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天香飈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5 14:14:3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5 11276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5 14:21
三十

  他這時的身份,在群豪心目之中,已經是天下綠林盟主之尊,他一停下腳步,群豪相繼而停。

  出雲龍姜宏急步來到胡柏齡身側,低聲問道:“大哥!怎麼不往前趕了……”

  一語未完,瞥見谷中奔過來一條人影,身法迅速,有如流矢劃空而來。

  姜宏顧不得和胡柏齡講話,轉身疾迎上去,同時左手一舉,群豪之中,立時又奔出四個人來。

  胡柏齡低聲喝道:“不要和來人動手,快些退下!”

  姜宏回頭瞧了胡柏齡一眼,依言退回。

  但見來人疾如流星一般,片刻間到了群豪前面,相距胡柏齡五六尺處,倏然停下,抱拳一禮,朗聲說道:“各位深入我們‘萬月峽’來,不知有何見教?”

  胡柏齡抬眼看去,只見來人年紀約在二十左右,一雙清澈的星目,安置在漆黑劍眉之下,生得神清氣朗,身著淡青色勁服,腰束一條白色腰帶,腰帶之上系兩枚銅環,銅環上扣著一條古銅色軟鞭。

  此人雖然年紀輕輕,但覺英風颯爽,而且言語間並無驕橫之氣,心中不由生出了一層好感,當下微微一笑,朗朗應道:“有一位神鞭萬曉光,不知是否還住在這‘萬月峽’中?”

  那青衣少年神貫雙目,瞧了胡柏齡一眼,略一沉思,道:“不錯,家師正是住在這‘萬月峽’中……”話至此處倏然停住口,眼睛掃視了跟隨胡柏齡身後的群豪,訕訕地道:“但不知……”

  冷面閻羅胡柏齡久經江湖,一看這少年神情,就料到他心中在懷疑自己的身份,點頭笑道:“煩請你轉報一聲,就說江北胡柏齡親來拜訪。”

  那青衣少年見胡柏齡氣度非凡,抱拳笑道:“既是家師好友,請隨晚輩進谷。”說著一躬身接道:“晚輩為諸位帶路了。”當即向前走去。

  這條穀道,雖是十分平坦,但卻甚為遙長,走了百丈之後,兩旁林木聳立,一陣風過,發出天然的音韻,吹過來沁人的花草芳香,夾著流水錚淙,宛如鳴琴,這怡人的風光,只看得胡柏齡心中羨慕不已。

  群豪隨著那青衣少年奔行約有一頓飯工夫,又轉了兩道山彎,眼前景色又是一變,只見前面群山疊翠,山風輕繞,豔花爭妍,奇禽唱和。

  那青衣少年忽的停步轉身,回首向胡柏齡道:“前面就是家師之居所,敢請諸位在此小憩,容晚輩前去通稟一聲……”

  胡柏齡點頭一笑,那青衣少年一拱手,轉身順著山徑,向那萬綠翠蔭之中奔去。

  他一停下身軀,群豪全都止步,紛紛在草地之上停了下來,二百以上之人,停在這幽谷之中,卻聽不到一點說話之聲。原來群豪都為這山谷之中的秀麗景色吸引,不停的流目四顧。

  忽聽橫臥在軟榻上的鐘一豪低聲叫道:“陳文!過來。”

  陳文正在瀏覽峽中景色,聽得鐘一豪呼喚之言,趕忙急步奔了過去。

  鐘一豪伸手從懷中取出一瓶丹藥,低聲說道:“快把這瓶丹藥交給盟主,要他轉贈給受我毒針打傷之人服下。”

  陳文接過藥瓶奔了過去,雙手把藥物交給胡柏齡,低聲說道:“這瓶藥物,乃鐘公子命小的送交盟主,以解救受他毒針所傷之人。”

  胡柏齡接過藥物,緩步走到幾個被毒針打傷之人跟前,倒出瓶中藥丸,在每人口中放了一粒,低聲說道:“此乃解毒之藥,諸位快請服用下去。”

  原來那幾個受傷之人,大都是嶗山三雄的手下心腹,嶗山三雄雖然為胡柏齡武功懾服,心中對他十分尊敬,但對鐘一豪施放毒針打傷手下之事,卻一直耿耿於懷,只因鐘一豪刻已身受重傷,三人對他雖然憤恨難抑,但卻不便乘人之危發作出來,一直隱忍心中。

  此刻見他略一清醒,立時把解毒藥物,交人轉送盟主,替自己手下之人療傷,心中立刻消減了不少對他憤恨之心。

  胡柏齡以天下綠林盟主之尊,親手把藥物送入幾個受傷之人的口中,不但瞧的嶗山三雄更增敬仰之心,就是其他各路豪雄,也都看得個個暗生敬佩之感。

  谷寒香緊隨胡柏齡的身後奔了過來,左手抱著孩子右手打開壺塞,輕舒皓腕,用水沖下三個受傷之人的口中藥物。

  她嬌豔如花,美麗絕倫,此刻微帶笑意,丰姿更是撩人,替三個受傷之人,親手沖服下口中藥物,只瞧得其他的人,大生羨慕之感,暗地抱怨為什麼不讓自己也被毒針打傷。

  這時,已是暮色蒼茫時分,峽谷之中,瀰漫著一片似霧非霧的雲氣,美麗燦爛的景色,逐漸被夜色遮去,只有輕拂山風之中,仍然飄送陣陣芬芳。

  那淡青服色的英俊少年仍然不見返回,群豪之中已有人等得不耐,暗中咒罵起來。

  要知道這般人中,大都是霸居一方的綠林群豪,哪裡肯這般循規蹈矩的靜待通報,只因胡柏齡在言詞之間,流露出和此峽谷之中的主人相交甚厚,群豪才不敢冒昧的硬闖入谷,如今久等不見人來,自是怒火漸起。

  忽見蒼茫暮色中急急奔來三人。

  來人身法迅快,片刻之間,已到幾人停身之處,正中的人年約五旬,天藍長衫,足著逍遙福字履,方巾包頭,長髯垂胸,冷眉環目,神威凜凜。

  左面之人,正是那入谷通報的英俊少年,右首卻是個十幾歲的妙齡少女,一身紫衣,鬢插翠花,長的十分秀美。

  胡柏齡搶前一步,長揖說道:“大哥別來無恙,還識得小弟胡柏齡嗎?”

  這老者正是神鞭飛梭萬曉光,急伸兩手,握住了胡柏齡雙腕,搖撼了一陣,道:“你還能記得我這位僻居山林的老哥哥,很好!很好……”他在過度的喜悅之下,只覺干言萬語,一起要湧出口來,一時之間,不知先說哪句才好,半晌才長長一嘆,接道:“記得咱們兄弟分手之時,你還是個廿多歲的少年,如今竟也滿頰鬍鬚了!”一面說話,一面舉起手來,拂拭一下胸前長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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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胡柏齡道:“大哥風采依舊,仍和廿年前一般模樣。”萬曉光回頭對隨侍左右的一男一女喝道:“還不快些過來拜見叔父。”那英俊少年和那少女同時拜倒地上,齊聲說道:“叩見叔父。”胡柏齡伸手扶起兩人,笑道:“快些起來!”

  萬曉光環目橫掃了全場一週後,笑道:“年華似水,轉眼間二十寒暑,小兄僻處荒谷,不知武林大事……”

  萬曉光突然壓低聲音問道:“你身後之人,不少是綠林道上知名人物,這……”忽然若有所悟地接道:“兄弟!你可是參與了那天下綠林盟主之位的爭霸……”

  胡柏齡接道:“大哥料事如神,猜想的一點不錯,小弟幸得天下綠林盟主之位,不過……”他回頭望了排列在身後的群豪一眼,微微一頓,接道:“只因難遏想念之心,冒昧造訪,只怕有擾大哥的清修了。”

  萬曉光仰臉望天,沉思片刻,忽的捋髯大笑道:“聽說吾弟到來,小兄已為你們準備好了酒席,快些請他們入谷歡飲一場,一為吾弟接風,二則祝賀你力敗群雄,奪得天下綠林盟主之位。”

  胡柏齡道:“二十年未來造訪,見面就給大哥帶來了麻煩!”

  萬曉光道:“知己兄弟,何需謙詞……”抬頭目注群雄,提高聲音說道:“萬月峽草廬主人,恭請各位英雄,到寒舍小飲三杯水酒!”

  群豪聽他言詞客氣,全都抱著手作禮,齊聲答道:“多謝谷主盛情!”

  萬曉光拂髯大笑,豪氣干雲地朗聲說道:“各位賞光,兄弟甚感榮寵,請恕老朽走前一步帶路了!”說完,轉身向前走去。

  胡柏齡回頭對群豪說道:“這位萬兄,乃兄弟金蘭之交,諸位進入谷中,如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擔待一二。”

  群豪同時恭聲答道:“既是盟主義兄,我等豈敢有放肆舉動。”

  胡柏齡知這群豪之中,什麼樣的人物都有,只怕吃上幾杯酒後,野性發作,做出什麼規外之事,那可愧對盟兄,故而事先出言相誡,到時如有藉酒放肆之人,出手懲戒,不致引起群情激憤。

  他機智過人,思慮周密,事先已為入谷後處置野性難馴的人,留下把柄。

  群豪浩長行列,緊隨在萬曉光身後疾步而行,在這短短的一個時辰之中,都已對胡柏齡生出了崇敬之心,個個循規蹈矩,放腿疾走,鴉雀無聲。

  萬曉光目睹胡柏齡身後豪客雲集,本甚擔心,他怕胡柏齡奪得盟主不久,群豪對他不服,借酒生事,鬧出不歡之局。但見群豪靜肅隨行的舉動後,心中放寬不少,腳步逐漸加快,走約兩三里路,到了—片翠竹林邊,這竹林似是經過了人工栽培而成,緊密異常,茂竹叢中,高挑著一盞紅燈。

  萬曉光當先領路,緩步進入竹林中一條小徑。

  這條小徑,僅容兩人並肩而過,群豪到此不得不停下腳步,魚貫而入。

  過了一片綠篁圍牆,地勢突然開朗,放眼綠蔭叢中,樓台聳立,高挑著十六盞垂穗宮燈,一片廣闊的草坪之上,早已擺好桌椅。

  萬曉光轉過身子,面對群豪,長揖肅客,高聲說道:“恕兄弟不知諸位駕臨荒山寒舍,未能早為準備,如有什麼不周之處,還請各位擔待一二。”

  胡柏齡笑道:“這般叨擾,小弟已感不安,萬兄如再客氣,小弟更覺愧無容身之地了。”

  萬曉光拂髯一笑,道:“你我兄弟熟不拘禮,但像這等盛會,兄弟未能善盡地主之誼,實覺有愧於心……”話至此處,突然提高聲音,接道:“寒舍未掃,不能恭敬諸位,就請在這草坪之上,飲上幾杯水酒,如不嫌棄,就請入座!”

  群豪聽他這般一說,也不好再說什麼客氣之言,紛紛就位入席。

  萬曉光手拉胡柏齡,緩步走到左側一角席位上並肩而坐。

  這是一桌僻處邊角的席位,緊靠著翠竹圍牆,胡柏齡以盟主之尊,本應高居首位,只因萬曉光拉他入坐,只好隨著義兄安位邊角。

  這時,那青衣英俊少年,和那鬢插翠花的少女,都已退去,這一桌席上,只坐了萬曉光、胡柏齡和谷寒香三人。

  萬曉光入座之後,低聲笑道:“這位仙子般的玉人,不知是兄弟的什麼人?”

  要知谷寒香膚色如雪,嬌美無匹,輝眼生花,雖已和胡柏齡結縭數載,但看將上去,仍然若十八九歲的少女一般,萬曉光雖然已瞧出兩人親密之情,但是仍不敢冒昧直呼弟妹,只怕唐突了美豔無倫的谷寒香。

  胡柏齡欠身笑道:“該死!我倒忘了替大哥引見了,香妹快些見過大哥。”

  谷寒香抱著孩子,欠身而起,離開了坐位,盈盈欲拜。

  萬曉光離座躬身,口中連聲說道:“不敢,不敢,大哥山野中人,不講求俗套禮法,弟妹快請就座吧。”

  谷寒香欠身一禮,微笑入座。

  片刻之後,酒菜輪番而上。

  寒碧崖上,羅浮一叟備好的酒菜,被鐘一豪挑起群情激憤,打的桌翻碟飛,一天之中,群豪大都未進食物,這般綠林中人,大都是生性豪放,不拘小節,腹中既然飢餓,立時大吃大喝起來。

  胡柏齡雖然發覺了萬曉光心神不定,只道他對自己率領天下綠林投此驚擾之事不樂,心中暗打主意,吃過這一頓酒飯後,立刻告別。他心中有了算計,反而豪興甚高,開懷暢飲,舉杯敬酒。兩人對飲了十餘杯後,萬曉光忽然放下酒杯問道:“兄弟你已奪得這盟主之位,不知下一步如何打算?”

  胡柏齡微微一嘆,道:“自和大哥北嶽分手之後,轉眼間已二十寒暑,二十年來經歷如夢,想起來實使人痛心疾首……唉!大哥想必已知道小弟在江北道上的諸般惡跡了!”

  萬曉光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沉吟片刻,說道:“往事已去,不提也罷,眼下急要之事,是兄弟今後動向,你已取得綠林盟主之位,一言一行,對當今江湖形勢,都有著極大的影響,咱們知己兄弟,恕我直言無忌,樹大招風,名大招妒,今後你要如何善……”話至此處,忽然住口不言,目光橫掠谷寒香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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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胡柏齡笑道:“大哥有什麼話,但請直言無妨,兄弟從無一事瞞過你這弟妹。”

  萬曉光微覺臉上一熱,低聲接道:“古往今來,江湖上永遠是風險重重,多少英雄豪傑為了一個‘名’字而死……”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兄弟才智出眾,武功過人,小兄一向敬佩,但世間能夠稱雄一世之人,實是寥寥可數……”

  胡柏齡滿飲一杯後,接道:“大哥可是聽得了什麼不利兄弟之事麼,既是情重骨肉的金蘭之交,還有什麼不可相告之言。”

  萬曉光道:“此事說來,並非對兄弟個人有什麼不利,而是天下綠林聚會北嶽之舉,已然引起武林各大門派注意,早在半年之前,羅浮一叟柬邀天下綠林豪雄,比武北嶽之時,武林中正大門派,已動了戒懼之心,中原道上高手雲集,由武當派中掌門人親自出面主持,宴請大江南北雲集在中原道上高人,與會之人,都是望重一方的高手……”

  胡柏齡微微一笑,道:“大哥想必已受邀與會了。”

  萬曉光微微一怔,嘆道:“兄弟料事如神,鑑一省三,小兄確實奉陪了那次盛會末座。”

  胡柏齡道:“那次盛會之上,想必已謀定了對我們這次北嶽大會之策。”

  萬曉光道:“目前江湖之上,宵小橫行,到處劫貨殺人,過去各方綠林豪雄地盤分割,彼此之間各存顧忌,尚不致鬧得天下大亂,如這北嶽之會,推舉出一位主盟之人,那時各方豪雄,至一旗之下,勢必要鬧的……”忽然想到這天下綠林盟主就是坐在他面前的義弟,趕忙住口不言。

  胡柏齡道:“這也難怪,如若天下綠林霸主,統一在一人旗令之下,為非作歹起來,那可是難以防止之事。”

  萬曉光聽得又是一怔,心中暗自忖道:“看來他倒是先我思慮及此了……”當下笑道:“那場盛會之中,各處高手一致看法,預計取得綠林盟主之人,必是羅浮一叟,萬沒想到會是……”

  胡柏齡接道:“此事不但在大哥意料之外,就是小弟在三個月前,也未想到此事,直待目前,才突動了此念,兼程趕來北嶽。”

  萬曉光道:“現下你已是天下綠林盟主之尊,不知眼下有什麼計畫舉動。”

  胡柏齡朗朗一笑,正欲回答萬曉光的問話。

  忽聞一陣衣袂飄拂之聲,一人疾掠而來。

  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勁裝,背插長劍的少年,直向萬曉光座位之前奔去。

  胡柏齡一見那少年神情,立時知道是出了事情。

  只聽那少年向萬曉光道:“谷外有人相訪……”

  胡柏齡臉色一變,道:“什麼人……”說過一句話後,臉色突然緩下來,接道:“如是大哥故舊之交,兄弟不知是否該迴避一下?”

  萬曉光微微一笑,道:“兄弟一戰成名江北,那次和你對敵之人,你還記得他是誰嗎?”

  胡柏齡心中突然一動,道:“大哥說的,可是望重江湖的少林高僧天明大師嗎?”

  萬曉光道:“半年之前,武林各大門派盛會一堂,其中少林派與會之人,就是天明大師,這位年高德重的大師,不但在江湖上聲譽極隆,就眼下少林寺中而論,也極受方丈尊重,門下愛戴,少林派推他參與那場盛會,自是對天下綠林爭霸之事,十分重視……”他略一沉吟,接道:“不過,他這次不速來訪,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兄弟儘管和你隨行之人討論你們的大事,小兄邀他到萬月峽外一談就是。”

  胡柏齡道:“昔年黃河渡口之戰,小弟記憶猶新,天明大師的風儀,仍然深留腦際之中,何不請他來共飲一杯?”

  萬曉光道:“兄弟既是願和天明大師一見,請留在席位上稍候,小兄去接他進來。”

  言罷,起身而去。

  這時場中群豪,都知道發生了事情,數百道目光,一齊投注在萬曉光的身上。

  胡柏齡緩步走入場中,高聲說道:“諸位儘管照常用酒,非有在下之命,任何人均不得擅離座位一步。”他身材高大,聲如洪鐘,這一擺出盟主身份說話,只覺豪氣凌雲,神威凜凜。

  群豪聽得吩咐之言,果然紛紛舉起酒杯,不再注意此事。

  片刻之後,萬曉光當先而入,在他身後,緊隨著一個身著灰色僧袍,足著芒履,肩負禪杖的老和尚。

  場中群豪,有不少識得這位名滿天下的天明大師,不自覺轉頭瞧去。

  要知天明大師乃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聲威所指,綠林道上之人,無不對他怯懼三分,此刻突然在此地出現,立時引起了一陣騷動,但因胡柏齡已有約束之言,群豪雖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但卻無一人擅離座位。

  天明大師滿臉微笑,目掠群雄,緩步隨在萬曉光身後面直向胡柏齡落座的席位之上走去。

  胡柏齡待兩人相距丈餘左右之時,起身迎了上去,抱拳一禮,笑道:“老禪師別來無恙,還識得晚輩胡柏齡嗎?”

  天明大師放下肩上禪杖,合掌當胸,高宣了一聲佛號,道:“不敢,不敢,胡施主還能記得老僧嗎?”

  胡柏齡道:“大師風儀傾人,晚輩一見難忘。”說話之間,長揖肅客入座。

  天明大師低沉地笑道:“老僧適逢盛會,極感榮幸,只是來的冒昧,恐怕有擾豪興了!”緩步入席而坐。

  胡柏齡道:“大師來的正好……”他言未盡意,但卻一笑住口,回頭瞧著谷寒香道:“這位是天明大師,快些上前見過!”

  谷寒香欠身作禮,盈盈笑道:“常常聽大哥說起老禪師仁心俠膽,想不到今日能得一見。”她本聽胡柏齡說過和天明大師在黃河渡口相搏之事,一聽天明大師四字,立時記憶起來。

  天明大師忽然一瞪雙目,兩道炯炯神光,疑注在谷寒香的臉上,瞧了良久,一瞬不瞬,她臉上任何一個部分,他似乎都要極仔細評量一番。

  足足有飲用一盞熱茶之久的時間,天明大師突然一閉雙目,長嘆一口氣,合掌當胸,沉聲喝道:“阿彌陀佛!”

  他瞧來望去,看了人家半天,突然宣了聲佛號,別說胡柏齡、谷寒香大感莫名奇妙,就是神鞭飛梭萬曉光,也有些被他弄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插口問道:“老禪師看出了什麼禪機嗎?”

  天明大師不理萬曉光的問話,回頭對胡柏齡道:“這位女施主,可是胡兄的令正嗎?”

  胡柏齡道:“不錯,老禪師如瞧出什麼禪機,還望指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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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天明大師道:“國色天香,嬌麗無倫,溫柔雅靜,秀絕人寰,只可惜眉心上有一道地煞紋干犯紫斗,十年內恐要玉手染血,造劫武林!”

  胡柏齡微微一笑,道:“老禪師言重了,她生性善良,連一隻雀鳥也不敢傷害,如說她造劫武林,真叫人難以相信!”

  天明大師低沉一笑,道:“老衲自小精研相人之術,自信不致有錯,但願我所言不中,天下蒼生幸甚,武林同道幸甚!”

  胡柏齡朗朗一笑,道:“老禪師譽滿天下,武林中人,無不敬慕,但對此預言,在下卻是不敢苟同了。”

  天明大師端起面前酒杯,神色肅穆地說道:“老衲已三十年不知酒味,今夜為武林蒼生破此禁例……”舉杯一飲而盡。

  萬曉光陪了一個乾杯,笑道:“十年以後的事,暫時別想也罷!

  禪師既破了酒例,今宵不妨暢飲一番。”

  胡柏齡大笑接道:“好極,好極,在下先敬老禪師三杯。”說話之間,舉起酒杯先自滿飲了三大杯。

  天明大師似是心情異常沉重,勉強一笑,道:“老衲今宵當盡一醉,我佛慈悲,饒恕弟子放肆了!”說完,果然端起酒杯,一連幹了幾杯。

  胡柏齡看的暗自好笑,忖道:“這老和尚怎的這等庸人自擾,無根無據之事,他卻擺出一付悲天憫人的神態出來。”

  谷寒香緩緩端起面前酒杯,笑道:“我也敬老禪師一杯……”

  天明大師舉杯一飲而盡,微微一笑道:“老衲有一樁不情之請,不知女施主是否可以答應?”

  谷寒香嫣然一笑,喝乾杯中余酒,笑道:“老禪師有什麼事?和我大哥說吧!只要他答應了,就行啦!”

  天明大師轉臉望著胡柏齡,道:“老衲苦修行腳,很少在寺中停留,老衲在寺中輩分雖尊,但卻沒有一個是老衲親自傳授武功的弟子,想把令正收作記名弟子,傳以武功……”

  胡柏齡起身一禮,說道:“老禪師肯這般重顧於她,晚輩感激至極。”他轉臉向谷寒香道:“香妹還不快行拜師之禮,此等機緣,千載難逢,香妹造化不淺。”

  谷寒香放下懷中孩子,盈盈拜倒地上,說道:“拜見師父!”

  天明大師哈哈一笑,道:“就此一言為定,大禮免去,快起來吧!”

  他說話聲音甚大,場中群豪大都聽到,千百道目光,一齊投注過來,一片肅然,鴉雀無聲。

  胡柏齡偷眼望去,只見場中群豪個個神情愕然。

  要知這實是一件不平常之事,天明大師為當今武林正門戶中一流高手,名列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各正大門戶中人,無不對他尊敬異常,谷寒香卻是天下綠林盟主的妻子。

  這兩個大相逕庭的人物,不但環境不同,而且男女有別,少林寺門規森嚴,天下皆知,嵩山少林寺,素有嚴禁婦女入寺之規,他一個望重武林的高僧,收了這樣一個綠林盟首的妻子作為門下弟子,可算是震盪江湖的一件大事。

  萬曉光呆呆的望著天明大師,半晌之後,才哈哈一笑,道:“老禪師妙語禪理,不受人間俗理的束縛……”

  天明大師待谷寒香入座之後,微微一笑,道:“老衲還有要事,必需即刻離此,就此告辭了!”

  此言一出,不但胡柏齡大感奇怪,萬曉光也有些莫名其妙,呆了一呆,道:“老禪師就這樣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嗎?”他素知天明大師為人持重,告別決非無因,只不過自己一時間難以想得出來罷了。

  谷寒香起身說道:“我送師父一程!”目光卻投注在胡柏齡的臉上,滿臉乞求神色。

  胡柏齡微微一笑,道:“師倫大道,豈容忤逆,香妹自是應恭送師父一程。”

  天明大師飄然離座,大步而去。

  谷寒香抱著孩子,緊追大和尚身後而行。

  胡柏齡怕在場群豪中有人出手攔阻,隨在兩人身後,護送過那綠竹圍牆。

  他目送谷寒香嬌麗的背影,緊隨在天明大師身後,繞過依依綠篁中曲徑消失,才轉過身子,快步走到廣場中,高聲說道:“諸位快請各入原位……”群豪果然紛紛就座。

  數百道目光一齊集中在胡柏齡的身上,個個神色凝重、莊嚴。

  萬曉光目睹眼前情勢,不自禁的也緊張起來,因為天明大師的突然而來,匆匆而去,似已引起場中群豪的懷疑之心,只要胡柏齡一道口令,立時將掀起一場風波……

  場中群豪也和萬曉光有著一般的緊張心情,因那天明大師,乃望重武林的高僧,大江南北綠林道上,無不知他的大名,何況他又是目下領導少林寺方丈的師兄,如若胡柏齡派人追襲,不但眼前即將展開一場激烈絕倫的拚搏,後果更是難以想像……

  胡柏齡眼看在場群豪神情,知他們心中生了誤會,不由心中一動,暗道:“眼下情勢,極為緊張,如借這種肅穆氣氛,把自己心中一點抱負,宣佈出來,當可增強此事的威信。”

  當下一正臉色,兩道炯炯目光,環掃了四週一下,道:“我有一件心願,蘊藏心中甚久,甚想借此盛會一吐心願,不知諸位是否有興耐聽……”

  在場群豪齊聲應道:“盟主請說,我等洗耳恭聽!”

  胡柏齡點點頭道:“好,既承諸君抬愛,胡某人就直言了。”眼神又掠掃群豪,侃侃言道:“數百年來,刀兵紛爭,江湖上恩怨情仇,更是互纏不休,尤其咱們武林中人,爭拼得尤為劇烈,是以無形中武林便分為兩派,劃割成黑白之分,那些憑仗武功,保貨走鏢,與一些劫富濟貧的武林同道,便被人目為白道人物,他們自認是救貧扶弱的俠道……”

  他頓了頓,接道:“另外一批人,則是挾著血肉之軀,匹夫之勇,小則任情恣意,為所欲為,大則雄據一方,安寨設卡,儼然官府,這些人便被視為黑道。其實所謂盜亦有道,只要存心方正,何事不可為,何事不是人為,古人所說舜亦人,吾亦人。欲為堯舜,只要心存此念,亦非難事,今天非是我胡某人一登盟主之位,就沽名釣譽起來,個人以為,縱令身在綠林,存心作為,還是貴乎光明磊落。仰俯無愧,才不負人生—場……”

  這一番道理,只聽得群豪紛紛私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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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胡柏齡輕咳一聲,朗聲說道:“為了改變世人對我綠林人物的看法,為了安自己天良,為了天下綠林千百年以後的地位,今天胡某人要以天下綠林盟主的身份,向在場的天下英雄,鄭重宣佈,我胡某人不敏,要為天下綠林道訂四大戒律,凡綠林中人,必須一體遵行……”

  場中群豪頓時靜肅下來,數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胡柏齡的臉上,場中一片肅然莊嚴,胡柏齡也不覺有些緊張起來。

  要知這般人平日雄據一方,殺人越貨,為所欲為,什麼官府王法,根本不放在他們眼中,無拘無束,放浪形骸,陡熱之間要立下幾大律條來束縛他們,就心理之上而言,先已難自忍受,如果有—人出言反抗,激起群情,勢必鬧成不可收拾之局。

  胡柏齡沉吟了片刻,放聲大笑,道:“諸位如有不願受戒律約束的人,現在還來得及撤離此地。”

  他一連問了數聲,群豪卻無一人答應。

  沉默,更顯得場中情勢的緊張。胡柏齡忖道:“此事早晚都難免一場驚擾,不如早些說出來。”當下一正臉色,提高聲音,道:“萬惡淫為首,在下想這第一條戒律,應首戒淫行,霸奸良家婦女,採花傷命者,訂為第一大戒!”

  群豪一陣低聲議論,但卻沒人起身反對。

  胡柏齡目注全場,沉吟了片刻,接道:“屠殺無辜,殘暴善良,使我綠林道上,最為人詬責之事,應列為第二大戒!”

  此言一出,群豪一陣浮動,立時有人高聲說道:“盟主這戒殺之律,未免過於苛刻,我們在江湖道上行走,刀尖下討飯,如若不能殺人,豈不要束手就縛,任人宰割……”

  此人話還未完,忽見三條人影,疾奔而來,一人朗朗大笑,接道:“盟主之意,乃不讓我們妄殺好人……”

  群豪轉頭望去,見來人正是羅浮一叟和嶺南二奇。

  胡柏齡看三人身法迅捷,竟似大傷痊癒,心中暗自驚駭,忖道:這三人受傷不輕,怎能在短短半日養息之中,完全復元。

  羅浮一叟霍元伽在相距胡柏齡丈餘左右時,倏然而住,抱拳道:“我等神志一復,立時趕來此處,但仍然晚了一步,尚望盟主免除遲到之罪。”言詞神情之間,流現出無比的恭謹。

  胡柏齡心中雖懷戒懼,但口中卻微笑說道:“三位來的正好,快請入席,吃杯水酒再說。”

  羅浮一叟笑道:“盟主已是我天下綠林道上首領之尊,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就是,這等謙讓詞色,我等如何敢當。”

  他這神態言詞,也不知是真是假,只看得全場群豪個個心中生出了奇怪之感,齊齊轉臉,向三人望去。

  只見霍元伽和嶺南二奇,畢恭畢敬的對胡柏齡行了一禮,就近找了三個位置入席坐好。

  這位名傳天下,被人目為綠林中第一高手,鷲傲不馴的羅浮一叟,此刻突然轉變的這般恭順,不但在場群豪心生奇怪之感,就是機智過人的胡柏齡也有些惶惑不安,不知其心存何意而來。

  這當兒,鐘一豪和那中年儒士,突然站了起來,大搖大擺的走到了羅浮一叟和嶺南二奇身側的席位上坐下。

  這顯然含有針鋒相對的示威,但卻使人自然感覺到一種均衡,因嶺南二奇的武功,和那中年儒士、鐘一豪相差不多,胡柏齡卻足可抵羅浮一叟。

  胡柏齡目睹鐘一豪和那中年儒士行動時的靈快,似是增了不少膽氣,微微一笑,道:“當今江湖之上,大都已不守信義,彼此之間,全以機詐相處,雖是承諾之事,但一遇到利害衝突,立時棄信諾於不顧,致造成彼此勾心鬥角,無法融洽一堂,是以,不守信義,應列為第三大戒!”

  他微微一頓之後,見無人出言反駁,繼續道:“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地域遼闊,最難使事令統一,如果一人不遵令諭,勢必影響全局,如果我們想除此數百年來綠林道上大弊,應把逆不受命之事,列為第四大戒……”

  話至此處,倏然而住,目光緩緩移動,掃視了全場一週,又道:“這四大戒律,都是我依據當前綠林道上時弊而訂,大體含意,已如上述,在未成定案之前,各位盡可據理爭辯,一旦頒布,即盼各位一體遵照而行。”

  忽見羅浮一叟站起身子,說道:“盟主口述四大戒律,確為我綠林道上時弊,在下當先擁護。”

  群豪看霍元伽首先贊同四大戒律,無不覺著奇怪,一時之間,數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他的身上。

  胡柏齡機智過人,豈肯失此機會,當下說道:“各位既不反對,此案即定,眼下各位先請放懷暢飲一醉,明日我當把這四大戒律書文頒布。”說完緩步走回自己席位之上。

  群豪之中,大部分都是不願身受束縛之人,但又都不願率先反對,各人心中不樂,舉杯盡酒求醉。

  幸好,萬曉光藏酒甚豐,群豪雖然善飲,仍可源源供應,不大工夫,全場中人醉倒十之六七。

  胡柏齡表面之上雖然看不出什麼,但他內心卻甚沉重,只怕群豪不服他四大戒律,各自散去。他雖無留戀這盟主之心,但這一來,對他布善蒼生的心願,卻將付之流水。

  萬曉光嘆口氣,低聲說道:“兄弟雄才大略,實非常人能及萬—,身背惡名,廣播善因,這等俠心義膽,小兄雖不敢預言後無來者,但卻前無古人,看來昔日傳言,都是有意中傷,小兄竟被流言迷惑,信以為真,想來慚愧的很。”

  胡柏齡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是,昔年傳說兄弟諸般惡跡之言,不但件件真實,而且恐怕傳言沒法盡舉惡道,唉!如若不是遇得你那谷氏弟妹,只怕我現在仍是滿手血腥的造孽之人!”

  萬曉光微微一嘆,道:“這麼說來,我那弟妹不但豔絕人寰,而且還是位智德兼備的巾幗奇女子了!”

  忽聽胡柏齡低聲說道:“大哥在這萬月峽後,可有一處叫作‘迷魂谷’的所在嗎?”

  萬曉光道:“那不叫‘迷魂谷’,應該叫‘迷蹤谷’,因那谷中道路錯綜複雜,人入谷中,立時難辨方向,很多樵夫獵人誤入谷後,久久不歸,是以被山民視作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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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胡柏齡愁苦的臉上突然泛起了—陣喜悅,接道:“那‘迷蹤谷’距此有多少路程?”

  萬曉光道:“大約有五十里左右,小兄曾經夜入谷中窺探過兩次,除了發覺谷中道路錯綜,難以辨認之外,似是還留有獅虎猛獸一類的痕跡。”

  胡柏齡急急接道:“大哥去過,那是最好不過,不知可否帶兄弟去看看?”

  萬曉光道:“那地方荒僻異常,人蹤絕跡,你現下身擔天下綠林盟主重任……”忽有所悟的“啊”了一聲,道:“兄弟可是想把‘迷蹤谷’建成你行令天下綠林道的總堂嗎?”

  胡柏齡心中似是十分高興,一掃愁眉苦臉之容,微微一笑,道:“小弟雖有此想,但現下還言之過早。”他略一停頓,壓低了聲音,接道:“小弟雖已取得盟主之位,但眼下這些人心中並未全對小弟敬服,四大戒律,已引起不少人的反感,只要有一個出面挑動,勢必要鬧的天翻地覆,那‘迷蹤谷’人跡罕至,卻正是我們解決內部紛爭的一處好地方……”話至此處,忽然一聳雙眉,圓睜環目,神威凜凜,豪氣干雲。

  萬曉光看的全身微微一顫,道:“兄弟用心仁俠,足以驚天動地,但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抵群雄圍攻,此事不宜過急。”

  胡柏齡搖頭一嘆,道:“天下綠林群豪,相聚一堂,談何容易,錯過這次機會,永難再有此日,大哥關懷盛情,兄弟心領就是,趁你那弟妹未歸,我們動身愈快愈好,只要大哥能帶我到谷口之處,餘下之事,我已胸有成竹。”說完,霍然起身,大步直向場中走去。

  萬曉光本想出手阻止,但見他臉色神情之間,流現出無比的堅毅,竟自不敢出手阻擋,目注他的背影,步入場中。

  胡柏齡步入場中,環掃了四周大部醉臥的群豪一眼,大喝一聲:“眾位兄弟!”

  這一句喝叫之聲,有如春雷驟發一般,震得四外山谷之中回鳴不絕,場中群豪大都被震聾啟聵喝聲,驚醒過來,惺忪睡眼,一齊投注在胡柏齡的身上。

  胡柏齡滿臉肅穆地接道:“這萬月峽中,非久之地,借宿幾宵雖可,但終非長久之計,咱們應早些尋找一處常久安居之處……”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距此五十里處,有一座‘迷蹤谷’,據聞谷中經常有猛獸毒物出沒,如有膽小之人,不敢去那‘迷蹤谷’中,請向前移動十步……”

  這般人中大都吃的沉醉如泥,少數未醉之人,也都有了幾分酒意,吃他拿話一激,雖有極少神智還保持清醒之人,覺著此事太過突然,但也不願自甘後人,全都坐在原位之上不動。

  胡柏齡面色凝重,回顧了萬曉光一眼,高聲接道:“諸位既都願去,咱們立時就走!”走字出口,人已大步向前走去。

  但聞桌椅移動之聲,砰砰一陣亂響,群豪紛紛起身,隨在胡柏齡身後而行。

  突然間傳過來一陣嬌脆呼喝之聲,道:“大哥,大哥!你要到哪裡去,為什麼不等我呢?”

  胡柏齡微微一皺眉頭,停下了腳步。

  他一停,群豪紛紛站住。

  但覺一陣香風,掠著群豪而過,引得昏昏酒醉之人,都瞪大了雙目注視,只見谷寒香懷抱著孩子,急如離弦弩箭一般,向前奔去,衣裙飄飄,帶起一股拂面香風。一口氣跑到胡柏齡的身前,才停了下來,滿臉淒怨之色,說道:“師父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所以我……”

  胡柏齡不讓她再說下去,微微一笑,接道:“我已托請大哥留你在萬月峽中住上幾天,待我們把那‘迷蹤谷’猛獸、毒蟒掃除,建起房屋之後,我再來接你過去。”他對谷寒香愛護無比,從不肯使她稍有傷情之感,縱心有生離死別之痛,仍然裝出一付若無其事的神情,說的十分輕鬆。

  谷寒香盈盈一笑,道:“我們結縭以來,幾時離開過了,唉!就是那‘迷蹤谷’中再危險些,我也是要和大哥一起去的!”

  萬曉光輕輕嘆息一聲,道:“兄弟,你再想想看……”

  胡柏齡微微一笑,算作答應。

  谷寒香秀目轉動,瞧場中群豪大都帶著酒意,有很多人連身子也站不穩,左右搖擺,東倒西歪,心中忽然生出害怕之感,低聲說道:“大哥,很多人都喝醉了,明天再去‘迷蹤谷’吧!”

  胡柏齡道:“今宵和明天,都是一樣。有勞大哥,替我們帶路了!”

  萬曉光看他執意要去,心知勸也無用,當下說道:“兄弟心志既決,小兄自當竭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大步向前奔去。

  胡柏齡率領群豪,緊隨在萬曉光身後而行,夜風迎面吹來,激醒了不少的酒意。

  萬曉光地勢熟悉,率領群豪穿越窄谷而行,他怕帶有醉意的人在登山時掉了下來,引起群豪對義弟反感,是以避免翻越山峰的險徑,不惜繞道穿越山谷而行,而且走的速度很慢。

  胡柏齡機智過人,心知義兄有心相護,但他心中卻有著不同的想法,想趁群豪酒意尚未全醒之前,趕入“迷蹤谷”中,如若群豪不服自己訂下的四大戒律,群起相抗,那就不惜自相殘殺,先把幾個惡名最著的人除去,以稍贖昔年惡行……低聲對萬曉光道:“大哥請放快腳步,無論如何,咱們要在天亮之前,趕到‘迷蹤谷’中。”

  萬曉光回頭一笑,依言加快腳步。

  他一加快奔行之勢,群豪相繼加快,但聞步履之聲響成一片。

  四五十里山路,在這些個個身負武功之人走來,自非什麼難事,大約兩個時辰左右,已然趕到了“迷蹤谷”外。

  拾頭看去,群山連綿,一道蜿蜒而去的山谷,曲入群山之中。

  入口處聳立著四五株參天古柏,雜草交錯,封閉了入口,望去一片荒涼。

  這時,天色已經快亮,東方天際,泛起了魚肚白色。

  萬曉光停下腳步,望著那荒谷說道:“這亂草封閉的谷口,就是‘迷蹤谷’的入口之處了!”

  胡柏齡回頭望去,只見群豪一個個肅容而立,目光齊齊的投注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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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胡柏齡心中正在想著對付群豪之策,忽聽萬曉光道:“‘迷蹤谷’人跡罕至,猛獸毒物之類,勢所難免,兄弟請養息一下精神,準備辦理大事,小兄替你開道。”側身直向谷中走去。

  胡柏齡笑道:“怎敢相勞義兄。”急步追了上去。

  谷寒香緊隨胡柏齡進了山谷。

  群豪一見谷寒香進了山谷,心中忖道:“一個女流之輩都不害怕,我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落人之後。”舉步跟了進去。

  前面幾人一走,後面之人魚貫跟了上來,分成兩行,並列向谷中走去。

  胡柏齡追到萬曉光身後之時,低聲問道:“大哥,這‘迷蹤谷’中可有最易據守的險要之地?”

  萬曉光突然施了“蜻蜒點水”的輕身功夫,一連三個飛躍,向前奔行了三四丈遠。

  胡柏齡知他是為避別人耳目,故意向前急奔一段路程,當時一提真氣,追了上去。

  萬曉光剛一停下身子,胡柏齡已到了身後,說道:“兄弟之事,大哥千萬不能插手,如果大哥一助兄弟,事情立時將牽扯擴大,那就不好收拾了,大哥只要把所知此谷形勢,大約對我說明一下,立請返回萬月峽去。”

  神鞭飛梭萬曉光微一沉吟,舉手指著前面一座山壁說道:“前面那座峭壁,就是此谷的必經門戶,轉過那處小彎之後,就算進‘迷蹤谷’中,千道百徑,幽谷縱橫,別說初來之人,就是來過幾次之人,也難辨認清楚道路,只要方向一迷,立時被困其中,小兄昔日來探此谷之時,思慮周密,步步為營,每一個轉彎之處,都燃起一根線香,但仍然走入岔徑,被困谷中一夜半日之久,才找到出口。”

  胡柏齡道:“這麼說來,只要能守住那山壁門戶所在,就可封死此谷了。”

  萬曉光道:“不錯……”他微一沉忖後,接道:“就我所記,那山壁轉彎之處,有一片十分廣大的草坪,足可容下你們所有的人,但我總望兄弟不可操之過急,事先必需要思慮周密,謀定而後動,方保萬無一失。”

  胡柏齡接道:“大哥相囑之言,小弟自當銘記心中,現下天已不早,大哥也該請回萬月峽了。”

  萬曉光微微一嘆,道:“兄弟雖然膽略過人,但此事非同小可,尚望多自珍重,小兄這就告別。”

  胡柏齡長揖相送,肅然說道:“大哥回到萬月峽後,祈能預作戒備,如果小弟此次難以說服群豪,必將引起一場血雨腥風的慘戰,生死難卜,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怕餘波累及大哥。”

  萬曉光道:“兄弟放心,三日之後,我再來這迷蹤谷中看你。”縱身一躍,人已到一丈四五尺外,疾向谷外奔去。

  胡柏齡望著萬曉光疾如奔電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看他的身法,武功較前又有進境了。但願這次風波,不要連累及他才好。

  瞥眼見嬌妻懷抱著孩子,急急奔來,晨曦下但見她膚白如雪,嫩臉豔紅,只是稍眉間微現出幽怨,那常常泛現在嘴角間醉人笑意,此刻也消失不見。

  目睹谷寒香嬌美容色,頓使他豪氣一消,慌忙轉過身子,大步向前奔去。

  谷寒香自和胡柏齡相識以來,從未見他今日相對自己這般神情,有如見到毒蛇猛獸一般,神色中似是流現出無比的驚懼和厭惡,不禁大感傷心,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但她天性善良溫柔,雖覺傷心欲絕,但卻毫無抱怨丈夫之心,舉袖拭去臉上淚痕,放慢了腳步,開始用心思索數日來發生的事情,什麼事使丈夫那樣煩惱。

  她只管回憶著數日來經過的事,不知不覺間放慢了腳步,眾豪雄行列匆匆的從她身側奔過,每個人從她身旁經過時,都在不自覺中停了一下,被她那醉人的美麗吸引住心神,直待後面的人撞到,才想起了趕路,急急向前走去。

  數百道目光,輪番的投注在她的身上,但她卻若無所覺一般,仍然緩步而行,仰臉望天,想著自己的心事。

  忽聽一聲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道:“夫人……”

  谷寒香微微一驚,仰制住奔放的思潮,轉頭望去,只見面垂黑紗的鐘一豪,緩步隨在她身側而行。

  只聽鐘一豪低沉的一笑,道:“夫人在想什麼,後面沒有人了。”

  原來群豪兩行長長的行列,都已奔行過去,鐘一豪卻和那行列脫節,似是故意留下來陪她……

  谷寒香“啊”一聲,放腿向前跑去。

  待她奔到那山壁之後,群豪都已雲集山壁旁邊的廣闊草坪之中,胡柏齡面對群豪而立,雖然威風凜凜,但卻顯得是那麼孤獨。

  谷寒香突然覺著,自己應該過去,和他站在一起。

  心念一動,立時奔了過去,站在胡柏齡身後。

  胡柏齡目注群豪,臉色異常嚴肅地說道:“這座山谷,人稱‘迷蹤谷’,相傳此谷之中,經常有毒蛇猛獸之類出沒,平常之人,一入此谷,就如沉入大海的沙石一般,無一生還,因此人跡罕至。”

  群豪不自覺轉頭向後望去,只見幽谷交錯,千徑迴繞,如一片蛛網一般,都不禁一皺眉頭,不知胡柏齡是何用心。

  胡柏齡朗朗一笑,大聲接道:“我聽得此谷之後,忽然想到我們這次聚會,雖然推舉出了綠林盟主之人,但卻尚未有一處根據之地,此谷地理,極為適當,因此我想暫留在這‘迷蹤谷’中,群策群力,建立一處根據之地……”

  群豪之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不少人交頭接耳,紛紛議論。

  只聽群豪之中一人高聲問道:“盟主之意,可是要把我們都留在北嶽,不放我們各返故居之地了嗎?”

  此言一出,場中立時肅靜下來,數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胡柏齡身上,情勢緊張無比。

  胡柏齡微微一笑,緩緩答道:“兄弟既蒙各位抬愛,推為盟主,諸位自是應該聽令兄弟。”

  這幾句話,說的十分緩慢,字字用力,音回山谷,全場群豪,都聽得呆在當地。

  此時正是群情浮動之時,胡柏齡不但不出言相慰,疏化群豪激憤,反而以堅強的命令約束群豪,大出了全場所有之人的意外。

  也正因為他言出意外,群豪一時之間反而想不出適當之言相詢,都為之一呆。

  胡柏齡目光如電,環掃了群豪一眼,接道:“諸位之中,如不信任兄弟,或不願聽命兄弟之人,請站出來……”

  說到最後一句,聲色俱厲,音震耳鼓,山壁回音不絕。

  群豪一陣沉默,但每個人的神情之間,已然流露出忿忿之色,彼此之間,互相瞧望,局勢更形緊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胡柏齡突然朗朗一笑,道:“我們綠林中人,大都輕賤自己生死,把有限的生命歲月,都用在爭名奪利之上,逞強鬥狠,自相殘殺,才為一般武林正大門戶中人,視為黑道,見不得天日,盛名愈著,殺孽愈多,諸位捫心自問,拆散過多少家庭,殺害過多少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此等行徑該是不該……”

  忽聽群豪之中,一人大喝道:“我等參與寒碧崖上大會,推舉綠林盟主,旨在統一我綠林道上實力,和那些自命出身正大門戶,以俠客自居的人相抗,想不到盟主卻以佛門慈悲心腸,來度化我們,此等為善之事,用不到盟主大費唇舌,只怕在場之人,無不知曉。”

  胡柏齡微微笑道:“兄弟之意,並非禁止各位殺人,而是要殺可殺之人,如若隨興所至,妄殺無辜,不但為人所責,且將天理難容。

  世間盡多不仁之富,不義之財,已夠我等取之不竭,如若諸位能夠信得兄弟之言,五年之內,綠林道當另是一番面目。”

  谷寒香忽然衝前兩步,面對群雄,大聲說道:“我們趕來北嶽之時,在一處荒林之中,救了這個孩子……”

  她低頭望了懷中孩子一眼,接道:“此人年方稚齡,但在左肩、右腿之上,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他父母的死狀,更是慘不忍睹,男的雙臂被斬之後,又被橫腰一刀截成兩斷,女的身中四刀,淒慘之狀,使人一見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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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第 四 回 絕谷風雲 禍根深種

  晨光之中,只見谷寒香淚痕滿頰,山風吹飄著她的衣袂,像一株搖顫在風雨中的海棠,看得人大生惜憐之情。

  忽聽一人聲如巨雷般地喝道:“盟主夫人說的不錯,咱們綠林中人把殺人看成了賞心樂事一般,不知多少善良人家,夫死父亡,縱然咱們不懼國法,內心也難安穩。”要知谷寒香天生尤物,美絕人寰,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不如拂面春風,醉人若酒,群豪之中,雖有不少剽悍殘忍之輩,但亦為谷寒香絕代風華,豔麗容色所醉,心中迷迷糊糊,只覺她這般嬌美之人,所說之言,自是無一不該,個個臉上憤怒之情,逐漸消去,情勢大見緩和。

  只聽群豪齊聲說道:“盟主既有此等用心,我等願盡所能,一新天下耳目。”

  胡柏齡眼看谷寒香一席話,使天下群豪傾服,甘為自己所用,心中暗自嘆道:“原來她的美麗竟有這等驚人的魔力。”

  胡柏齡略一沉吟,高聲說道:“諸位既願相助兄弟,兄弟感激不盡,我這裡先向諸位致謝了。”說完抱拳長揖。

  群豪齊齊躬身還禮,說道:“盟主這等待我們,我等如何敢當。”

  胡柏齡朗朗笑道:“諸位甘願放棄畢生心血創得基業,相隨兄弟,理應受兄弟一拜之禮。”

  他每想到自己半生之中,造了無數罪孽,心中就忡忡難安,立志在餘年之中,盡全力作幾件有益於人間之事,現下既得綠林盟主之位,又得群豪承諾相助,以這遍佈天下綠林的雄厚之力,為惡固是可怕,但為善亦當有所大成,—旦心願得償,內心中自是歡樂無比。

  且說萬曉光退出“迷蹤谷”後,心中甚是不安,他對義弟興改綠林積弊的豪俠氣概,有著無比的敬佩,但這干百年沿傳而來的習風,一旦想以一人或數人之力把它扭轉過來,自非容易之事。是故,他對義弟的安危,一直縈繞心頭,如若這般凶悍成性的綠林豪客不受約束,以義弟倔強的性格,勢必要鬧出流血慘局,胡柏齡武功高強,但也難抵群豪聯手之力。

  他恍似聞得那千徑迴繞的幽谷之中,響起了一片喊殺之聲,胡柏齡右拐左劍,獨戰群豪聯攻……

  他輕輕嘆息一聲,停下腳步,回首望著谷口,心中惶惶難安。

  忽聞身後響起一陣低沉的笑聲,道:“萬大俠別來無恙……”

  萬曉光聽那聲音,異常陌生,立時提聚真氣,暗中戒備,霍然轉過身去。

  只見一個身著黑色道袍,肩上斜背長劍,胸飄墨髯的中年道人,面含微笑,站在六七尺外。

  此人面目陌生,萬曉光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此人是誰?但從他儀態神情中看,又似在哪裡見過,不覺怔了怔,道:“請恕在下眼拙,記不得哪裡見過鶴駕?”

  中年道人拂髯一笑道:“貧道白陽,奉了敝派掌門之命,監視聚會北嶽的綠林群匪舉動,已到北嶽數日之久,本當早日登門拜會,但為保持行蹤隱秘,故不敢打擾!”

  萬曉光一聽對方說出道號,立時想起半年之前,武當派掌門人紫陽道長假座武當山三元觀邀宴大江南北武林群豪之事,曾和此人見過,當下抱拳說道:“原來是白陽道兄,失敬,失敬!”

  白陽道長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萬大俠夜臨荒谷,可也是為了監視這些聚會群匪的舉動嗎?”

  萬曉光道:“這個……”

  白陽笑接道:“這也難怪,他們如把這天下綠林總窯子(大寨)紮在‘迷蹤谷’中,和萬兄隱居的萬月峽近在咫尺,萬大俠如若對他們太過嚴峻,自難免引起他們仇視之心。”語氣雖甚和婉,但卻含有譏諷之意。

  萬曉光心中暗自忖道:“他定是已見天下綠林群豪在我萬月峽中飲宴之事,又見我帶著群豪同入這‘迷蹤谷’中,自是難免有所誤會。意念及此,心中憤怒略消,但仍然冷冰冰地說道:“道長可是懷疑我萬某人,也應邀加入了綠林中嗎?”

  白陽微微一笑,道:“這個貧道不敢妄測,但天下綠林群匪聚會你萬月峽中,該當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萬曉光道:“這麼說來,道兄對在下相疑甚深了?”他乃生性孤傲之人,聽得白陽道長連番譏諷,心中怒火大熾,拂髯長笑一聲,接道:“縱然我萬曉光側身綠林之中,也輪不到道兄你來斥責於我,哼!當今之世,難道真還有管得老夫之人嗎?”

  白陽道長臉色一變,道:“半年之前,貧道師兄邀宴天下英雄之時,萬大俠也是應邀赴會之人,想不到言猶在耳,萬大俠卻已側身綠林了……”

  萬曉光生性淡泊,自隱居萬月峽後,就很少在江湖上走動,除了友好相訪時,和他談起一些江湖事蹟之外,對武林形勢,知道甚少,但他的飛梭絕技,出神入化,早年行道江湖,俠名甚著,雖然他已隱居萬月峽中,但武林一提起他,大都對他十分敬重。是以,紫陽道長宴請天下英雄聚會武當山三元觀時,特派專人奉邀他參加大會。

  他雖是不重名利之人,但卻為人孤傲,最不願受人悶氣,此刻連受白陽道長譏諷責備,不覺大怒,冷笑一聲,道:“令師兄紫田道長名滿武林,望重一時,但他對人是何等謙恭,道兄年不及老朽,望不及令兄,怎的說話待人,一派老氣橫秋之態,哼哼!不是看在令師兄的份上,像你這等對待老朽,實該教訓你一番才對!”

  白陽道長年紀雖然不大,但他在武當派中輩分甚是尊高,乃上一代武當派掌門人廣松道長最末弟子,甚得師父寵愛,廣松羽化之日,曾把接掌門戶的大弟子紫陽道長召到榻前,面囑他妥為照顧這位小師弟。

  紫陽拜受遺命,接了武當門戶之後,對這位小師弟自是另眼看待。

  白陽幼天資聰慧過人,對武當派內功心法劍術,均有甚深造詣,因受師父過於寵愛,養成一股驕橫之氣,紫陽道長因師父臨終遺命,對他也未免稍為放縱。

  不過紫陽道長乃一代武學宗師之才,對這位師弟雖然放縱,但卻不讓他下山行道,一則因為年少藝高,傲氣凌人,二則他生性喜衝動,易露鋒芒,故始終把他留在武當山上,度過了二十年悠悠歲月。

  此次天下綠林聚會北嶽,爭奪盟主之位,紫陽道長忽然想到這位身懷絕技的師弟,二十幾年來一直未曾離開過武當山中一步,特地派他潛來北嶽,暗中窺探綠林大會的情形,在紫陽道長想來,此行貴在行蹤隱秘不露,白陽劍術、輕功,都有極深造詣,自能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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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可是天下事情變化,往往難以使人預測,紫陽道長萬沒料到,白陽道長沒有和聚會群匪衝突,卻與望重一方的萬曉光造成一番誤會。

  且說白陽道長聽得萬曉光一番訓責之言,只覺一股憤怒之氣,直衝上來,大聲喝道:“我們武當派乃武林間堂堂正大的門戶,江湖之上,誰不景仰,綠林中人,無不聞名退避,你敢這般對待於我,難道看貧道的寶劍不快嗎?”

  萬曉光冷笑一聲,道:“道兄好大的口氣,你就覺著手中寶劍,定能勝過在下嗎?”

  白陽道長一翻腕,抽出背上長劍,指著萬曉光道:“快亮兵刃,今天讓你見識見識武當派的劍法……”忽的一躍,直欺到萬曉光身前三四尺處。

  萬曉光究竟是上了年紀之人,生性雖是孤傲,但他做事卻甚持重,一瞧白陽道長真的拔劍衝了過來,反而有些猶豫起來,心中暗暗忖道:“此人這等跋扈,倒是該給他一點教訓受受!但那紫陽道長待我甚厚,我如和他一般氣量,雖是曲在對方,但日後見著紫陽道長之時,甚難交代,不如暫時忍下這口惡氣,抽暇到武當山三元觀一行,當面向紫陽道長提出此事,順便也可暗把胡柏齡興革武林積弊,手訂四大戒律之事,告訴紫陽道長,被譽為武林領袖的少林,因為方丈天禪大師,不願過問江湖是非,武當派紫陽道長,隱隱成了領導白道武林人物的領袖,只要紫陽道長知道了此事,以他現在武林的威望,暗中略予示意,即可暫時阻止武林正大門戶以及各地高手,聯合對付義弟的行動,以便胡柏齡有較多的時間,來安排內部之事。”

  心念一動,勉強把一腔憤怒之火按了下去,冷冷說道:“看在紫陽道長份上,老夫讓你一步,半月之內,老夫當親赴武當山三元觀中一行,和令師兄……”

  白陽道長自藝滿離師之後,一直沒有和人動手的機會,萬曉光盛名甚著,心中早已躍躍欲動,一試自己身手,再聽萬曉光抬出師兄紫陽道長壓他,心中更是惱怒,大聲道:“貧道師兄是何等身份之人,憑你也配見他嗎?”

  這幾句話大傷了萬曉光之心,仰臉長笑一聲,道:“這麼說將起來,是要令師兄找在下了?”

  白陽道長一時之間,聽不懂他話中含意,怔了一怔,問道:“什麼?”

  萬曉光冷冷說道:“我要把你活捉後囚在萬月峽中,派人持函請令師兄來我萬月峽中救你……”

  白陽道長舉手一劍,直刺過去,口中大聲喝道:“你不要口出狂言,先接我三十招試試再說。”

  他武功本已極高,此刻在憤怒之時,刺出的一劍,更是強勁,劍風帶起輕嘯之聲。

  萬曉光看他出手劍勢,竟有這等威力,心中甚感驚駭,暗道:“無怪此人這等狂妄,武功確有過人之處。”

  左手疾拂,身軀飄出了六七尺遠。

  白陽道長大喝一聲,如影隨形而上,右腕揮舞之間,手中長劍幻化出三朵劍花,分取萬曉光三處大穴。

  萬曉光右手一招“飛鈸撞鐘”,劈出一股強勁絕倫的勁力,迎向白陽道長撞去,左手在腰間一探,鬆開軟鞭活扣一抖,一條金絲龍頭鞭應手而出,揮腕一掄,攔腰掃去。

  白陽道長雖已是四旬左右的中年人,但他卻是學成武功之後,第一次和人動手,求勝之心,迫切異常,左掌一揮,竟然硬接了萬曉光的一記強勁掌力。

  兩道雄厚的掌力一相接觸,不由各自後退兩步。

  萬曉光望著白陽道長,微微笑道:“道兄功力果然深厚,難怪氣壯志豪。”

  白陽道長自幼受師長寵愛,哪裡忍受得了,長嘯一聲,長身抖腕,劍光電閃,暴出滿天劍花,直向萬曉光刺去。

  盛怒之下,出手自是猛烈,劍夾破空嘯風,暗含武當粘、卷、拿、引獨有的絕學,真是柔剛並兼,氣勢駭人。

  萬曉光一見白陽道長劍勢,就知他已用出本門太極劍,心中冷冷一笑,金絲龍頭軟鞭盤空一旋,嘯如龍吟,一振腕,龍頭連擺,直向白陽道長劍上迎去,但見一片金光銀芒,交織一處。

  二十招過後,白陽道長便不由心急,暗自忖道:“我以恩師親傳的本門劍法,竟不能討得一點便宜,以後還怎樣行道江湖?”

  他這種意念,乃是初出江湖,未經磨練所致,再一方面也是他毫無對敵經驗,他哪裡知道,萬曉光手中的金絲龍頭鞭,乃是一種獨門兵器,這種兵刃,長處是在軟硬之間,如若對手是外門硬工夫,這條鞭便能貫以自身功力,與對方硬打硬接,如若對手是以內柔工夫見長,這條鞭也就柔如髮絲,處處借力,化力,也絕不使對方佔得便宜。

  萬曉光在這龍頭鞭上,下了幾十年的工夫,鑽研出一套精奧無倫的招式,用來神奇莫測,他見白陽道長想以武當本門的粘、卷內勁,卷震走自己的兵刃,心裡也不由微泛怒意,心中暗罵道:“這也太小視老夫了,今天如不給你點教訓,以後你更要目空天下了。”

  二人心中各存己見,手底招式,也隱隱漸轉凌厲。

  白陽道長在拚搏之中,已看出萬曉光一支軟鞭,神奇莫測,而且竟能分化自己劍上的粘、卷的暗勁,知道如不出奇招,決無法勝得對方。想到此處,雙眉一挑,猛的抽身疾退兩步,劍招一變,二次挺身進步,原來輕緩緩的劍勢,突然凌厲無比,一劍跟一劍的連綿而上。

  萬曉光深曉各宗各派的武學,一見白陽道長驟變劍招,不由在舉鞭封架之中,暗中注意,但見那綿綿不絕的滾滾劍影之中,隱約夾著動人心魄的風雷之聲,但那劍勢外表看來卻不甚剛猛,心中不由奇道:“武當劍術之中,哪來的這種劍法呢?”

  他卻不知道白陽道長在武當山驕恣已慣,萬曉光幾句話,已激起他拚命之心,是以這次出手的劍招,竟將形意劍與天雷劍糅合併施,這才在連綿不絕的劍勢中,夾著風雷之聲。

  白陽劍勢愈攻愈快,打到三十回合後,人劍連成一體,劍氣如波濤洶湧,綿綿攻上,萬曉光軟鞭造詣雖深,已難封架那排山倒海一般的劍勢,心頭大生驚駭,暗自忖道:“武當派以劍術稱絕武林,看來果是不錯,要是這般打下去,勢必傷在他劍下不可,不如趁現在尚有反擊之力,冒險和他硬拚幾招,此人劍術雖臻上乘,但對敵經驗不足,如能施計相誘,當可穩操勝算……”

  心念一轉,暗運真力,振腕一掄,金絲龍頭鞭突然劃起一片金風,登時金光大盛,震開白陽道長的綿密劍光,借勢反擊,手腕伸縮間,連攻三招,但聞龍頭劃空帶起的銳嘯之聲,幻化出一片鞭影,分取白陽道長前胸三大要穴。

  這一招“龍翔鳳舞”,乃萬曉光七十二式龍鳳鞭法中三大絕招之一,用將出來威勢非同小可,白陽道長立時被那凌厲的反擊之勢,迫得向後疾退兩步,但他生性高傲,一退之後,立時揮劍強攻,一招“潮泛南海”,長劍劃一片銀虹,猛向鞭影之中衝去。

  但聞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鞭劍相觸一起,劍光鞭影,頓然齊消。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5 14:22
三十九

  白陽道長大喝一聲,運足內力,把手中長劍猛向萬曉光推刺過去。

  原來兩方鞭劍一觸,彼此均運足了內力,使鞭劍貼在一起,金絲鞭纏在長劍之上,白陽道長用力一推,連劍帶鞭齊齊向萬曉光撞去。

  萬曉光手中金絲龍頭鞭,乃是極為柔軟之物,用來和白陽道長長劍相較,自是吃虧甚大,只覺對方推擊之勢,來的異常強猛,心知硬接推來一擊,定要受創當場,立時橫移兩步,向旁側閃去。

  白陽道長已蓄集全身真力,一見萬曉光向旁讓去,仰臉一聲長嘯,振腕一抖。

  這一抖,乃是他全身功力所聚,力道強大無比,萬曉光只覺手中金鞭被一股強大勁力吸去,再想用力握鞭,時間已是遲了一步,但覺五指一鬆金鞭被一股強大的勁力吸住,脫手飛去。

  白陽道長,一劍摔飛萬曉光手中金鞭,不由哈哈一笑:“神鞭飛梭,也不過爾爾之技……”舉手一劍,直擊過去。

  萬曉光盛譽滿江湖,極受武林同道敬仰,生平之中,從未受過此等譏諷,濃眉一聳,面泛殺機,左臂斜出一引白陽劍勢,右手一招“飛鈸撞鐘”,疾向白陽肋間擊去。

  白陽道長運用內力,摔飛萬曉光兵刃之後,只道已穩操勝算,卻不料萬曉光突然反擊,一時之間,閃避不及,只好一沉左臂,硬接萬曉光拳勢一擊,只覺一股強猛力道擊在左臂之上,登時覺著劇疼刺心,馬步不穩,連退五步。

  萬曉光一擊得手,長嘯一聲,凌空而起,懸空一個鷂子大翻身,橫飛到金鞭落地之處,右手一探,撿起金鞭。金鞭剛一入握,突覺身後響起—陣金風破空之聲,回頭望去,只見白陽道長連人帶劍,飛撞過來,勢道勁急,疾如電閃。

  白陽道長在重傷之後,竟然仍能運劍作這等快速的一擊,實出了萬曉光意料之外,再想閃避,已自不及,匆忙之中,奮力一帶金鞭,猛力掃去。

  這等匆忙間的相搏,用力自不似平日那般可以控制,力道雖是強猛,但卻無法控制準頭。

  但聞一聲金鐵相觸之聲,萬曉光掄出金鞭,吃白陽道長急衝過來劍勢強震開去,一縷寒光,直向前胸刺來。

  原來白陽道長在重傷後的反擊之勢,凝聚全身功力,勁道猛烈絕倫,萬曉光金鞭竟未能封住白陽道長運劍的衝擊之勢,心中一急,全身隨著劍勢仰臥下去,左手一撐實地,疾向旁側翻去。

  他應變之勢雖快,但白陽劍勢來的太猛,寒鋒過處,萬曉光右臂之上被劃開了一道四寸多長的血口,鮮血泉湧而出。

  劍勢餘力不衰,擊在沙石地上,深入半尺。

  萬曉光大喝一聲,挺身而起,飛起一腳疾踢過去。

  白陽道長左臂重傷之後,忍痛運劍一擊,雖然劃傷了萬曉光的右臂,但他亦累的筋疲力盡,萬曉光一腳踢中跨間,身軀隨腳飛起了六七尺高摔在地上,手中長劍也同時脫手。萬曉光忍痛而起,奔到白陽道長身邊,點了白陽兩處穴道,然後才站起身子,包紮好傷臂,撿起金絲龍頭鞭,盤在腰中,負起白陽道長,奔回萬月峽去。

  他本想把白陽道長帶回萬月峽中,先替他療好傷勢,然後,再親自到武當山三元觀一行,面晤紫陽道長,說明經過情形。

  但他走近萬月峽時,心中突然想到,如果把白陽道長背入峽中,他被生擒之事,必將落入峽中內弟子眼中,他乃極重顏面之人,對於此事,決難忘懷,這個仇恐將永難解釋……

  心念一轉,把負在肩上的白陽道長放了下來,解開他的穴道,說道:“道長武功比在下要高上一籌,鬧成現在之局,全為對敵經驗不足所致。”

  白陽道長冷笑一聲,道:“不管因對敵經驗不足,還是武功不濟,但既被你擒住,總算我敗在你的手中了!”

  萬曉光兩眉一聳,待要發作,心中又突然一動,暗道:“此人雖是橫蠻,但生平從無惡跡,目下江湖之上,武當大有舉足輕重之勢,真如和他結下深仇大恨,不但對己無益,且對義弟有著甚大影響……”

  當下忍了胸中之氣,說道:“江湖之上,勝敗乃常見之事,何況今日之事,道長並非真敗……”

  白陽道長忽的挺身而起,冷冷說道:“道爺有仇必報,今日之辱,暫記帳上,異日結算之時……”

  萬曉光大怒接道:“萬某人隨時在萬月峽中候教!”

  白陽恨聲說道:“三月之內,道爺必報此仇……”

  萬曉光聽他口氣愈說愈是難聽,不禁怒火大起,探手入懷,摸出兩支銀梭,一抖腕,破空飛出。

  他被人尊稱為神鞭飛梭,在暗器之上造詣甚深,兩支飛梭雖是同時出手,但去勢卻大不相同,左面一支劃空生嘯,去勢異常勁急,右面一支,卻斜向上升,前進之勢,異常緩慢。

  白陽道長已領教了對方的武功,對飛來銀梭,絲毫不敢存大意之心,當下一咬牙,強忍傷痛,暗提真氣,凝神戒備。

  雙梭到了一丈五尺距離時,已相差了四五尺遠,左面一梭愈來愈快,銀芒電奔,直向白陽前胸打到。

  白陽道長看雙梭距離相距漸遠,不自覺的全副精神,貫在左面近身一梭上,心想先把前面一梭震落之後,再集中全力,對後面一梭,當下大喝一聲,運足內力,一掌向左面一梭劈去。

  他內功深厚,這一掌又是蓄勢而發,威勢非同小可,一股強猛絕倫的內力,隨手而出,迎向銀梭一擊,立時那當先而到的銀梭震得向一側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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