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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回 泣血斷魂谷
曉霧迷濛,山嵐四處,陣陣煙雲,沿著祁連山天柱峰的山腰,緩緩飄蕩,遠遠望去,宛如圍起一根月白的玉帶,那銀裝玉琢,覆蓋了皚皚白雪的挺拔峰巒,更似在虛無飄渺之間。
這時,打那山嵐雲氣之中,忽然冒出了三條人影,披荊斬棘,手足並用,直向天柱峰的絕頂攀去。
他們攀登的速度,異常快捷,片刻之間,升高百丈,竟然來到了一處斷岩之上。
三人略一打量眼前的景物,為首的那位身軀高大,神態威猛,滿腮虯髯戟張,穿著一身灰褐勁裝,年約五十出頭的禿頂老人,突地環目暴睜,轉身對站在他身邊的孩子,沉聲說道:“公子,咱們總算找到地頭了。”
這位公子,看年紀約十二三歲光景,但卻生得唇紅齒白,英挺不凡,聞言搖了搖裹在風帽中的小腦袋,道:“雷大叔,這兒不像山谷嘛,爹爹留下的圖捲上,說在那絕谷的入口地方,畫著一道石門呀!”
禿頂老人尚未來得及回答,站在這公子身後的那人,忽然低聲笑道:“公子,你瞧瞧這斷岩的下面吧,那像不像一道石門呢?”
這接話之人,是位身穿墨綠短襖棉褲,一付農家打扮,滿頭髮絲,根根似雪,但臉色嬌柔紅潤,如在中年的婦道人家,這時話音一頓,便牽著那公子的小手,向斷岩的一邊走了過去。
那公子探頭向岩下看了一眼,只見離自己立足的岩邊,約莫五丈高低,卻是又伸出一塊突岩,在那突岩的左端,果然有著一道很像門戶的石壁,不禁回頭向那白髮婦人道:“大嬸,咱們可是要跳下去麼?”
白髮婦人搖頭道:“公子,如果只有老身跟雷剛兩人,自是可以跳到下層的懸岩上去,但眼下有公子一道,老奴夫婦可就不敢冒這個險了……”原來她跟那禿頂老人雷剛乃是夫婦。
那公子聽得兩道小眉毛一揚,大大不服的道:“大嬸,你怕我這五丈來高之遠,就跳不下去麼?我試給你看……”小手一掙,當真閃身就要往岩下跳去。
白髮婦人大吃一驚,若非她這些日子來特別當心,片刻不敢大意,此時可真要被那孩子掙脫了掌握,跳到岩下去了,當下左手往裡一扯,右手一抄,頓時將公子抱在懷中,又擔心又惋惜的嘆氣道:“公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忽然耳中傳來那禿頂老人的笑聲道:“大姑,快跟公子下來,這兒有路哩!”
白髮婦人回頭望去,只見禿頂老人雷剛,已沿著這斷岩靠山的那一面,緩緩向岩下行去。
她略一猶豫,終於還是抱著那公子,小心翼翼,順著禿頂老人找出的那條隱在草叢之中的棧道,走向下面的那一塊突出的懸岩。
白髮婦人剛剛下到岩上,禿頂老人已濃目深鎖,向她招手道:“大姑,你來瞧,這事……”突然發出一聲長嘆,未再往下說出。
白髮婦人目睹禿頂老人這番神情,心中暗暗吃驚,連忙趕到那宛如門戶的石壁之前,低聲道:“當家的,莫非有什麼差錯麼?”
禿頂老人指著那片石壁,頹然低嘆道:“大姑,看來咱們是空勞往返了。”
白髮婦人怔了一怔道:“可是甘大俠不在……”語音未絕,抬頭朝那石壁之上望去,陡地臉色大變,低頭瞧著仍然抱在懷中的公子,尖叫道:“不,誰也不許動我家公子一根汗毛……”
那抱在她懷中的公子,這時忽然掙紮著跳下地來,臉上一派大人模樣,指著那石壁之上的字跡,說道:“大嬸,這壁上所寫的規矩,是誰立下的?”
白髮婦人料不到他會跳下地來,更沒想到他會這麼發問,一時之間,呆了一呆方始接道:“當然是那身隱谷中的甘大俠所立的了!”
那公子抬起了頭,小眼睛不停的眨動了半晌,忽然向那禿頂老人笑道:“雷大叔,大嬸沒騙我吧?”
禿頂老人目光一黯,道:“公子,老奴夫婦豈敢哄騙於你,這入谷的禁例,果然是甘大俠手訂,只是……只是……
老奴事先並不知道,這禁例竟然會要人自殘肢體,否則,老奴也不會領著公子前來求見了。”
白髮婦人忽然冷哼道:“你敢!老主人遺命,憑你就敢違背麼?你怕死不敢來,還有我呢!”
禿頂老人苦笑道:“娘子你錯會了鄙意了。”語聲微微一頓,又道:“江湖上傳言,這四絕斷魂谷立有四道門戶,只要身具勝得過這四道門戶守關之人的武功,便可入谷拜見甘大俠,求他傳授一招武功……不想今日一見,方知江湖傳言,實不足信。”
白髮婦人冷笑道:“誰跟你扯這個了?你倒是給我說清楚為什麼見到甘大俠手訂的禁例以後,竟會貪生怕死,後悔領著小主人前來求見甘大俠的道理。”
禿頂老人道:“娘子,如是江湖傳言不誤,合老朽與娘子聯手之力,通過這四道關口,引導公子求見那甘大俠傳授武功,想必也不會是什麼難事。”
白髮婦人笑道:“不錯,只要當家的跟妾身聯手,武林之中,除了各派宗主和幾位奇才異能的前輩以外,果然是難有敵手,諒那四位替甘大俠守門之人,也不會比各派宗主更強。”
禿頂老人道:“這就是了,但眼下甘大俠的禁例,卻根本與武功高低無關,而是要入谷叩見之人,每入一道門戶,就必須自己動手,殘去一處肢體,譬如這入門第一道關卡,就要自斷一臂,投入那石壁下端的洞內,當作開啟這石壁機關的肉鑰,這等駭人聽聞之事,休說不合情理,而且,倘若我料想的不差,四處關口,必須殘去四處肢體,縱然不死,有幸入谷見到了甘大俠,試想一個四肢俱殘的人蛋,又如何去學那至高無上的武功呢?”
白髮婦人聽得呆了一呆,道:“是啊!咱們果是不該來,一個人沒有了手腳,自是不能練武的了……”忽然一伸手抓牢了那正在一旁聽得發愣的公子,大聲道:“公子,你總不會願意斬去四肢,再來學那無敵的武功吧!”
禿頂老人雷剛瞧的心中暗道:“大姑也太多心了,小主人這點年紀,又怎會懂得許多呢?只要咱們不讓他涉險,處處謹慎著些,也就是了……”他心中轉念未畢,卻聽得那小主人冷冷的聲音傳來,一字一字的說道:“大嬸,我石承先縱然今天粉身碎骨,也要遵從爹爹的遺言,拜見甘大俠,練就上乘劍道,好替爹爹報仇!”
每一個字都如一記鐵錘,直撞的雷剛老眼發花,心口發甜,一陣陣的熱血上騰,不能自己。
老主人的慈祥笑容,迅快的在他眼前閃現,數十年來的往事,一幕一幕的打腦際滑過,自從他十歲投身石府,跟隨老主人充當書僮,四十年來,老主人待他有如自家子弟一般,幾乎跟老主人未曾有過一日之別,老主人一生仁義大俠的風範,出生入死,為武林同道主持正義,急人之難,濟人災苦,終致落得遭人暗算,以身殉道,慘死在少室峰頂之上的景象,更血淋淋的如在眼前……
如今,小主人身負殺父大仇,小小年紀,竟然能有粉身碎骨的決心,自己身受老主人的恩惠之重,實在是百身難償,倘是自己能夠幫那小主人完成入谷的心願,習成絕藝而得報父仇,縱然是自己喪生在這四絕斷魂谷中,豈不也算報答了老主人的知遇之恩……
雷剛因是在沉思往事,暗下決心,自是久久不曾說話,那白髮婦人卻在她那小主人石承先說出那等堅決的話語以後,紅噗噗的臉上,剎那間罩上一片煞白,連抓住小主人右手的掌心,都一陣陣的滲出了冷汗,緊咬著牙關,一迭連聲的說道:“公子,你千萬不能這麼想,千萬不能……天下哪有砍去了手足還能練成武功的事?公子,老主人只有你這麼一點骨肉,如是你有了三長兩短,老主人的血海冤仇,豈不是要永遠難報了麼?”
別瞧石承先年紀只有十二三歲,但他懂的事情可真不算少,白髮婦人的話音甫停,他居然撇嘴一笑道:“大嬸,照你老這麼講,我們不必找那甘大俠啦!”
白髮婦人似是知道石承先下面還有話在等著自己,可是她卻一時想不出別的措辭,只好點頭,道:“甘大俠這自殘肢體的禁例,不獨是拒人於千里之外,更是難人之所不能啊!公子,咱們果真是不該來的!”
石承先小拳頭一捏,抬頭道:“大嬸,那殺我爹爹的仇家,可是武功很高麼?”
白髮婦人道:“公子,老主人號稱乾坤一劍,近二十年來,已被武林公認為宇內無雙的唯一的高手,那仇家既能暗算殺害了老主人,當然是武功很高啊!”
石承先道:“大嬸,我明白啦。”
白髮婦人一怔道:“你……公子,你明白什麼了?”
石承先道:“那人害死了我爹,他的武功就是天下無敵了,是麼?”
白髮婦人道:“不錯啊!公子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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