍的主意?”

    楊欽哉臉色微沉,“我們派兵援守襄陽,徐先生去請兩王,大家各司其職,用不著非得知道對方是怎麼做事的。”

    徐礎告退,他的計策只夠獲取臨時信任,對方一旦醒悟,對他反生疑心,這個時候他說得越少越好。

    陳病才正在醒酒,很快就要離開夷陵城,見到徐礎,他拿出一封信,“不會讓你空手去東都,這是我寫給兩王的信,你務必親手交給兩位殿下。”

    “兩王能不能來,關鍵全在梁王身上。”

    “梁王自封,我不認,跟他也不熟,能否說服他,全看徐先生。我相信,徐公子只要拿出說服我等的五分本事,就足以令梁王放人,甚至可能請他派支軍隊來襄陽。”

    “我不敢向陳將軍承諾太多。”

    陳病才走到近前,“我也不能向徐公子承諾太多,南軍將士都是有家有業之人,隨我北上,傷亡已然不少,我不能再浪費一兵一卒。襄陽可守,則守,不可守,則棄。徐公子說我是‘繼絕扶傾’之人,可這件事太大,我一人支撐不起。徐公子用豪言壯語激勵我,自己也該做個表率。”

    徐礎拱手道:“必當盡我所能。”

    陳病才也拱下手,嗯了一聲。

    奚仞見到徐礎,只小聲說了一句話:“再敢向我夫人遞信,不管那是誰的信,我都會砍掉你的腦袋,明白嗎?”

    “沒有別的信了,倒是奚二將軍是不是該給我一封信?”

    奚仞甩給徐礎一封信,揮手逐客。

    信是奚仞以恆國公奚耘的名義寫成,同樣是力邀兩王前來荊州的意思。

    徐礎叫上昌言之,在三家各數百名士兵的護送下前往襄陽,那裡是通往洛州東都的必經之路,同時這也是第一批馳援襄陽的將士。

    昌言之這回比較節制,沒喝太多,仍能穩穩地坐在馬上,離開夷陵城不遠,他靠近徐礎,小聲道:“說荊州人膽小吧,敢去援守襄陽,說他們膽大吧,卻找不出一個敢接受楚王名號的人,宋取竹倒是敢,可惜沒人承認。”

    “前後矛盾,往往因為此人所圖甚大,一時不好明說,所以顯得古怪。”徐礎喃喃道,大致猜出了三家的意圖。

    “不想稱王,還想稱皇帝不成?”昌言之吃驚地說。

    徐礎笑道:“是有人要稱皇帝,但不是這三家。”

    昌言之更加吃驚,默默地走了一會,終於想明白幾分,“三家要在荊州另立朝廷,如此一來,單于手中的皇帝將失去大用,三家以新朝廷的名義召集援軍也會名正言順,以後稱王也有來歷。漁陽的皇帝……還有歡顏郡主,可就尷尬了。”

    徐礎輕嘆一聲,“聰明反被聰明誤,說得就是我啊。”

    “公子怎麼辦?”

    “先到東都再說,守襄陽比保漁陽更重要。”

    “為什麼守襄陽這麼重要?是因為地勢嗎?”

    “地勢重要,天時更重要。漢州封關毀道,以對抗賀榮大軍,此乃嬰兒學走之第一步,守襄陽則是第二步,這兩步邁出去,越走越穩,這兩步有一步出問題……”徐礎無法深想下去。

    眾人騎馬疾行,一路上極少休息,數日後望見襄陽城池。

    三家使者已經提前趕到,再加上之前到達的宋軍,襄陽為之振奮,幾乎傾城出來迎接援兵,待看到援兵總共只有一千多人,無不有些失望。

    最失望的人是城主冷遺芳,當他向宋取竹、恆國公發信救援時,沒料到真會得到回應,更沒料到半路上冒出一位素不相識的“徐先生”,替他爭取到更多支持。

    他原以為至少會看到三五萬人趕來,望著一眼到頭的隊伍,既疑惑不解,又感到驚懼不安,問道:“哪位是徐先生?”

    有士兵轉身指向後面。

    冷遺芳大腹便便,站在華蓋之下,頗為醒目,徐礎騎馬馳到近前,下馬拱手道:“在下徐礎,見過冷大人。”

    “啊啊。”冷遺芳有點含糊,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後面還有人嗎?”

    “有,頂多兩天,奚、陳、楊三軍就將陸續趕到。”

    冷遺芳稍鬆口氣,笑道:“聽說徐先生這些天一直為襄陽求援而奔走,本城兵民無不感激,說是要將徐先生當成菩薩供起來。”

    “襄陽緊要之地,守一城則天下安,我亦是天下人,略盡綿薄之力。”

    “徐先生過謙,城中已備好薄酒,給徐先生和三家將士接風洗塵。”

    “我要進城,但不能停留。”

    “徐先生還要去哪?”

    “洛州,這些援兵不夠,還得繼續求援。”

    冷遺芳吃了一驚,笑得有些勉強,“徐先生……聽說徐先生是大將軍之子?”

    “嗯。”

    “怪不得,怪不得。可是……有兩件事我不明白。”

    “冷大人請問。”

    “援兵來了,以後還會更多,他們聽誰調遣?”

    “客隨主便,當然是聽冷大人調遣。”徐礎隨口道,關於這個問題,三家都沒提起,以他的判斷,誰也不會放棄兵權。

    “呵呵,其實我不怎麼會打仗,年輕時讀過一些兵書而已,不過守衛襄陽是我的職責,義不容辭。”冷遺芳笑得自然許多。

    “另一件事呢?”

    “呃……援兵越來越多,襄陽城可沒有那麼多的糧草。”

    徐礎笑道:“奚、陳、楊三家都有足夠的糧草。”

    冷遺芳又鬆一口氣,“那就好,可別像宋千手,領來一群餓狼……徐公子真的不吃杯酒再走嗎?”

    “事態緊急。並州軍還有多久趕到?”

    冷遺芳臉色立變,“武關已破,頂多三日,並州軍……”

    宋取竹走來,插口道:“來就來吧,快些一決勝負。”

    “援兵尚未到齊,形勢對襄陽不利。”冷遺芳道。

    “晉王與單于都不傻,形勢對自己有利,他們才會攻來,大勢如此,襄陽怎麼都是不利。”

    冷遺芳笑了兩聲,沒有接話,向徐礎道:“我送徐先生一程,路上飲杯送行酒也好。”

    宋取竹道:“冷大人還是留在城裡吧,三家援兵趕到,襄陽人不感激也就算了,還都擺出一副家裡死人的神情,三家將領一生氣,沒準帶兵就走啦。”

    徐礎去請更多援兵,三家卻是現成的援兵,孰重孰輕一目瞭然,冷遺芳馬上道:“我也是糊塗了,徐先生海涵,請宋楚王代我送行。”

    “誒,我現在不是楚王,而是護荊將軍。”

    “有勞宋將軍代我送行。”冷遺芳叫上隨從,匆匆進城,招待三家將領。

    徐礎、宋取竹跟著隊伍後頭進城,漸漸地與襄陽兵民混在一起,耳邊儘是嫌援兵太少的抱怨聲。

    徐礎問道:“宋將軍進城時也是這樣?”

    “不同,我的部下多是襄陽本地人,在城中親友眾多,我們來的時候,極受歡迎。那三家真的還會再派援兵過來?”

    “會,但是誰也不肯做楚王,你的寶印還在我這裡。”

    宋取竹吃驚地笑道:“是嫌楚王名聲不好嗎?但寶印可是真的,我起兵那天,腳下突然晃動……”

    “我知道,他們要我去東都去請湘東、濟北兩王。”

    “想不到他們還挺謙虛。”宋取竹沒想那麼多。

    徐礎也不解釋,一路閒聊,從另一頭出城之後,又走十餘里,宋取竹停下,“送君千里,終需一別,我就不遠送了。三家讓你去請兩王,怎麼連名衛兵都不派?”

    “是我自己不要,兵少無益,兵多惹禍。”

    “那就祝徐先生一路順風、馬到成功吧。”

    “我有句話提醒宋將軍。”

    兩人騎馬馳出一段距離,宋取竹的隨從都停在後面。

    “徐先生請說吧,你的提醒我一定放在心裡。”

    “宋將軍以為冷城主是何等樣人?”

    宋取竹微微一愣,“冷遺芳是個……不錯的官兒,我起兵的時候,他送來賀禮,雖然在我兵敗糧絕的時候,不肯讓我進城避難,但也沒有趕盡殺絕,我得感他的恩。”

    “與奚耘、陳病才、楊欽哉相比呢?若有爭鬥,誰勝誰負?”

    “要比本事的話,冷遺芳肯定要差一些,別的不說,他與陳病才同年為官,如今人家是兩州牧守,他卻是襄陽城主。”

    “這就是我要提醒宋將軍的。”

    “嗯?”

    “守衛襄陽,還是守衛冷城主,宋將軍要分清楚。”

    宋取竹不語,徐礎拱手告辭,叫上昌言之,各騎一匹馬、各乘一匹馬,順道路前往洛州。

    宋取竹調轉馬頭,回往襄陽,遠遠望見城池,心中猶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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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天命

    馬維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偌大的皇宮裡閒逛,身邊跟著一群老宦,向他講解各件物品的來歷,只要是與梁朝有關,他都會駐足欣賞,然後命人小心保護。

    “大梁未亡,只是一時衰落,終將重振。”他常常念叨這句話,不許任何人對此發表意見,哪怕是順著他說也不行,在一名不識趣的宦者被砍頭之後,果然再沒人敢接話。

    西京拜見單于之行,馬維沒有得到特殊的禮遇,與一群來歷不明的王侯、將帥、頭領站在一起,在帳篷外面磕頭跪拜,事後也沒有得到單獨召見,單于當眾對他說:“梁王替我守好東都,若是再有一絲損壞,拿你是問。”

    馬維當時面紅耳赤,唯唯諾諾,不敢辯解一個字。

    在那之後,他總覺得周圍的人在嘲笑自己,因此一得機會就請求離開,帶人返回東都。

    回程途中,他遇見了郭時風。

    郭時風從江東趕來,路途遙遠,比別人晚了幾天。

    馬維提醒郭時風:“寧可不去,也不可晚去,單于是個極嚴厲的人,寧王沒有親至,就會令他不滿,郭兄偏偏去得又晚,怕是不會有好結果。”

    郭時風卻必須要去,“身負重責,只好硬著頭皮走一趟。待我回返江東時,必要去東都拜見梁王。”

    馬維以為這只是一句空話,沒想到回到東都沒幾天,郭時風就從西京跟來。

    馬維在大殿裡召見故友,這裡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將自己看中的梁朝舊物一件件搬過來,沒事的時候,他就在其中遊覽,恨不得一直住在裡面。

    郭時風穿過一排排的屏風、燭台、椅榻,以及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擺件,在宦者的示意下停步,遠遠地跪下磕頭,口稱:“臣郭時風叩見梁王。”

    馬維輕輕地嘆息一聲,“郭兄故人,不必行此大禮,起身,賜座。”

    雖然大殿裡擺著各式各樣的座椅,宦者搬來的卻是一張尋常的凳子,郭時風坐下之後,必須仰頭才能看見寶座上的梁王。

    兩人寒暄幾句,郭時風笑道:“我進城時,見街上行人如織,鋪旗招展,東都至少恢復七八成元氣,皆是梁王之功也。”

    “的確增加些人口,勉強恢復三四成吧,哪有七八成?”

    “梁王過謙,我這一路走來,洛州十室九空,甚至整座城池遭到廢棄,路上行人卻不少,家家扶老攜幼,都說天下之大,唯有東都可以投奔。”

    明知這是奉承話,馬維還是露出笑容,“帝王視百姓如兒女,百姓若來投奔,我當然不會拒絕。”

    “說到兒女,梁王的兩位王子應該很大了吧?”

    “最大的十多歲了,還有兩個未滿週歲。”

    “梁王又添貴子,恭喜。”郭時風起身賀道。

    “單于對郭兄和寧王沒有生氣?”馬維不想再聊閒話。

    “開始是有些生氣,命人給我帶上枷鎖,在我獻上江東郡縣圖籍之後,單于轉而高興,請我喝酒,問了許多江東的事情。”

    “嘿,寧王總是先人一步:最先遞降書、最早獻圖籍,他自己怎麼不去西京?單于會更高興。”

    “寧王遲遲未能平定江東郡縣,實在是脫不開身。”

    馬維冷冷地說:“我與郭兄多年交情,在我面前,郭兄何必撒謊。”

    “不敢,寧王真的是脫不開身。”郭時風笑道。

    馬維起身,走下台階,郭時風急忙起身相迎。

    “郭兄認得大梁的這些寶物嗎?”

    “出身貧賤,哪有機緣認得這些?”

    “來,我給你講講。”

    馬維帶著郭時風在大殿裡信步遊逛,挨個講解擺件的來歷,不是梁皇用過之物,就是梁朝祖廟裡的陳設之物。

    “天成皇帝這是將梁宮裡的東西全搬空啦。”郭時風吃驚地說。

    “張氏原本是梁朝之臣,篡位之後,屠滅諸國,但是掠奪最多的還是梁宮遺物。”

    “上天注定東都要歸梁王,這也算物歸原主。”

    馬維笑了一聲,坐在一張古舊的椅子上,輕輕撫摸,“這是我祖父光烈帝的御椅,他身材壯大,椅子要寬些。”

    “非常人也。”郭時風道,旁邊雖然還有其它椅子,未得允許,他不能坐下。

    馬維抬起頭,“我的人都在另一頭,聽不到咱們交談,郭兄願意說實話了?”

    “其實我一直在說實話,只是有些話隱而不提。”

    “哈哈,我忘了,郭兄曾經對我說過,最好的謊言其實是實話。嗯,你隱瞞了哪些事情?”

    “寧王的確脫不開身,的確忙於平定郡縣,但這些都是小事,寧王將要攻入荊州。”

    馬維眉毛一揚,“不久前,寧王還要進攻淮州來著,所以我將潘將軍派去商議,怎麼……這麼快就改了主意?”

    “沒辦法,時移事易,所有人都得跟著改變。進攻淮州盛家其實是徐礎的主意……”

    “嘿,聽說了嗎?單于正在通緝他。”

    “據傳他逃往漢州,投奔他樓家的一個兄弟去了。”

    “他若改回姓氏,我不會意外。”

    郭時風笑著點點頭,“我也不會意外。總之攻淮是徐礎的主意,用來緩解冀州之急,結果全無用處,冀州未被梁王與盛家攻佔,卻落入賀榮人之手。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徐礎自恃聰明,終究拗不過大勢所趨。”

    “可我聽潘將軍說,他在江東,的確見到寧王有攻淮之意。”

    “當時寧王確有此心,這一點倒是讓徐礎猜對了。可是冀州一失,淮州反成江東屏障,而且盛家已有防備,早早向單于投降,甚至送去兩名質子,此時攻淮,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寧王這邊。”

    馬維立刻警醒,“郭兄前去西京,不只是拜見單于,還要求得單于同意,讓寧王進攻荊州?”

    “呵呵,總不能白跑一趟。”

    馬維既羨慕又嫉妒,他去西京,顏面盡失,卻什麼也沒得著,“郭兄到哪都不會白跑,來我這裡想必也是如此。”

    “寧王說,只要得到單于首肯,江東與梁王的協議不變。”

    “我不記得曾與寧王有過攻荊的協議。”

    “就是攻淮的協議,只是略有改變而已。”郭時風笑道,上前半步,小聲道:“梁王所佔據者,除了東都,還有幾個郡縣?怕是不到洛州的一半吧?”

    馬維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直接道:“我看到奚家有人去拜見單于,而且頗得單于歡心,郭兄是怎麼挑撥離間的?”

    “梁王高看我了,我可沒有本事令單于改變心意,只是從大勢上來說,賀榮人平定北方之後,下一個目標非漢即荊。我離開西京時,據說漢州突然封關毀道,似乎不打算投降,單于為人剛硬,絕不會忍此大辱,必要以大軍踏平漢境。如此一來,則分不出太多兵攻荊,需要一點點協助。”

    “那也用不著借助寧王,如果我是單于——如果的話——絕不願看到有人在江東坐大。”

    郭時風笑道:“為了消除單于的疑心,寧王特意打了幾場敗戰。”

    “嗯?”馬維不解。

    “寧王派兵北攻淮州、西掠荊州,但是連戰連敗,盛、奚兩家前去拜見單于的時候,將寧王敗績當成自家軍功上報,所以在單于眼裡,江東微弱,不足以攻佔荊州,卻能牽制奚家,令其不敢西援漢州。”

    馬維越發嫉妒,“寧王佔據江東不過一年有餘,能徵集多少兵力?”

    “說多了梁王也不信,總之足夠擊敗奚家。”

    “既然如此,何必來找我?”

    “因為寧王的兵力只夠擊敗奚家,他擔心大軍一動,盛家會趁虛而入。”

    “你沒從單于那裡求取一條命令,禁制盛家南下?”

    “哈哈,梁王說笑,單于巴不得東南諸州亂成一團,怎會禁制盛家動武?”

    “寧王想讓我做什麼?”

    “按照原計畫,派兵逼向淮州。”

    “聲東擊西,讓盛家存固守之計,寧王好趁機攻入荊州?”

    “梁王的計策與寧王不謀而合!”

    “嘿,郭兄的招數我一清二楚,不必用在我身上,是誰的計策就是誰的計策,我無意爭搶。”

    “習慣了。”郭時風笑道。

    “先不說我同不同意,先說大梁能得到什麼好處?我傾全軍之力,不過是支誘兵,攻城掠地的卻是寧王。”

    “梁王以為單于會放過東都嗎?”

    馬維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最遲明年年底之前,賀榮人必要入洛攻佔東都,梁王是要投降,還是死守?”

    “怎麼,寧王敢與賀榮人對抗?”

    “單于允許寧王攻荊,用意是要看到兩方混戰,寧王若是大勝,無論表現得有多謙卑,都沒法再討好單于。當今世上,任何人吸引單于的敵意,梁王都是最大的受益者。”

    馬維不語。

    郭時風繼續道:“而且寧王的心事只在江南,奪佔荊州之後,將會逆江而上,掃平益州,憑大江之險與賀榮騎兵周旋。我不敢保證十年以後的事情,但是至少三五年內,寧王無力北上,梁王若是有心,正可藉機壯大。”

    “郭兄不用再說下去,約好日期,我會派兵逼近淮州,至於以後的事情,你是寧王之臣,犯不著向我獻計。”

    郭時風深揖,“梁王智勇雙全,的確用不著我的一點小計。”

    “天命所在,智勇皆為附庸。你什麼時候回江東?”

    “我派人回去向寧王報信,如果梁王允許的話,這段時間我就留在東都,為兩王居間傳話。”

    馬維沒有反對,坐在那裡沉思片刻,開口道:“天命所在,你與寧王出身微寒,不會懂得什麼是天命所在,徐礎或許能懂。”

    郭時風只是笑,他的確不懂,也不覺得有必要弄懂。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2
第460章 不變

    襄陽前往洛陽,差不多是一路北上,距離不算遙遠,中間卻是阻礙重重,幾乎是是一城一主,一些小城已遭廢棄,斷壁殘垣間野獸潛行,生人遠離,寧可在城外露宿,也不肯進城過夜。

    徐礎正遭到賀榮人通緝,因此變換姓名,憑著奚、陳兩家的書信以及不斷的賄賂,倒也沒遇到太大危險。

    趕到東都時,正值深秋,風中攜帶寒意,天空陰雲密佈,像是隨時會下場雪,遠遠望去,東都城牆完好,路上偶爾也有行人,卻怎麼都透出一股說不出來的淒涼。

    遇見梁軍士兵之後,徐礎報出真實姓名,消息早已上傳,他在一隊士兵的護送下順利進城,在驛館稍事休息,很快獲召入宮。

    見面地點仍是大殿,老宦高聖澤出來迎接,笑道:“聽說徐公子到來,梁王高興極了,一大早就不停詢問。”

    “我也急著要見梁王。”

    高聖澤卻沒有立刻帶路,而是道:“真巧,郭先生也在這裡。”

    “郭時風?”

    “嗯,他來有一陣了,為寧王傳話。”

    “哦。”

    高聖澤還是不肯帶路,“郭先生每次見到梁王,必執臣子之禮,梁王喜歡,我們這些人也都說他明事理、懂規矩。”

    “放心,規矩我懂。”徐礎笑道。

    高聖澤這才轉身引徐礎入殿,“殿裡擺了不少大梁寶物,徐公子要小心些,每一件都是梁王的心肝寶貝。”

    殿裡雜物太多,又要防火,因此顯得更加陰暗,徐礎走出幾步才適應光線,隱約看到寶座上的故友。

    高聖澤止步,輕輕咳了一聲,示意徐礎跪下磕頭。

    徐礎拱手笑道:“梁王別來無恙。”

    高聖澤又咳一聲,寶座上的馬維道:“別再咳了,他是不會跪的。”

    高聖澤尷尬地笑了兩聲,退到一邊。

    “走近些。”馬維道。

    徐礎來到階前,再次拱手,“梁王不嫌冷嗎?”

    “我不嫌冷,只怕寶座太熱。”

    “的確很熱,我正為此而來。”

    “嗯?”馬維臉上立刻顯出幾分警惕。

    徐礎取出兩封信,雙手捧上,高聖澤立刻過來,接信之後側身邁上兩級台階,遞送給梁王。

    馬維打開信,很快看完,將兩封信放在身邊,高聖澤隨即退下。

    “信不是寫給我的。”馬維冷淡地說。

    “荊州希望請兩王前去坐鎮。”

    “湘東王和濟北王在東都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去荊州?奚家當初棄天成朝廷而不顧,陳病才散州小吏,自稱牧守,擅集重兵,皆非忠臣,我怎麼能將兩王送入虎口?徐公子用你的伶牙俐齒向我解釋清楚。”

    “我來東都,為見梁王,隨便替奚、陳兩家傳信,沒什麼需要解釋的。”

    “嘿,徐公子覺得時機不對。的確如此,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送兩王前往荊州,一個也不行。”

    “我看東都內外將士往來,似乎是要發兵?”

    “已經發兵,與徐公子當初的計畫一樣。”

    “發兵淮州?”

    “嗯,先攻汝南,拿下之後等寧王發兵,兩面夾擊。”

    徐礎有些意外,笑道:“這是寧王的主意?”

    “我說了,這是你的主意,徐公子不記得了?”

    “記得,但是中間變化太多……據說郭先生也在城中?”

    “他說要代表寧王犒勞梁軍將士,可能明天回來——其實他是要確認我真的發兵淮州,好給寧王一個准信兒。郭時風難得死心塌地效忠一人,他選擇寧抱關。”

    “正因為如此……”

    馬維擺手,阻止徐礎再說下去,“好不容易回來,多住幾天吧,大將軍府完整無缺,如今全歸你一人。”

    “多謝,我想我的確要多住些天。”

    “嗯。”馬維露出逐客之意,高聖澤立刻過來,小聲道:“徐公子請。”

    徐礎只得告退,拱手道:“天下大勢風雲變幻,今非昔比……”

    “東都雖然衰落,卻非荒僻之地,四方消息皆彙集於此,請徐公子放心,大勢盡在我眼中。”

    徐礎只得離開,到了殿外,高聖澤微笑道:“交情不能忘,規矩卻不能不隨時變通,徐公子太固執些。”

    “執臣子之禮,就要說臣子之話,我之所言,恰恰不在此中。抱歉。”

    “不用抱歉,徐公子安心休息去吧,我會派人將徐公子送到大將軍府。”

    高聖澤回到大殿裡,馬維問道:“他在外面說什麼了?”

    “說是感謝梁王保存大將軍府。”高聖澤不願轉達徐礎的原話。

    “郭時風陰謀雖多,終究有跡可尋,徐礎之計,往往無可捉摸,他來東都,必有大事。”

    “梁王乾綱獨斷,已將一切安排得妥妥噹噹,徐礎、郭時風之輩,身在山腳,如何仰望山峰之高?”

    馬維搖搖頭,表示沒心情聽奉承話,沉默良久,開口道:“多派些人看守湘東王與濟北王,看來真有人覬覦他們。”

    “是。”高聖澤應命,沒有立刻退下,“徐礎呢?”

    “不用管他,我倒要看看,他能折騰出什麼動靜來。”

    徐礎沒有“折騰”,老老實實地從驛館搬進大將軍府。

    大將軍的確完整,但是舊人都沒了,東西也幾乎被搬空,只剩幾間屋子還能住人,一到夜裡,屋外寒風呼嘯,四周闃無人聲,越發顯得空曠。

    昌言之將被縟搬來,鋪在幾張凳子上,寧願與徐礎住在同一間屋子裡,翻來覆去睡不著,明知不該問,還是忍不住問道:“這裡……鬧過鬼嗎?”

    “沒有。”徐礎躺在床上,同樣睡不著,“不過蘭夫人等人死後,就不好說了。”

    昌言之心裡一緊,蘭夫人是被吳人所殺,而他正是吳人,雖然當時沒參與此事,還是有些害怕,喃喃道:“蘭夫人,我與你素不相識,我叫昌言之,來自江東,但是與孟僧倫孟將軍不是一夥,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兩位在地下互相尋仇,別牽連活人……”

    徐礎笑道:“你怕鬼?”

    “公子不怕?”

    “鬼若真那麼可怕,天下當被鬼族佔據,閻王稱帝,判官做相,活人為奴為婢,如今群雄並起,我沒見到鬼王出來爭雄,所以即使有鬼,也是弱鬼、膽小鬼。”

    “話不是這麼說,鬼王不出,乃是因為天上神靈壓制,並非實力不濟。”

    “同樣,我沒見到神靈出世爭雄,所以我也不怕神。”

    “神靈出世,自會改變形態,天下群雄,沒準都是神仙轉世,就連公子也是,但你們自己不知道。”

    “哈哈,鬼神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咱們誰也說不服誰。”

    “還是心存敬畏吧,世上若無鬼神,信之無害,若有呢,信與不信差別可就大啦。”

    “嗯,你說得有道理。”

    徐礎居然被自己說動,昌言之既意外,又有些得意,心中懼意漸去,睏意來襲,慢慢入睡。

    徐礎依然睡不著,他懷疑馬維對待兩王的態度,與昌言之看待鬼神一樣,抱著“萬一有用”的想法,死死握在手裡,不肯放棄。

    次日一早,兩名士兵送來做好的食物,徐礎吃過之後,在府裡信步遊逛,許多地方都是第一次進去,可是一旦無人,處處顯得破舊、陰暗,很快他就意興闌珊,轉去尚存記憶的地方,結果發現自己連小時候住過的房間都認不出來。

    大將軍完好無損,但是一切都變了樣,整座東都亦是如此。

    府邸無人看守,徐礎來到後巷,去自己真正的家。

    小宅門戶敞開,裡面已經住人,左鄰右舍都是如此,卻沒有一個是樓家舊人。

    一名老婦挎籃出來,抬頭看見門外的陌生人,不由得一愣,“你找誰?”

    “我……你不是這裡的原主。”

    “哪來的原主?有也死光啦。我家一老一少兩人當兵,梁王分給我家這間宅子,你想找原主,問梁王去。”老婦也不出去了,將院門關閉上閂。

    徐礎回到大府,見到郭時風正與昌言之閒聊。

    “郭兄什麼時候回城的?”徐礎笑道。

    “剛剛,見過梁王之後,立刻來見礎弟。”一切都變,郭時風不變,依然和藹可親,依然不可信任。

    昌言之出去準備茶水,郭時風道:“礎弟來請兩王前往荊州?”

    “嗯,可梁王不願放行。”

    “聽說荊州軍正與並州軍在襄陽對峙,雙方交戰數次,互有勝負。並州軍名義上歸屬漁陽朝廷,荊州請兩王過去,是要另立朝廷?”

    “我不知道,但是荊州人邀請兩王,至少是要與漁陽朝廷以及賀榮單于對抗。”

    “礎弟四處奔走,想必就是為了號召群雄共同對抗賀榮大軍吧?”

    “正是,郭兄明白我的心意。”

    “既然如此,不用那麼麻煩,寧王已經率兵進入荊州,很快就能給他們一個新朝廷。”

    “我以為梁、寧兩軍是要進攻淮州。”

    “哈哈,礎弟沒想到嗎?梁王攻淮乃是疑兵,牽制盛家,好讓寧王騰出手來,全力進攻荊州。如無意外,年前寧王已至江陵,明年春夏,就能與並州軍、賀榮軍遇上。”

    “寧王要與賀榮人爭雄?”徐礎十分驚訝。

    “寧王最早遞降書,最早送圖籍,人都以為寧王軟弱,其實寧王從始至終沒有投降之意。江東雖偏,早晚也要面對賀榮人,與其坐而待之,不如進而圖之。礎弟既存抗夷之心,何不去拜見寧王,助他一臂之力?”

    徐礎怦然心動,卻又覺得哪裡不對。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2
第461章 狩獵

    郭時風即將返回江東,力邀徐礎同去,“寧王這個人缺點多多,但咱們不是選聖人,而是押注誰能奪取天下。這些年來東奔西走,我也算見過不少英雄豪傑,最後還是覺得寧王值得輔佐。”

    “郭兄尚未見遍天下英雄。”

    “哈哈,沒那個精力,也沒必要,總有後起之透,等我挨個見遍,怕是大亂已經結束,我去投奔,人家也不要我。礎弟再仔細想想,你我二人共同輔佐寧王,江東勝算又多幾成。”

    “寧王嗜殺……”

    “恰是亂世所需,而且礎弟若在寧王身邊,至少可以救下一些人。”

    徐礎笑著搖頭,“我在東都還有事情未了,去不得江東。”

    “礎弟自有主意,我不勉強,只是想讓礎弟知道,我是真心邀請你去江東,寧王亦對礎弟唸唸不忘,他若知道你在東都,必然也要請你過去。”

    “江東乃我母親之國,早晚會去一趟。”

    郭時風拱手告辭,“梁王偶爾會猶豫,礎弟既然留下,請多多照看梁王,勸他莫起異心。我雖然輔佐寧王,但是對梁王絕無傷害之意,因此苦心引導兩王聯手,對梁王來說,再沒有更好的選擇。”

    “明白。”

    郭時風告辭,昌言之送到府外,回來道:“公子要去江東?”

    “暫時不會去。”

    “只是暫時,以後呢?”

    見昌言之神情有異,徐礎微笑道:“你不願回江東?”

    “如果公子只是去江東看看,我願意陪同,如果是去投奔寧王,恕我不能跟隨。寧王燒殺吳兵,此仇雖不能報,但我絕不向他稱臣,就算有一天寧王真能一統天下,我寧願逃到蠻荒之地,也不做他的百姓。”

    “你果然還是吳人。”徐礎笑道。

    “公子別笑,我是認真的。”

    徐礎收起笑容,“我也不願意前去投奔寧王,但是——”徐礎想了好一會,繼續道:“如果寧王真的佔據荊州,並且公開迎戰賀榮人,我得去幫忙,寧王如不用我,我也躲到蠻荒之地去,如果用我,私仇先要放在一邊。”

    “以寧抱關的脾氣,他不需要公子,必會殺你以除後患,絕不會放你離開。”

    “那就只好你一個人去蠻荒之地了。”

    “我還真有地方可去,想當初吳國敗於天成,七族分為兩派,一派留下,意圖復興,一派誓死不做天成臣民,乘船避居海上,前些年還有來往,或許我能找到他們。”

    “事情還沒有走到那一步。”

    昌言之收拾桌上的茶具,“寧王真能攻下荊州?”

    “寧王很可能攻下荊州,但我懷疑他敢不敢與賀榮人為敵,很可能是請求劃江而治。”

    “單于會同意?”

    “寧王與郭時風會想盡辦法在江北諸州挑撥是非,令單于無暇他顧,不得不與寧王議和。”

    “嘿,都打自己的算盤,沒人真的在意天下安危。”

    “郭時風至少有一句話說得對,亂世之中大家選的不是聖人。”

    次日一早,宦者來請徐礎,梁王要與他一同為郭時風送行。

    郭時風可以說是滿意而歸,十里亭外,向梁王辭別時,指天發誓,“我一回到江東,立刻請求寧王送長子過來,梁王見到人之後,也送長子過去,過幾年,等他們稍稍長大一些,從王女當中選擇佳婦,兩王聯姻,親如一家。”

    馬維平淡地說:“靜候佳音,寧王長子若來,可以先定親,過些年再成親。”

    郭時風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在大路上向梁王磕頭謝恩,起身向徐礎拱手,隨後登車上路,在一隊衛兵的護送下駛向江東。

    高聖澤用目光示意梁王的另一位“故友”。

    徐礎只當沒看見。

    目送郭時風遠去,馬維扭頭向徐礎道:“你覺得寧王真會送質子過來嗎?”

    “寧王若得荊州,必送質子,若是大敗,則不會送。”

    “這就怪了,寧王若敗,更需要盟友,怎麼不送質子給我?”

    “寧王在江東立足未穩就急於攻打荊州,一旦事敗,必成山崩之勢,沒有盟友能救他,所以不會送質子。若是事成,則內穩軍心,外擴疆土,但也會因此成為單于的大敵,他在江北急需盟友以分散壓力,因此必送質子,以固梁王之志。”

    “哈哈,徐公子說話還是一針見血。好不容易出城,我要去狩獵,你隨我一塊去吧。”

    “好,去無上園嗎?那裡不知還剩多少飛禽走獸。”

    “我早已封閉無上園,至少已恢復四五成。”

    馬維隨從眾多,雜七雜八將近兩千人,直奔無上園而去,在園外,士兵前去驅趕野獸,有資格狩獵者則紛紛換上戎裝,領取箭矢,在箭桿上刻寫自己的姓名與職位,以做區別。

    最好的狩獵季節剛剛過去,無上園裡的大型猛獸逃亡殆盡,狐兔還剩不少,眾人列隊入園,按順序射箭,漸漸地氣氛熱烈起來,年輕的隨從們呼嘯不已。

    隨從五十餘人,全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無一例外皆是梁軍將領的兄弟子侄,隨侍梁王既是殊榮,也是受到監督。

    徐礎放出兩箭,無一中的,看著那些歡呼雀躍的少年,不由得想起當年的萬物帝。

    馬維本不以騎術見長,這時卻騎馬縱橫馳騁,頻頻發箭,十中七八,雖然士兵們都將獵物向他身前驅趕,他的準頭也著實不錯,每每引來歡呼。

    這一年多來,馬維並非天天坐在寶座上無所事事。

    徐礎忍不住想,馬維是不是在模仿萬物帝,有趣的是,馬維從來沒在私下裡見過萬物帝,還是從徐礎嘴裡聽說一些事情,如今處處照做。

    馬維自己似乎沒注意到,徐礎也不打算指明。

    狩獵隊伍越走越遠,眼看已來不及返回東都,馬維下令擇地紮營。

    徐礎這才明白過來,狩獵只是藉口,馬維此行另有目的。

    晚飯就是各式野味,佐以美酒,昌言之遵守承諾,只吃肉不喝酒,徐礎喝了兩杯,餐後被喚至梁王帳中。

    夜裡的天氣已經很冷了,馬維披著厚厚的毛氅,請徐礎坐下,說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梁王連帳篷都帶上,想必是去往前方督戰。”

    馬維露出微笑,“你覺得此戰梁軍有幾分勝算?”

    “我對梁、淮兩軍的兵力以及交戰地勢一無所知,難言勝敗。”

    “半年前我還要從淮州借兵攻打鄴城,如今兵力也沒增加多少——東都缺糧,不敢徵兵太多。至於淮州,當初所借之兵傷亡不多,盛家在淮州經營多年,不缺糧草,更不缺兵源,若比數目的話,至少五倍於我。”

    “既然如此,梁王為何還要進攻淮州?”

    “淮州雖強,但是麻煩不少:北臨冀州,時時擔心那邊賀榮騎兵入侵,南接吳州,寧王頻頻佯攻,盛家不得不分重兵把守南北關卡,用來迎戰梁軍的兵力就不多了。而且我也不需要攻佔整個淮州,只需打下汝南城,令淮州震動,不敢發兵入吳,就算大功告成。”

    “原來如此,汝南城還是鮑敦做城主?”

    “嗯,此人好像背叛過徐公子?”

    “各尋出路,算不得背叛。”

    “你倒想得開。潘將軍已得我命令,鮑敦若肯投降,饒他不死,甚至可以允許他繼續做城主,他若不識好歹,汝南城一個活口也不能留。”

    “似乎沒有必要屠城。”

    “其實梁軍守不住汝南城,盛家一旦派大軍前來奪城,梁軍只能退卻,到時候連汝南城池都要毀掉,何況城中之人?徐公子心腸太軟,的確做不得吳王。”

    “我亦有同感。”徐礎還是沒找到能用來勸說馬維的言辭。

    “經此一戰,我與盛家徹底決裂,今後就是死敵了。徐公子替我推測一下,寧王真能在江南站穩腳跟嗎?”

    “難說,寧王攻荊之舉頗為冒險,且荊州紛亂,寧王即便佔據江陵,也無法號令全荊,後事難料。”

    馬維笑道:“徐公子四處遊說,唯獨不願對我說些實話嗎?”

    “我若不想說實話,何必來見梁王?”

    “你想從我這裡要走湘東、濟北兩王,僅此而已,並不覺得有勸說我的必要。”

    “我若勸梁王,梁王必不愛聽。”

    馬維閉起雙眼,“你只管自己想不想說,何必在意我愛不愛聽?”

    “賀榮連戰連勝,其勢必要盡佔九州而後已,東南數州彼此爭戰,無論勝敗,都不過是苟延殘喘,我勸梁王調兵南下,去守襄陽。”

    “荊、洛山水相連,賀榮人在襄陽遇阻,必從洛州繞路,譬如鄰家失火,我去救火,卻讓自家受災,所為者何?我希望賀榮人經過一番苦戰之後,能夠攻下襄陽,與寧王相遇,兩雄對峙,給我一些喘息。”

    “寧王希望賀榮人苦戰,何不放一王前去襄陽坐鎮?”

    馬維睜開雙眼,笑著搖頭。

    “即便一切如梁王所料,荊州成兩雄對峙之勢,洛州仍是必爭之地,何得喘息?”

    “你終於說到點子上,東都雖好,卻不是龍興之地,四面環敵,朝不保夕,我此前去攻鄴城,就是希望能有一塊創基之地。”馬維沉默一會,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最後還是道:“我要再試一次。”

    “攻打鄴城?”徐礎大吃一驚。

    “先是鄴城,然後是整個冀州。”

    “如此一來,梁王將會徹底得罪單于。”

    “豈不正如你所願?而且你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

    “我?”

    “你沒來之前,我還沒想好如何使用兩王,你來之後我才醒悟,兩王並非無用的廢物,其實大有用處。荊州想另立朝廷,為什麼我不能?挾天子北上,比梁軍直接攻冀,要名正言順一些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0 02:02
第462章 野心

    如果能有重新選擇的機會,鮑敦鮑三爺覺得自己寧可帶領家中老小去別處避難,也不會留下來做汝南城主。

    “淮州有消息嗎?”鮑敦向進來的士兵問道。

    士兵搖搖頭,不忍心直接回答,“城外梁軍倒是派來一位使者。”

    “不見,梁軍不過是想讓我投降,沒什麼可說的。”

    士兵應聲是,轉身退下。

    “等等。”鮑敦改變主意,“請進來吧,或許這一次梁軍能稍微講些道理。”

    鮑敦拒絕入住官府衙門,仍在自家宅院裡發號施令,將領們陸續進來,通報守城事宜,與昨天相比沒什麼變化,越聽越令人心寒,鮑敦打斷說話者,向幾名將領道:“盛家看來是不會派援兵過來了。”

    一名將領道:“三爺先別沮喪,丟掉汝南,對淮州有弊無利,盛家不至於見死不救,想是在調兵遣將,咱們多堅持一陣……”

    鮑敦笑了,“汝南並非淮州重要門戶,盛家無意固守,咱們還是得自己想辦法。”

    諸將不語,沉默多時,一人道:“三爺是要向梁軍投降嗎?”

    “只要能保滿城兵民平安,向誰投降都行,汝南原來就是洛州之城。”

    “梁王卻不是洛州之主,他只是湊巧佔據東都和幾處郡縣,連洛州的一半都不到。”

    “即便如此,梁王兵多將廣,仍是洛州霸主。”

    諸將互相看看,另一人道:“如果只是改換旗幟,向梁王投降亦無不可,可梁王乃是要派兵進城,還要奪三爺的城主之位……”

    “城主從來非我所願,有人願意接任,我感激不盡,梁軍若能保證入城之後秋毫不犯,讓他們進來也無妨。”

    諸將不語,都覺得鮑敦意氣消沉,但是他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一名將官匆匆跑進來,面帶驚慌,“三爺,怪事來了……”

    鮑敦吃了一驚,起身道:“梁軍攻城?大家準備,梁軍若是用強,汝南城絕不能降……”

    “梁軍沒有攻城。”將官急忙道:“是那位使者……”

    “使者怎麼了?”

    “那位使者好像……好像……”

    “利索些。”鮑敦喝道。

    “好像是大都督徐礎……”

    “你確認?”鮑敦更加吃驚。

    “看著很像,我跑來告訴三爺一聲,沒再仔細看。”

    “使者何在?”

    “已經進城,正往這邊來,應該很快就到了吧。”

    鮑敦帶領諸將大步出廳,直奔院門,正好撞見使者。

    徐礎孤身一人進城,快步上前,拱手笑道:“三爺好久不見。”

    鮑敦臉一紅,再見到徐礎,他不僅意外,還有些羞愧,“沒想到……真沒想到……”

    “我現在無官無職,三爺看得起的話,稱我一聲‘先生’吧。”徐礎先解決稱呼的尷尬。

    鮑敦乾笑兩聲,“徐先生請進,那個……擺酒設宴,為徐先生接風洗塵。”

    “我待會就得出城覆命,杯茶足矣。”

    將領們也都與鮑敦一樣不知所措,簇擁兩人進客廳,得到鮑敦暗示之後,陸續退出,一到外面就互相議論。

    “樣子沒變,可是看上去卻像換了一個人。”

    “是啊,不像大都督,更不像吳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廳內,鮑敦如坐針氈,喝一口茶水之後,乾脆將話挑明,“當初的事情實是不得已而為之,徐先生遠在東都,淮州軍卻已到了城下,而且盛家又是……”

    “盛家又打朝廷的旗號,東都諸軍卻是反軍,汝南兵民更願意歸屬正統。我明白,若是換我守城,十有八九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徐先生一定會有更好的辦法守住城池。”鮑敦嘆息道。

    “也會惹來更多的敵人。”徐礎不願多談往事,“我來不為敘舊,乃是勸降。”

    “徐公子親來,我願意投降。”

    “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我不敢提什麼條件,只想求徐公子給汝南城求個人情。”

    “請梁王不要驚擾城中兵民?”

    “正是,汝南將士不多,滿打滿算,不超過五千人,百姓倒有不少,老弱婦孺居多,對梁軍沒有多少威脅。”

    徐礎沉默不應。

    鮑敦道:“我知道這很難,梁王要錢要糧,我儘量滿足,想要人質,我親自去給他充當隨從。”

    徐礎搖頭,“鮑三爺想過沒有,像你這樣,能保護汝南多久?”

    換成鮑敦沉默不應。

    “即便梁王肯賣我一個人情,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等淮州軍攻來,梁王要麼驅汝南兵民與之死戰,要麼毀城返回東都,一切人口必須跟隨,或者被殺。”

    這正是鮑敦最不敢設想但是心知肚明的結果。

    “我總以為亂世很快能夠結束……唉,一錯再錯,當初我就不應該當這個城主,自己沒有這個本事,卻攬下如此重大的職責,是我不自量力,如今騎虎難下……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有。”

    鮑敦起身,將要下跪,徐礎急忙扶起,“鮑三爺不可行此大禮,我指的這條路並不好走,可能比守城更難。”

    “只要是條活路,多難我都走了,至於是福是禍,我自己承擔,與徐先生無關,徐先生對汝南的指引之恩,我永世不忘。”

    徐礎笑了笑,鮑敦是個實誠人,極少誇大自己的兵力,但是他的“永世不忘”並不值得當真。

    “汝南城小,斷無自保之力,為全城兵民計,鮑三爺需奮起一擊,跨郡連城,招兵買馬,方有一線生機。”

    鮑敦一愣,“徐先生……是梁王的說客吧?”

    “算是。”

    “可徐先生卻勸我自立,慢說我沒有此意,便是有,如今形勢也不允許啊。”

    “鮑三爺只要生此雄心,就容易邁出第一步。”

    “第一步是什麼?”

    “隨梁王北上,建立軍功。”

    鮑敦又是一愣,“依徐先生之計,汝南百姓或得保全,將士卻會有許多傷亡。”

    “並無兩全之策。”

    鮑敦沉思良久,突然道:“徐先生說隨梁王北上,這是什麼意思?梁王不是要東進淮州嗎?”

    “東進淮州、北入冀並,梁王的計畫很龐大。”

    鮑敦忍不住笑了一聲,“我沒有小瞧之意,可是……東都雖然遠遠強於汝南,卻也算不上固若金湯,勉強自保而已,還有餘力東進北上?”

    “亂世求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坐守城中,只會日益削弱,斷無變強之理。”

    鮑敦隱隱心動,“隨梁王北上,然後呢?”

    “如果鮑三爺只為應付梁王,則不需投降,堅守下去,梁王不會在這裡耽擱太久,但是汝南不過得一時之安。如果鮑三爺要做長遠打算,就帶精兵北上,立功之後,求取汝南及周圍郡縣,甘做東都屏障。在此之後,則看形勢如何,聯強擊弱,繼續擴張。至於更往後,非我所知,全看鮑三爺運數如何。”

    “我從來就沒有這麼大的野心……”

    “從鮑三爺起意保護汝南兵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了野心——要在亂世之中保護一群人,這是比爭鼎天下更大的野心。”

    “哈哈,徐先生……”鮑敦想了一會,“徐先生馬上就要出城?”

    “嗯,我只向梁王要來一個時辰。”

    “好,請徐先生轉告梁王,我願率兵三千隨他北上。”

    “三千太少。”

    “城裡總共只有不到五千士兵,總得留一些守城。”

    “鮑三爺還是沒生出真正的‘野心’。”

    鮑敦咬咬牙,“給我三日徵兵,三日之後,我帶八千人北上。”

    徐礎拱手,“差不多了。”

    鮑敦長嘆一聲,“我總想著有人來替我分擔重任,從來沒想過還要承擔更多負擔——是徐先生點醒我。”

    “此路難行。”

    “終究沒有更好的路。”

    汝南城外,馬維正在帳篷裡飲酒,除了衛兵,只有高聖澤守在身邊。

    “徐礎行嗎?他雖然與鮑敦有舊,可是鮑敦曾經叛他歸淮,怕是不會再聽徐礎勸說吧?”高聖澤小心道。

    “嘿,對徐礎來說,這只是牛刀小試。”

    “呵呵,梁王慧眼看人,比我們這些俗眼要厲害多了。”高聖澤笑道,不敢挑梁王的不是。

    “徐礎是口寶刀,必須用在真英雄手中,否則的話,反受其害。”

    “試問天下,還有誰比梁王更擔得起‘真英雄’三個字?”

    “哈哈,像你,不過是口沒開刃的鈍刀,卻鑲著不少金銀珠寶,人人可用,但是無甚大用,看著華麗而已。”

    高聖澤並不以為恥,笑道:“我是鈍刀,所以才能留在梁王身邊,我沒大用,但是危急的時候,也能替梁王擋一下利刀。”

    馬維收起笑容,示意高聖澤斟酒,喃喃道:“我不會再等了,徐礎要麼為我所用,要麼刀毀人亡,總不能再將他送給別人。”

    高聖澤連連點頭,“對對,寶刀一定要握在自己手裡。”

    一壺酒還沒喝完,外面通報說徐礎回來了。

    “如何?”馬維問道。

    “鮑城主需要三日徵兵,他會帶八千人隨梁王北上。”

    “你怎麼說服他改變主意的?在此之前,鮑敦一心只想留在汝南,願意出糧出錢,卻不肯出兵出力。”

    “我對他說,亂世求生,必須先有野心,死守一城,早晚亡於人手。”

    “哈哈,我明白了,你建議鮑敦先隨我北上立功,然後再請求返回汝南,四面征討,改守為攻,對不對?”

    “嗯。”

    “鮑敦若是真起這樣的野心——倒是可以一用。徐公子呢?隨我北上嗎?”

    徐礎搖搖頭,馬維心中生起一股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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