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8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5

第三百章 血夜(六)

  這種安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誰也想不到,這種好事,最終落在了魯家身上。一個尚書家的千金,最後居然嫁給了一個傻子,大家想著大柱的模樣,有不少人心裡,開始為這魚網裡的女人感到不值了。

  馬占魁開始對於這種安排頗為不服,可是見沙千里並未說話,他自己也不好發難。可等到想了一陣,卻越想越覺得白明光安排的有道理,除非這樣安排,否則不管怎麼做,這莊子裡總是會有問題。而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所有人都服白明光,這白瘋子看來並不是真瘋,相反倒是真有心計。

  白明光既然安排好了,其他人也就沒法說什麼,他又吩咐道:“咱們惡虎莊怕是待不長了,劫了個尚書家的閨女,這事不會這麼算了。大家怕是得躲到山裡藏一段日子,等官軍搜過去之後,再出來也不晚。今天晚上先把喜事辦了,讓柱子兄弟成婚,明天把帶著她落洪的白布送到船上,找他們要銀子去。今天晚上給柱子哥辦喜事,其他人也別閑著,把彩號安排一下,再把靈牌刻一刻。”

  惡虎莊這地方,對於死亡看的並不嚴重,他們這些人原本就是活不下去的一群漢子。生命于他們而言,隨時都可以犧牲掉。對他們來說,操辦喪事的行為,太過奢侈,也無必要。那些彩號有人送到各自的家裡,由各自的家裡人照應。

  至於那些死的,有一部分死屍沒能搶出來,而背回來的死屍,也不會有什麼棺材成殮之事。只是用蘆席一卷,再集中焚燒就是。他們唯一留在人世的跡象,就是祠堂裡那些靈牌。

  女人們去照顧彩號,或是把自己死了的男人拖到一起等待焚燒,有的家裡沒了壯丁的,就得等著被分給哪個新男人。有幾個女人則被喊進來,將魚網拿下來,拉著孫小姐,走向魯老實的家裡。

  那些男人們則留在祠堂裡,開始為死者刻靈位,這種事要忙一晚上。等到明天天一亮,大家就要著手準備轉移的事,一個致仕的尚書也是尚書,地方官府肯定是要有所動作。

  惡虎莊雖然兇悍,可是也不具備和官軍正面抗衡的能力,官府動了真氣的前提下,他們也是要逃的。這些年裡,他們其實也習慣了。為了生存就要惹麻煩,麻煩惹的大了,就鑽進山裡避風頭,等風頭避過去再回來。

  白明光要出去負責一下燒屍的事,眼看死屍被集中在一起,有人將木柴堆上去,接著是油,再後面便是火把。烈火熊熊,伴隨著哭聲陣陣,惡虎莊裡從不為死人舉喪,就像從不為喜事慶祝一樣。

  於他們而言,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喜事不需要慶祝,需要繼續活下去就是最大的悲哀,也不需要哀悼。最多就是當事人哭幾聲,紀念一下自己家死去的丁口,於其他人而言,不過是少了個劫道的夥伴,多了個可以考慮討過來的寡婦,別的也沒什麼區別。

  在角落裡魯老實對白明光道:“莊主,我那傻兒子,能配的上這麼好的老婆麼?趁著現在還沒圓房,有些事還來得及,我看這次多出不少寡婦,似乎還是她們比較合適。”

  “乾爹,我記得您以前不是這樣的啊。咱們快刀奪命魯煞神的兒子,配她一個尚書家的丫頭,其實是抬舉她們了,怎麼會有配不上一說?”白明光指了指那些在火堆前哭哭啼啼的婦人。

  “乾爹,這些女人,哪個不是搶來的?當初成親的時候,誰不是哭天搶地,用刀子逼著才肯脫衣服。現在怎麼樣,不還是在火堆前面哭麼?我記得當年還是您教我的,對女人就是打她睡她,沒有不服氣的,即便是金枝玉葉也不例外。何況尚書家的閨女,還算不得金枝玉葉。您待我恩重如山,我卻一直沒有機會報答您,就連這莊主的位子,說來也該是您來坐。”

  魯老實搖頭道:“什麼魯煞神不魯煞神,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只是魯老實,一個沒用的老朽而已。我不喜歡我當初的一些身份被人知道,這是咱們的約定,你應該遵守。”

  他歎了口氣“大柱其實是個好後生,厚道,老實,比起那些官宦人家的混帳小子紈絝子弟,他才更適合當丈夫。那姓孫的丫頭跟了他,才是享福呢。只是她出身名門,想的就是嫁個門當戶對的,將來當個誥命夫人,不懂得什麼叫好歹,需要一段時間把這個彎繞過來而已,不知道我那老婆子能不能勸住她。”

  “明光,這次雖然你行動失利,折損了不少人手,不過莊裡的人,還是認你這個大當家的。老漢也不會出來反你,所以你也不必討好我。咱們惡虎莊想活下去,就得你帶著大夥幹。不就是敗一次麼,沒什麼大不了,等過幾年,咱們就能恢復了元氣,依舊過好日子。”

  白明光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不管到什麼時候,乾爹都會支援我。走,乾爹,兒子陪您喝幾杯去。今天不管怎麼說,也是我大柱兄弟娶老婆,大家不熱鬧,兒子得給您熱鬧熱鬧。刻靈牌燒屍體的事,用不到咱們了,咱喝一夜酒,明天動身進山。到了山裡,還得您老這位山神爺給大家帶路找飯吃,離了您,我們在山裡可是活不下去。”

  另一邊,孫小姐被幾個婦人帶著,來到位於村子偏僻處的幾間草房之前。歪斜的籬笆牆,低矮的草房,說明著這一家人的生活條件。

  一個滿頭白髮,衣服上滿是補丁的老婦人顯然知道了這事,正滿臉笑容的在門口等著。見幾個婦人送人過來,先是過去道了謝,接著一把抓住孫小姐,手攥的異常用力,生怕人跑了似的。

  這老婦人生的面容慈祥,只是臉上佈滿了皺紋,讓人看不出她有多大年齡。明明是個又矮又瘦的乾癟老婦,可是力氣卻大的驚人。孫小姐別看正在妙齡,可是從小沒吃過苦的她,被這婦人一抓,手上就仿佛帶了個鐵箍,根本掙脫不了。

  那老婦人舉起一盞破油燈,在她臉上照著,仔細打量一陣之後,吸了口氣道:“乖乖,不愧是城裡人,尚書的閨女。果然生的細皮嫩肉,又白又胖,一看就是個福相。我家柱子有福啊,討到你這麼好的老婆。你啊,從現在開始,就是我家的人了,好好跟我兒子過日子,我家是不會虧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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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5

第三百零一章 血夜(七)

  這房間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如豆的燈光。在這昏暗燈光晃動下,老婦人那慈祥的五官也顯的有些猙獰,讓孫小姐覺得周身發冷。房間裡,有一股不明來源的臭味,或許這房間的主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並不怎麼在意。

  可是孫小姐在安陸的閨房,都是用上好的香料熏了又熏的,人一進去,就有似蘭似麝的味道撲鼻,讓人心曠神怡。這種臭味熏的她頭昏腦脹,幾欲做嘔,忍不住哀求道:

  “老媽媽,求求您放了我吧。我是安陸孫氏之女,我爹是戶部尚書,您只要放了我,我家會拿出一大筆銀子來酬謝你們的。您的兒子如果想要討老婆,我家裡有很多丫鬟婢女,都可以的……”

  那老婦人卻依舊緊抓著她的手道:“傻姑娘,別想那些了。你家裡不管是這麼人家,都已經是過去的事。進了惡虎莊,就是惡虎莊的女人,這是規矩,從來沒變過。我們莊裡也有過城裡的女人,結果不還是一樣?女人啊,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其實嫁誰不是嫁呢?我家的兒子心好,人實在,嫁了他是你的福氣。你放心,我是個信佛的人,心善。只要你安心過日子,家裡的活不用你幹,有什麼好吃好穿,也會都給你的。雖然比不了尚書家的日子,但是比起一般的女人,那就是到了天上。”

  她一想到自己那癡傻的兒子,能娶到這麼個好老婆,心裡也格外舒坦。生怕這女人尋了短,想著待會圓了房之後,還是得拿鐵鍊子鎖起來,等到她生了孩子再把鏈子解開。不過嘴裡依舊說著好話:

  “相信我,我是為了你好,你是大家閨秀,一定懂得三從四德的。女人麼,就該是嫁了人,安心過日子才是正道,不管丈夫什麼樣,都該從一而終,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等你生了孩子,我會讓柱子送你回家的,還得帶著孩子拜外公呢。其實柱子人很好,若是做個官啊,比那些貪官污吏強多了……”

  孫小姐的心已經漸漸涼了下去,她畢竟是出來為家裡收過租子,放過印子,也擠兌過不少人家典兒賣妻,賣房賣地的當家小姐。腦子並不糊塗,這老婦人的態度很明確,是不大可能放過自己的。她已經放棄了哀求,既然哀求沒用,那何必再丟掉自己孫家的臉?

  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一些黑暗,她四下看著,想找到一條逃生的路。可是這老婦人卻在此時拉著她一路走出這件草房,而來到另一間草房門前,朝裡面喊道:“柱子,開門,娘把媳婦給你送來了。”

  破舊的木門打開,從裡面鑽出一個赤著上身,下面只穿一條犢鼻褲的漢子。饒是孫小姐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等借著星月之光看到這人時,依舊驚的“啊”了一聲。

  這是怎樣一張面孔啊。這漢子年紀大約在三十上下,面如黑炭,五官醜怪,鼻涕一直流到了口邊,卻也不懂得去擦。在口邊還淌著口水,張著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

  身形倒是頗為高大,兩條光腿上生著濃密的黑毛,一身肌肉突起。見了孫小姐,那漢子嘿嘿笑著,嘴裡發出戇戇的聲音“媳婦兒……娶媳婦兒。”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

  那老婦人氣的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急什麼,既然是你的媳婦兒,人就飛不了。娘不是告訴你,進了房再脫麼,怎麼現在就脫了,也不嫌棄丟人。給你的那個娃娃,你看明白了吧,今晚上,爭取就給她種上。人交給你了,可別讓她跑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一推,孫小姐腳步踉蹌的向力跌去,結果馬上就被兩條生滿體毛的臂膀接住,緊緊摟在懷裡。一股刺鼻的汗臭味,讓她差點吐出來。而那生滿繭子的手在她臉上撫摸著,仿佛是有幾萬條毛毛蟲在她身上爬,讓她感到噁心。

  這樣的呆傻粗蠢漢子,就算是當孫家的下人也未必夠資格,難道自己就要被他……。

  那大漢這時已經抱起孫小姐走入房中,用力將人朝床上一丟。硬床板咯在孫小姐的腰上,讓她覺得腰仿佛都要斷了,還不等她反應過來,那漢子已經如同惡虎一般猛撲過來。

  不管再如何見過世面,她也無法在這種情形下大而化之,雙手拼命的推搡著,口內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尖叫。

  “走開……救命……來人啊……別碰我”

  隨之而來的,還有陣陣裂帛之聲,她那身衣衫和微弱的氣力,根本無法抵擋這大漢的狂暴。衣服化做片片碎布,被胡亂扔在地上。

  “這孩子,那衣服也是錢啊,怎麼說撕就撕了。做這事,連門都不關,作孽啊。”老婦人罵著從外面帶上了門,見孫小姐的反抗根本全無作用,也就放下了心。看著桌子上那對龍鳳蠟燭,有心進去吹滅了。但又怕耽誤了兒子的好事,只好搖搖頭,隨它去吧。

  那漢子在這事上確實有天賦,不用人教,就知道該如何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孫小姐的反抗擊打,對他而言,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臭烘烘的嘴在她身上亂親,鼻涕口水蹭的到處都是。眼看就連小衣也要被他撕去,孫小姐似乎任命似的放棄了反抗,雙目微合,兩行珠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她的手在那大漢身上臉上撓出了不知多少血痕,可是根本阻止不了對方的行動,她也放棄了這種抗爭,而是悄悄將手伸到頭上,拔下了那根發簪。

  這簪子樣式小巧,是藏在髮髻裡面的。白明光這些土賊,根本就沒見過這種精巧的首飾,也就沒想起收繳。它雖然體積不大,但是銀制的,頂端打磨的鋒利異常,她緊緊抓住這根簪子,將它對準了那大漢。

  眼睛……太陽穴還是不管是哪胡亂刺下去,不管怎麼樣,最後一下,一定是要留給自己的。一聲輕響,小衣已經被撕碎,緊閉的雙腿大力分開。

  要來了麼?孫小姐咬著牙,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手上,可就在這時,那大漢的手已經移到她的手臂上,緊緊按住了她的手。

  怎麼會這樣……。她沒想到事情會突然發生變化,被這巨力一握,她這簪子怎麼可能刺的出?難道連最後的機會也不給自己?她心內又一絲絕望?只能等到這蠢物毀了自己的清白之後,再行刺了?可如果是這樣,那自己孫家的顏面何存?

  就在這緊關結要的當口,房門猛的被人撞開,涼風順著門吹進來。大漢下意識的回頭望去,卻見自己的母親,那位佝僂的老婦人,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走進屋裡,胸前似乎還多了一塊污漬。再仔細看去,在老婦人的身後,還多了個陌生的男人,這男人自己沒見過,不是村裡人。

  而他和自己目前之間的姿勢非常奇怪,似乎是他在扶著母親,又或是架?他雖然腦子不靈,但也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母親面前,把這一切繼續下去,就那麼赤著身子起來,回身似乎想問些什麼。可不等他張口,那白髮婦人的身子,就那麼直挺挺的朝著漢子撲過來,漢子方伸手一接,就只覺胸前一疼。兩隻環眼怒張,嘴張的大大的,想喊些什麼,卻什麼也喊不出來。

  老婦人身後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抽了刀出來,長刀前刺,先是刺過了老婦人單薄的身子,接著刀鋒就刺入這大漢的小腹。那大漢由於雙手扶住母親,不讓母親倒地,所以根本騰不出手來招架或閃避,就那麼生生的被單刀捅入。

  來人步下極快,一刀得手,手下不停,單刀在大漢的肚子裡一攪,趁對方巨痛的當口,另一隻揮出,一柄匕首帶著勁風,直貫入這大漢的太陽穴內。

  惡虎莊內的第一滴血,滴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5

第三百零二章 血夜(八)

  房間裡的龍鳳蠟燭並沒有熄滅,這場殺戮由始至終,都被那位孫小姐看在眼裡。可是她並沒有發出什麼大喊大叫,也沒有昏厥過去,相反,一雙杏眼內反倒越發的明亮起來。

  等到那柱子的身軀也倒在地上,進來這人才抽出單刀,看了一眼床上。楊承祖一路摸進莊子,為了不被發現,耽誤了一些時間,總算還是在緊要的關頭趕到。可是他也沒想到,孫小姐此時,竟然已經被剝成了一個白羊。

  這樣的女人他看的多了,倒是沒什麼問題,可是被看的問題就大了。驚鴻一瞥之間,只見一片白皙。真個如同羊脂白玉一般,這樣的好女人,差一點就被這個傻大個給睡了?他舉起刀,又朝死屍戳了兩刀。隨後低著頭道:

  “我叫楊承祖,大家見過的,你們坐的那船,本來是我雇的,結果遇到這種事,大家都不開心。不過你不要擔心,今天的事,我不會對別人說的,我們錦衣衛,嘴很嚴的。你哥哥請我來救你,幸虧我還沒來晚,你要想開一點。發生這種事,誰也不想的,一家人重要的是整整齊齊,要不要我下面給你吃……算了,總之你穿上衣服,我帶你離開。”

  他一邊說,一邊解下外衣扔過去,說實話,他心裡是有點擔心的。雖然依他的經驗,這孫姑娘的貞潔還在。可是這個時代很多事並不是那麼簡單,女子失節的範圍大到嚇人,尤其是這種大戶人家的閨女,規矩更是多的不得了。就算是這種被男人脫光又親又摸,也同樣算做失節。

  如果遇到心思窄的,很可能就此一頭碰死。所以他一方面不敢去看她的身體,可一方面,還是要偷眼觀望著,準備隨時阻止對方自殺。如果這女人就這麼尋了死,那自己的努力,不就白費勁了?

  不得不說,這女人與他的審美,真的有很大出入。除了聲音沙啞以外,她似乎太胖了一些?當然這倒不是說蠢胖,應該叫做富態。屬於身材微胖的類型,可是他家裡的女人,除了郝青青那種健美的之外,其他基本都是苗條類型,像這種環肥的,還真是從未有過。

  兩隻纖足窄窄三寸,倒是這個時代的標準,可是配上這身體,就說明她一定走不快。待會可能還要自己背著她,背上這麼個分量重的,也是個不小的負擔。

  月盤似的圓臉蛋,鼻樑挺直,一雙圓眼形似杏核。櫻唇略厚,整體上倒是不讓人討厭。按照這個時代的標準,她也能算是美女,可是楊承祖的審美,是喜歡那種瓜子臉的女人,這種面如銀盆的,不管有多少人說福相,他也沒什麼興趣。

  這種英雄救美的場合,非常適合讓兩人發生點什麼,可是孫小姐既然生的不和他心思,他也就沒起那些念頭。孫小姐對他的態度,明顯不是太正常,至少她沒有刻意掩蓋自己的身體。雖然用一塊破布單擋住了要緊部位,但露在外面的地方還是太多了。

  接過長衫時,楊承祖還擔心她手腳無力穿不上衣服,那就不大好辦,又怕她尋短。可是見她快速的將這男人的長衫在外面一罩,表現的大方灑脫,似乎這種遭遇,並不能擊倒她。

  她那兩隻官靴裡墊的軟木已經不知去向,這鞋就穿不上。她乾脆皺著眉頭赤著腳走下來,來到楊承祖身前盈盈一拜道:“小女子孫雪娘,給恩公見禮了。大恩不言謝,今日之恩,他日必報,如違此誓,天地不容。”

  這個時代,女人的腳隱秘性相當於第二姓征,她不在意把腳露在外面,又肯把本該秘而不宣的閨名相告,心裡未嘗沒有託付終身的意思。楊承祖若是施展出自己的手段,想來若是想拿下這個名門千金,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聽著她這嗓音,楊承祖只是刻板的回答道:“姑娘言重了。令尊是朝廷的忠良,在下仰慕久以,能為他老人家做點事,是我的榮幸。姑娘不必如此多禮,我帶你離開這。”

  “恩公,可否借刀一用。”

  楊承祖小心的將自己那口長刀遞過去,眼睛緊盯住她,雖然她表現的很冷靜,但誰知道會不會突然發瘋,然後一刀抹了脖子。

  他的身量比孫小姐高大的多,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並不合身,顯的有點寬大。而在燭光搖曳下,這麼一身不合身的寬大衣服,反倒產生了一些獨特的風情。這種場合本來就有些尷尬,男人的注視,就更有些放肆。

  可是孫雪娘並沒因此而發怒,只是雙手緊握住刀柄,朝著那大柱和那老婦人的屍身,一陣亂捅亂砍。也不知砍了多少刀下去,才停住手。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香汗,卻發現方才掄刀時,胸前露開了一個口子,將那一抹白皙露在了外面。

  她臉上微微一紅,但並沒急著掩上那裡,而是將刀遞了回去,說了聲“謝謝。”接著不顯山不露水的,將胸前重新掩好。又對楊承祖道:“能給我把匕首麼?如果待會再被堵住的話,至少可以讓我走的清白一點。”

  一柄匕首塞到她手中,楊承祖大方的蹲下身子“上來吧,我背著你。我會盡全力保護你,不過我不保證你用不上那匕首。只是按我的意見,那東西能不用,最好還是別用,很多時候,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孫雪娘大方的爬上了他的後背,胳膊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一對柔軟貼住了他後背,不論如何,這種接觸,總是會讓女人有些不舒坦吧。楊承祖站起身來,他練了這麼久武藝,背個人,並不算太費勁。

  那對龍鳳蠟燭還在燃燒著,伸手將蠟燭拿起來,看著上面跳動的火苗,楊承祖輕聲道:“這火……真乾淨。”

  甩手投出,蠟燭落在了床上,火苗興高采烈的與幔帳、床單發生接觸,迅速的擴張著自己的領地。

  “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居然妄想強搶名門閨秀,燒吧,把這整個莊子燒個一乾二淨,什麼都不要剩下才好。”

  孫雪娘乖巧的趴在他背上,輕聲問道:“楊公子,我們現在是要離開村子麼?”

  “按說是應該,不過現在走,恐怕不太容易。如果現在出去,很可能別他們堵住,我一個人,打不過那許多人。咱們先和他們躲躲貓貓,你放心吧,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我們有救兵。這些人,一個不剩都要死。”

  “沒錯,他們都要死!”孫雪娘趴在楊承祖的耳邊重複了最後一句話,語氣異常的堅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5

第三百零三章 血夜(九)

  白明光的房中,兩個酒壺已經空了,但是對飲的兩人酒興正濃,酒就像水一樣倒進去。魯老實的眼中,也有了些精神,不像往日那副窩囊樣子。

  “乾爹,您老人家其實就該出山了,要是大家知道,當年名動邊關的魯煞神就在惡虎莊,在軍中,蒙古人不知道被您砍了多少,這點江湖人算球?把您的名頭一亮,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嚇的睡不著覺。”

  “算了,當年那些事,我已經不想了。我現在是魯老實,日子過的雖然苦一點,可是可以睡一個安穩覺,這對我來說,比什麼都好。做魯老實很好,已經不想再做什麼魯煞神。我當年做魯煞神,老天就給了我一個傻兒子,現在只想多做些好事,為自己的後代積點德。其實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該考慮成個家,留個後。”

  “少年子弟江湖老,我跟您老比不了,我這雙手拿的動刀,卻扶不動犁。成家不適合我,還是現在這樣,比較適合我過的日子。”

  兩人正說著,忽然外面一個莊客跑了進來,在白明光耳邊嘀咕幾句。白明光臉上的那縷笑容漸漸褪去,模樣逐漸變的猙獰起來。“有這等事?真他娘的邪門。好吧,你去吧,我自有主張。”

  魯老實待那莊客退出後問道:“出什麼事了?難道仇家找門來了?”

  “乾爹好見識,咱們換崗的人發現,有兩個外面放哨的兒郎被人摸了。不過沒事,應該是一個人過來的,這會想必已經逃走了。您接著喝您的,我出去一下轉轉,待會再回來,陪您接著喝。”

  魯老實卻把那酒壺一丟,臉上的神情也從方才的慈祥變的凝重“不可大意。你也是老江湖了,怎麼淨說外行話,你見過官府一個人來摸上門的麼?來了一個,後面必然是一群人,我跟你出去看看。”

  “乾爹,你坐您的,沒什麼大不了的。本地的衙門裡,有咱惡虎莊的後生,不管衙門有什麼舉動,都會有人先過來通消息。既然消息沒通,想來是沒什麼大事。再說幾個公門的裡的差役,也不會到咱的莊上討沒趣。”

  “你見過差役敢殺咱的巡丁的?”魯老實酒喝了不少,可是目光卻依舊清澈,此時更是顯的有些陰冷:

  “上來就動手殺人,這根本不是地面衙役的作風。即使是附近的趟將,也沒這個膽子。前不久調來河防的勇銳營,是新建營兵,從外縣調來防甯王的。跟咱沒什麼往來,如果是他們動手呢,我們根本得不到消息。還是先去看看為好。”

  白明光也知魯老實說的是個道理,如果孫家真的請動了營兵出手,完全可能隔過地方衙門這道手續。不過這種事屬於犯忌諱,而且黑夜之間,官軍能動員的這麼快?

  他安慰道:“乾爹,沒什麼大不了。我想即使是官軍,也是先頭的探子,這回多半找不到人。等我們明天進了山,就算是千軍萬馬,也奈何不得……”

  他邊說邊起身,收拾了一下身上準備出去看看,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窗戶上時,神情登時僵住了。隔著窗戶紙,也能看到那沖天的火光,而那個方向,顯然不是燒屍體的地方,村裡……走水了?

  “那是我家!”魯老實也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去,神情登時一變,緊接著,這看似步履蹣跚的老人,仿佛上好了發條的機括一樣陡然激發,足尖點地,人已經如同炮彈一般射出屋去。

  等白明光沖出房間時,魯老實已經出了院子,而村子裡已經響起陣陣鑼聲,還有人喊著“魯家走水了,魯家走水了。”

  水火無情,即使是惡虎莊這等兇惡所在,也一樣要在祝融的面前退避三舍。大家未必多在意魯老實一家的死活,可是一旦火燒連營,那自己的房子也要受損失。所以鑼聲一響,除了放哨的莊丁外,大多數人都主動拿著傢伙過來滅火。

  只是魯家本來房子就小,等到把火撲滅時,整個院落已經燒的七零八落,剩不下什麼。馬占魁對於自己家沒能得到這個女人,心中頗有些不滿,這時候自不免幸災樂禍。

  但還是故做大方道:“老實,別擔心,不就是房子麼?回頭我們幫你蓋起來,咱不幫你誰幫你,你說是不是。估計是你兒子今晚上樂大發了,一個不留神……哈哈,火燒旺地,說不定你家這是要發財啊。”

  魯老實這種人,在村裡平日被嘲諷的也多了,大家沒當回事。可是魯老實此時的目光,卻與平日大不相同,那退讓遊移的眼神,變的如同刀鋒般犀利,直盯著馬占魁道:“莊主,你看到我家大柱和孩他娘了麼?”

  馬占魁並未察覺什麼異樣,依舊笑道:“我這剛來,你問錯人了。不過我想沒什麼關係,你那兒子雖然傻,可是著了火,他總知道跑吧?就是不知道你兒媳婦出來時,穿沒穿衣服?哈哈,你說要是個光著的尚書千金跑出來,丟的是她家的臉,還是你家的臉……”

  他話沒說完,卻覺得眼前一花,魯老實的人猛的向他沖過來,還不等他做出反應,一口鋒利的短刀已經橫在他的喉嚨處。

  刀鋒那刺骨的涼意,讓他的脖子感覺微微發疼,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的破了口子。事實上,如果魯老實方才真的想要他的命,他現在已經成了死人。

  魯老實的駝背已經漸漸挺直,這才發覺,他的身形竟是如此高大。兩隻昏花老眼內,閃爍著危險的光芒,這種光芒,以往只在白明光身上看到過。“三莊主,你聽好了,我兒子只是老實,不是傻,明白了麼?還有,我家著火的時候,不是很喜歡看到別人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

  “明……明白。我……沒……沒笑。真的,沒笑。”馬占魁感覺到,自己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一個回答不好,很可能就要死在這,額頭上已經見了汗。

  幸虧白明光此時發話道:“老實,算了吧,三弟不是有心的。還是找找大柱子和柱子娘要緊,我所,你們誰看到人了?”

  魯老實緩緩收起短刀,用目四望,見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臉茫然,仿佛都對魯老實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厲害更為關心。他見火勢已經基本熄滅,二話不說,轉頭就沖進院內。過不多時,院子裡響起一陣尖利的號叫聲,那聲音如同一隻絕望的狼在對空長嚎,在黑夜中,令人毛骨悚然。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5

第三百零四章 血夜(十)

  兩具屍體被拖到了院子裡,魯老實就那麼守在兩具屍體旁,對著天空捶胸怒嚎。時不時的,還會扯落自己的頭髮,或是對著胸口猛打幾拳。

  平日裡大家都不大看的起他,這莊子裡絕大多數都是橫行霸道之人,唯一信奉的規矩就是拳頭。對於這種老漢加傻子的人家,缺乏同情或尊重。

  可是今天見到他差點砍死馬占魁的情景,不管是誰,都不敢再對他等閒視之。無法之地也有無法之地的規則,簡單總結就是四個字:強者為尊。既然他已經是個強者,那就沒人敢去冒犯。

  饒是他的舉動看上去有些古怪,也沒人有膽量過來勸解,只有白明光上前道:“乾爹,是兒子做的不好。如果我不拉您去喝酒,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這事是我惹出來的,我會給您一個交代,兇手和那個女人我負責找出來,帶到您的面前,任您處置。”

  這些殺人殺的慣了的主,一眼就看的出來,魯老實的老婆孩子,明顯不是死於火災。顯然是有人先殺了他們,順帶放了把火,而那孫家小姐下落不明,也可推斷出,來的是孫家的護院或是他家請來的高手,是來救人的。

  魯老實聽他一說,這才漸漸停止了號叫聲,用嘶啞的嗓音道:“這不關你的事,你也不必攬在自己身上。這是報應,是我斷子絕孫的報應。那只老鼠帶了個女人,如果想要離開莊子,不可能無聲無息,如果我是他,現在一定不會走,而是藏在這裡某個地方,等著機會。他必須被找出來,但是是由我找出來,跟你沒什麼關係。”

  “乾爹,你這就是在怪我了。我們是一家人,乾娘和兄弟受了暗算,我難道能袖手旁觀?不管您同意不同意,這事我都得管……”

  白明光話沒說完,眼前一花,臉上已經挨了魯老實一記耳光。自從他成為大莊主以來,已經不知道多久沒人能把巴掌落到他臉上了。只是魯老實顯然沒把他當成一回事,耳光接二連三的揮出,而白明光卻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只有幹挨著。

  一口氣打了六七記之後,魯老實才道:“蠢材!我說過了,官府不會派一個人動手,尤其是這種救人的事,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的。你以為就我一家遭難麼?現在整個惡虎莊,都不安全,你這個大莊主,得負責全莊老少爺們的安危,而不是給我報仇!”

  似乎是要印證他的話,一聲爆響,一支旗花火箭在空中炸開。漆黑的夜裡,這火樹銀花分外顯眼。

  “邊軍的穿雲炮,果然奸細還在莊裡。”一見那穿雲炮響,救火的人頗有些慌亂,馬占魁提起自己的彎刀道:“我去把那人捉出來,先砍了再說。”

  “晚了。”魯老實制止住他“那人又不是傻子,難道放炮之後還會待在原地等你砍?他多半是用了什麼機關之類,人早就離開了。現在找人沒有意義,集合村中所有人,連夜轉移。”

  “現在太黑了,轉移怕是不方便吧,要不然還是等到天亮?”馬占魁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明白這個魯老實的身份顯然不簡單。以往自己是小看了他。恐怕這是白明光在村子裡布的一手暗棋,如果有人要反對他,他隨時可以用這個不招人注意的老者來逆轉局面。

  可這個時候夜色已深,即使是官府行軍,在夜間也不容易掌握部隊。如果是這些鄉民連夜進山,不知道要損失多少財物,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掉隊。所以他還是想要爭取一下,這種行軍損失太大,如果能拖延到天亮,損失能減少很多。

  魯老實冷聲道:“等到天亮的時候,村外就都是官軍了,到時候一個也走不成。現在鳴鐘,集合老少,立刻開拔。帶不走的東西,就都砸了。告訴大家,這次要做好長期進山的準備,官軍這次不會像以往一樣走個過場,說不定要折騰很長時間。”

  白明光道:“乾爹,離開您老這位山神爺,在山裡怕是不好活……”

  “我要把那只老鼠找出來,解決他。然後,再去找你們,我一個人速度快,找你們不費勁。”

  他說完這句話,就不再理人,而是從廢墟裡尋了把鋤頭,直接來到一處燒塌的草房之前。用鋤頭分開那些廢物,接著在地上刨了起來。

  馬占魁還想再說什麼,白明光已經揮手道:“立刻敲鐘,集合所有人。在場的,回去收拾東西。每人只有一頓飯的時間,能帶多少就帶多少,加緊行動。”

  祠堂前面那口大鐘被敲響,整個村裡的人都行動起來,往祠堂前面聚集。對這一切魯老實混若未覺,只是在那裡刨著地。直到他的鋤頭碰到一件硬物,他才頓了一頓,接著連續幾鋤,再一貓腰,從這土坑裡,抱出一口鐵箱來。

  這箱子已經班駁不堪,砸開上面的鎖,掀開蓋子。裡面乃是一件半新不舊的皮甲,一頂赤幘,一條皮制頭帶,而在皮甲下面,則壓著一口連鞘鋼刀。這套東西他已經埋起來多年,如同當年的一些記憶,也都隨著箱子的出土,而漸漸蘇醒過來。

  “魯頭兒,使的好刀法啊,一個人幹了十三個韃子,夜不收裡,你得算第一條好漢。回去之後怕不當個隊官?”

  “打完這一仗,我只想回老家成親生娃,這兵,咱不當了。”

  “當家的,我知道我的相貌醜,可是我會好好伺候你,一心一意的跟你過日子,不管是窮是富,我都認了,等過幾年,我想我們也能富裕了。到時候多收幾鬥糧食,你還能娶個小的。”

  “當家的,吃飯了。”

  “這種活都是女人的活,怎麼能讓男人做。放著,我來就可以了。”

  “當家的,我給你縫了衣服。”

  “孩他爹,你快看,咱的娃生的多壯呢。”

  那個雖然醜,但是跟他一心一意過日子,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現在就躺在院子裡,頭被砍了下來,身上燒的烏黑。而同樣發黑的斷頭屍,則是他魯家唯一的香火,自己那雖然有些呆傻,但仍被自己看做心頭肉的兒子。

  在這乳白色的月光中,他仿佛看到了兒子小時候,張著大嘴憨笑著朝他跑來,用那不太清楚的口齒叫著“爹!爹!”自己曾經認為美好的生活,就這麼……都沒了。

  手點繃簧,單刀出鞘,雖然塵封多年,寶刀鋒利依舊。魯老實胸中只覺得積累了無數鬱氣,忍不住仰天一陣長嘯。當年名動三邊,荒草谷夜戰,單丁破圍,手格蒙古韃兵十三騎的快刀魯煞神,在今夜醒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6

第三百零五章 血夜(十一)

  猛然間聽到幾個人的腳步聲向這邊掩過來,他一手扶刀,身子警覺的回過去。見白明光、沙千里二人也已經收拾的俐落,各自提了兵器就站在倒塌的籬笆牆外頭。

  白明光道:“乾爹,我好歹也是這惡虎莊的大莊主,捉老鼠的事,怎麼也得有我一份啊。”

  “大家兄弟一場,這種事,怎麼能扔下我?”沙千里手中的雙刀互相敲擊著“來了莊上這麼久,今天晚上才知道,老爺子原來就是大名鼎鼎魯煞神,說起來,我當年進江湖時,就是想要學著您的樣子,做您做過的事。不就是捉老鼠麼,這事算我一個。”

  “你們……你們啊。”魯煞神二目含淚,半晌後才搖頭道:“你們這幾個小子,真是不聽話。既然你們決定了,那咱們就一起出手,把這老鼠找出來,千刀萬剮!”

  幾個人在院子裡,魯煞神此時並沒急著去找人,而是問道:“劉三家那兩條狗牽來了麼?要找人的話,最後還是得用那畜生。它鼻子靈,得用它找人了。”

  “劉三和他家裡的,都沒來。”白明光道:“方才敲鐘之後,集合人手時,發現村裡少了兩戶人家。一戶是劉三,一戶是王牛子的家,兩家人,一個沒來。”

  “一個沒來?”魯老實目光一寒“那兩家人裡還有女人和孩子,這是下的絕戶手麼?官府中人,一般不用這種絕戶計來著,難不成是江湖上的?劉三家裡養著兩條好狗,王牛子是有名的夜眼。看來他對村裡的情形清楚的很,收拾的都是有用的人,咱們過去看看。”

  村民轉移的工作,已經由馬占魁全權負責,這三個人提了兵器一路來到劉三家外。白明光小心的走入院中,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劉家那兩條狗,已經被人割斷了喉嚨,倒在血泊裡。

  他飛腿踢開房門,發現房門並沒有閂死,只是虛掩著。劉三倒在門首,手還扶著刀柄。想是他看到火頭,聽到鑼聲,想去救火的,結果一開門,就被人迎頭劈了一刀結果了性命。

  劉三的女人被砍死在床邊,在她的手裡,還拿著一張弩。只是剛剛上好了弩矢,還沒來得及發射。這女是村裡有名的母大蟲好箭手,可惜沒來得及施展,就被人給解決了。

  而劉三的幾個孩子都未成丁,但是找了幾圈也找不到人,不知道到哪去了。魯老實道:“去牛子家。那是村裡的神射手,如果能傷了這個老鼠,那咱們就好辦了。”

  可等到王牛子家時,發現的也只有屍體。王牛子的頭臉上滿是石灰,顯然來人知道他的手段,為他特意準備了石灰包,用暗算的伎倆,解決了這位優秀的箭手。而他的父母都被砍死在房裡,兩歲的孩子被摔成肉泥,他新過門不到一年的老婆,則不見了蹤跡。

  “牛子的這個婆娘,也是去年剛搶來的,好象是那個跑單幫的老客帶的土娼?”魯老實回憶著那女人的身份,那是個土娼還是個什麼身份的說不清楚,總之不是什麼正路數的女人,否則不會跟著男人到處跑買賣的。

  那老客不知道這裡的情形,雇了惡虎莊的人當挑夫,結果人就被沉了黃河,那個模樣還算周正的女人,被分給了王牛子這個射手做夫人。

  “這孩子,是那女人殺的。真是個狠心的賤人,連自己生的都殺。”魯老實檢查了一下,做出了論斷“王牛子的爹娘,也是那女人動的手。她拿著石頭,生生砸死了這兩個。早知道當初就該宰了她,免了這個禍害。”

  他檢查了一番之後道:“倉房的鑰匙也被他們拿去了,我想,人應該就在那裡吧。”

  惡虎莊也曾經建有一個庫房,用來存放平日劫掠所得的物資,包括他們會存一些糧食,預備著渡過災荒和沒有生意的時節。只是後來圍繞著庫藏的多少,以及分配問題,大家爆發了不少矛盾,甚至差點內訌。

  到最後,戰利品只能隨劫隨分,那倉庫也就廢棄了下去,連鑰匙都有好幾個人有。沒想到,來的人,居然就藏在自己這些人眼皮子下面?

  倉庫外頭,三個人看著這座廢棄破舊的倉房,沙千里摸出了火摺子“我放一把火,看他出來不出來。這人帶著兩個女人,走不快的。外面所有的出路,我們都放了人,如果他想溜走,我們這裡一定可以得到消息。關門打狗,我最喜歡了。”

  魯老實按住他的手“別放火。我要親手把他的心挖出來,給柱子和柱子娘報仇,如果放把火,就沒意思了。你們跟著人進山吧,這人我一個人就能對付。”

  村裡的人,已經在馬占魁的帶領下,開始向村外轉移。魯煞神武藝高強,來人又只有一個,以一對一,他自問不會打輸,所以也就沒想過找人幫忙的事。不但不叫幾個莊丁過來幫手,就連白明光兩人也想逐走。

  白明光手上戴著一對鐵爪,這鐵爪打造的巧妙,活動自如,與真手並無什麼區別。他活動了一下鐵指的指節,搖頭道:“乾爹,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既然是一家人,這就是咱家所有人的事,怎麼能讓您一個人進去?把人抓出來,我們幫您剮了他,再一起進山。”

  “是啊,我說過了,跟老大是兄弟麼。老大怎麼選,我就怎麼做了,不知道這個人個子高不高,把高個子砍矮這樣的事,我最喜歡做了。”

  那門上的鎖已經被人打開,門半掩著,顯然人就是在裡面,沙千里道“老規矩,我打頭陣,我個子小,不容易受傷。”他一邊說一邊輕輕試探了一下,發現門後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頂著,退後兩步斜著肩膀對那門使力一撞。

  門後頂著的撐木太過老舊,敵不住他這大力,一下子斷為兩截,人如一個圓球般滾了進去。就在他撞斷門閂滾進去的刹那間,從門的上方,一包石灰如同下雪般落了下來。可是沙千里久在江湖經驗豐富,見那門半掩著,就已經防範到可能有埋伏。

  人進去之時,已經運足全力,整個人仿佛一隻被全力踢出的皮球一般向內滾去,那些石灰並沒落在他的身上。倉房內並沒點燈,漆黑一團,沙千里人一進去,白明光、魯煞神二人,就待跟著沖入。可二人剛一到門首,就聽裡面沙千里傳出一聲慘叫,接著這個肉球以更快的速度,從裡面滾了出來。

  雙刀雪亮,在他身前左右綻開一朵朵刀花,即使是魯煞神這等人物,此時也只能先行退避。直退到離倉房一箭地時,沙千里才不再掄刀,雙刀落在地上,人卻依舊滾個不停,口內發出陣陣痛苦的叫聲。這個肉球,這個時候已經變成了刺球加血球,在他身上,竟是插了不知多少枚鐵蒺藜。

  這些四角鐵蒺藜的尖刺閃爍著寒光,嵌在沙千里的頭上身上,連帶著眼上也有。在漆黑的環境裡,這種暗器確實難防,不過一般人最多是傷到腳。他練的地行功夫,最講翻滾出刀,結果傷的也就格外重一些。

  “那石灰是虛招,真正的埋伏,是這些蒺藜?”白明光與魯煞神對望一眼,心裡都產生一個念頭,這只老鼠,恐怕並不是那麼好捉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6

第三百零六章 血夜(十二)

  行走江湖,各種陷阱機關陰謀詭計見的多了,比這更兇殘毒辣的也見的多了。可是能在倉促之間,佈置這樣陷阱的,一是說明他心思夠陰沉,二是說明,他對於莊上幾位當家頗為瞭解。很清楚沙千里臨陣多為先鋒,臨敵時又必以地趟刀取勝。這蒺藜可以說是專門為他量身定做的。

  沒心思管那個還在滾來滾去的血球,白明光對魯煞神道:“乾爹,多加小心,這傢伙看來不好對付。現在我覺得,即使我們放火,也未必真能把他燒出來。”

  “像這種有心計的人,不會把自己放到死地裡,他選擇這所倉庫,肯定是有著自己的逃生之路。我們放火,說不定反倒趁了他的心思。不過喜歡用腦子的人雖然厲害,但是這樣的人通常有個弱點,只認為自己是聰明人,把其他人都當傻子。他們喜歡用腦子,就不大喜歡練身手,所以這樣的人,比較好殺。”

  魯煞神一邊說一邊已經取出了一支火把點燃了,有了火把照明,那些蒺藜刺就傷不到他。又看了看沙千里“你自己忍一忍吧,等我們把老鼠捉出來,再來救你。”

  白明光那裡也點燃了一支火把,兩人一前一後走入倉庫之內,魯煞神小聲道:“沙老四多半是不成了,一會給他個痛快吧,不要讓他走的太痛苦。”

  “明白。畢竟兄弟一場,待會我親手送他上路。”兩人一邊說,一邊小心的走著,有沙千里前車之鑒,誰也不敢保證,這倉庫裡還有沒有埋伏,因此走的格外小心謹慎,生怕一個大意就踩動了什麼。

  在火光映照下,果然發現地面上還插著不少鐵蒺藜,從距離上看,顯然是估算好了。人如果沒被那袋石灰撒中,必然前撲,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人還會注意腳下,也就別想躲開這些蒺藜。

  忽然,一道金風響起,魯煞神想也不想,舉刀急劈,一支弩箭被他一刀劈落。果然,來人就藏在這庫房裡,只是這庫房雖然破舊,但依舊面積不小,想找到人,並不容易。

  魯煞神道:“小子,你今天殺了很多人,其中有家正在辦喜事的。你殺的那個新郎,是我的兒子,那個老婦人,是我的女人。殺妻滅子之仇,不共戴天,這個道理,我想你應該是懂的。所以你要想躲過去,被我追上的人,從來沒有一個能躲過去的。當年太行十八刀比你人多,比你兇狠,比你這無名鷹犬的名聲也亮。結果被我盯了三年,一個一個,全都被我殺的乾乾淨淨。你又怎麼能例外呢?即使今天殺不了你,我也會跟著你,找到機會殺你。不但要殺你,還要殺掉你的全家,所有跟你有關係的人,他們都要死。”

  “如果你不想死全家的話,就站出來,像個男人一樣,咱們一個對一個。你看看,我已經很老了,說不定不是你的對手。如果你能砍死我,那所有的過節,也就都過去了。出來啊,像個男人一樣,站出來,用刀來砍我。像殺我娘子,殺我兒子一樣,來殺掉我這個老人啊。”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的向前摸索著,又有兩支弩箭射來,只是他一有夜眼,二有一對神耳,這兩支箭並不能奈何他。他想要順著弩箭的來路找到攻擊者,也同樣不容易,這個人看來也很狡猾,行動的很快。不管是腳步聲,還是弩箭的方位,都很難找到人。

  按說他帶著兩個女人,不管怎麼樣,即使自己找不到他,也能找到他帶的女人。可問題是,到了現在,以魯煞神的耳力,也一樣聽不到兩個女人的動靜。這小子有什麼神通,把人藏哪去了?

  他知道,自己和白明光手裡的火把,就是個活靶子,很容易遭到攻擊。可是如果把火把熄滅,天知道對方又在哪設下什麼陷阱等著自己踏進去。他朝白明光使個眼色,白明光搖了搖頭“找不到。他動作很快,咱們跟不上……”他說到此,手臂猛然向旁邊猛抓過去。

  在他身旁乃是一堆破舊的木箱壘在了一起,這些箱子裡原本是有東西的,現在已經空了。只留下箱子沒人要,還放在這。他手上的鐵爪鋒利異常,那些腐朽的木料,在鐵爪面前,與紙片沒什麼區別。被一抓抓了個透。

  木屑紛飛,煙塵蕩漾,本來該空無一物的木箱裡,不知何時,被人放了幾個陶罐。罐子在這一抓下,全都碎了,裡面的液體落到鐵爪和衣袖上,弄的到處都是。

  白明光收回手臂,提鼻子一聞,就連忙將外衣脫了下來扔到地上,露出裡面的一件嶄新皮甲“這小子在箱子裡放了火油,他身上,居然帶著火油?”

  這兩人都覺得心裡發涼,什麼樣的瘋子,會隨身帶著火油進村?白明光向來以瘋子狂人為自我標榜,可是也不曾幹過這等事。

  魯煞神也知,這樣的人物,是最難以應付的。不在於他武功有多高,而在於這種人簡直是個瘋子。既然能帶火油,就能帶其他東西,天知道他身上還帶了什麼,萬一這瘋子身上帶了幾枚飛天擊賊石榴炮,那說不定就是個同歸於盡。

  兩人的步子在不自覺中,都變的緩慢了,即使如魯煞神這等復仇心切的,也不想盲目的沖進去和仇人同歸於盡。更別說,對上這種沒事還要設個蒺藜陷阱的,盲目的衝鋒,很可能是仇沒報了,自己還白白搭上了性命。

  忽然,倉庫內燈光大盛。十數個燈球被同時點燃,房間內陡然一亮。由於之前黑的緊了,這突然亮起來,這兩人反倒有點不適應。齊齊向後退了一步,卻見燈火照應下,一個年輕人身上穿著一件皮甲,手提長刀,就那麼立在燈火環繞之中,看著兩人,歎了口氣。

  “真是的,本來應該我是正面人物,把你們這些反派挨個打倒殺掉,這才是正常的劇本進行。可是現在搞的,好象是角色易位了,弄的我比你們更像反派。幾個人為了給死去的家人報仇,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死兇手,這行為怎麼看,怎麼也更像正派。”

  “對了,似乎還要加上老兵不死,或是兄弟同心之類的題材,會更好賣。不知道你們這算是致命武器,還是咖喱與辣椒?自我介紹一下,在下楊承祖,世襲錦衣衛,現任錦衣衛千戶之職。今天你們襲擊的,就是我的座船,所以,我就是來殺你們的,你們惡虎莊每個男人都會死,女人大概要死一半吧。一家人麼,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齊齊,要死就都死光,你們同意不同意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6

第三百零七章 血夜(十三)

  他方才的行事一來詭異,二來處處透著邪門而且還有不少陷阱,現在又莫名其妙的出現,弄的白明光和魯煞神摸不清情況,反倒不敢急著出手攻擊。兩人四目相對,只緊盯著楊承祖,生怕一不留神就叫他逃了。

  白明光道:“就是你一個人,進了我的惡虎莊?”

  “什麼你的惡虎莊,明明是大明朝的惡虎莊,這地方什麼時候成了國中之國了?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不過是個大號土棍,還真拿自己當了草頭天子了,簡直笑掉人的牙。”楊承祖不屑地彈彈刀脊“你們這地方呢,太窮了,官府所以就懶得管。真把你們收拾了,對官府來說,其實也沒什麼好處,如果從算帳的角度上看,可能還是虧本生意。”

  “地方上的衙門麼,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把你們端了,搞出一堆大案來,他們自己臉上也不光彩。所以只要你們別出大格,他們也懶得管,左右混個彼此無事就是了。所以就把你們養成氣力,弄的不知道天高地厚,還真以為自己是主人了,簡直可笑。你們這次,死!定!了!”

  他用刀一指白明光“人都叫你白瘋子,看來確實沒叫錯。連孫尚書的千金也敢綁,知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啊?我一個人一把刀,當然鬥不過你們這麼多人這麼多把刀。可是如果加上官軍呢?對了,這還得加上周邊的村子,地方上的幫會,甚至於趟將。你們是老虎掉山澗裡,傷人太眾了。所到打惡虎莊,很多人願意出手的,你信不信,不用動員,都可以喊出許多漢子來要你們的命!”

  魯煞神沉聲道:“你是官兵,救人天經地義,但是為什麼要殺掉我的老妻和孩子?他們又有什麼錯?花票進了寨子都是這個規矩,跟我兒子成親,總比她被一群人輪了好吧。”

  他嘴上說著,步下悄悄移動著方位,向著楊承祖所在的地方,一點點靠過去。作為一名老江湖,他並不缺乏耐心,尤其他這種曾經在山裡生活多年的優秀獵手,更懂得一個道理。越是要消滅獵物,越是要有充足的耐心,等到時機,抓住機會發動致命一擊,才能保證成功。

  楊承祖似乎沒發覺他的意圖,只是冷笑道:“是啊,一個尚書的千金,給一個強盜家的傻兒子做老婆,對她來說,居然是個不錯的歸宿。總之事到了自己身上,總是能找到各種奇怪的理由,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這麼想,很正常。不過我不這麼想,她是尚書的女兒,應該嫁的是侍郎的公子,閣臣的孫子,那才叫門當戶對來著。強搶尚書家的千金,他還想活?至於你老婆,她確實夠老,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夠老又不是免罪的理由。她助紂為虐,就一併殺了,就那麼簡單。我現在把你送下去,你們一家子就團聚了呢。”

  “那劉三,王牛子他們呢?”

  “都一樣,惡虎莊裡有幾個無辜?算了,我不想知道這個答案,我只知道被你們殺的無辜,比你們惡虎莊的丁口都多。所以我殺光你們,也不會有什麼負罪感,早晚都是要死的,早一個時辰死晚兩個時辰死,沒什麼區別的。他們死,就算自己倒楣好了。誰讓他們恰好犯到我的手裡呢。”

  “孩子也該死?”白明光見乾爹的角度已經差不多接近理想位置,生怕被楊承祖發覺,這人天知道有多少手段,居然能在破舊倉房裡佈置了那麼多陷阱。一旦被他發覺之後,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事,因此連忙發話,吸引楊承祖的注意力。

  “那孩子跟我沒關係,是他娘摔死的。連那對老夫妻,也是那女人殺死的,她動手很利索,也很決絕。我之所以選擇趙家,固然因為他是個好箭手,威脅太大,也因為他的婆娘搶來時間不長,還有可能挽救一下。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你猜對了又怎麼樣,你以為你出的去?”白明光的一雙鐵爪,示威似的活動著鐵制的指關節。“這些年裡,想要動惡虎莊腦筋的人很多,你不是第一個,可是有成功的麼?一個沒有。你知道我會怎麼對待你麼?我會挖出臟腑,再剝下你的皮。還要在你的面前,幹了那個尚書家的表子!讓你明白明白,得罪惡虎莊,是一個什麼下場。”

  “你也許很厲害,但是你只有一個人,而我們只有兩個人。徐風林那個軟骨頭,他一定招了吧,不過沒用。我乾爹的事是秘密,即使是徐風林,他也不清楚這一點。所以你能用陷阱傷了沙千里,可能也有什麼手段等著對付我,但是對付我乾爹的手段是沒有的。你一個人,能鬥的過我們兩個?放下單刀投降,把那孫家的女兒交出來,你可以死的痛快一點。”

  “我沒打算……”楊承祖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就在此時,魯煞神已經慢慢的摸到了理想的位置,人身形微微一頓,猛的足尖點地,整個人如同一發出膛炮彈一般,向著楊承祖撞了過去。

  白明光與他搭配的熟了,甚至不需要言語,只看乾爹轉的位置,就知道該動手了。步下點地,連人帶鐵爪化做一道死亡旋風,向著楊承祖席捲而去,鐵爪帶風,在空中化起一道殘影。

  楊承祖似乎並沒有想到他們會突然發動進攻,直到兩人猛撲過來時,他才做出反應。他一手握刀,另一手始終背在背後,仿佛是在那裡指點江山,沒把這些人看在眼裡。可等到他們沖過來時,他這才忽然將那只藏在背後的手伸了出來。

  一聲如雷爆響,火光一閃,煙霧彌漫。幾十聲尖利的金鐵交鳴聲傳來,半截斷刃淩空飛起,接著又打著轉下來落在了地上。在這一輪激烈的對撞中,那些燈球被勁風熄滅了過半,至於白明光和魯煞神拿的火把被丟在地上,其中一支已經被勁風倉庫內的光線黯淡了不少。

  魯煞神半身浴血,人倒在地上,頭臉上滿是石灰,眼睛緊閉著不敢睜開。白明光身子靠在倉壁,鐵爪向下流著鮮血。而楊承祖的身子也被打的飛了出去,落在數尺遠的地方一動不動。

  而另一支沒被熄滅的火把,則引燃了地上的乾草,開始在緩慢的燃燒。火苗漸漸的由小變大,由於缺乏支撐,焦急的跳躍著,急切的尋找著身邊一切的可燃物,拼命讓自己壯大……壯大……再壯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6

第三百零八章 血夜(十四)

  魯煞神的刀雖然也是一口所謂的寶刀,但其僅僅是江湖上的寶刀而已,比起普通的軍械略好一些,並不能與楊承祖手中這口真正的御賜寶刀相比。尤其在沖過來時,他已經中了一槍,不管如何驍勇的老人也依舊是個老人。槍傷加上流血,足以讓他的體力受到巨大影響,一輪對砍後,單刀被砍成兩段也是情理之中。

  那面白明光的情形實際也不好,那寶刀太過鋒利,他的鐵爪往日裡奪搶別人兵器無往不利,這次卻在對攻中吃了大虧。而楊承祖方才點燈籠也好,說話也好,實際都是為了掩蓋他手中短槍點火的這個動作。

  他在黑暗中寧可選擇射箭也不開槍,就是因為火繩的燃燒,很容易讓人聽到生意,或是看到火光。再加上這種手銃的威力實在太弱,只要讓這兩人有了防備,肯定就成功不了。

  當魯煞神悄悄移動方位時,他故做不知,卻已經將火繩調整的差不多。不過這兩人聯手也不容小看,縱然楊承祖處處設計,開槍後又拉動了某根繩子,從牆壁裡飛出三枚短矢,但自己仍然受了傷。

  那件犀甲防禦力很好,白明光的鐵爪根本破不了防,只是這甲不能覆蓋周身,露在外面的地方,還是被劃開了口子。白明光知道自己傷的不輕,但是此時不是養傷的時候,他踉蹌著爬起,但並不站起來,而是像狼一樣伏在地上。就這麼手腳並用,以這種奇怪的姿勢,向著楊承祖急撲而去。

  而楊承祖這時似乎已經沒了力氣,眼看著白明光就那麼沖到自己身前時,才動了動左手。他左手的火銃已經丟掉了,手裡空無一物。他也沒去抽出什麼兵器,只是在旁邊一拉,可就是這一拉,白明光就像見了鬼一樣,身子拼命的打了個滾,向著一旁躲去。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只是做勢一拉,其實什麼都沒有。楊承祖哈哈笑道“白老大,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啊?要不要再撲過來試一下?還有這個老頭子,你也別試圖再跟我拼命了,沒用的。你身上既有槍傷,又有刀傷,最重要的是流血。你年紀不輕了,不管武藝有多好,你的血始終是那麼多。不是說你功夫好,你的血就比別人多一些的。而一個人不管有多本事,他有多行,血流多了,一樣頭暈眼花,手軟腳軟。就算你再怎麼不服氣,也是沒用的。”

  “白老大,要不要你再來試試,不要怕,只管試。也許我這裡什麼手段都用盡了,你撲過來就能殺了我,也說不一定。畢竟你很厲害,而我只是個錦衣衛,按照江湖故事中,朝廷裡的人,都是打不贏你們這些江湖好漢的,你說是不是?”

  他越是這麼說,白明光就越不敢輕易發動攻擊。他雖然知道對方負了傷,但自己同樣也受了傷。隨便動手,就是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任,只有找准機會,才能追求一擊奏功。

  兩下對峙良久,那邊魯煞神的氣息似乎在逐漸變的微弱,楊承祖道:“我說過了,老人家麼,不管你怎麼厲害,你的血比起年輕人還是差了點的。你看,這就快不行了吧。我說白老大,你好象喊他做乾爹的,難道不準備幫乾爹一把?”

  白明光用鐵爪撐地,人半仰起身子,嘿嘿一笑道:“幫?我最想幫的,就是幫他上西天。乾爹,我呸!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這麼多年,我早就想幹掉他了。惡虎莊的莊主是我,可是只要有他一天,我這個莊主,就只是個牌位,這種滋味,你沒嘗過,是不會清楚的。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他死了,我開心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幫他。”

  他說了這幾句話,氣力有點不夠用,喘息了一陣道:“我說,你姓楊是吧?我們之間應該沒仇才是吧。那個姓孫的女人,又不是你老婆,我們就算把她怎麼樣,跟你也沒什麼相干。總不會她是你的未婚妻吧?”

  “用腦子想想就知道,沒可能的,她家是戶部尚書,我只是個錦衣衛,攀不上的。”

  “那就好了。既然她不是你未婚妻,我們之間就有的談。咱們和談吧。”

  白明光語氣十分真誠,為了表示誠意,他甚至將自己的一對鐵爪解下來,丟在了地上。“你看,我們這樣打個你死我活,又有什麼意義呢?你來救人,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差使,加一個孫家的人情。人你救出去,大家一了百了,何必對我們趕盡殺絕?惡虎莊這麼多人,你是殺不光的。只要有一個人活著,就會跟你沒完沒了,你為了公事結私仇,犯不上的。”

  嘗試著一點點站起身來,白明光甚至還擠出了一個笑臉“你看,我們就此收兵多好。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惡虎莊這地方窮,名聲也不好,好人家的閨女不願意嫁進來,莊裡那麼多光棍要老婆,我又有什麼辦法?畢竟我是大莊主,有一些該我扛的事,必須得我扛,你說我不幫他們找老婆,還有什麼臉當這個大莊主?這件事,我們沒什麼錯的。”

  楊承祖也慢慢站起身來,他的傷不輕,到現在仿佛也沒恢復氣力,身子不住的踉蹌,用刀維持著平衡。“你說的有道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我能夠諒解你,也覺得你說的對。其實正如你所說,你抓的人裡既沒有我的女人,也沒有我的家人,跟你不死不休,似乎不大犯的上。不過你真能保證我離開惡虎莊?要知道,我有兩個女人呢,可是兩個大包袱。”

  白明光笑了兩聲“看你說的,我不放你還能怎麼樣?莊上的人都撤了,現在能動的就是我。與其做了你,還不如我想著該怎麼離開。”他說到這語氣頓了頓,這倉庫內的火,似乎燒的有點大?就在說話的當子,他感覺熱浪已經襲向了他的後背,這倉房裡,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多燃料,可以支撐這麼一把大火?

  “對了,最後還有一個問題,這倉庫裡的機關陷阱,都是哪來的?這麼複雜的東西,不可能是你這麼會工夫就做出來的吧。”

  借著熊熊火光,視線比方才好了一些,可是那烈火帶來的灼熱,讓兩人都不怎麼舒服。楊承祖點頭道:“是啊……”

  他似乎想說出這機關的事,可是就在這時,白明光似乎是站不住,向下一倒。就在這瞬息之間,他已經完成了那奇怪的姿勢,手足並用,如狼似虎一般,朝著楊承祖撲來。

  而躺在地上看上去已經沒了氣的魯煞神,也就在這時,如同詐屍一般一躍而起,藏於袖中的短匕在空中劃出一刀亮光。

  慘叫聲起,血雨漫天!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16

第三百零九章 血夜(十五)

  白明光與魯煞神配合的默契,只在他扔下鐵爪時,魯煞神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他傷的很重,不過憑藉著為家人復仇的信念,以及多年的勤學苦練,雖然頭暈眼花四肢無力,但他依舊保留了一擊之力。

  “柱子,柱子娘,我給你們報仇了!”他揮出袖中刀的那一刹那,腦海裡就只剩這一個意識。按照他的想法,自己這一刀,一定可以輕鬆割開這個錦衣官的喉嚨,然後,自己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受了這麼重的傷,流了這麼多的血,他不認為自己還能活著出去。再說這庫房裡的火太大了,已經封住了門,即使是白明光,能否安然離開,現在都在兩論。不過只要能報的了仇,自己的死活,又有什麼關係呢。柱子膽子那麼小,到了下面會不會被鬼欺負啊,他還在等著爹去給他撐腰呢。

  他這一刀,可以說是用盡自己殘存的生命力,以燃燒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揮出心中最完美的一擊。此時的他在心境影響下,出手流暢自如,即使是他全盛之時,這一刀也未必有這麼完美。

  可接著,他就看到楊承祖那本來連站著都有些費勁的身子,猛然間動了起來。就仿佛是被機括激發一樣,他的身子猛然彈起,在空中團身,又連翻了幾個筋斗。這種翻跟頭的動作,在格鬥中基本沒什麼作用,所以武林人沒幾個去練。大多是江湖耍馬戲的人,練來招攬顧客打場子用的花招。

  可這幾個跟頭翻的正是時候,不管是魯煞神的刀,還是白明光的一撲,全被這幾個跟頭躲開。原來他方才那副鬼樣子,全都是裝出來的麼?

  而就在楊承祖跳起的同時,他手中的寶刀在空中一斬,似乎又斬斷了什麼,接著,在幾人的正上方,一塊巨石就這麼生生的落了下來。其所落的方位,正是楊承祖方才站的地方。可方才一輪交手中,大家位置變化,現在已經成了白明光和魯煞神的所在。

  那巨石來的急,兩人幾乎都沒什麼時間反應,魯煞神用盡餘力,將白明光死力朝外一推,可是自己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一聲悶響,接著就是一陣如狼嗥般的慘叫聲,魯煞神雖然用盡全力,但終究失血過多,不復平日之勇。這一推,並沒讓白明光徹底脫離險地,他的一條腿還是被石頭壓住,傳來一聲令人絕望的脆響。

  從那鑽心的劇痛中,白明光能感覺到,自己這條腿保不住了。而比這更可怕的是,不論他如何悍勇,眼下一條腿被壓住,他想要抽出腿來都做不到,又如何應付楊承祖下面的攻擊?

  可是楊承祖並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跟身進步出刀,而是朝著地面狠命敲擊了幾下,過不多時,地面上竟然有幾塊磚頭移開,接著一個腦袋就探了出來。這裡……幾時有了地道?

  “你不是問我這些機關是誰設的麼,雖然你背信棄義,但是我還是要說話算話的。你既然問了,我就要告訴你,我不喜歡製造冤死鬼。”楊承祖邊說邊將寶刀還鞘,伸手,從那地洞裡扶出兩個女人來。

  這兩個女人一個是王牛子的婆娘,另一個,想來就是孫尚書的千金了。她被捉來時穿的是男裝,現在已經換了一身粗布衣裙,想來是王牛子女人的衣服。而在她手中,還拖著一根燒火棍,王牛子的女人,手裡則拖著一根草叉,兩個人一前一後,向他一步步走過來。

  “這裡的一切機關,連帶這條地道,都是徐風林的傑作。你這個大莊主做的很威風麼,自然就有別人眼紅,這很正常,不是麼?所以他想火拼掉你,其實也不奇怪,我想你一定能諒解的。這庫房一直鬧丟東西,其實都是他鬧的最凶,後來漸漸沒人願意往這裡放東西,也就任由他折騰。他想的很簡單,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借這個地形,幹掉你,幹掉馬占魁,幹掉沙千里。”

  兩個女人已經來到白明光身邊,四只好看的眼睛裡,噴射著怒火與殺意。王牛子的女人舉起了草叉“你當初殺了我的男人,逼我嫁給了一個我壓根就不喜歡的男人,然後又趁他不在時來睡我。我當時就說過,如果我有機會,一定要弄死你!老天有眼,這個機會讓我等到了。”

  這女人不會武藝,那柄草叉也鈍的很,上面滿是鏽跡,連件兵器都不能算。在平日,不管是這個人,還是這所謂的武器,都不放在白明光眼裡。可是今天他卻從骨子裡覺得陣陣寒意,本能的意識到,或者自己的死期真的要到了。

  “那孩子……孩子是你殺的?”他嘶啞著嗓子問道:“他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不但孩子,那對老不死,也是我殺的。當初我求他們放我走時,他們對我做了什麼?今天的一切,都是他們應得的。至於那孩子,我不會讓你的孽種活在這個世界上,當然,那也許是王牛子的,不管是誰的,都是孽種,都該死!”

  那婦人說著,草叉向下就捅,只是此時火勢漸漸大了,濃煙嗆的她看不清東西,準頭大失,一叉並沒有叉在白明光的肚子上。而是紮在他的腿上,因為太用力,叉嵌在地上,反倒拔不出來。

  楊承祖這邊,已經用水浸濕了三塊布,自己臉上戴了一塊,另外兩塊遞給兩個女人“戴上這個,要不容易被嗆暈。趕緊走,這煙太大了。”

  他又對白明光道:“你不是奇怪麼?其實沒什麼奇怪,這裡面的火油,都是徐風林為你準備的。我又不是瘋子,隨身帶這麼多火油幹什麼。你們惡虎莊的人窮也好苦也好,娶不到老婆也罷,都是你們自己的問題。想要讓無辜的人為你們的問題付帳,就是最大的該死。就讓這場火,燒掉這裡的一切,讓這罪惡之地,煙消雲散吧。”

  孫雪娘接過濕布扣在臉上,舉起了手中的燒火棍,惡狠狠道:“你殺了耿護院!”木棒在空中帶著風聲落下,重重的落在白明光那條沒被束縛的腿上,正中迎面骨,喀嚓一聲,這條腿,也廢了。

  “你摸了我!”

  “你要讓我嫁給一個傻子!”

  “你還想要將來也來禍害我!”

  “這下沒什麼理由,就是我想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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