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鐵劍玉珮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28 14:36: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3 1137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29 13:32
一六零

  正感進退維谷之際,房門呀然而開。柳南江回頭一看,竟然是那古寒秋。

  古寒秋閂上房門,將瘦精精的軀體依靠在門板上,目光在柳南江臉上一掃,輕聲問道:“柳相公因何面熱耳躁,惴惴不安?”

  柳南江嘴唇蠕動,吶吶難以回答。

  古寒秋緩步走向炕榻之前,同時輕聲說道:“想必是相公要為秦姑娘推拿療傷,卻又顧及男女之別難以下手。古娘子代勞如何?只怕相公信不過……”

  柳南江接口道:“古娘子言行雖有乖張之處,倒不失為人方正,只是……”

  古寒秋一揚手,道:“相公別說下去了,再說下會必然是威脅之辭,難免會使古娘子聽得冒火,那樣對你我都不便。”

  語氣一頓,接道:“說吧!要我古娘子如何代勞?”

  柳南江暗忖:有自己在旁,諒必古寒秋不會動什麼手腳,何況她和秦茹慧又無深仇大恨。

  因而將頭一點,道:“那就多謝古娘子。請古娘子為秦姑娘周身施推宮過穴的手法就行了。”

  古寒秋雙目一挑,道:“柳相公!我古娘子簡直有些懷疑你是否藉機想謀害秦姑娘。她身受‘風林十八掌’之凌厲掌風,心脈未被震斷,留下一口氣,已算是奇蹟。若想起死回生,必定得有獨特的療傷之法。想不到柳相公只教我古娘子為她推宮過穴。氣血逆走,經血倒流,你豈不是存心要送掉她一條小命?”

  柳南江對凌震霄深具信心,因而語氣肯定地說道:“有勞古娘子為秦姑娘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就行了。秦姑娘若有三日兩短,在下賠出性命一條。”

  古寒秋那雙精亮的目光將柳南江看了又看,良久,才語氣喃喃地說道:“相公的師父是方外奇人,想不到打傷之法也是方外奇方,我古娘子今大倒要開開眼界,看看靈不靈!”

  一縱身上了炕榻,一腳跨過秦茹慧的身軀,雙膝下跪,端好架勢,一本正經地為秦茹慧開始了推拿。

  柳南江目不稍瞬地盯著古寒秋的雙手。雖然他對古寒秋相信得過,卻仍存有防範之心。

  約莫過了一刻工夫,古寒秋已將秦茹慧軀體正面各部推拿完畢。

  將秦茹慧翻轉過伏臥,古寨秋再在她的背面各部展開推官過穴的手法。

  待案茹慧的軀體被古寒秋翻轉,恢復原來的仰躺之姿時,柳南江才吁了一口長氣。

  原來此刻秦茹慧已然面色紅潤,氣息均勻,渾身衣衫盡濕。顯然傷勢已癒了。

  古寒秋大感錯愕,喃喃道:“奇了!奇了!活了幾十年,還沒有見過以如此簡單的手法療治如此嚴重的傷勢。唉!活到老學到老!這句話真不錯。”

  柳南江此刻心情大為輕鬆,神色也就一舒,輕笑道:“古娘子歇一會兒吧!”

  古寒秋下了炕榻,方發覺自己也是遍體汗淋,往靠椅上一坐道:“柳相公!勞動大駕為我古娘子倒一杯茶吧!”

  柳南江連忙拿過包著棉布套子的暖壺,倒了一杯熱茶,恭敬地遞給古寒秋。

  古寒秋一口氣喝乾,目光向杭榻上的秦茹慧一瞟,翻眼問道:“這就行了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行了!再過半個時辰,秦姑娘就會甦醒。”

  古寒秋一揮手,道:“來!坐下聊聊。”

  柳南江依言坐下,恭聲道:“在下洗耳恭聽。”

  古寒秋道:“別來這一套。咱們話說清楚,此刻朋友,過一天也許就是敵人,得看當時的情勢而定。你休想拿枷套我。”

  柳南江賠笑道:“那倒不敢。”

  古寒秋道:“在未提正事之前,我古娘子先說破一件事。你們雖已易容,衣衫卻沒有換,所以一住進客棧就被我認出來了。方才從你房中挺身而出,也徵得了秦姑娘的首肯,可別怪我冒失。”

  柳南江連連點頭,道:“在下理會,古娘子所說的正事……”

  古寒秋接道:“那公孫彤有八分像是‘石君子’竺先生的化身。”

  柳南江喚了一聲,道:“哪八分像?”

  古寒秋道:“‘風林十八掌’的駭人威勢。”

  柳南江道:“哪二分不像?”

  古寒秋道:“竺先生一身傲骨,滿懷傲氣,豈願屈為秦羽烈之下?”

  柳南江緩緩地搖頭說道:“以在下的看法卻不以為然,如果竺道台另有居心,以秦羽烈出面,他則暗中操縱,怎能算是屈於秦羽烈之下?”

  古寒秋沉吟一陣,緩緩點頭,道:“如此說法,倒也有理。”

  語氣一頓,翻眼問道:“相公可知竺先生因何遁世不出?”

  柳南江搖搖頭,道:“在下不知,如古娘子有意相告,在下願聞其詳。”

  古寒秋面上突顯肅然之色,吁嘆了一聲,道:“這話得從二十多年前說起。”

  語氣微頓,方從容接道:“竺先生在終南三君子之中雖然排行第二,但是卻遠比家兄如松更見鋒芒,一套‘風林十八掌’橫掃黑、白兩道,飲譽武林,卻想不到觸怒了兩個武林高手。那兩人聯手對付竺先生,立誓非殺死他不可,才逼得他銷聲匿跡。”

  柳南江訝然道:“那兩位高手如此厲害嗎?”

  古寒秋道:“以一對一,竺先生還不至於會居於下風。然而以二對一,竺先生就難以抵禦了。”

  柳南江喃喃道:“聯手以二對一,觸犯江湖大忌,難道終南三君子的另外二人就袖手旁觀,不管竺先生的死活嗎?”

  古寒秋喟然說道:“古語說得對!君子有隱惡揚善之德,既稱終南三君子,就得有君子作風。偏偏竺先生一時逞意氣之爭,揭發了人之隱私,是以家兄及亡夫只得不相問了。”

  柳南江道:“如此說來,那‘石君子’竺先生就太不應該了。”

  古寒秋連連點頭,道:“的確太不應該。”

  語氣一頓,接道:“當時武林中除了三君子之外,尚有三聖,即情至柳嘯吟,棋聖歐陽白雲,酒聖胡不孤。”

  柳南江道:“關於那柳嘯吟和歐陽白雲二位前輩,前些日子也曾聽人說起過。至於那酒聖胡不孤……”

  古寒秋接道:“聯手起來要追殺竺先生的就是歐陽白雲和胡不孤二人。”

  柳南江不禁訝然道:“因何緣故呢?”

  語氣一頓,緩緩接道:“這三聖之中,柳嘯吟是酒不沾唇,除了偶爾和棋聖對弈幾局之外,嘯吟風月,倒也自在,而酒聖胡不孤和歐陽白雲走得最近。那時歐陽白雲已然娶妻彭氏,乃開封望族之後,並非武林中人。夫妻結婚十載,恩愛異常。然而這十年中卻無有一子半女,可說是唯一的美中不足。”

  柳南江聽得十分神往,也就未曾插口。

  古寒秋吁了一口長氣,復又接道:“夫婦倆平靜地度過了十個年頭,這時胡不孤已和歐陽白雲結為莫逆。棋聖稍長幾歲,對胡不孤稱老弟台,可見其情誼之深。對胡不孤稱兄道弟,就不算外人。胡不孤隻身未娶,自然常往歐陽白雲家中走動,對彭氏也呼以大嫂。說巧真巧,彭氏十年未出,可是當胡不孤常往走動後竟然生下一女,白胖可人,而且那一雙眼睛極像了胡不孤。”

  柳南江訝然道:“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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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古寒秋接道:“相公不必訝異。當時武林中就有謠傳,說胡不孤與彭氏有私。歐陽白雲聽在耳中一笑置之。而胡不孤卻不然,一怒之下,削髮為僧。無獨有偶,彭氏也緊跟著削髮為尼。因此武林中謠言更熾,歐陽白雲面臨妻散友離之處境,不禁怒火中燒,立誓尋找那造謠生事之人,殺之以洩其忿。”

  柳南江不禁插口問道:“難道是那竺先生捏造的謠言嗎?”

  古寒秋搖搖頭,道:“說良心話,造謠言者並不是他。然而他成為歐陽白雲和胡不孤二人追殺的對象卻也並不冤枉。”

  柳南江道:“何故呢?”

  古寨秋道:“事情就出在歐陽白雲所有的一副棋子兒上。”

  柳南江輕哦一聲,道:“我知道,那副棋子兒聽說都是死人腦門鎖骨湊成。”

  古寒秋點點頭,道:“一點也不假。白色是女人腦門鎖骨,黑色是男人腦門鎖骨。那時白色已夠一百八十之數,而黑色卻只有一百七十九粒,再加上一粒,那副棋子兒就全了。”

  柳南江道:“三百五十九條性命湊成一副棋子兒,此公也未免……”

  古寒秋接道:“平心而論,歐陽白雲雖然嗜殺,卻沒有濫殺一人。”

  語氣微頓,接道:“且說那歐陽白雲為了要查尋那造謠生事之人,來到長安、正巧與情聖柳嘯吟碰上了。兩人寒暄一陣,少不得要弈上一局。根據以往的記錄,棋聖從未敗北,想不到那一次卻輸給了柳嘯吟。而且柳嘯吟賭的還是項上人頭。”

  柳南江道:“也許是鬧著玩的,柳嘯吟棋藝不精,怎敢賭項上人頭。”

  古寒秋道:“開始也許是說著好玩,然而到後來卻成了真。”

  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方才接道:“兩人初碰面時,歐陽白雲說他前來長安是為了要找那造謠生事之人,正好用那人的腦門鎖骨湊足這一副棋子兒。柳嘯吟像是說笑話,‘何必為了一顆黑棋子兒勞碌奔波,乾脆我成全你吧,我若輸你,任你割去項上人頭,你若輸棋,這副棋子兒從此就歸我所有。’若在往日歐陽白雲絕不會答應,偏偏那時他心情不好,竟然一口答應。大家都是成名人物,說話就得算話,柳嘯吟自然不得收回。那一盤棋真是驚動了不少武林人物,紛紛前往圍觀,竺先生就是棋證。”

  柳南江道:“據在下所知,那盤棋柳嘯吟贏了。”

  古寒秋點點頭,道:“是的。也許是歐陽白雲故意相讓,或者因他心緒欠佳,棋路紊亂。總之那盤棋他是輸了。輸棋是小事,竺先生卻不該多了一句話。”

  柳南江問道:“他說了什麼?”

  古寒秋道:“先前就已說過,竺先生心高氣傲,論武功,賃威望,歐陽白雲與其不相上下,然而歐陽白雲所斃的魔徒卻多過竺先生的成績,難免會遭致竺先生的妒嫉,一見歐陽白雲輸棋,就趁機會奚落了幾句。口角無好言,然而竺先生卻一時氣盛惹下了大禍。”

  柳南江道:“他必然是……”

  古寒秋道:“歐陽白雲投子認輸之後,竺先生奚落地說道:‘歐陽是故意輸棋的,因為他自知無能湊足黑棋子兒。’歐陽白雲負氣地回道:‘雖然整副棋子兒已然輸給了嘯吟老弟,我依然要為他湊足那副棋子兒。’竺先生說:‘歐陽白雲,一個人要服輸。尊駕的煊赫時代已然過去,目下年邁體弱,不中用啦!’歐陽白雲道:‘那我倒要試試!只要被我查到誰在造謠生事,弄得我妻散友離,他腦門頂上的鎖骨就要成為黑棋子兒,即使是你竺道台,也是照樣。’這句話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顯然有損竺先生的威風。於是逞強地說:‘歐陽白雲!養個女兒還要人家幫忙,你在我面前還耍什麼威風。是男子漢就該去殺胡不孤,那不是一顆現成的黑棋子兒嗎?’”

  柳南江接口道:“竺先生說這種話,未免太有失君子風度了。”

  古寒秋道:“是啊,雖然歐陽白雲生下女兒之後武林中有謠言中傷,卻無人敢公然在歐陽白雲面前說出。竺先生此語一出,舉席皆驚。”

  柳南江關切地問道:“當時歐陽白雲如何反應?”

  古寒秋道:“當時歐陽白雲的色意外地平靜,只說了聲‘在場各位作個見證,改日討教’,就離了現場。翌時就傳出胡不孤偷盜寺內鎮山寶劍而逃,蓄髮還俗,與歐陽白雲聚集一處,追殺竺先生。”

  柳南江道:“這個亂子可不算小!”

  古寒秋道:“的確。整個武林或多或少都受到一點影響。胡不孤成了逃僧,其寺住持派人追緝,連著亂了好幾年。”

  柳南江道:“後來呢?”

  古寒秋道:“竺先生不知所終,歐陽白雲和胡不孤也不知所終,長江後浪推前浪,武林中新人輩出,老一輩的人物已經被人遺忘了。”

  言下頗有唏噓之情。

  柳南江俯首蹙額,悵然若有所思。

  古寒秋沉默片刻,復又問道:“柳相公可曾問我因何要談及這些往事?”

  柳南江默默搖頭。

  古寒秋又道:“自八月仲秋武林賽美大會以來,終南、長安、曲江池畔已經出現了不少武林人物。有新,有舊,有老,有少。然而我古娘子卻又偏愛那位歐陽玉紋姑娘。”

  語氣微頓,接道:“屈指一算,她似乎就是歐陽白雲之女。”

  柳南江心中一動,疾聲道:“如此說來,那醜老人就是歐陽白雲了?”

  古寒秋搖搖頭,道:“錯了!看那醜老人飲酒海量,他應該是胡不孤。”

  說到此處,目光向榻上的秦茹慧一瞥,喃喃說道:“我先走步,秦姑娘就要甦醒了。”

  柳南江道:“古娘子何不暫留,秦姑娘醒後還要拜謝哩!”

  古寒秋一擺手,道:“免啦!”

  柳南江閂上房門,探視炕榻上的秦茹慧仍是甜睡,也就不忍攪擾,負手窗前,悵惘地凝視著窗外漸明的天色。

  突然,在他背後傳來一聲吁嘆。

  柳南江一回頭,赫然發現是秦茹慧站在他身後。也不知她是何時走下炕榻來到他身後,竟然連一點腳步也沒聽到。

  秦茹慧神情肅穆喃喃道:“我死了嗎?”

  柳南江連連搖頭,道:“不!你好生生地活著!”

  秦茹慧目注窗外的雪景,喃喃道:“我想我大概是死了!因為我的心境從未像此刻這般沉靜過。聽人說,人死之後是最平靜的。”

  柳南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無法瞭解一個習武之人人性入魔,重又捨棄魔道後將是何種心情。

  沉默良久,方輕聲問道:“秦姑娘!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秦茹慧搖搖頭,臉上流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笑容:“沒有。我記得我受過傷,然而我軀體內卻毫無受傷的感覺,反而覺得精力充沛已極!”

  柳南江笑道:“那就好了!”

  秦茹慧突然目露精光,張臂將柳南江抱住,粉頸貼上了他的胸膛,柔聲道:“我知道,一定是你傾盡內力為我療傷。”

  柳南江未如此面對面與姑娘家相擁過,一時之間,心胸中彷彿多了一頭跳躍的小鹿。

  慌忙扶住秦茹慧肩頭,緩緩將她推開,疾聲接道:“姑娘弄錯了!是那黑衣人以‘傳音術’指示我療傷之法,古娘子為你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姑娘傷勢才得痊癒的。在下慚愧,未盡絲毫綿力。”

  秦茹慧神色一凜,喃喃道:“是這樣的嗎?”

  柳南江點了點頭,然後又岔開話題,道:“姑娘暫在旅店中守候,在下要出外走走。”

  秦茹慧道:“我與你同去。”

  柳南江道:“姑娘重傷初癒,不宜受風霜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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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秦茹慧搖著皓腕接道:“知道了!茹慧在這裡等候相公就是,哪怕是一輩子。”

  柳南江聞言心頭一震,連抬頭看對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低聲道:“姑娘少動多歇……”

  不待一語道盡,人已出房而去。

  此刻不過晨初光景,積雪盈尺的長街之上渺無人跡。

  柳南江叫醒店家,打開客棧大門,出得客棧,疾步向城外行去。

  雪,飄得夠大的。即使天上落下尖刃利刀,也阻擋不了柳南江欲和凌震霄一見的心情。

  平時在官道上行走,為免使行人側目,柳南江只是將腳程微微加快,尚不敢盡展輕功。今日正是大好機會,一出長安,就將“射影掠光”的身法展到極限。由於他身穿藍衣,竟似一朵雲兒般穿過飛舞的雪花。

  如此狂奔疾走,哪消片刻,就走完了一半行程。

  驀在此時,一團影子飛快撲至面前。一聲“柳相公”,使得柳南江虎腰一擰,就勢煞住身形。由於收勢太急,兩腿齊膝陷於積雪之中。

  抬頭看,站在他眼前的正是借去他佩劍的歐陽玉紋。

  只見她頭髮蓬鬆,容顏憔悴,單薄的衣衫已有數處破洞,雖然她內力深厚,不畏風寒。看上去卻不禁使柳南江為之心酸。

  歐陽玉紋那副憔悴的容顏之上,此刻流露出一股歡欣之色,道:“柳相公,玉紋找得你好苦,想不到在這冰天雪地中遇著了。”

  柳南江說不出一句話,對方那張純樸的面孔上一無矯飾,一顰一笑,都是至性的流露,在他所接觸的女性中,唯歐陽玉紋是不動心機的。

  柳南江幾番張口,幾番無言。良久,才囁嚅著問道:“歐陽姑娘!你冷嗎?”

  歐陽玉紋連連搖頭,道:“不冷啊。”

  語氣一頓,接著問道:“相公的傷勢完全好了嗎?這十幾天來可將玉紋急壞了。幸而相公無恙,不然玉紋也只好……”

  柳南江連忙接道:“姑娘這是說哪裡話,在下連累姑娘受風霜之苦,已是深感歉疚了。”

  歐陽玉紋笑道:“相公快別這樣說了。玉紋要稟報相公一個天大的喜訊。”

  柳南江勉強一笑,道:“在下何喜之有。”

  歐陽玉紋道:“玉紋已經會見福兒,據他說,中毒是假,有意臥底在冷老魔身邊是真,因為他突然發現一樁隱密,決定繼續追查,以待結果。”

  其實柳南江昨夕已然和福兒以“傳言術”交談過,先一步明了內情。

  此刻為不使歐陽玉紋掃興,乃故作訝然之色說道:“真的嗎。”

  歐陽玉紋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來,福兒聰明乖巧,想必不至於被冷老魔看出破綻。”

  柳南江道:“托姑娘之福。”

  歐陽玉紋解下腰際佩掛之寒星寶劍,雙手托著,遞到柳南江面前,道:“佩劍在身,玉紋終日如臨深淵,今日劍歸原主,玉紋也了卻心頭重擔。”

  柳南江自從將寒星劍借與歐陽玉紋之後,也老是放心不下,只怕寶劍失落,無以對師父交代,自然也極欲將寶劍收回。

  然而,當他目光再次向對方凝望時,不禁改變了念頭。

  歐陽玉紋此刻已是一無所有,背上的小衣袋包袱也不知何時失落了。再解下她腰際的佩劍,豈不就剩下了那孤伶憐的潔然一身?

  心意像風車般打了千百轉,口中說:“劍還是由姑娘佩著吧!”

  歐陽玉紋十分意外,瞪大了兩隻眼睛,良久,才緩緩地搖頭說道:“玉紋怎當如此名劍?”

  柳南江道:“令師不是曾囑姑娘與在下結伴同行嗎?”

  歐陽玉紋目光一亮,振聲道:“相公允許玉紋追隨左右了?”

  柳南江雙手一拱,道:“在下不敢……”

  語氣一頓,按道:“在下身受重創之際,姑娘呵護備至,看顧有加。在下豈能眼見姑娘形孤影單,飽受飄流之苦。玉紋姑娘,你我同行吧!”

  歐陽玉紋雖然身在冰天雪地之中,也不忘襝衽一福,道:“多謝相公……”

  語氣一頓,接道:“相公原打算往何處去?”

  柳南江道:“杜曲鎮上走走!”

  歐陽玉紋道:“此刻還要前去嗎?”

  柳南江點頭示意,然後解下了身上的披風,遞給歐陽玉紋,道:“風雪甚大,姑娘披著吧!”

  歐陽玉紋並無一般姑娘家的忸怩之態,見柳南江滿懷誠意,也就落落大方地接過那件簇新的藍色披風,披在身上。

  然後輕笑道:“這樣暖和多了!”

  柳南江不禁暗生感觸,這樣一個麗質天生,稟性厚道的姑娘家,醜老人竟然絲毫不加疼愛,使她受凍挨餓,飽受飄零之苦,這莫非是天意嗎?

  想得出神,眼也看呆了。

  歐陽玉紋輕笑道:“相公看什麼?玉紋自知蓬首垢面,難看極了!”

  柳南江這才回過神來,訕訕地說道:“姑娘比前些日子瘦多了!”

  歐陽玉紋道:“實不相瞞,玉紋已經三日未進粒米。”

  柳南江驚道:“真的嗎?那豈不要餓壞了?咱們快些趕到杜曲鎮上去吧!”

  也許出諸憐恤之情,柳南江言罷,竟然忘情地握住了歐陽玉紋的皓腕,縱身而起,雙雙向前奔去。

  如此狂奔疾走,哪消片刻,杜曲鎮就已在望,柳南江這才將腳程一緩,同時鬆開了手。

  歐陽玉紋邊走邊說道:“相公,你的功力好像比以前更加深厚了。”

  柳南江道:“是的。這內中還有一段機緣,容後再詳細告訴姑娘。”

  說著,二人進入了杜曲鎮上的大街。

  “唐家老店”就在大街的頭上,重門深鎖,石階積雪。

  店家自然想不到在這隆冬歲尾會有客人前來投店打尖的。

  柳南江上得台階,先抖落一身雪花,然後伸手扣動了銅環。

  幾番敲門,捱了將近一盞茶光景,大門之上的一方角門才呀然而開。

  “唐家老店”素不接待閒雜旅客,雖在隆冬歲尾,店中客房十九皆虛,然而那開門迎客的老年店家依然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一雙男女。

  老店家年老眼卻不花,一眼就看出柳南江曾經在仲秋之後在他店裡住過,因而忙不迭地將身形往門旁一閃,肅迎道:“相公請。”

  柳南江一擺手,讓歐陽玉紋先進了客棧,自己才隨後走進去。

  路過天井,就是偌大的店堂。往日這裡無日不是高朋滿座,然而此刻卻是桌腿朝天,冷冷清清。

  那店家恭聲問道:“二位是要住店?還是打尖?”

  柳南江道:“要兩間上房,說不定得在這兒住上個十天半月。”

  店家賠笑道:“實不相瞞,隆冬歲尾萬萬料不到還有貴客登門,是以毫無準備。二位如不嫌粗疏怠慢,小人這就……”

  柳南江道:“不必張羅,咱們上這兒來,只是圖個清靜。”

  店家連連應是,道:“相公既如此說,小人就告罪了。客房是現成的,這就去升火暖炕。至於伙食,倒還有些野味臘肉等。”

  歐陽玉紋一口氣喝下了那杯熱茶,吁了口長氣,忽然蹙眉說道:“相公請恕玉紋多口,在此投店落腳,莫非有什麼重要事故?”

  在未獲得凌震霄首肯之前,柳南江自然不便輕率地說出此行目的。因而含糊其辭地一揮手,道:“有點小事,待空閒時再慢慢告訴姑娘。”

  歐陽玉紋倒也識趣,並未再問下去。

  移時,店家已將上房收拾妥當。

  來到店堂,將二人帶進西跨院毗鄰的兩間上房之中。

  因有女客,已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嬤嬤等著侍候。

  柳南江和歐陽玉紋在房門口揮手道別,各自進入房中。

  柳南江卻暗中示意那店家跟他進房。

  店家順手帶上房門,笑道:“小人已吩咐廚下整頓吃食,早用,晚用,請相公吩咐一聲。”

  柳南江道:“弄妥當就開上來,咱倆急於趕路,倒是餓了。”

  語氣一頓,接道:“貴店是否住著一位姓黃的老年客人?”

  店家翻了翻眼皮,道:“可是那位自稱黃衫客的老爺?”

  柳南江點點頭,道:“是他,煩你傳個信,就說……”

  店家搖搖頭,道:“黃老爺昨晚曾來一宿,今天大早走了。”

  柳南江道:“難道他不常住在這兒?”

  店家回道:“前些日子有姓祝的老爺身體不適,黃老爺倒是常住在這兒。自前兩天,那位姓祝老爺的病癒之後,兩位就一齊走了。黃老爺昨晚隻身來過一趟。不過他留下了話。”

  柳南江連忙問道:“他說什麼?”

  店家輕哦一聲,道:“黃老爺曾一再叮囑,若有一個姓凌的相公來找,就說黃老爺這兩三天之內就會回來,務必在此等候,卻想不到柳相公也要找黃老爺,就請相公在這兒小住幾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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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第二十三回 花花太歲

  柳南江自衣袋中摸出一錠十兩白銀,道:“店家!勞你費神,為隔壁那位姑娘買點布,再找一個裁縫趕兩件冬衣出來。那姑娘的衣衫包袱在途中弄丟了,急著換洗,得趕快一點!”

  店家連連應是,道:“小人就去辦,相公儘管放心!”

  店家退去後,柳南江負手來回蝶踱,心中苦思不已。

  原指望來此與凌震霄一會,立刻趕回長安,想不到此行撲空。

  繼而一想:這樣也好,讓歐陽玉紋暫住此地,自己則返回長安,早晚這裡走走。也免得歐陽玉紋在冰天雪地中來回飄泊。

  主意打定,心頭輕鬆許多。

  過了一陣,門上突傳彈指之聲。柳南江開門一看,原來是歐陽玉紋。

  歐陽玉紋進入房中,立即襝衽一福,道:“多謝相公。”

  柳南江訝然道:“姑娘謝在下什麼?”

  歐陽玉紋道:“適才有個女裁縫來給玉紋量衣衫,害得相公破費,玉紋怎能不謝?”

  柳南江連連搖手,道:“小事!小事!令師將姑娘託付在下,理當照顧。”

  說到此處,那個老店家也帶著廚房下人端來了一大盤食物。

  四碟臘味,一爐炭火熊熊,熱氣升騰的一品鍋,一大盤饅頭,外帶半斤小壺的燒刀子。

  年老店家又忙著報帳,布料、工錢耗去六兩三錢銀子。

  柳南江一揮手,道:“店家!餘下的給你們喝酒,別忘記叮囑栽縫師傅趕快點!”

  店家連連稱謝,然後退出房去。

  二人相對坐下,默默吃喝起來。

  突然,柳南江心中一動,不禁停筷問道:“姑娘請恕在下問得冒昧,武林之中,少見未娶之人收錄女弟子之事,而姑娘……”

  歐陽玉紋似乎已知道他要問些什麼,連忙接口道:“玉紋也不明白內中的因由,自懂事的時候開始,玉紋就是跟著家師的。”

  柳南江道:“令師也不曾向姑娘解說嗎?”

  歐陽玉紋眉尖一蹙,道:“不曾。然而玉紋卻問過幾次。”

  柳南江道:“令師怎麼說?”

  歐陽玉紋道:“總是一頓臭罵,因此玉紋也就不敢再問了。”

  柳南江道:“那麼,姑娘的堂上雙親如今還健在嗎?”

  歐陽玉紋一雙蛾眉蹙得更深,螓首連搖道:“玉紋不知生我之父母是誰。”

  柳南江吁嘆道:“姑娘不必為此憂傷,在下也同樣不知生我之父母。”

  歐陽玉紋一雙秀目緊緊地盯在柳南江臉上,久久不曾說話。

  沉默半晌,柳南江復又說道:“令師宅心厚道,只是性情有……”

  歐陽玉紋接道:“這也難怪,他老人家當年有過不順心的事。”

  柳南江道:“令師告訴姑娘了?”

  歐陽玉紋道:“他老人家從未提過,不過,玉紋卻看得出來。”

  話題一轉,柳南江緩緩說道:“姑娘可打算尋覓生身父母?”

  歐陽玉紋道:“玉紋時有此心,不過,今生今世怕很難了。”

  柳南江不禁沉單問道:“那是何故呢?”

  歐陽玉紋道:“每當玉紋提起此事,家師就加以呵斥,因此玉紋也打算死掉這條心了。”

  柳南江心中如風車般連連打轉,疑念叢生,而口中卻未說出。

  沉吟良久,方又問道:“不知姑娘的堂上雙親昔年可是武林中人?”

  歐陽玉紋道:“那就不知了。”

  柳南江道:“以在下看來,姑娘稟賦深厚,獨具慧根,必是武林中人之後代。”

  歐陽玉紋囁嚅道:“是嗎?”

  柳南江道:“武林中人複姓歐陽者寥寥可數,當不難察訪。”

  歐陽玉紋那雙秀目突然射出兩道晶亮的光芒,凝視著柳南江,語氣沉緩地說道:“相公此話不錯,複姓歐陽者幾乎只有一人,那就是有‘棋聖’之稱的歐陽白雲前輩,然而……”

  語氣一頓,接道:“家師說得斬釘截鐵,玉紋和那歐陽前輩毫無關係。”

  柳南江的一番猜測看來是落空了。

  一頓飯在沉吟中吃完,柳南江吃得不多,酒卻喝不少,歐陽玉紋正好相反。

  一口氣吃了三個大饅頭,像是真餓極了。

  飯畢,才不過巳午之後。

  此刻,柳由江心中已打好主意。向歐玉紋說道:“姑娘不妨在此小住數日,正好等待裁縫為姑娘趕製衣裳。”

  歐陽玉紋聽出口風,連忙接口道:“相公莫非要另去別處?”

  柳南江點頭,道:“不錯。在下尚有瑣事須回長安稍作料理。”

  歐陽玉紋道:“那麼,玉紋與相公同行吧,有相公這件披風,足抵風寒了。”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皺眉頭,口中說道:“姑娘連日奔波於風天雪地之中,也該在此小歇數日,不然在下難以安心。”

  歐陽玉紋道:“相公以為玉紋是那弱不禁風的閨閣干金嗎?”

  柳南江道:“非也……”

  語聲一頓,故作神秘之色,道:“有姑娘同行,恐遭人注目,所以姑娘還是在此住下為是,在下早晚都要來此走走。”

  歐陽玉紋吁了一口氣道:“相公既然如此說,玉紋也只得遵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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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柳南江一見對方答應,心頭如釋重負,道:“姑娘可曾見過那位自稱天地通的黃衫客?”

  歐陽玉紋道:“見過數面。”

  柳南江道:“一、二日之內黃衫客或許將來店中,他若不與姑娘照面,姑娘不必加以理會,他若找上姑娘,請煩轉告,就說在下早晚都要來此打個轉,務必請他在此稍候。”

  歐陽玉紋雙目一張,道:“相公與那黃衫客有約嗎?”

  柳南江道:“在下有要事極待與他商談,姑娘切莫忘記……”

  語氣微頓,雙手一拱,道:“在下別過,姑娘也可回房上炕暖暖。”

  語罷,出房而去。

  來至店堂,柳南江拿出一錠十兩白銀,先付了房飯錢,離店時再行清結,又囑咐那店家一番,這才出了“唐家老店”。

  仰望天色,似乎有好轉跡象。雪,也停了,西天出現一片彤雲。杜曲鎮上那條積雪盈尺的大街,此刻也見有人走動。

  柳南江本來想出鎮即回長安,一見雪住天晴,又改了主意,反向鎮中緩緩行去。

  順著那大街兩旁的招商客棧,十有八九都合上了門板,等候過年,卻也有敞開店門,招呼難得一見的行旅客商。拿鎮中間那家“映雪居”就是如此,看他那招牌似乎專作天寒地凍的買賣。

  柳南江適才用罷酒飯,既不投宿,也不打尖,卻漫無目的地走進了那家“映雪居”。

  當門就是一個熊熊的火爐,爐上煨著熱氣氤氳的菜餚,一進門就讓人有一份暖和的感覺,再加上菜香撲鼻,倒是能吸引客人。

  柳南江一跨進店門,店家還來不及招呼,就聽店堂內有人在叫道:“柳相公!何不這裡同坐?”

  柳南江轉頭一看,偌大的店堂中坐著好幾起客人,內中一起竟然是“花花太歲”肖雲鵬和那“芙蓉仙子”紀緗綾。

  柳南江不禁一愣,此刻,紀緗綾也相繼起身招呼,道:“寒天歲尾,在這小鎮客店之中能碰上柳相公,倒真是一件奇遇哩!”

  柳南江連忙拱手回禮,然後走過去,在他們的座頭上坐下。

  肖雲鵬道:“柳相公怎麼到這兒來了,莫非有重要之事?”

  柳南江不著邊際地答道:“仲秋之後,此地曾經喧鬧過一陣子,幾乎會齊了各路英雄好漢,曾經何時,此地卻又變得如此蕭條,這人事滄桑,變化得實在太以教人難測了。”

  肖雲鵬呵呵笑道:“原來柳相公是以懷古心情前來此地,這真所謂豪人雅興了!”

  此刻,店家已然添杯加筷,紀緗綾為柳南江斟上一個滿杯,然後端起自己面前的滿杯,道:“妾身前次冒犯之罪,在此賠禮了。”

  說罷,就杯中酒一飲而盡。

  柳南江也盡飲杯中之酒,連聲道:“在下不敢,那日……”

  紀緗綾連忙接道:“相公可是問那‘七柳齋’中之事?”

  柳南江點點頭,道:“是啊!在下一直在惦唸著仙子,不知……”

  紀緗綾秀目一轉,瞥了肖雲鵬一眼,道:“論功力,妾身雖挾眾也難以敵對祝永嵐,卻想不到這位‘花花太歲’作了個和事佬。不過,這事可不能算完,日後妾身還得找他理論。”

  柳南江不勝茫然地看了肖雲鵬一眼。

  肖雲鵬道:“肖某與祝老多年的酒肉之交,與芙蓉仙子也是相識多年。那日他倆在‘七柳齋’中動上手,不知是誰先提起了肖某,就這樣,一場龍爭虎鬥就暫時歇下了。”

  柳南江喃喃道:“原來如此……”

  語音一頓,接道:“二位早就相識了嗎?”

  紀緗綾道:“相公既和雲鵬相識,想必也知道他有個‘花花太歲’的不雅之號,是以妾身也就不必有所隱瞞了。”

  吁了一口長氣,接道:“妾身和雲鵬相識將近十年,時聚時散,時合時分,是何種交情,相公想必也看得出來的。”

  紀緗綾如此快語,使得柳南江,吶吶說不出話來。

  肖雲鵬笑道:“柳相公不必坐立不安,芙蓉仙子就是如此快人快語。肖某最怕女人忸忸怩怩,裝腔作勢,她正好合上了肖某人的口味。”

  紀緗綾嬌笑道:“這是什麼活,我豈不成了你酒席上的一頓大菜?”

  肖雲鵬道:“不錯,好像是一道冰糖肘了,肥嫩滑膩已極。只可惜不能日日上桌。久之必定令人生厭,所以不如時合時分的好。”

  柳南江哪慣這種打情罵俏的場面,一時之間,頓感如坐針氈。

  紀湘綾突然神色一正,道:“柳相公!你可曾見到祝永嵐?”

  柳南江道:“仙子是否還要找他理論?”

  紀湘綾道:“那是當然,當著肖雲鵬,妾身得好生問他一問。”

  柳南江搖搖頭,道:“沉屍曲江池中的貴寨門人並非祝永嵐所殺!”

  紀湘綾柳眉一挑,道:“祝永嵐自稱是殺害妾身門人之凶手,而且他又會那‘風林十八掌’的武功,怎會不是他?”

  柳南江道:“當日在‘七柳齋’中,祝水嵐所說的只是氣話,至於‘風林十八掌’目下最少尚有二人具備此種功力。”

  紀緗綾道:“是哪二人呢?”

  柳南江道:“‘祥雲堡’總管公孫彤,以及匿跡多年的‘石君子’竺道台,也許……”

  紀湘綾似乎未覺察到他的未盡之言,自顧自地問道:“那麼,何人才是元兇呢?”

  柳南江道:“日後自會雲開月顯,水落石出。仙子可不必為此事耿耿於懷。”

  肖雲鵬忽然插口說道:“二位談完了嗎?”

  柳南江聽出話因,連忙問道:“尊駕有何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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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肖雲鵬道:“昨宵與仙子相遇,才知相公曾經易容假扮肖某人,可有此事?”

  柳南江不禁臉上一熱,吶吶道:“確有此事,容在下加以……”

  肖雲鵬一擺手道:“那倒不必加以解說了,肖某為人豁達,並不計較這些。”

  柳南江雙拳一拱,道:“在下告罪。”

  肖雲鵬也是雙舉一拱,道:“照說肖某人還得多謝相公。”

  柳南江不禁一愣,道:“怎麼講?”

  肖雲鵬道:“相公中途攔截祝老下書之人,只要一掌將其斃掉,肖某此刻也還不知祝老之約,而相公只是輕輕點封那下書之人的昏穴,書信雖失,人卻找到了肖某,傳達了口信,這還不該一謝?”

  柳南江道:“尊駕如此說,在下更感難堪了。”

  肖雲鵬話題一轉,道:“往事休提,肖某想請教一樁事。”

  柳南江肅容道:“不敢。在下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肖雲鵬道:“相公可知祝老如今下落?”

  柳南江心頭暗怔,口中卻說道:“在下不知。”

  言罷,不禁又暗道慚愧,因為他明明知道祝永嵐目下和凌震霄在一起。

  然而這卻不能直告其事,即使將凌震霄說成黃衫客也有顧忌。

  肖雲鵬似乎對柳南江的心境未有絲毫覺察,聞言後不禁面呈悵惘之色。凝神良久,方吁嘆道:“大地封凍,找人真不容易。”

  柳南江情知肖雲鵬流連杜曲,不過是為了探尋祝永嵐的下落,以期會晤,並無別圖,如此,他也沒有再耽擱下去的必要了。

  一念及此,乃起身說道:“二位慢飲,在下先走一步。”

  肖雲鵬正聲肅容說道:“相公請小坐片刻,肖某尚有話說。”

  柳南江只得重新歸座,翻眼問道:“尊駕尚有何事見告?”

  肖雲鵬輕咳一聲,道:“肖某人要說的是秦茹慧姑娘……”

  語氣一頓,壓低了聲音接道:“那日肖某為其療傷時,發覺秦姑娘氣血不正,翻騰無常,不知何緣故,相公知道嗎?”

  柳南江道:“實不相瞞,秦姑娘前在終南山麓,曾中冷老魔之劇毒,經一蒙面黑衣人療傷痊癒,後秦姑娘體內就潛伏了一股魔功。”

  肖雲鵬微一張目,道:“有這回事?”

  柳南江道:“不過,日下秦姑娘體內之魔功已然祛除了。”

  肖雲鵬道:“莫非是相公施展的大力?”

  柳南江道:“在下哪有那種能耐,仍是那蒙面黑衣人所賜。”

  肖雲鵬喃喃道:“那黑衣人以魔功為秦姑娘療傷,顯然存心不良,何故又出爾反爾?”

  柳南江情知一旦詳加解說,必然會洩漏許多不為人知之秘,因而搖搖頭,道:“那黑衣人因何如此,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肖雲鵬也沒有再問下去,一擺手,道:“相公有事請便,肖某不便再留了。”

  柳南江向二人作別,揚長出“映雪居”,向鎮外行去。

  當他經過“唐家老店”之際,心頭不禁一動。

  昨夜凌震霄到了長安,除以“傳音術”指示如何為秦茹慧療傷之外,還叮囑他今日午間來“唐家老店”一晤。

  然而店家卻說,凌震霄昨夜住在店中,清晨方才離去,這是怎麼回事呢?

  凌震霄深夜遊離,店家自然不察。然而約自己前來一晤的事,凌震霄難還忘記了嗎?

  心中如風車船打了個轉,人就不知不覺地走進了“唐家老店”。

  那年老店家連忙迎過來說道:“相公回來了?”

  柳南江低聲道:“店家!你說黃老爺昨夜回來過?”

  店家點點頭,道:“是啊!”

  柳南江道:“黃老爺半夜不曾離店嗎?”

  店家回道:“是天剛方亮離店的。好像急著有事,小人給他上一盅熱茶都不曾喝。”

  柳南江皺眉苦思,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驀在此時,跨院中傳來一聲沉喝道:“該死的店家,那兒去了。”

  店家神色一凜,連忙壓低聲音說道:“適才來了一個客人,脾氣大得嚇人,早知如此,就不該接他進店了。唉!”

  語氣一頓,轉頭向裡應道:“小人正和一位相公說話,這就來了。”

  那個悶雷般的聲音又道:“什麼鳥相公,莫非大爺身上沒有銀子?”

  聲落人現,高似鐵塔,面如鍋底,貌相雖猙獰,卻有一股凜凜不可侵犯之威武。

  兩道冷電般的目光向柳南江一瞥,嘿嘿笑道:“閻王老子真偏心,將大爺造得如此難看,相公卻如此俊美。”

  語氣一頓,抱拳一拱,道:“相公尊姓?”

  柳南江冷眼一瞟,就知對方是個性情中人,心中慍意頓時消失,微微笑道:“在下姓柳,尊駕因何前倨後恭?”

  那黑大漢又是嘿嘿一笑道:“俺就是生了這副鳥脾氣,柳相公多多海涵。”

  柳南江道:“在下不怪,尊駕大名?”

  黑大漢道:“俺姓胡,名彪,因使用一對重三百斤的特大鐵錘為兵刃,哥兒們也叫俺‘胡錘’。今日俺倆有緣相會,來喝個三罐、二罐,由俺作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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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柳南江對眼前這個豪爽已極的粗魯大漢好不喜煞,然而聽說對方使用一對重達三百斤之鐵錘卻又有些不信,因而問道:“尊駕方才……”

  胡彪一擺手道:“相公別那麼文質彬彬的,叫俺胡錘,俺反倒受用。”

  柳南江道:“那麼,我就叫你一聲胡哥吧。”

  胡彪哈哈大笑,道:“俺是個粗人,如何消受得了?”

  柳南江正色道:“長幼有序,此為人之大倫,何況古人嘗雲,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有何妨?”

  胡彪興高采烈地一點頭,道:“好?看來相公是誠心誠意,俺就認了吧。”

  語氣一揚,向那老店家吩咐道:“店家!先開一罐上好的燒刀子,俺要和柳老弟痛飲一番。”

  一直戰戰兢兢的店家,原以為二人一見必然會狠鬥一場,卻料不到是這樣一個結局。忙不迭地擺好桌椅,到廚下張羅酒食去了。

  二人相對坐定,柳南江開口說道:“胡兄,你那對鐵錘呢?”

  胡彪道:“在俺房中。”

  柳南江道:“真有三百斤重?”

  胡彪雙眼一瞪,道:“怎麼?!老弟以為俺在吹牛?”

  柳南江笑道:“看你這兩條胳臂,就知你臂力不小。可是,三百斤的一對鐵錘舞動起,只怕不大靈活好使吧?”

  胡彪嘿嘿連笑,道:“非俺誇口,俺舞起那對鐵錘時,簡直如揮燈芯,俺還嫌太輕了哩!”

  柳南江未再問下去,看上去對方也絕不是在濫誇海口。

  移時,酒菜送來,俱是大盤、大碗,當真開了一罐十斤裝燒酒。

  柳南江不禁咋舌道:“胡哥!酒如何飲得這麼多,小弟只能用小盅哩!”

  胡彪嚷叫道:“老弟太不乾脆,來來先干三大碗,慶賀俺倆有緣千里來相會。”

  說完之後,拿起大碗,連舀三碗,一飲而盡。

  柳南江暗暗驚奇不已,拿起大碗舀了一碗,卻只小喝一口,道:“胡哥!小弟不勝酒力,請不必相強,容小弟隨意!”

  見胡彪那種豪飲之狀,柳南江喜歡之情不禁又增添了幾分。

  只不過眨眼之間,那隻酒罐的罐底就翻過來朝天,胡彪又連呼叫店家拿酒來。

  柳南江訝然道:“胡哥的海量,天底下恐怕沒第二個人可以比擬了。”

  胡彪道:“不!還有一個比俺強。俺是三大罐不醉,那人是三日不醉。老弟!聽說過不曾,不停地以大碗舀酒喝,竟然連喝三日三夜,不但未醉,反而越喝越有精神。”

  柳南江道:“那豈不是成了酒仙?”

  胡彪搖頭晃腳地說道:“雖非酒仙,卻是酒聖。老弟聽說過武林之中的‘酒聖’胡不孤嗎?”

  柳南江心頭暗動,連忙問道:“胡哥認識那位‘酒聖’嗎?”

  胡彪嘿嘿笑道:“老弟這話問得可真稀罕,天底下哪有侄子不識得大伯的道理。”

  柳南江不禁一愣,道:“原來那位‘酒聖’是胡哥的大伯?”

  胡彪點點頭,道:“老弟!你說對了!”

  柳南江道:“可知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胡彪吐了一口長氣,道:“誰知道,一晃十多年沒有音信,早些年說他當了和尚,後來又聽說不耐寺中清規而還俗,再往後,就沒了音信,俺真擔心他老人家敢情是掉下酒罐子淹死啦!”

  柳南江道:“胡哥的大伯可是生得貌相奇醜?”

  胡彪一聳濃眉,道:“老弟是見到俺的面如鍋底,因而猜想俺胡家都是些醜樣子嗎?你可猜錯啦!俺大伯年輕時俊得很哩!”

  柳南江心頭一鬆,對證方才歐陽玉紋之言,醜老人顯然並非胡不孤。

  胡彪將第二罐燒酒喝光,店家送上第三罐時,已不像先前那般狂飲,忽地將手中大碗一放,冷電般的目光在柳南江臉上打了個轉。道:“老弟!俺看你目光湛藍,太陽穴隆起甚高,想必是個武林高手,俺該不會猜錯吧!”

  柳南江微笑道:“高手之譽愧不敢當,小弟倒是會些拳腳。”

  胡彪突然聲音一壓,悄聲道:“老弟如今婚配不曾?”

  柳南江搖搖頭,道:“功不成,名不就,胡哥因何問起這些?”

  胡彪嘿嘿一笑,道:“老弟有所不知,俺方才投店之時,見西廂上房中有一女子,雖然粗衣布裳,點脂不沾,卻生得如同仙女下凡,腰掛長劍,必是武林佳人,老弟何不演上一曲鳳求凰,待俺也好瞧瞧熱鬧光景。”

  柳南江神色一正,道:“胡哥休要說笑,那是歐陽玉紋姑娘,她師父與家師乃是好友,被她聽去,那就失禮了。”

  胡彪伸了伸舌頭,嘿嘿笑道:“幸虧俺生了一張黑臉蛋,自知難得美女青睬,從不敢和娘們說笑。不然,俺這時就不好意思坐在老弟面前啦!”

  柳南江道:“胡哥貴庚多少?”

  胡彪比劃著說道:“三十有四。”

  柳南江道:“未曾娶得大嫂嗎?”

  胡彪連連搖頭,道:“免了!免了!何必再養下幾個鬼怪般兒女惹人嫌?”

  柳南江笑道:“胡哥此話不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再說,胡哥的貌相威武已極,如同托塔天王下凡,怎說難看?”

  胡彪神情一愣,道:“老弟不是在說好聽話教俺高興吧?”

  柳南江道:“小弟句句實言!”

  胡彪突然像發狂一般,將酒罐抱起來就唇痛飲,竟然一口氣將罐中之酒喝得一乾二淨。

  柳南江眼見對方喝下了三十斤燒酒,簡直駭異不已。

  胡彪砰然放下酒罐,大叫道:“痛快!痛快!聽老弟如此一說,俺今天可得多喝一罐。”

  扯開喉嚨,叫道:“店家再給大爺取一罐酒來。”

  柳南江連忙向那轉身欲去的店家一揮手,道:“店家!免了!”

  胡彪連連瞪眼,道:“老弟!怎不教俺喝個痛快?”

  柳南江道:“胡哥誇口三罐不醉,再加一罐,必然醉倒。小弟還想和胡哥暢談一番!”

  胡彪道:“談個什麼勁?俺只會滿口粗話,老弟能聽得進?”

  柳南江笑道:“只要是句句出自肺腑,粗又何妨?”

  胡彪連連點頭,道:“好!好!不喝就不喝。”

  揚手向店家一招,接道:“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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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柳南江向店家打了個眼色,然後向胡彪說道:“胡哥!區區酒菜,算小弟奉請吧!”

  胡彪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別以為俺身上沒帶銀子。”

  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個銀包,砰然有聲地擲在桌上。

  想是用力太大,布包中五兩重一個的銀錁之中,赫然有一支女人頭上用的金釵,尾柄鑲著碧綠的翡翠,金釵上還雕刻著精細的花紋,是一件異常貴重的飾物。

  柳南江心頭一動,連忙將銀包重新包好,拿在手中。走過去一把攙住胡彪,低聲道:“胡哥莫非醉了到小弟房中喝杯熱茶吧!”

  胡彪還想分說,但他發現柳南江攙扶他的那雙手已然使上了暗勁。

  二人回到柳南江的上房,柳南江趁著吩咐店家沏茶之便,向店家暗中交待,轉告歐陽玉紋,說他正和生人說話,囑她不必過來,店家連連應是而去。

  柳南江進入房中,關上房門,神色一正,壓低了高音說道:“胡哥因何要瞞騙小弟?”

  胡彪絲毫未醉,聞言雙目一瞪道:“俺可從不曾騙過人哩!”

  柳南江道:“胡哥當真不曾娶過大嫂?”

  胡彪滿面惑然之色,疾聲道:“老弟何出此問?”

  柳南江打開銀包,取出那支金釵在胡彪眼面前搖晃了一下,道:“胡哥!這支女人頭上佩戴金釵從何而來的呢?”

  大胡彪神情一愣,吶吶道:“這……”

  柳南江見對方似有難言之隱,連忙將金釵收回銀包之中,道:“交淺不宜言深,恕小弟問得冒昧。”

  胡彪疾聲道:“老弟說哪裡話,你我既然投緣訂交,稱兄道弟,哪裡還有不可相告之隱私。實不相瞞,這支金釵乃是大伯托咐之物。”

  柳南江心中暗動,口中卻平靜地說道:“聽說那位‘酒聖’胡老前輩畢生未娶!”

  胡彪道:“大伯倒真是未曾娶過。”

  柳南江道:“因何會有此物呢?這分明是女人贈與的訂情表記。”

  胡彪搖搖頭,道:“俺也不知。”

  柳南江道:“是託付胡哥代為收藏的嗎?”

  胡彪道:“大伯離寺還俗之後,曾暗中來過俺家,將這支金釵託付俺爹代為收藏,一再叮囑不可失落,不管等多久的日子,他老人家一定會去找俺爹討回。不料俺爹在冬月裡下世了,臨死前將俺叫到床前,交給俺這支金釵,老弟!俺是個急性子,哪裡等及,這才跑出來找他老人家。”

  柳南江靜靜聽完,才微微頷首,道:“原來如此,胡哥可得好生收藏,別弄丟了。”

  胡彪道:“放心!任誰也別妄想在俺手裡拿去這支金釵。”

  柳南江輕笑道:“別說大話!倘若小弟動了邪念,這支金釵你就非失落不可了!”

  胡彪嘿嘿笑道:“老兄,俺眼似銅鈴,目如鵝蛋,看人出不了錯!”

  聽對方的比喻,柳南江有些忍俊不住,笑了一陣,這才一正神色,道:“胡哥!待小弟扶你回房。”

  胡彪道:“老弟不是要和俺聊聊麼?可別以為俺已醉了。”

  柳南江笑道:“胡哥沒醉,小弟倒真是醉了,從來不曾喝過了這樣多的酒哩!”

  胡彪道:“既然如此,俺自己回房,老弟你歇歇吧!”

  柳南江道:“還是由小弟送胡哥回房,順便也好見識一下那對三百斤重的大鐵錘。”

  胡彪齜牙裂嘴地嚷道:“原來柳老弟還在疑惑俺吹牛說大話,走,跟俺瞧瞧去。”

  胡彪投宿的上房在長廊的盡頭,一進房中,柳南江就看見炕頭上擱著兩個如笆斗般大的鐵錘,錘把是用青鋼木製成,粗若兒臂,手掌生得不夠寬的人,連那錘柄都握不住。

  胡彪順手提起一把鐵錘,往柳南江腳前一放,“老弟!你掂掂有多重?”

  柳南江隨手抓住錘把一提,提倒是提起來了,不過他卻皺了一下眉頭。

  柳南江道:“胡哥方才說,這一對錘共重三百斤,依小弟估計,單是這一個恐伯就有三百斤哩!”

  胡彪道:“誰也沒有秤過,約莫估計罷了。”

  柳南江神色一怔,接道:“胡哥,小弟有點正經事想和你聊聊。”

  胡彪神情也是一怔,問道:“啥事?”

  柳南江道:“小弟今天到這兒來是為了會一個人,想不到那人不在,因為另外有事,還得即刻趕回長安去。”

  胡彪用:“俺和老弟同去。”

  柳南江連忙搖頭道:“不!你暫留在這兒,反正小弟早晚都要來一趟。”

  胡彪嚷道:“俺好不容易結交了老弟,這樣一來豈不要悶壞俺了。”

  柳南江笑道:“嫌悶不妨找那位歐陽姑娘聊聊。”

  胡彪雙手連搖,道:“免啦!免啦!俺滿口粗話,萬一得罪了那位姑娘,連累老弟臉上也無光彩。”

  柳南江道:“歐陽姑娘知道了你的性子,想必也不會怪你。”

  語氣一頓,接道:“胡哥!小弟要說一句放肆的話,務請勿怪。”

  胡彪連連點頭道:“老弟有話儘管講,就是罵俺,俺也不會怪你。”

  柳南江道:“胡哥是個血性漢子,但是行走江湖,像胡哥這性子最容易吃虧,小弟不在時,千萬不要亂發脾氣。”

  胡彪道:“俺就是忍不了氣。”

  柳南江道:“江湖道上能人很多,當忍則忍,絕對錯不了。”

  胡彪一點頭,道:“俺聽你的話就是。”

  柳南江道:“胡哥!那位歐陽姑娘雖然年紀輕輕,論武功卻可以躋身當今一流高手之列,而且江湖歷練不弱,口齒也很伶俐,萬一小弟不在時有何風吹草動,你可得聽她的話就行。”

  胡彪抓腮摸頭,吶吶道:“這……,可教俺難為情了。”

  柳南江道:“胡哥!你我初識,卻一見如故,所以小弟才如此放肆,不但你得依從小弟,還請勿見怪才好。”

  胡彪道。“好啦!俺小時只服俺大伯一人,現在俺可服了你啦!”

  柳南江笑道:“小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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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說罷,又帶胡彪來到歐陽玉紋房中,將二人引見一番,胡彪手忙腳亂地打躬作揖。看歐陽玉紋神色,倒也很看重胡彪那種爽直的性格。

  柳南江又向二人各自囑咐了幾句話,這才離開了“唐家老店”,出杜曲鎮,直奔長安而去。

  長安燈市起得特別早,從臘月十五到明年元宵夜,整整一月的燈會,大街小巷、廣場廟口,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綵燈,在鼓樓前後,以及各大小寺廟門前綵燈上,還有射虎的謎題。

  這些謎題是謎會所制作,也有附庸風雅人士湊趣幾條,俱都標有賞格。因此,柳南江才想到用謎題和柳仙仙聯繫的方法。

  柳南江派了柳仙仙一個差事,那就是去尋歐陽玉紋。如今歐陽玉紋已經露了面,他自然就迫切想和柳仙仙早些會面,雖然柳仙仙人小鬼大,出不了什麼差錯,柳南江總有點放心不下。

  柳仙仙腳下甚快,兩起分開已一個對時,柳仙仙雖沒遇上歐陽玉紋,也必然會到長安打個轉。因此,這夜柳南江和秦茹慧報著誤打誤撞的心情出了客棧,四處觀看燈景。看燈是假,無非是想看看有沒有柳仙仙的消息。

  二人從酉末開市,一直溜躂到戌末,兩個時辰過去,沒有看見一條燈謎的謎底是和他們有關的。

  柳南江不禁意興闌珊,低聲道:“秦姑娘,咱們回客棧吧!”

  秦茹慧眉尖一蹙,沉吟了一陣,道:“仙仙姑娘人小鬼大,出謎題也一定會找大地方,咱們上開元寺去瞧瞧如何?”

  柳南江道:“看看也好,可別存著什麼指望。”

  說罷,二人向開元寺疾奔而去。

  此刻,雖已交亥,夜色將闌,然而開元寺前廣場上卻依然熱鬧得很,變把戲的,說書,走方郎中,看相問卦,真所謂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稍微文雅點,則是詩謎,棋局,設攤的人莫不是頦下一把長髯,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那些老者肚子裡都很有一點學問的。

  二人本是為看謎題,探訪柳仙仙訊息而來。

  柳南江卻在一個棋攤前停下了腳步。

  秦茹慧已知柳南江精於此道,雖然對那些黑白子兒一點也看不懂,卻也耐住性子站在一邊,並未催促柳南江離去。

  攤子上一共排了四副棋局,柳南江所注視的是一盤犄角之局。白占星位,共有零星五子,內中卻有黑子七粒,佔勢極佳,眼位甚活,然而棋盤上卻寫著“白先黑死”四個字。

  柳南江所以停步觀看的原因,就是怎麼也看不出黑子因何會死,白五黑七,犄角之避,絕不可能以少殺多。

  他倒不敢冒失,又一再細看,始終看不出白棋有何妙著能置黑棋於死地。

  抬頭看,設棋攤的是一個白髮垂胸的老者,其年紀最小也是六十開外,面貌清瘦,眼皮下垂。雖有顧客上門,卻懶得去招呼。

  柳南江輕咳一聲,問道:“這局棋沒有排錯嗎?”

  白髮老者眼皮下垂如故,應道:“沒錯!”

  柳南江不禁一愣,又問道:“果真白先黑死?”

  白髮老者方才還回答了兩個字,此刻只輕唔了一聲,連一個字也懶得回答了。

  柳南江豪情頓起,道:“倒要領教,一局彩金多少!”

  白髮老者這才翻起眼皮將柳南江瞟了一眼,他又眼皮下垂,有氣無力地說道:“彩金因人而異,相公若要入局,得要彩金紋銀十兩。如勝,彩金璧退,奉送上等花崗石打磨的棋子兒一副。”

  柳南江含笑自袖管內摸出二枚五兩重銀錁子往攤上一放,道:“果真白先黑死,十兩銀子學一局妙棋倒還值得,請老先生下白子吧!”

  白髮老者將二枚銀錁先行納入袋中,然後以食、中二指夾著一粒白棋子兒輕巧的往盤面上一落。

  柳南江枰上功夫極佳,一見白子落下的方位,頓時大澈大悟,抱拳一拱,道:“高明!高明!這真是一手絕妙好棋。”

  白髮老者道:“相公認輸了嗎?”

  柳南江道:“自然認輸。”

  白髮老者把方才落在盤面上的那粒白棋子兒重又夾起丟入棋盒之內。喃喃道:“這手妙棋到了相公手裡可就一點也不妙了。”

  柳南江不禁心頭暗怔,大凡棋局,僅在一著之妙,妙棋一露,就毫無奧妙可言,聽那老者口氣,似乎要他再試試白棋。

  柳南江復又目注棋局番視一陣,揚眉問道:“莫非其中有變。”

  白髯老者道:“不變之局是為死局,老朽排下的這盤棋局,變化多端。相公不觸一子已認輸,足證是枰上高手,可惜只窺出其中一變。相公如果尚有雅興,今晚也許會輸上紋銀千兩。”

  柳南江不禁駭然,聽那老者口氣,這局棋莫非有百變之多?

  心念一轉,又掏出二枚銀錁於往棋盤上一放,笑道:“在下倒要學上一學。”

  說著,夾起一粒白棋子兒落在老者的方位上。

  白髯老者不慌不忙地布上一粒黑棋子兒。

  柳南江定神一看,可不是又輸了?伸手往袖中一摸,已經連一分碎銀都沒有了。

  秦茹慧暗暗拉了他一把,悄聲道:“走吧!好玩何必當真哩!”

  柳南江真想回到客棧去多拿點銀子來和這個白髯老者再較量一個高低,繼而一想,自己也覺得好笑,於是拱拱手,道:“高明!改日再來領教。”

  說罷,和秦茹慧向開元寺門前走去。

  走了一陣,柳南江才吁嘆道:“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一個高手,就是讓‘棋聖’歐陽白雲……”

  說到此處,忽然將語聲頓住,扭頭就往回走。

  秦茹慧連忙跟上去,疾聲問道:“南江哥!你怎麼了?”

  柳南江道:“快跟我來,難怪那老者的棋局排得如此妙絕。”

  秦茹慧也不明白柳南江在說些什麼?只得跟著他往回走。

  來到原處,只見棋攤已收,白髯老者業已走得不見蹤影了。

  柳南江不禁悵然若有所失。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29 13:34
一六九

  秦茹慧觀其神色,不解地問道:“白髯老者就是‘棋聖’歐陽白雲,這個機會卻又輕易放過了。”

  昨夕古寒秋和柳南江長談時,秦茹慧尚在昏睡之中,自然不明白柳南江何以關心歐陽白雲,仍然疑惑地問道:“那老者是‘棋聖’歐陽白雲又待如何呢?”

  柳南江搖搖頭,道:“說來話長,回去客棧再慢慢告訴姑娘吧!”

  二人來到開元寺門前的長廊,仰看綵燈上的燈謎。可是,柳南江已提不起興致來了。

  看了幾十條燈謎,仍然毫無發現,柳南江正打算叫秦茹慧回客棧休息去,驀聽秦茹慧低呼道:“南江哥!看這一條。”

  順著他的手指,柳南江看到了那條燈謎。

  謎題寫著:“絲隨風擺,根從水生,面向北坐,浩浩東流。”

  以下寫著:

  射人名一,射中者請來東大街“長福客棧”西廂“宇”字上房領賞,賞品為百斤重活豬一口。

  秦茹慧喜孜孜地說道:“南江哥,‘絲隨風擺,根從水生,’暗隱一個‘柳’,‘面向北坐’就是‘北南’,‘浩浩東流’是指‘大江’,這不是你的名字嗎?賞品百斤重活豬一口,正是柳姑娘的俏皮語調呀!”

  柳南江點點頭,道:“不錯,咱們瞧瞧去。”

  秦茹慧超前一步,道:“我來領路。”

  繞回鼓樓,再轉東大街,不過盞茶光景,就到了“長福客棧”。

  秦茹慧道:“南江哥!你在這兒等著,由我到櫃上去問問。”

  柳南江道:“我看不必了,仙姑娘說不定已經易容改姓化名,問也問不出個名堂。”

  秦茹慧道:“那麼就直接上西廂上房去找她吧!”

  柳南江點頭贊同,二人就進了店門,逕自穿堂入室,直奔西廂。

  店家見二人長驅直入,以為是訪友的熟客,也不曾過問。

  西廂房兩排一共十六間,分別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編號,二人來到“宇”上房門口,還未及敲門,那扇緊閉的房門竟然緩緩自開。

  房內一片漆黑,柳南江連忙往牆邊一閃,低聲道:“只怕房中之人不是仙仙姑娘。”

  秦茹慧道:“正是她,她存心和咱們鬧著玩的,進去吧!”

  柳南江凝聲道:“秦姑娘!你耽在外面,等我進去看看,恐怕其中有詐。”

  秦茹慧緩緩說道:“不見得吧……”

  不待她一語道盡,柳南江已經步入房中,同時低聲叫道:“仙仙姑娘!亮燈吧!別鬧著玩了。”

  他剛一走進房中,房門突又緩緩關攏,“克嚓”一響,有人燃火點上了燈。

  不用細看,柳南江就已發覺到房中最少有三個人,果然不錯,炕頭上坐著一個,門旁又站了兩個,是三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炕頭的人約莫有四十來歲,面色慘白,兩眼下陷,目光卻炯炯有神,先向柳南江投以一瞥,然後冷聲說道:“柳相公請坐!”

  在這一瞬間,柳南江心念如同風車般轉了千百轉,借用燈謎聯繫是他和柳仙仙暗訂之約,外人不可能知悉,難道……?

  一念及此,心頭不禁一震。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神態安詳地說道:“在下射中開元寺廊下的燈,特來領賞。”

  那面色慘白的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相公可知賞品為何物件?”

  柳南江道:“謎題上業已標明,賞品是百斤重活豬一口。”

  那中年男人搖搖頭,道:“相公說錯了。賞品並非活豬,是一個活色生香的紅粉佳人。”

  柳南江心頭暗驚,不禁沉聲道:“尊駕不妨將話說明白些。”

  中年男人道:“話已說得明白了。相公可願意跟隨在下走一趟?”

  柳南江道:“那得要看走向何處?”

  中年男人笑道:“自然是要去會見相公心目中所思念的那位紅粉佳人啊?”

  柳南江沉聲道:“你們是哪條線上的,報上個名兒來聽聽如何?”

  中年男人一揮手,道:“不必了,我等俱是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而已。”

  柳南江暗自私忖:“對方分明是在以柳仙仙之性命為要挾,然而以柳仙仙的精靈刁鑽以及她的武功,若說受制於對方,那似乎又不太可能。”

  那中年男人又道:“在下已知相公尚有女伴同行,請囑咐那位姑娘先回,如果同去,對相公並無好處。”

  柳南江道:“朋友不能說得更詳盡一點嗎?”

  那中年男人道:“不久相公當自知。”

  柳南江道:“約有多遠路程?”

  中年男人道:“不遠,即去即回。”

  柳南江道:“走吧……”暗中卻以傳音術向秦茹慧說道:

  “秦姑娘!我遇上了一件不尋常的事,你佯裝離去,暗中在後跟著,過會與你聯繫。”

  說著,已然走出門來。

  秦茹慧早就發覺有變了,此刻又聽到了柳南江以傳音術說的囑咐,自然私心領會,故作驚色道:“相公要去哪裡?”

  柳南江佯笑道:“幾個熟識的朋友,咱們要找個地方喝幾盅,姑娘先回客棧吧!”

  秦茹慧點點頭,又煞有介事地囑咐道:“相公要少喝點啊!”

  說罷就先一步出店去。

  那面色慘白的中年男人一揮手,另外兩個大漢立刻超前帶路,四個人也不說話,出了長安城,在朔風怒吼的深夜中,投荒而去。

  柳南江暗暗納悶,默然地跟在那兩個健壯大漢的身後趕路。

  約莫過去半個時辰,柳南江估計最少也走五餘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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