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381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1:55

第151章 抓捕

  王曾看地上的崔有德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吩咐一邊的雜吏:「去給人犯埠水來喝,等他有力氣了,才好問話。」

  雜吏去了,王曾才對呂夷簡道:「審問人犯,還是禦史台的人做著拿手。一會便由韓中丞審問,呂相公覺得如何?」

  「如此最好!」呂夷簡當然沒有異議,總不能讓兩位宰相來問案。

  此時已經快到半夜,東邊的天空終於有一個小月牙悄悄地冒了出來,在寶石一般的天幕上面縮頭縮腦,好像不敢爬到中天。

  雜吏餵崔有德喝了水,見他睜開眼來,便退到一邊。

  韓億手中拿了先前徐平帶來的崔有德的狀紙,開始審問崔有德。

  一路問下來,與狀紙上的內容並沒有什麼區別,就連細節也沒什麼出入。

  一眾宰執大臣在一邊聽著暗暗點頭,如果狀紙是隨口胡編的,沒道理能夠記得這麼清楚。口供與狀紙能夠對上,就說明這個崔有德說的基本可信。

  一直到最後,韓億問:「你既然說那個什麼劉太師是主腦,那到哪裡抓他?」

  崔有德略一猶豫,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徐平,道:「城南不遠有個七柳莊,莊前一條小河邊並排栽著七棵大柳樹,極好認出來。我們見劉太師,都是在那個莊子裡,平常公吏們有事情商量,也都是在那裡。若要抓劉太師,我知道的只有那裡,即使劉太師不在,那莊裡也有不少他的親信,拿了人問問口供就是。」

  徐平因為問的內容都是自己先前看熟了的,本來聽得昏昏欲睡,聽見崔有德這最後的話,差點一下跳起來。這可是狀紙上沒有的,自己本來還想當然地認為,徐昌所說見到劉太師的那個酒樓就是他們的老巢了,到那裡抓人肯定不會錯。哪裡想到那根本是小吏們的障眼法,他們還另外有真正的巢穴。如果去酒樓拿人,十有八九就要打草驚蛇,真正的主腦得到消息逃跑一空。

  心裡不由出了一把冷汗,如果自己貪功,不把事情穩下來層層上報,而是直接帶人去酒樓抓人,只怕這次會雞飛蛋打。那個時候功勞賺不到,還會惹一身麻煩。

  官場上拼搏,還是要穩字當頭,拼的是長力,行險要不得。本來鄭戩是要直接去抓人的,被徐平攔住,還讓鄭戩心裡對徐平不滿。現在看來,多虧了攔住鄭戩。

  世間哪裡有那麼多的陰謀詭計,這些小吏們靠的不是奸詐陰險,而是自己對整個官府運作規則的無比熟悉。他們的防範針對的就是官員們可以預料的反應,你只要是按照常規做事,每一步都就落到了他們的算計中。

  這一次從崔有德出事,到徐平夜間入對,到連夜審問佈置抓人,事事都超出了官場的常規,反而有了意外的收穫。

  韓億問完,崔有德趴在地上磕頭:「諸位元相公,小人知道的已經全部都說了。還望小的去後,相公們能夠保我家裡妻女平安!大恩大德,來世必然相報!」

  韓億看了看呂夷簡和王曾,對崔有德道:「先前永甯侯已經答應保你妻女,當今聖上親口同意。你儘管放心,你去年她們會平平安安!」

  崔有德在地上連連道謝,只是不敢再看徐平一眼。

  此時已經半夜,內外城的城門已閉,抓人只能等到明天。

  呂夷簡和王曾兩人商議定了,命李用和去調集人手,以皇城司的禁軍為主,再加上一部分親事卒和親從卒,今夜就要在城門那裡聚齊。專等明天城門一開,就先去七柳莊那裡抓人。至於其他的公吏,因為人數太多,逃跑幾人也與大局無礙,反而不需大費大周章。

  因為有官員住在城外,為方便他們上朝,開封城的城門一向都開得比其他州縣早得多,內城的城門三更過後,外城的城門也不到四更便開。

  此時正是月初,半夜時分,一彎娥眉月掛在天空。星星都隱了去,只剩下這一點月牙孤零零地掛在漆黑的夜空,有點落寞,有點淒冷。

  陳州門內,數百兵士在李用和的帶領下靜靜地站在淡淡地月光下,靜悄悄地鴉雀無聲。不遠的地方,徐平和劉沆、司馬池與吳遵路也都騎著馬,面色嚴肅。

  南城的正門南薰門因為一大早人流過多,而且從城外販運貨物到城內賣的大多都是走那裡,為防意外,抓人的隊伍集中到了陳州門這裡。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緊閉的城門,就連拿著城門鎖匙的監門官都緊張得手心一直冒汗。看了城門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

  悠揚的鐘聲從皇城那裡飄來,在安靜的夜色裡聲音分外清脆。

  「開城門——」

  隨著鐘聲,監門官扯起嗓子,像是報曉的公雞一樣宣告新的一天的到來。

  開了鎖,看城門的兵士用力,厚實的城門緩緩打開。

  幾道城門陸續開了之後,監門官帶著兵士快步出城,先看住準備進城的百姓,把路清理好。才高聲稟報,讓李用和帶人出城。

  清脆的馬蹄聲敲碎了夜的寧靜,數百的兵士踏著早上的露水,陸續出了陳州門。

  嚮導走在前面,一邊報著路線和大概的距離,帶著眾人向不遠處的七柳莊急行。

  七柳莊與一般城內員外的別業並沒有什麼不同,說是莊,其實耕地並不多,主體是一個大園子。這些別業是城裡面的富人修來遊玩的,莊裡面沒有什麼產出,每年不但沒有收入,還要主人投人不少錢來維持。當然員外們也不在乎,他們根本不缺這點錢。

  此時剛過半夜,七柳莊一片寧靜祥和,彷彿開封城外的世外桃源。

  幾站是在刹那之間,莊子外面突然就響起了無數的狗叫聲,連綿不絕。

  莊裡面有人從夢裡一下子驚醒,猛地起身坐床上,茫然地看著四周,口中道:「怎麼回事?這莊子一向都寧靜得很,突然什麼東西惹起這麼多狗叫?」

  旁邊嬌媚的女人慵懶地伸出手臂輕輕拉住男人,用甜膩地聲音道:「管那麼多做什麼?常聽人說出了城就有野狼傷人,不定哪裡跑來一隻驚嚇了看門的犬,也不是多麼稀罕的事。良宵苦短,你不做正事,操心那些沒人管的狗幹什麼!」

  男人搖搖頭,又躺下身子,把女人抱在了懷裡。

  李用和帶人到了莊前,正好莊裡看門打更的揉著惺忪的睡眼出來觀看,被行在前面的禁軍一腳踹倒,就手綁了起來。

  騎在馬上,李用和高聲吩咐身邊的軍官:「把四門看住,一隻蒼蠅也不許從莊裡飛出來!其他人進去莊裡去搜,不管男女老幼,只要喘氣的都看起來,等候發落!」

  軍官應諾,按照先前吩咐好的,有的帶人去守門,有的帶兵士進莊搜捕。

  頃刻之間,無數的火把就亮了起來,映紅了半個天空。

  吳遵路舔了舔嘴唇,對旁邊的徐平道:「副使,我們是不是也進莊去看看?」

  徐平搖搖頭:「我們不進去,只等皇城司抓人就是。等把人抓了,再帶公吏進去搜羅各種公文證據,以免發生意外,不好說話。」

  皇城司的禁軍還好說,到底是正規軍,那些親事卒和親從軍公吏不是公吏,軍人又不是軍人,平時耀武揚威慣了的,官員都不看在眼裡,何苦進去跟他們慪氣。

  皇城司卒在京城裡面探事,仗著皇家的威風,有的時候連官員都敢陷害,外朝跟他們打了無數的官司。皇上親政之後雖然收斂了很多,積習卻是難改。

  只是眨眼之間,寧靜的七柳莊就雞飛狗跳,伴著男人的喝罵聲,女人的哭喊聲,亂成一片。不大一會,就有幾處亮起了火光。

  徐平幾個人看得直皺眉,雖說是抓捕犯人,但鬧得跟土匪進村一樣,還是看不過眼。

  那些亮火光的,根本就不用問,肯定是有兵卒趁亂搶劫財物。這簡直是成了慣例,抓捕人犯的時候也是這些小卒們發財的時候,讓人防不勝防。

  李用和在馬上圓睜雙目,把自己的腰刀解下來交給身邊的軍官,厲聲道:「你帶人進去巡視,有趁亂掠奪財物,姦淫婦人者,斬立決!」

  軍官應諾,點了幾個自己親信的兵士,催馬進了莊子。

  李用和以國舅的身份管皇城司,自然比別人敢下手。因為違反軍令殺幾個人,還沒有哪個官員敢找他的麻煩。

  紛紛亂亂,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莊裡面一進亂糟糟的,不時有莊面的人被兵士們押出來,綁了交給外面守的人。

  天光漸漸亮了起來,半空中的那個小月牙悄悄隱藏起來不見了。

  一個軍官從莊裡面騎馬急馳出來,到了李用和面前叉手行禮:「報,莊裡面搜遍,並沒有什麼劉太師,就連五十歲以上的老者都一個未見!」

  聽見這句話,徐平的心裡一緊,難道今夜劉太師並沒有歇在這裡,還是自己沒有覺察到,不知哪個地方走漏了風聲?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1:56

第152章 橫死

  離七柳莊不遠,更靠近城門的地方,有一處精緻的小園林,規模雖然比七柳莊小了很多,但更加奢華,處處都透著一種雍容華貴的氣象。

  人年紀大了,晚上便睡不安穩,早上起得也早。

  劉太師在床上翻了個身,卻覺得再也無法入睡,乾脆坐了起來。

  身邊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娘子嬌哼了一聲,轉過身子去,依然沉沉睡去。

  劉太師坐在床上,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推了一把身邊的小娘子:「不要睡了,你有沒有覺得熱了許多?這才入春不多久,沒道理突然變得這麼熱啊!」

  小娘子被從睡夢裡打擾,滿心地不情不願,嘴裡哼哼著:「熱什麼熱?你都一大把年紀了,那事情也做不起來,心裡有火吧——」

  劉太師搖了搖頭,也懶得跟這小女孩費唇舌,下了床,趿著鞋出了臥房。

  一到外廳,就看見外面有火頭燃起,心中吃了一驚,急忙打開門到了院子裡。

  到了院子才看得清楚,房子已經起了火,正是從自己臥房旁邊開始燒。看起來這火剛剛起來,火勢並不大。

  正要呼喚家裡的僕人起來救火,一扭頭,劉太師卻發現院子裡站了兩個高大的黑影。

  「你們是什麼人?膽敢私闖民宅!不怕我報官嗎?」

  劉太師心裡害怕,口風卻不露虛,高聲恫嚇。

  一個黑影笑道:「太師這是說得什麼話,你什麼時候瞧得上開封府了。」

  劉太師聽見聲音熟悉,試著問道:「什麼人?藏頭露尾的!」

  兩個黑影走上前來,對劉太師道:「怎麼,太師不認得我們兄弟了?」

  劉太師老眼昏花,借著朦朧的月光看了好一會,才認出來,出了口氣:「原來是鐘家兄弟。你們到我這裡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也好準備酒菜招待你們。」

  鐘阿大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就不麻煩太師了。」

  聽鐘阿大笑得曖昧,劉太師猛然想起,對兩人道:「火是你們放的?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到我這裡鬧事!我聲張起來,天下間哪裡有容你們的地方!」

  一邊的鐘小乙上前,笑著說道:「太師誤會了,我們哪裡是來鬧事。我們兄弟急著趕來,是給太師報信。事情已經發了,太師趁早跑路,還有一條生路。」

  「什麼事情發了?」

  「榷貨務的主事崔有德,因為拿自製的交引偷換晉州進士換錢的交引,把人逼死,證據確鑿,定了死罪。那廝死到臨頭反咬一口,把太師跟京城諸多公吏勾結,貪瀆官家財物橫行不法的事情供了出去,現在外面禦史台和皇城司正在滿城拿人。太師的這住小園子沒多少人知曉,現在跑還得及,再等上一兩個時辰,只怕想跑也跑不了了。」

  劉太師聽了這話,一下怔在那裡,過了一會才問道:「崔有德做事一向謹細,怎麼會留下馬腳被人抓住把柄?再者說了,供出我來對他有什麼好處?」

  「都什麼時候了,太師還計較這些!惟今之計,你趕緊收拾細軟跑路是正經。我們兄弟送你一程,管保讓太師避過捕人的公吏去。只要離了開封府,太師攢下的身家,也足夠你快活下半世了,何必還在這裡婆婆媽媽!」

  劉太師心裡還是有些不信,問兩人道:「這麼說來,火是你們放的?」

  鐘阿大嘻嘻直笑:「怕太師舍不下這處產業,我們兄弟只好放一把火,把這裡燒成白地,絕了太師的念想。我們都是為你好,太師莫要見怪。」

  劉太師想著還是不對:「若不是我警醒,你們兄弟難道要把我一起燒死在裡面?」

  「太師說哪裡話?火燒起來,我們自然會救太師出來!多少年的交情,怎麼會不敢太師的性命呢?我們兄弟的脾性,太師是深知的,難道還信不過?」

  劉太師還要再說,鐘小乙突然指著不遠處火光沖天的七柳莊道:「太師,不要在這裡磨磨蹭蹭了!你看,七柳莊那裡皇城司正在拿人,火光都起來了!要不了一時三刻,就有人供出太師的住處,那時再想跑也來不及了!」

  看七柳莊的方向果然起了火光,劉太師才確信真地出事了。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一旦落到官家的手裡下場不想可知,不由心驚肉跳。

  急匆匆地轉身向屋裡走,到了門口,劉太師停住腳步,問鐘家兄弟:「我這裡的僕人女使呢?起了火怎麼一個人也不見?他們也是有人值夜的!」

  鐘小乙輕描淡寫:「這些人礙手礙腳,平時使用著方便,這個時候卻是累贅。我們為太師著想,早已經送他們上路了。」

  知道這鐘家兄弟心狠手辣,劉太師不好再說什麼,急匆匆地進了屋裡,收拾細軟。

  鐘小乙看劉太師進了屋,對鐘阿大道:「哥哥,這老狐狸精得跟鬼一樣,小心不要著了他的道。你進屋跟著他看著,所謂小心行得萬年船。」

  鐘阿大點頭,提著手裡鋼刀,跟在劉太師身後。

  這個時節劉太師也不敢計較什麼,只好心裡暗自警惕,到房屋裡藏金銀寶物的各處暗格,把平時收起來作後路的貴重之物都取了出來,包在一個包袱裡。

  到了臥房,床上的小娘子還迷迷糊糊,用甜得發膩的聲音對劉太師哼道:「天光還沒有放亮,你窸窸窣窣鬧騰什麼!若是有力氣,只管上床來做事,怎麼在下面攪人好夢!」

  劉太師也不吭聲,只管找自己藏起來的貴重寶物。

  鐘阿大跟在後面,見床上的小娘子露出一截玉臂在被子外面,朦朧的月光下像是精緻的嫩藕一樣。不由虛火上升,強自咽了一口唾沫。

  劉太師收了貴重物品,提了包袱,看了看床上又沉沉睡去的小娘子,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扭頭出了房門。

  鐘阿大緊緊在後面跟著,一起到了院子裡。

  鐘小乙見劉太師出來,問道:「太師,收拾好了麼,不要留下什麼馬腳。」

  「你們知道我做事一向小心,哪裡有什麼留下!我收拾好了,這便趕路吧,等到天光放亮,只怕會有公人在路上盤查。」

  鐘家兄弟一起道好,卻不出門,而是上前把房子所有的滿窗都關得死死的,拿了幾把乾草,上前引著了火把整個房子都燒了起來。

  劉太師陰沉著臉在站一邊看著,並不出聲。到了這個田地,自己在開封府的一切東西都要舍切了,包括房產寶物,包括自己身邊的人。

  春天乾燥,不大一會火勢就起來,映紅了半個天空。

  臥房裡傳出那個小娘子淒厲的喊叫聲,伴著桌椅倒地的雜亂聲音。

  鐘家兄弟一起哈哈大笑,尤其是鐘阿大想那一截春蔥一般的手臂,笑聲裡更帶了一種猥瑣的意味。一邊劉太師搖了搖頭,跺了跺腳。

  房間裡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鐘小乙這才轉身對劉太師道:「天色不早了,太師我們這就上路吧。路上不要惹行人注目,我們不騎牲口,一路趕到朱仙鎮去,在那裡買幾匹好馬,然後一直南下。人人都說江南好,太師到了江南一樣過神仙一般的日子!」

  兩兄弟一起笑,一左一右跟在劉太師的身後,出了大門。

  這處小院極為偏僻,本來這也是劉太師為了隱蔽特意挑選的,直等到火勢大起來,周圍才有鄰居看見,爭忙去報開封府巡邏的士卒。

  這些事情已經與劉太師三人無關,他們趕到向南的大路,一路急行,向朱仙鎮去。

  劉太師年老體衰,趕路趕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再也支援不住,對鐘家兄弟道:「我這腿像不是自己的了,再也挪不動一步。這一路行來,怎麼也有七八里路,開封府定然不會有公人跑這麼遠,還是先歇息一下吧。」

  鐘家兄弟對視一眼,一起道:「也是,太師年紀大了,比不得我們少年人。便就歇一歇,養足了力氣再走不遲!」

  鐘小乙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松樹林道:「路上休息不穩便,那裡有一個小樹林,我們三人到林裡坐一坐。那裡地勢也高,正好看著路上的動靜。」

  劉太師走了這一路,只覺得口乾舌燥,氣喘不已,聽了鐘小乙的話連連點頭:「小乙哥說得是,我們便到那裡歇息。」

  說完,劉太師當先向小樹林行去。

  鐘家兄弟面色輕鬆,跟在劉太師的後面。

  到了小樹林裡面,劉太師把背上的包袱先取下來,在一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松樹的下面放下。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一邊擦著額頭出來的汗。

  鐘小乙走上前,對劉太師道:「太師辛苦,好好歇一歇,到了朱仙鎮就出了牢籠。」

  劉太師連連稱是,身子靠到松樹上,眼睛都睜不開了。

  鐘小乙向鐘阿大使個眼色,鐘阿大便彷彿漫不經心地走到林邊,看著不遠處路上的動靜。此時天色尚早,路上並沒有什麼行人,鐘阿大輕鬆地靠在樹上掂著腳。

  劉太師累得太過厲害,沉沉地就要睡去。正在這時,突然覺得脖子生痛,心中驀然驚醒,低頭隱約看見一條布帶勒在自己脖子上。

  「你這個畜牲幹什麼?!」劉太師說了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句話。

  鐘小乙手裡提著布條,語氣輕鬆地道:「自然是送太師上路,江南路太遠,太師的年紀大了,何苦要遭這罪呢?你逃走累得狠了,自盡在這路邊,省了天下間多少人掛念!不過,還是要多謝大師自己把值錢細軟帶出來,省了我兄弟多少手腳!有了這些財物,我們兄弟可以逍遙一世,太師這些年的作為,就讓它隨風去吧!」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1:56

第153章 塵埃落定

  「開封府說,劉太師的屍體是在城南大約七八里外,往朱仙鎮去的大路邊的小樹林裡發現的。從他被燒的住處到那裡的路程不近,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又驚又怕,連著趕那麼遠的路估計已經筋疲力盡。推測可能是到了那裡再也走不動路,上吊自盡。」

  到開封府看過劉太師的屍體後,回三司的路上劉沆一直不停地說話,語氣中滿是遺憾。這次把勾結作惡的三司公吏一網打盡,可惜的就是劉太師死了,不算圓滿。

  徐平有只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跟劉沆和司馬池等人不同,徐平倒不覺得劉太師死了是什麼壞事。從現在問的口供來看,與京城裡面權貴人家的聯繫都是經過劉太師一人,其他人知道的無非是一些高官家的幹人,在外面經營生意,跟高官權貴本家並沒有直接關係。

  奴僕有事,當然主人要出來負責,但這責任就可大可小了。現在牽連到這麼多家,最多也就是口頭警告一下,要京城官員以後嚴管奴僕,不會有什麼實際的處罰。

  在徐平看來這是一個比較理想的結果,如果因為處理公吏,大面積地牽連到了朝廷的高官重臣,那才是無法收拾。不說高官權貴們的反撲,得罪了這麼多人,以後在官場上也處處有人使絆子,那才是得不償失,何苦呢?

  劉沆等人是要積極上位,徐平的官路亨通,何必趟這灘混水。

  回到三司衙門,裡面早已經炸開了鍋。今天凌晨把頭目們一網打盡,再也沒有人組織頑抗,口供問得很順利。今天一天就是按照口供拿人,三司裡的公吏人人自危,沒有人再有心思做事,政事基本停擺。

  半天時間,就有三百多人被皇城司拿了去,而且拿人的速度絲毫不減。徐平估計了一下,按照現在的形勢繼續,最後三司公吏差不多會有七八百人牽連進這件事情。

  此時三司裡的冗吏較多,但總人數也不過一千一二百人,相當於一次栽了三分之二的人手。經過這一案,三司再也不用擔心冗吏了。

  當然最麻煩的事情,是犯案的公吏大多都是能幹的,剩下的很多都老弱無能,或者有各種各樣的缺陷,這才是讓長官們最頭疼的。

  回到自己長官廳,徐平對劉沆道:「現在案子基本已經清楚,剩下的事情讓禦史台和皇城司去忙,我們要開始著手收拾殘局了。破案是有點功勞,但如果因為人手少了,三司政務運轉不暢,那點功勞就還不夠將功抵過的。」

  聽了徐平的話,劉沆發熱的頭腦才冷靜下來,一想大多數的衙門都空了,心裡這才覺得著急,急忙問徐平:「副使,急切間哪裡找那麼多的人手去補空缺?」

  徐平道:「犯事的公吏是絕計不能用了,不管什麼人來說,你謹守住這一點。凡是牽連進案子的公吏,除了朝廷判刑的,其他一律勒停,不得馬虎!」

  「屬下明白!」

  「至於缺的人手,我已經奏過皇上,從京東京西兩路各州調熟手公吏進京。州縣的公吏都在你兵案管下,你檢點名籍,及早準備。」

  鹽鐵司兵案除了管著京城裡面三司衙門的公吏,還管天下各州縣的胥吏差役,調配人手的事情三司自己就可以完成,並不需要其他衙門配合。

  劉沆答應。

  徐平又道:「京城裡面的三司衙門需要多少公吏,你務必儘快提出一個數字來。記住,現在所剩的公吏未必稱職,絕不可以因為缺乏人手,就濫竽充數。如果提一些庸惰不能做事的人起來,最後受苦的還是我們自己。」

  劉沆一一記下。

  「還有,新開的場務主要從邕州蔗糖務調人。你行文下去,把我們這裡開的場務,需要的人手告蔗糖務,讓他們送不少於一百人進京來,務必嚴令他們要挑熟手能幹的,不要把自己不想用的人送到京裡來。這些吏人給驛券,沿驛路快馬進京,他們的家人在後面慢慢跟來就是。京城裡面給他們安排住處,一切從優。」

  驛館不是什麼人都能住的,如果不是公務,還要給錢。有了官方發的驛券一路上就吃住不愁,而且可以用驛館的馬匹,算是最快的趕路方式。

  劉沆領命出去,徐平一個人坐長官廳裡,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身份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其他人看重的是破個大案子,徐平看重的是把三司衙門裡的害群之馬清理一空。沒了這些難纏的小吏掣肘,正好可以選用自己順心的人才,按照自己的心意開創一番事業。

  如果三司衙門還是被這些小吏們把持住,什麼開辦新場務,什麼重編三司條例,能夠發揮多大的作用實在難說。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人一旦沒了幫襯,天大的本事也會被身邊的人和事束縛住。

  徐平所做的事,都是前人所沒做過的,另起爐灶雖然辛苦,也好過在破房子上添磚加瓦。從一開始,徐平的心思就是放在怎麼利用這一次案件梳理三司人事上。

  春天已經來了,正是萬象更新的時節,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勃勃生機。

  三司看起來成了一座空衙門,卻給了徐平大刀闊斧施展自己抱負的機會。世間的事總是禍福相依,利害糾纏,只看人怎麼去面對了。

  站起身來,徐平走到房門口,看著院子裡的大柳樹上冒出的新芽,長出了一口氣。

  新的人手要招募調集過來,新的三司條例也要以最快的速度編修出來,哪怕出一個不成熟的初版呢。新的條例新的人員,一個新的三司。

  整個冬天徐平都過得沉悶壓抑,就像那陰沉冷冽的天氣。

  然而春天終於還是來了,不知不覺間春風就吹走了陰寒的天氣,帶來了明媚的春光。

  徐平大步出了長官廳,向不遠處的條例編修所走去。此時公吏們的案件最後是個什麼樣的結果他已經不關心,他的心思已經放在了未來的三司事務上。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1:57

第154章 邕州舊部

  條例所裡,王拱辰和王彬幾個人正坐一起閒談,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不用問,他們正在談論公吏們的案子。一次抓幾百人這種大手筆,京城裡已經多少年都沒有過了,成了大家最好的談資。

  見到徐平進來,幾人急忙行禮問好。

  徐平左右看看,問道:「高成端呢?」

  王拱辰道:「正在旁邊廂房與石閣長商量印製新編條例的事情呢。找他有事?要不我去把他們叫過來。」

  「不用了,我去找他們。」徐平轉身正要出門,又想起什麼,轉過身來。「對了,接下來的日子三司會進很多新手吏人,他們來了,正好學習新編條例。接下來的日子大家都辛苦一點,用最短的時間把新編條例編好,正好讓他們使用。人手不夠,我再到館閣那裡要人,大不了讓他們的書晚修個把月。條例編好,我給大家請功!」

  王拱辰這些專職在館閣校書的,最喜歡的就是請功升官。在京城裡,有指甲尖那麼大的功勞都能被皇上和宰執大臣看到,升官最快。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等到日後發到下面州縣任官,做死做活上面也未必看得到,官升起來可就慢了。

  一起謝過了徐平,幾個人的精神明顯振奮起來。

  到了廂房,只見石全彬和高成端兩個正在對著編好的一部分三司條例議論,見到徐平進來,急忙起身見禮。

  徐平走上前,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大堆紙張,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雜吏端了茶水過來,徐平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徐平對高成端道:「這次公吏們勾結舞弊的案子能破,你出力甚多。我一力保舉你為條例編修所主簿,上午到政事堂奏事的時候,宰執們已經同意。想來明天就有公文行到官告院,那裡做事拖遝,你沒事過去催一催。」

  高成端聽了,一時不敢相信,傻呆呆地愣在那裡。

  石全彬在一邊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道:「還不快快謝過郡侯!」

  高成端回過神來,到徐平面前深施一禮:「郡侯大恩大德,屬下永世不忘!」

  「不必要,你立了功,這是你應得的。以後在三司安心做事,為自己,也為自己的子孫搏一個前程。踏踏實實一步一步做下去,總有出頭的日子。」

  高成端恭恭敬敬地應了。

  雖然是最低級的錄司簿尉,那也是選人官身,與以前的公吏身份相比不啻是天地之別。做了官家裡就成了官戶,多多少少都有些優待,自己也可以依著年資慢慢晉升。這是高成端日思夜想的事情,今天終於美夢成真。

  高成端千恩萬謝,徐平和石全彬兩人好言撫慰了好大一會,才讓他平靜下來,自己一個人站到旁邊慢慢回味。

  徐平叫過石全彬,翻著桌子上的書稿問道:「怎麼樣?刻書局開了也有些日子,印這些沒什麼問題吧?估計要不了多少日子,新的公吏就要招進來,以後可是要按這新條例做事了。在這之前,新的三司條例必須陸續印好。」

  石全彬道:「我們兩個正在商量此事,那些文字印起來倒是沒問題,但裡面的一些圖啊表的卻是難辦。若是用雕版,費時不費力不說,版面排到一起也很不容易。我們兩個商理的結果,就是圖表用雕版單印,附在正文後面,雲行覺得如何?」

  徐平想了想,把圖表作為附件倒不是不行,也是圖書常規的做法之一。不過這個年代的書一是字大,再一個每本都比較薄,圖表單分開之後查閱不便,也不直觀。

  想了好大一會,徐平才道:「此事交給我,你們先按自己的想法辦吧。」

  反正這次是應急的初版,後繼很快會修訂,沒必要在這些細節上計較。

  正在這時,一個兵士快步到了門口,叉手高聲道:「報副使,衙門外面來了幾個廂軍求見,說是副使在邕州時的舊部。」

  「哦,莫不是橋道廂軍終於到了?」徐平站起身來,「快快讓他們進來!」

  離了廂房,徐平回到正廳。

  剛剛進了房門,就見到有幾個大漢隨在三司守門的兵士後面,正走了進來。

  當先的大漢見到徐平,快步走上前,叉手行禮:「屬下魯芳,見過郡侯!」

  徐平看著分別許久的魯芳,滿臉驚奇,上下打量著他道:「魯芳,你什麼時候調到橋道廂軍去了?不是說都讓你們帶兵嗎?」

  魯芳有些不好意思:「不瞞郡侯,我是在嶺南呆得膩了,主動調來的。反正沒有家室拖累,正好到京城來看看,在郡侯手下做事,也舒心些!」

  「好,好,京城繁華之地,是該來看看。」

  徐平一邊說著,一邊讓幾位自己當年的舊部進屋裡坐下。

  王拱辰等人見是徐平的客人,也不知道是什麼來歷,打個招呼便分頭做事去了。

  雜吏上了茶,徐平隨口問起他們在路上的經歷。嶺南雖然遠,這些橋道廂軍用的時間還是太多了一些,到底還是軍人身份。

  魯芳道:「郡侯不知道,我們這一路上,走得可是不容易。都知道邕州的路好,經過的州縣,好多都要我們給當地修路搭橋。有的地方長官身份非同一般,不好一口回絕,這一路上雖然修的路不多,橋卻著實搭了好多座,所以耽擱了。」

  有不少知州知府是以朝廷高官的身份外任的,有的還是皇親國戚,一般的地方長官他們可以不在意,碰到這種開口橋道廂軍就不好拒絕,這一路上只好邊幹邊走。

  徐平聽了覺得好笑,這是沒辦法的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地方上搭一座橋,百姓念你的好,對朝廷來說也是他們自己的功勞。這種白揀來的好事哪個會放過?如果自己現在到地方上任個知州,碰到這種軍隊過境肯定也讓他們留下點什麼。

  從邕州來的橋道廂軍,其中一指揮已經半路調頭,直接去了西京洛陽,在那裡等著韓綜,跟他到陝西路去。剩下的人由魯芳帶領,昨天才到了東京城外。樞密院那裡交接過公事之後,今天幾個為首的一起跟著魯芳,來拜見當年的老長官徐平。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1:58

第155章 接風

  二月天氣,河邊的柳樹已經佈滿嫩芽,偶爾一枝杏花零零落落地開放,迎面吹來的風像是二八少女的手,溫柔而又帶著甜蜜的氣息。

  徐平在京城裡面極少使用導從,家裡小廝不跟在身邊的時候,都是用兩個老年的廂軍隨在身邊。實際上京城裡面跟他身份差不多的官員,除了公事,大多都是這樣。只有那些特別講究身份的官員,宰執大臣不說,其他如禦史台和內外詞臣,出行的時候才會比較張揚。當然最張揚的還是武臣,特別是三衙的一些帶兵大將,一出門就前呼後擁。

  這不僅僅是低調,也有現實的考慮。京城雖大,城裡的官員卻實在太多,在街上不時就會遇見。官場上是講禮儀的,有明確規定一些官員要給另一些官員讓路,這還不僅僅是低級給高級讓路,而是有一些職位被特意拔高,從而在街上可以橫行。

  最典型的就是禦史台,不但是禦史中丞,就是知雜禦史,出行的儀仗規模大,級別高,基本上除了遇到宰執,別人都要給他讓路。

  再比如內外詞臣,同樣是儀仗比普通官員高過不只一等。最低的直舍人院,路上就連三衙的都指揮使都要給他讓路,要知道很多都指揮使是帶節度使的。

  徐平以郡侯任鹽鐵副使,一旦備齊儀仗出行,路上難免經常要給一些六七品的官員讓路,這就很讓人尷尬了。還不如輕車簡從,就當自己是普通百姓,既免了給比自己級別低很多的官員讓路時的難看,還能給別人一個謙遜的印象。

  魯芳等人隨在徐平身後,看見他出門的隨從如此簡單,都是驚奇不已。想當年在邕州的時候徐平雖然不張揚,但只要出去,怎麼也有一二十人隨在身邊。

  一眾人心裡暗歎,京城果然是京城,到了這裡才知道自己的官職是多麼卑微。就連堂堂的郡侯,在邊疆能帶十萬兵的人物,在京城裡面也不過如此。

  魯芳因為交趾戰功,已經升為大使臣,其他幾人卻還只是小使臣。什麼是小使臣?三衙中的殿前司,幾乎所有的兵士全部都是小使臣。在邕州那裡可以當個知寨的角色,自己的地盤裡說一不二,京城裡面只相當於皇上身邊衛隊的一個普通兵士。

  這就是京城,權貴多如狗,高官雲集。

  魯芳這些人石全彬當年在邕州的時候早就已經認識,異地重逢,格外親熱,早早就從衙門出來,與徐平一起略盡地主之宜。

  春風拂過汴河的水面,迎頭撲在臉上,懶洋洋的春光讓人昏然欲睡。

  「去長慶樓吧,相國寺那裡熱鬧。」

  石全彬高聲喊著,徵求徐平的意見。

  依著徐平的心思,最好還是回家裡去,不管吃的喝的,自己家裡比外面的酒樓不知強了多少。但客人從邕州遠道而來,當然要帶著他們見識一下京城的繁華,不然不定就會有人覺得自己小氣。至於哪處酒樓,在徐平眼裡都相差不多。

  幾人下了禦街,從小路繞向相國寺後門,那裡正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長慶樓所在。

  剛剛離開禦街沒多遠,就看見韓琦籠著手帶著個老僕走在路上。左藏庫與大相國寺緊挨著,想來他是了結了今天的公事,從衙門裡面剛出來。

  徐平看見,高聲喊道:「稚圭,不急著回家,我們去同飲一杯!」

  韓琦聽見徐平的聲音,急忙讓到路邊,走得近了拱手道:「雲行今天好興致。這幾位是哪裡來的客人?」

  「是我在邕州時的屬下,橋道廂軍,剛剛調到京城裡來。」

  韓琦聽了,與幾人打招呼。

  石全彬也上來見過了,一起邀請韓琦。

  韓琦也不矯情,吩咐了老僕一個人回家,自己隨著徐平幾人。

  長慶樓裡今天的客人並不多,眾人找了個靠窗的小閣子坐了。石全彬吩咐上來問候的小廝:「今天請幾位外地的客人,你們最拿手的菜,只管上來,一會一起算錢。」

  又問魯芳幾人:「你們喝什麼酒?京城裡的烈酒是徐副使家裡釀的,可比邕州那裡的好得多。邕州的酒未得徐副使真傳,算不得正宗。」

  魯芳幾個人一起道:「我們都是武人,自然是喝烈酒!平常酒水都是水一樣地寡淡沒有味道,喝起來不耐煩!」

  石全彬笑著吩咐酒博士拿兩瓶最好的烈酒來。

  不一會,店家就先上了一些小菜果子之類的壓酒,又拿了兩瓶烈酒來,介紹道:「我們長慶樓,烈酒都是每天從萬勝門外徐家的酒樓裡來,最是正宗,客人安心享用!」

  石全彬指著徐平道:「永甯郡侯就在這裡,他家裡的酒,一聞就知道真假。你們可千萬不要拿些雜酒來,蒙騙不了行家!」

  酒博士早就覺得徐平有點面熟,不過長慶樓最靠近禦街,平常在這裡飲酒的官員極多,石全彬說了,才想起這是徐平,急忙上來見禮。

  見過了禮,酒博士指著酒瓶道:「這瓶子還是郡侯家裡的,自然是不會錯了!從郡侯家裡賣酒開始,我們都是天天到城外拉酒,哪裡像有的酒樓那樣偷奸耍滑!」

  徐平笑著點了點頭。

  這兩年隨著徐家的地位上升,白酒的市場也慢慢擴大,城裡面稍微大一點的酒樓,都有白酒賣。這是獨門生意,城裡不知道多少人眼紅,胡亂猜測徐家這些年靠著賣白酒不知掙下了多少身家。白酒並沒有什麼難以克服的技術難度,釀造方法慢慢傳了出來,有幾家酒樓在偷偷地自己釀造,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白酒釀造並不難,但要釀出好酒卻不容易,這就顯出徐平家裡底蘊的重要。真正好的白酒,還是要到徐家去買,其他家裡的白酒,只是有個烈味罷了。

  這種喧鬧正好打開了市場,給徐家帶來了更多的財富,徐平也並不刻意阻攔。如今京城裡面,白酒業裡最好的白酒是來自徐家,最便宜的白酒也同樣是來自徐家。徐家中牟莊園裡每年大量種植的甜高粱,使用串香法不知能造出多少低等白酒來,跟其他家使用糧食釀白酒的相比,成本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徐平家裡賣出的白酒用的酒瓶是特別設計的,到汝州找專門的窖燒造,還有專門的管道回收。這也是徐平借鑒前世的經驗,採取的抬高自家白酒身價的措施。

  白酒這個行業,徐家已經牢牢地把握住了最高端的高價酒,和最大量的低價酒這兩個利潤的主要來源,市場發展得越大,徐家賺取和財富越多。

  隨著時間的推移,白酒的釀造技術會被越來越多的人掌握,習慣喝白酒的人會越來越多,也就會的源源不斷的錢財流進徐平家裡。

  酒放好,酒博士又上了一套特製的分酒器和酒杯,對幾人道:「看到沒有,只有徐家白酒的熟戶,才有這種酒器,真正徐家專用的窖裡燒造出來的!」

  「果然是真的,你這酒家是個誠心做生意的!」

  眾人一起哈哈大笑,把酒打開,一起倒了。

  喝過三巡,韓琦對徐平道:「過些日子,我就要調出三司,不再監左藏庫了。」

  徐平一怔:「哦,那要到哪裡任職?」

  「接替明鎬,在開封府裡任個推官。」

  徐平急忙祝賀韓琦高升,開封府的推官,地位可比一般的大州知州都高。因為開封府不設通判,節度屬官和州屬的民官與一般的州府也不同,推官就是知府的左右手,權利也大,責任也重。做上一任兩任的推官,就有可能到朝堂裡面任要職。

  明鎬這次真是倒楣,幾次出事都是他當值,就算自己本身沒有責任,也受到連累,發配到外路任知州去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朝堂。

  徐平也就明白韓琦為什麼二話不說跟著自己這些人來喝酒,做了開封府推官,少不了要借助橋道廂軍的力量修橋鋪路。這些廂軍是從邕州調來,徐平的老部下,跟一般的廂軍身份有區別,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調動的,韓琦也要早早拉關係。

  此時菜上來,石全彬熱情地招呼魯芳幾人飲酒,介紹著各色京城美食。

  徐平從窗子看出去,只見外面人潮湧動,不知從哪裡來的花瓣在空中飛舞。

  又到了一年的春天,踏青賞花的季節,大相國寺這裡人流如織,昭顯著太平氣象。

  對面的魯芳喝著從前沒有喝過的美酒,看著前所未見的市井繁華,眼神有些迷離。

  隨著春天的到來,自己當年在邕州的屬下也陸續地調到京城裡來,開始他們新的生活。在邕州徐平並沒有刻意培養人才,沒想到有一天還是要借用他們的力量。但對這些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他們命運的轉折,能夠見到從前沒有想過的人生風景。

  徐平用六年的時間,改變了邕州的面貌,又要用多少時間,才能改變這個帝國呢?

  徐平心裡沒有答案,他只能帶著願意跟自己一起前進的人,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前。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2:00

第156章 銅版

  「阿爹,你在做什麼?」

  院子裡,盼盼蹲在地上,好奇地看著不遠處的徐平正在忙碌。他的手裡拿著一枝小小的木棒,認真地一塊銅板上寫寫畫畫。旁邊地上放著一個瓷瓶,裡面黃色的液體看著就有些讓人不舒服。

  徐平沒有理會盼盼,自顧在銅板上寫寫畫畫。那天石全彬說起新條例的圖表不便於排版,徐平才想起來,活字印刷方便是方便,但卻無法做到跟雕版一樣圖文並貌。這一點對於常見的經史子集並不是什麼大事,那些書上本來就沒有圖畫,但如果要印一些通俗的讀物或者是朝廷公文,就顯得不足了。

  想了幾天,徐平才想起可以使用前世的銅版蝕刻印刷。

  然而徐平雖然知道原理,要做起來可真不容易。首先是蝕刻液,還好徐平在邕州的時候折騰過一陣化學試劑了,終於想起來要用氯化鐵溶液。

  然而這個年代哪裡的氯化鐵賣?要用只好自己製備。

  每當要自己製備這些東西的時候,徐平就要感歎工業基礎的重要。一樣簡單的化學試劑,卻牽扯到一連串的技術難題。要製氯化鐵最好要有鹽酸,這個年代製備鹽酸最好是用硫酸,然後問題就集中到了製備硫酸上。

  在徐平的這個年代,幾百年前中國就有人製出硫酸來了,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只是根據製備工藝稱為「綠礬油」。聽名字就知道,是用綠礬乾餾出來的。

  這工藝不能用於大規模的工業生產,徐平也沒有那個需求,他只要能實驗室製取就足夠了。在三司的冶鑄場裡,由郭諮幫著,徐平最終從綠礬裡乾餾了硫酸出來,然後又混合食鹽製取了鹽酸,最後才是直接溶鐵進去。這樣製出來的是氯化亞鐵,然後還要用氧化銅作氧化劑,製出一點氯氣來,再次氧化,才製出合用的氯化鐵。

  這個過程的大致化學反應徐平都能記得,但一些細節哪裡能夠記得清楚?更何況有的東西他前世根本就沒學過。只能在冶鑄場裡與郭諮一點一點地摸索,尤其是最後用氧化銅作催化劑製氯氣那一步,廢了無數功夫,試了好多種原料,才算勉強成功。

  這個過程讓郭諮覺得無比神奇,產生了濃厚興趣,每天處理完了公務,便一個人窩在冶鑄場裡,做各種奇奇怪怪的試驗,製出一些連徐平都叫不出名字的東西來。郭諮給這些奇怪東西自己取了名字,分門別類,一點一點試,也不知他最後會弄出什麼古怪東西來。

  今天家裡有事情,徐平回來得早,便帶了氯化鐵溶液回家裡,先自己試一試。

  蘇兒今天來作客,林素娘在屋裡陪著,盼盼沉得屋裡悶,便出來跟著徐平玩。

  畫完了一塊板,徐平小心地拿起來,找個不朝陽的地方放好,等著慢慢陰乾。

  一回頭,就看見盼盼湊到了小瓶子旁邊,小心翼翼地正用小手去碰瓶子。

  「你做什麼?小心手指頭沒有了!」

  徐平嚇了一跳,一個大步就到盼盼身邊,把她一把抱起,板著臉喝斥。

  盼盼擰了擰鼻子,根本不在乎。她在一邊早就看見,那液體曾經滴到阿爹的手上,一點事情都沒有。拿大話嚇自己,還當自己是小孩子嗎?

  徐平也拿女兒沒辦法,走到一邊,在地上用腳畫了一個圈,把盼盼放到裡面,面色嚴肅地道:「你在裡面,沒有我的吩咐,不准出來!」

  盼盼不高興:「我又沒有做錯事,憑什麼罰我?」

  「還說沒有做錯事!阿爹早就告訴你,那瓶子不能碰,一沾上會燒掉你的指頭的!你不聽話,趁我一轉身,自己就跑過去摸!」

  「阿爹,你的手我看看。」

  徐平不知道盼盼要幹什麼,把自己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盼盼在徐平的手臂上比劃著,「剛才我都看見了,都有那黃黃的水滴在上面。這都半天了,阿爹的手怎麼還沒有化掉?」

  徐平沒想到這小丫頭這麼難纏,只好板著臉說:「你能跟我比?阿爹那是練過的!再說了,我年紀大你這麼多,皮糙肉厚,哪裡能夠那麼容易溶掉!」

  盼盼咯咯地笑,一點都不信徐平的話。

  第二天下了早朝,徐平直接去了條例編修所。

  一進衙門,就看見王拱辰幾個人聚在那裡議論紛紛。

  徐平問道:「大早上的,你們在這裡說什麼呢?」

  王拱辰歎了口氣:「前幾天公吏們勾結貪瀆的案子結了,除了為首的流配沙門島,剩下的人全部勒停,我們正在這裡說著呢。」

  徐平道:「要我說,這判得不算重了。要不是他們公吏的身份,聖上體恤,這次怎麼也得掉幾顆人頭,豈能只是流配勒停了事?」

  沙門島位於登州海外,是朝廷流配重犯的地方,到了那裡九死一生,跟死刑也相差不遠了。一次砍幾十個人朝廷還是有壓力,最終還是流配了事。

  今天過來編修所當值的戶部判官李宗詠道:「不說那些流配的,這次勒停的公吏將近八百人,剩下這四五百人,連日常事務都維持不了。副使,你說過些日子,三司衙門裡實在忙不過來,會不會還把這些人招回來?我得到的風聲,很多人都存了這樣的心思,所以被勒停了也不著急,還商量著回來的時候不能被減了錢糧呢。」

  徐平冷笑道:「只管讓他們做自己的美夢!這次出了三司衙門,就別想回來了,不然這些日子那麼多人不是白忙了!把這些人招回來,三司還是像以前一樣烏煙瘴氣!」

  「那麼事忙不過來怎麼辦?」

  「怎麼叫忙得過來?怎麼叫忙不過來?以前三司裡一千多人,經辦的事情還有積壓幾年的,真以為人多就能把事情辦了?缺人手便就再招,總不能缺了他們三司就垮了!」

  幾個人不再出聲,但神情顯然是不信徐平說的話。

  徐平也懶得跟他們詳細說,說得再好也不如做出來給人看有用。

  離去之前,徐平對幾人道:「過不了多少日子,從京東和京西兩路調來的各州公吏就會進入三司。你們也不能閒著,編修條例之餘,都要給這些人講新條例。新來的人總比老人守規矩,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改一改三司的風氣!」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2:00

第157章 手藝差了些

  旁邊的廂房裡,高成端穿著一身嶄新的官袍,轉來轉去讓石全彬看,滿臉都洋溢著喜氣,口裡一個勁道:「閣長,晚上去酒樓裡吃酒,萬莫推辭!這幾年在三司衙門,我得罪的人著實不少,現在想找個人一起慶祝都難。」

  石全彬口裡連連道好,誇著高成端穿了官袍突然一下就精神了很多。

  這麼幾天就能讓官告院把告身制好,一個是衙門離得近,高成端向那裡跑得勤,再一個自然是高成端花錢了。官員升官,各種手續都辦好,上上下下打點,花的錢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而且越是低級小官,經手的公吏越敢獅子大開口,像徐平封郡侯這種,除了常例不能少的,沒有哪個公吏敢向他索賄。高成端一個小小主簿可就不同了,只要能在中間插一手的,都得用錢打發,少一點就要刁難你。

  這已經成了京城官場的頑疾,大家心知肚明,但也無可奈何。朝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小吏們每月錢糧就那麼一點點,不撈點外快無法養家糊口。小官為了拿到官告,東拼西湊,甚至質押借貸的也不在少數。上任之後,為了讓傾家蕩產的小官們解決掉這個麻煩,又允許他們用公使錢充帳。

  最終還是用國庫裡的錢去抵掉這筆錢,中間還經手多次大家都落一點,真不知道刻意把小吏們的俸祿定得那麼低到底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讓他們貪瀆無狀一身毛病?

  徐平反正是想不明白,這個世界很多事情他都看不懂。

  高成端倒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別看他穿得樸素,其實家裡是很有錢的。祖上多少代都是三司公吏出身,又不是一直清廉傳家,早攢下了不少身家。石全彬按慣例要用公使錢補他取官告的花銷,高成端都拒絕了,他寧願花十倍的價錢買個官身,這點錢算什麼。

  石全彬提舉條例編修所,負責一應雜事,高成端為編修所主簿,管的是文書雜事。用徐平前世的話說,高成端就是辦公室主任,石全彬是後勤總管,兩人的差事跟其他人不一樣,日常走得也近。

  見到徐平進來,石全彬和高成端兩人忙上前見禮。

  徐平進了屋子,走到桌子旁邊,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布包來,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對兩人道:「你們過來看看,用這個來印條例裡的圖表之類如何?」

  石全彬這兩天已經找了工匠在刻條例裡的圖表,但雕版與活字用的墨不同,效果並不是怎麼理想,心裡也在發愁。見徐平提出了新方法,忙與高成端一起湊上來看。

  只見桌上一塊厚重的銅板,上面畫了一張表,不過顯得有些歪歪扭扭。旁邊是一幅隨手畫的松鶴圖,樹還稍微有些樣子,那鶴就極為考驗人的聯想能力了。

  石全彬伸手摸銅板,覺得凹凸感很明顯,並不比製的活字差了,而精細程度又遠勝雕版。既然都是金屬,想來這也可以用活字印刷的墨。

  摸了一會,石全彬收回手來道:「這銅版用來印應該是沒什麼問題,銅打磨起來也容易,能夠與活字一起排版。不過——雲行啊,這板上的圖表畫得也太差了些,你看那畫的松鶴,眼力差一點就要看成雞棲在樹上了。這是因為畫的人本身手藝差,還是因為這銅版作畫不易,只能畫成這樣?」

  徐平的臉微微紅了一下,口中道:「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就是畫的手藝差了一點,若是換個高手畫師過來,畫得跟活的一樣也不稀奇。」

  「那就好,什麼時候你把法子傳下來,我去翰林院找個待詔,用心畫了,再印出來讓大家一起看如何?」

  徐平連連點頭:「好,就是這樣!」

  翰林院雖然名字叫翰林,但卻與學士院裡面的翰林學士無關,那裡面的都是畫工雕工之類,專門為皇家作畫製作玉石寶物之類,實際上是工匠。不過工匠做到一定的程度也可以當官,他們有單獨的官階體系,不入文武之類,稱為伎術官。

  認真說起來,翰林院與翰林學士也並不是沒有關係。翰林院裡如今剩下的是憑著手藝作畫雕玉的,而翰林學士的手藝則是學問文章,都是為皇上本人服務的。只是行業的社會地位不同,從業者的身份便就有了天壤之別。

  石全彬多年在宮裡當差,從翰林院裡找個高手匠人來幫忙,還是很容易的事。

  徐平本想跟石全彬詳細講講銅版的製法,想了想還是算了。具體的技術上石全彬就是半桶水,看管照顧一下還行,動手做還是指望不上他。

  讓石全彬把銅板收起來,徐平才在桌子邊坐下。

  把銅板拿在手裡,石全彬「呀」了一聲:「這銅塊也有好幾斤重啊,值不少錢呢!一會算了價錢,從公使庫裡撥錢送到郡侯家裡。」

  「你看著辦吧。」這倒不是徐平捨不得這些錢,規矩就是規矩,自己不能開頭用家裡的錢補國庫,那樣會讓下面的人難做。

  雜吏上了茶,徐平喝了一口,又對石全彬和高成端道:「對了,銅只是方便用來做字畫上去,並不需要全都用銅。你們製版的時候,還是可以用鋼件做,把字畫部分的銅鑲進裡面就行。這樣一來省銅,再一個也好排版。」

  石全彬一下就想通道理,口裡答應了。三司刻書局一直由他掌管,排版排得多了,鑲鑲嵌嵌這些早已經習以常,並不是多麼難以理解。

  聊了一會閒話,徐平對兩人道:「過個一兩天,離京城近的各州公吏就陸續到了,已經定好的新條例必須儘快印出來。第一次就——印兩千冊吧,三司裡的官吏每人一冊,離開三司就收回,損失照價賠償。印得少了顯得小家子氣,也不敷使用。」

  「這麼多?可是不少錢!」這個年代的書籍可不便宜,三司條例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是巨大無比的大部頭,徐平的氣魄把高成端嚇了一跳。

  徐平微笑:「不用擔心錢!你們只管看著,接下來的幾個月三司會有花不完的錢!還有,下邊州縣的公吏調到京城,住處要安排好,不要讓他們有後顧之憂。」

  清洗掉了舊的公吏,光三司屬下的場務就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收入來,趁著這個機會三司還不使勁花,全部交到國庫裡一是會把朝廷官員嚇著,再一個是綁了自己手腳。

  石全彬不知道徐平哪來的信心,半信半疑:「已經跟店宅務說好,暫時先住他們那裡沒租出去的空房裡,新建的房子也很快就好。」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2:01

第158章 三司新人

  瓦藍的天空中一點雲彩都沒有,好似用水洗過,藍得讓人心醉。太陽爬到了半空,點綴在這碧空上,無遮無攔,愈發顯得光芒萬丈。

  院子裡柳樹上的嫩芽已經綻放開來,新生的葉子鵝黃色,沐浴在陽光裡,站在樹下彷彿能夠聽到它們在春光裡的笑聲。

  柳樹下,條例編修所的院子裡,站了七八個人,正互相拱手問好。

  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頷下微微有些髭鬚,打著羅圈揖,滿臉都是笑:「小弟陳正平,唐州人士,祖上傳下來都在州衙做事。現在到了三司,以後諸位多多關照。」

  一個微胖的漢子上下打量陳正平,口中道:「我們幾個,不是鄭州的就是曹州的,離著開封府路程近,這才能夠今天趕來。你一個唐州人,怎麼也來得這麼快?」

  「朝廷用得著小的們,那是多少代修來的福氣,自然快馬趕路。我是晝夜兼程,才能在今天進京城,與諸位見面。」

  其他幾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公吏們在自己州衙好不容易建立的關係網,身家富貴都著落在這關係網上,進京城一下子捨棄,要從頭再來,有幾個人能夠痛快下決定?誰到京城誰留下,州裡的公吏們都是經過了激烈的博奕的。

  沒想到還有陳正平這種人,一得到消息就拼命向京城趕,生怕來晚了。若說他是忠心於國事,沒一個人會信,身為小吏,什麼時候有這種覺悟了?

  陳正平並不理會別人異樣的眼光,只是到處打招呼跟人結個善緣。

  都說小吏們目光短淺,他們懂個什麼?三司缺人才從州裡公吏招人,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一輩子都等不來的機會。到了這一步,就說明三司裡人手缺的厲害,運氣好了來了就能得到重用。這種機會到了眼前,不緊緊抓住,還去計較一些蠅頭小利,簡直就是缺心眼。陳正平自己也是公吏,卻絕不會犯這種小吏斤斤計較的毛病。

  三司的公文到了唐州,陳正平幾乎沒有任耽擱,交接了公事得了州裡的文書便快馬向開封府趕,路上連驛館都很少進。甘蔗都是開頭甜,搶在第一批,能夠給長官留下一個好印象,能夠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機會,更能夠選一個好差事。那些拖拖拉拉的人,到最後還是不得不來,那時就只能夠嚼別人剩下的渣了。

  哪怕是小吏,做事也是講眼光的,隨波逐流有什麼出息?

  石全彬和高成端走到院子裡,見幾個人還有嘰嘰喳喳互相交換消息,高聲道:「衙門裡是清靜的地方,不要在這裡喧嘩!」

  幾個人也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都乖乖閉了嘴,站在那裡看著石全彬和高成端。

  陳正平眼乖,上前行禮問道:「敢問官人如何稱呼?小的唐州陳正平,原來在衙門裡做個孔目,得了公文日夜兼程,今日才到了京城。」

  石全彬道:「我是條例編修所的提舉官石全彬,這一位是編修所主簿高成端,你們在三司的日子裡,沒有分配職事之前,事情都是我們兩人管。」

  一眾公吏都是衙門裡摸爬滾打出來,哪個不是人精?聽說這兩位直接管理自己,急忙都上前行禮,話語間不忘了套點近乎。

  高成端臉色嚴肅,沉聲道:「諸位,不是說三司把你們調到京城來,日後就一定能進入三司做事。郡侯有吩咐,最開始的日子你們都要學新習條例,在既定的時間內,把條例學得精通的三司才會留下。不然的話,還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聽了這話,幾個外州公吏不但不擔心,反而心裡都出了一口氣。回到自己州衙那簡直是龍入大海,說不定比在三司做事還舒服呢。既然是這個章程,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開開心心在京城裡過些日子就好,反正吃住都是三司付錢,行與不行都不需要在意。

  看了眾人的表情,高成端已經猜到了他們的想法,心裡不由有些擔心。事前他曾經向徐平提過這一點,如果不能夠給這些人足夠的壓力,又有多少人會安心學條例呢?等到了最後,一批批的人來了,又一批批地回去了,編修所怎麼交待?

  公吏,尤其是京城裡面很多衙門的公吏也是要考核的,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來當。考核公吏一般也是由學士院負責,再加上幾個指定的官員,淘汰率並不低。

  當然公吏與官員要求不同,考核的內容也不同。簡單說,公吏是具體做事的,考的是各種法律規條,衙門常例,而且主要是默寫複述,與官員的考核重點不同。

  徐平的想法與高成端不同,這些人來了又回去又怎麼樣呢?總是從編修條例所這裡學到了一些知識,這些知識終究會起作用。這麼多人,總有要求上進的,只要三司給的條件足夠優厚,給他們上升的管道,就會有人用心走這條路。

  這種主動學習的人,比被逼無奈勉強留下的人可靠得多。強扭的瓜不甜,徐平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精力,也有足夠的人力財力來做這件事情,何苦勉強?以如今的地位,徐平不需要急切地想著完成什麼任務,他更在意的是把事情辦好,儘量不留下隱患。

  有了退回去的人做種子,將來有一天,三司的制度和方法能夠推行到州縣去,也比一切從頭開始好得多。淘汰掉的人才也是人才,廢物也有廢物的用處,不能浪費。

  陳正平看看周圍人的表情,當然知道他們的想法,也知道機會到了自己面前。

  上前一步,陳正平向高成端拱手:「上官,請問我們怎麼學習新條例?什麼時候開始呢?要學多少時間?」

  「這些事情以後再說,你們一路上來辛苦了,先帶你們去看住的地方。」

  聽高成端說到自己最關的事情,一眾官吏紛紛道謝。辭別了石全彬,隨在高成端和幾個隨行的兵士後面,出了衙門。

  石全彬看著眾人身影,不由自主地搖頭。這次事情太倉促了些,招來的人沒有進行什麼甄別,泥沙俱下,不知將來會是個什麼結果。而新的條例也沒有編修完成,更加沒有人熟悉,教的人也要從頭學起。

  若不是跟徐平接觸多年,知道他是個老成穩重的人,石全彬對這件事情不會有半點信心。小吏們奸滑,這話可不是僅僅說說的。想讓他們誠心實意地做什麼事情,可是一點都不容易。你覺得自己手段高明,能讓人心服口服,在他們眼裡說不定就是個笑話。

  搖了搖頭,石全彬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裡。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2:01

第159章 人手難題

  第二天,下了早朝,到鹽鐵司處理了一些公事,徐平和劉沆、郭諮二人便急匆匆地前往條例編修所。今天是第一批由京東西兩路調來的公吏正式培訓的日子,各司及下屬場務的長官都眼巴巴地看著,等著徐平定出章程,好選人回自己衙門。

  突然少了一大半的人手,各個衙門這幾天都忙瘋了,急需人手補充。當然忙還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剩餘的公吏忙了幾天,發現辦理的事情跟以前並沒有多少差別,也沒有什麼辦不過來需要拖延的,而長官又沒有漲錢糧的意思。他們一合計,這樣幹下去自己撈不到半分好處,還有可能讓朝廷看在眼裡就此不加人了,於是慢慢懈怠下來,拖延的公務越來越多。長官們對這種消極怠工沒有辦法,只好想方設法補充人手。

  走到路上,徐平對郭諮道:「冶鑄場裡已經新鑄了不少『景祐元寶』新錢,包括我們先前說的黑鐵錢。前些日子中書定下在汝、唐、鄧三州試行,這一兩個月需要你過去盯著,有什麼不妥的要及早改正。年前趙諴外任到汝州去任知州,他是三司老人,與我多年相識,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他幫忙。」

  郭諮滿口答應。

  趙諴在三司任判官四年多了,最近終於外任,到汝州做知州。這一任知州做下來,只要不犯什麼過錯,就可以回到朝廷任要職。三司裡的判官和各他各雜司的主管,等的就是這樣的機會,不然三司的這些差使幹著實在是沒什麼前途。

  趙諴與徐平同年,平時關係也不錯,這些郭諮自然清楚。有這麼一個地方官幫襯,事情便就好辦了很多。

  徐平道:「這半年你的事情很多啊,除了鐵錢,還有茶法。方天岩已經到了京西路襄州,再過兩三個月,那裡的新茶就下來。在京西路北部怎麼銷,還要多花精力。這新的茶法是我們鹽鐵司提出來的,千萬不能辦砸了。」

  京西路雖然只是在太宗時候短時間分為南北二路,很快就又合併,但轉運使官邸一向都有兩處,正使在西京洛陽,副使或判官在襄州。實際上還是南北分治,不過全路錢糧的調配由轉運使統一安排。正因為如此,襄州是京西路第二大州,很多分司衙門在那裡。

  徐平又道:「還有,橋道廂軍來了之後,上半年中書定的是讓他們修建開封和洛陽兩京的各種橋樑。在邕州,他們修橋鋪路都用習慣了鋼鐵和水泥,到了中原自然也還是這樣。這個月橋道廂軍的人要在城外赤倉鎮那裡建場,用的生鐵都是從舞陽縣運來。你去看新鐵錢,順便到舞陽縣那裡看一看,由橋道廂軍的人跟著,看看他們的冶鐵場怎麼樣。」

  舞陽縣屬許州,此時已經有鼓冶場,本就是三司管下的產業,屬郭諮治下,他去那裡看名正言順。舞陽鐵礦在中原地區算是品位相當不錯的,就是在徐平前世,也跟安陽那裡一起為中原最重要的鋼鐵基地。安陽此時為相州,冶鐵歷史比舞陽更要久遠得多,也是此時大宋產量最大最重要的冶鐵基地。不過那裡離開封府的距離稍遠一些,而且又沒有舞陽方便的汝河——蔡河水運,並不是首選。

  三人邊走邊說,進了條例編修所的衙門。

  「怎麼今天這麼多人?各衙門都來了?」一進門,劉沆就嚇了一跳,不由嘴中嘀咕。

  徐平抬頭一看,正廳裡面坐得滿滿當當,知道都是來問新招公吏人手調配的。此事三司使寇瑊撒手不管,全權交給徐平處置,別的衙門都怕他假公濟私,優先把人安排進鹽鐵司裡,盯得緊一點也是人之常情。

  從官職上說,鹽鐵副使是三司裡的第一副職,徐平就是寇瑊之下三司裡面的第二號人物。別人心裡縱然有想法,卻並沒有人公開置疑。

  進了正廳,一眾三司官員向徐平行禮。

  見戶部副使王惟中和度支副使李紘也在,徐平忙道:「兩位副使怎麼今天有閒?」

  聽了徐平的話,王惟中不由歎氣:「不是我們有閒,而是衙門裡面忙瘋了。一下了少了這麼多人手,事情哪裡還做得過來?再這樣下去,今年的《閏年錄》也修不成了。真到了那一步,三司的臉面可就丟得大了!」

  徐平坐下,對王惟中道:「至多不過一兩個月,人手就能補齊。往常都是午時過不了多久,衙門裡的公吏就回家,現在非常時期,讓他們多挨一兩個時辰。各衙門把每人多呆的時間記下來,讓設案補些錢糧,也不虧待他們。」

  王惟中和李紘相視一眼,沒有再說話。雖然剩下的公吏發財的不多,但還是有很多人家境殷實,為多的一點錢糧多幹活,他們可未必樂意。

  此時的作息時間與徐平前世相差極大,視事的時間極早,過了午時不多久就各自回家了。衙門做事,其實與種田的老農作息時間差不多,早睡早起。官員們上朝都是半夜起身,凌晨殿裡談事情,到了徐平前世的上班時間,早朝就散了。此時回到衙門,小官公吏們剛好整理完當天要辦的事項,等著官員下朝處理。

  這見鬼的時間安排讓徐平非常不習慣,每天清早都是一場折磨,而到了中午,剛剛精神起來,衙門裡卻沒有人了。按照前世的習慣,徐平總覺得讓官吏加點班不難,大不了發加班費嗎。實際上沒有人搭理徐平的提議,不說很多人要利用下午的時間處理私事,這個年代的交通工具也很難滿足。

  開封城很大,但人口最擁擠的內城卻不大,寸土寸金,不是達官貴人或者本地土著根本就住不起。具體做事的下層官員和公吏更加住不起,他們都是住在外城,有的甚至是住在城外各廂。下午回家的時間稍微晚一點,城門說不定就關了,連家都回不去。

  徐平一直想解決這一問題,比如像前世一樣建立官吏的住宅區,儘量集中起來,再提供班車一樣的上下班工具。這事情想著容易,做起來卻難,開封城裡想找大片的空地非常難找。皇宮擴建都阻礙重重,更不要說為官吏們建住宅了。

  而且達官權貴們的產業,大多數都是集中在店宅出租和解庫交引鋪裡,按徐平前世的說法,就是房地產業和金融業。從他們的嘴裡奪地,徐平還沒那麼大能量。

  徐平現在所能做的,大多都是修修補補的活,這樣做事既憋屈又受氣,還到處都落下埋怨。然而這卻是官場上必經的階段,也是最磨煉人的時候。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1 12:02

第160章 呂公綽

  看著面前一二十位各司官員,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徐平清了清嗓了道:「昨天京東西兩路各州來了第一批公吏,不過不足十人,修編所的主簿高成端正帶著他們熟悉三司衙門。從明天開始,這些公吏要學習三司的規矩條例,各司都要派人來給他們講課。各司的主官最少要來講半個時辰,其他的可以委託能幹的老吏。但是,新修條例的內容,必須是官員來講,所謂教學相長,教的同時也儘快學習熟悉。」

  李紘道:「不知道要這樣教多久?徐副使,各衙門可是等不及了。」

  「少則一月,多則兩月吧,時間再短,這學習也就沒什麼意義了。前些日子三司公吏出了那麼大的事情,雖然朝廷沒有治我們這些人的罪,但大臣們難道心裡沒有想法?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們如果不自己警醒,對這些新進公吏嚴格要求,再出事情,可就無論如何都沒法交待了。現在累一點,總比以後難看強。」

  一說起前些日子公吏舞弊的案子,李紘只好住口不言。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雖然案子是三司主辦的,但正常三司的官員要受牽連,奪一兩官再正常不過。說起來大家還是沾了徐平面子的光,處罰三司官員的提議被趙禎直接給否了。

  定下了這一點,徐平又道:「從明天起,各司官主官自己來編修所提議講的時間和內容,一切由主簿高成端安排。講得用心的,時間多的,優先挑選公吏回衙門。最開始的這十天,講三司的各種規矩儀制,十天之後,各州調來的公吏大多都到了,便開始講三司新編的條例。這十天時間,各司也自己熟悉新條例,不要對別人講時啞口無言。」

  王惟正道:「可新編條例我們都還沒有看到,不知到時能不能來得及。」

  「編新條例的時候,都是各司判官和長官參與,他們並不陌生,可以向本衙門的人宣講。再有兩三天的時間,刻書局會印新條例出來,到時分發給各位。如果有疑問,可以問各衙門的參與編寫的人員。諸位,莫把這事情等閒視之,新修條例是三司的大事,參與的人員事後都會錄功。在本衙門裡做得好的,一樣會錄功,這一點大家可以放心。」

  說到這裡,徐平掃視眾人一眼,加重語氣道:「如果對新條例漠然視之,在本衙門敷衍塞責,推行不力的,會有處罰。醜話說在前頭,莫謂我言之不預!」

  見眾官員都不說話,徐平道:「好了,明天誰第一個給新來公吏講規矩?萬事都是開頭難,第一個講的記一功!」

  官員們面面相覷,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站起來主動要求。大家都是第一次,誰知道到時講的合不合徐平心意,又是個什麼評價呢?凡事隨大流雖然沒有出頭的機會,但卻是最安全的。大家都是當了多少年官了,這一點自然明白。

  正在這時,一個頷下一絡黑髯的中年人站起身來,朗聲道:「既然諸位同僚如此謙遜,在下不才,願明天做第一個講的人。」

  徐平看站起來的人,正是新近調到三司判開拆司的呂公綽,宰相呂夷簡的長子,笑了笑道:「好,開拆司掌三司的公文出入,最為緊要,你來講最好。」

  開拆司相於三司的收發室,極為要害的部門。徐平不知道呂夷簡安排自己的長子任這個職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但從此之後,三司的大小事情都瞞不過呂夷簡的眼睛卻是肯定的。而且作為長子,呂公綽一向都是呂家對外聯繫的人物,凡是官員請托呂夷簡辦事,或都平時送禮之類,全都是呂公綽出面。

  這次打掉了劉太師為首的公吏勾結,實際還牽涉到很多權貴人家,只是死無對證,再加上徐平幾個為首的官員不願深究,事情就那麼過去了。這些高官權貴之家,徐平可以肯定有呂家,而且極大可能就是呂公綽經手的。再說呂夷簡以宰相之尊,不可能過問這些小事,但家裡缺了錢又不行,只能靠呂公綽出面各方撈錢。

  現在把呂公綽安插到三司開拆司,就絕不可能再出現上次這樣的事情,鬧到那麼大了呂夷簡還不知情,最後非常被動。

  呂公綽一副公忠為國的樣子,向徐平拱手:「下官剛調到三司來,自然要為三司的事務出一份力。雖然我對三司規矩也是剛熟悉,不過長官用到了,那就議不容辭!」

  「如此最好,只要用心,我給你記上一功!」

  徐平做事一向不耍小心眼,又何必擔心呂夷簡安插眼線,本來就沒什麼怕他知道的事情。呂公綽能夠站出來給大家做個榜樣,不管目的是什麼,在徐平眼裡總是好事。

  有呂公綽站出來,其他官員也不用再觀察別人眼色,當下磨勘司的楊告,理欠司的王彬等人都紛紛站了出來,願意自己或者安排人給新來的公吏講課。

  這些官員,雖然是判各司,但實際上他們名下還有一些小司,像開拆司下還有發放、勾鑿、催驅和受事等各司,理欠司下還有憑由司等小司。對於三司規矩,這些衙門比鹽鐵、度支和戶部更重要,本身他們就是維持規矩的部門。

  等三司直屬的一些衙門表態完畢,徐平對王惟正和李紘道:「鹽鐵司裡我會派人來講,度支和戶部兩司還要兩位副使費心。」

  李紘皺了皺眉頭:「派人來自然沒有問題,但這麼大的事情,全都委託給那個主簿高成端,是不是不合適?他到底是小吏出身,做這種大事只怕力有未逮。是不是還是派位判官或是相當職事的人來,提舉此事?」

  徐平笑了笑:「不必要了,左右不過是一些雜事,安排人員,定時間,讓位官員來白白浪費功夫。這個高成端在三司多年,說實話,講起三司裡面的規制,他可比我們每個人都熟,必然不會誤事。」

  聽見徐平這樣維護高成端,李紘也不好再說,只是心裡終有些不舒服。官吏之別,正是越來越嚴厲的時候,可不是每個人都像徐平這樣想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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