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4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7 00:21

第九百一十章 打壓(三)

  嚴嵩雖然是文官,但實際上,可以看做是楊承祖半個門下,他說話越發的謹慎“其實現在這些人鬧的很是有些不成話,楊新都的意思,也是息事寧人。大都督的為人,我們心裡都有數,賣國之類的話,是不必理會的。可是如果由著他們繼續潑髒水,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大都督不可不查。”

  “所以楊新都的意思是,要我離開這個位子,把好不容易恢復運行的錦衣衛交出去,交給一個他們認為合適的人接管?那麼幾年之後,回到我手上的錦衣衛,又是一個什麼樣子?”

  楊承祖並沒有隱藏自己內心的打算,直接就把實話說了出來,那殺氣倒是漸漸淡了,似乎聽了內閣的這個安排後,他的怒氣確實在降低。楊廷和的這個安排,倒算是盡可能的為自己考慮了,甚至在掌握了一些自己與佛郎機人的交易細節後,還願意讓自己繼續在朝為官,對於一向處事公平的楊廷和來說,這確實可以算是最大的善意。

  拿捏住對手的把柄,然後進行敲打,在籌碼擺在檯面上以前,就讓目標認輸。這是楊廷和這個級別的人物,慣用的手段,真正要是把楊承祖的證據攤到檯面上時,彼此都沒了退路。

  從身份和力量上看,顯然首輔沒必要在意一個錦衣指揮使或是一品武職都督,不願意走到那一步的原因,還是憐才。

  那些人神通廣大,手上的證據很是過硬,包括楊承祖在前線到底貪了多少錢,收了葡萄牙人多少好處,以及與埃米葉娜的事,都有所掌握。還有人拿到了一些證據,證明他的楊記葡萄牙人海洋貿易中,充當仲介之類的身份與葡萄牙人有廣泛的商業往來。十三行的設立,也有著為洋人謀利的嫌疑,總之這種事,想找黑點總是可以找到,何況楊承祖一身破綻,極易攻擊。

  依照律法,或者說規則,這些事鬧到檯面上,至少可以罷官,嚴重一點,或許就要死人。現在只讓他交出錦衣衛,但是還可以繼續做都督,只是換到個閒散衙門裡,于楊廷和來看,已經是最大的讓步。如果今天來的是楊慎,恐怕說的話,就要難聽的多了。

  他們當初在東南並肩殺倭寇時,表示的態度是要大明海波平靜,現在楊承祖的作為,簡直就是背棄了理想,只要好處,說不定楊慎看來這就是見利忘義的鼠輩,是否有資格跟他說話還在兩說。顧鼎臣能拿出這個態度來,已經算是難能可貴。

  楊承祖面色如常,將顧鼎臣帶來的幾份證據看了看,隨手一放“楊新都倒是看的起我,居然還願意手下留情,我還以為他拿到這些,只想著把我的頭砍下來呢。”

  “楊都督大概是有誤會,新都相公一直說,您是國朝年輕人裡的楷模,是個真正做大事的人才。升庵公子從南方回來後,對您的一些行事不太認同,但是總體上還是承認,不管是練兵還是帶兵,楊都督都是不世出的才俊,值得推崇。新都相公愛才,不忍見您這樣的人,就真的因為這些被毀掉,所以才答應給一個機會。他讓我帶了句話來,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人不能一錯再錯,該收手時須收手,該回頭時要回頭。”

  楊承祖原本冷峻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笑容,放下茶杯,輕輕擊了幾下掌“新都相公高義,在下倒是要感激了。不過我不知道,顧老您是怎麼想的。今天過來,您帶的是楊閣的意思,這個意思我已經知道了,下面我想聽聽,您是什麼意思。”

  顧鼎臣含笑點頭,並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看了看嚴嵩“我與惟中是同榜,彼此也算的上投契,他對我說過很多大都督的事。雖然你我文武兩道,但是老朽還是要說一句,大都督,是功忠體國的大忠臣,今天過來,帶楊閣的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想拜見一下大都督,在您面前討碗茶喝。”

  “未齋公,我這的茶確實不錯,杭州的新茶,京裡很難買到。如果您有興趣,我是很歡迎您過來喝茶的。”

  “這樣就好了,我本來還擔心,自己一個伴食閣老,變成了白食閣老,要討人嫌棄了。既然楊都督這麼說,那老朽可就要厚著臉皮,多過來坐一坐,多喝幾碗您的新茶。”

  “歡迎以極,茶是一門手藝,要的是心境和學問。您老人家是狀元公,在這方面是行家裡手,小輩有什麼不懂的,還望您多提點。”

  顧鼎臣一陣大笑,似乎方才那些事從頭到尾都沒發生過,與楊承祖談起了茶經。直到臨告辭時,才有意無意的說道:

  “新軍既已到京,大家的意見是,觀一觀新軍的操練。雖然在東南有實打實的戰績,不過北方的人總是沒有看過,再說怕他們像我這個南方人一樣,到了北方水土不服,手軟腳軟,那樣的話,就不如讓他們留在南方,繼續打倭寇了。”

  “顧閣放心,這支人馬是天家要打造的新軍,不管是江南還是塞北,全都一樣站的直。等到操練時,自會拿出一份手段,讓百官心服。”

  等到送走了兩位閣臣,一直負責送茶的紅牡丹滿面愁容的進來收拾茶具,最終忍不住道:“老爺,他們說的……你……你怎麼考慮的?”

  “考慮?牡丹姐,你覺得,我該怎麼考慮。”

  紅牡丹對於這事也想了半天“如果按我的想法,那就是退了。誰讓他們把證據都捏的死,不退的話,也許會更慘。可是老爺你和我們不一樣,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我只是希望你多想一想,然後就去做,不管結果如何,我們一定會支援你。”

  “假如我真輸了,說不定是要抄家的,牡丹姐是不是現在該慶倖沒嫁給我了。你現在還這麼好看,就算不再我府裡做了,出去之後還是……”

  他開玩笑似的打了個哈哈,結果迎上的卻是紅牡丹那幾乎能殺死人的眼神,嚇的把後面的話都吞了回去。紅牡丹一字一板道:

  “我早就預備了一份文書,上面寫著我是你的妾,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就把那份文書先拿出來,然後吞金。就算死,也要進你家的祖墳!你現在肩膀上擔的,是我們整個內宅所有女人的前途和未來,不要想著什麼這事和某個人無關。大家生死一體,榮辱與共,你到哪,我們都會跟到哪,再胡說的話,我就讓你知道知道女人的厲害。”

  言語雖利,熱情似火,楊承祖一把將她抱起來朝肩上一扛,不理會女管家的踢打與抓撓,向著內宅如仙的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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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7 00:22

第九百一十一章 佳人設謀

  久別重逢,今天這個晚上,自然屬於如仙和繡姑,銅錘和天賜已經被下人帶到別處去休息,把空閒留了出來。一向靦腆的繡姑,也穿上了一件極為大膽的小衣,抱著琵琶蜷縮在被子裡。

  她是賣唱出身,嗓音很好,楊承祖向來是喜歡聽她唱幾個曲,再教她唱幾段戲,然後再抱著她恩愛。紅芍已經把顧鼎臣拜訪的事稟報過來,兩個女人知道厲害,閣老這一級別的人過來,多半是有大事,尤其繡姑沒見過多少大世面,一聽到閣老腿都發軟,縮在被子裡看著穿著比自己還要大膽的如仙,小心問道:“你說……夫君他今晚是不是不會來了。”

  如仙這時光著兩條腿坐在床上,正在給腳趾塗鳳仙花的汁液,噗嗤一笑“怎麼,終於熬不住了吧?我那裡有角先生,你要是受不了,就先用那個。這兩年,我一直用那個代替的,能頂用。再不行,我也知道女人該如何安慰女人,保證讓你舒坦就是,等到一會人來了,你就別搶了。”

  見繡姑漲紅臉,她又笑笑“行了,都是過來人了,就別那麼害羞。承祖這個壞蛋啊,雖然人壞的不得了,不過不會讓我們傷心的。他今天晚上不管多忙,都會過來,睡在我們身邊的,你只管等著就是。”

  繡姑長出一口氣,這兩年時間她與如仙相處的久了,彼此雖然談不到親如姐妹,但關係確實是不錯的。她白天哭了一天,也是如仙安慰她,此時頗為落寞道:“這次回來,家裡又多了不少新人,那個蓮夫人,比珊瑚看著還要小。你說,他會不會嫌棄咱們已經老了,跟你做生意時我也見過那些大戶人家老妾的下場,我不想那樣……”

  外面忽然響起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和紅芍興奮的有些變調的招呼,房門開處,楊承祖邁步進來,隨後把紅牡丹放下,後者在他身上踢打幾下就要跑,又被他抱回來。擔心如仙等人誤會,紅牡丹說了顧鼎臣的來意,繡姑嚇的琵琶都要掉了,只抓著楊承祖的胳膊哀求:

  “那就按楊閣的意思辦吧,不就是不掌權吧,哪怕是丟官,也比丟命好。我和銅錘都不能沒了你,你就算為了我們娘兩個想,也先退一退好不好。”

  “牡丹姐,你去那院,把劉五兒請過來,今晚上便宜這個壞蛋,讓他一床四好。”如仙發了一聲令,紅牡丹一愣,按說現在劉五兒和楊承祖的關係還沒對如仙坦白,這對舊日姐妹之間,是很有些過節的,她居然能說出這種話,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

  如仙撇一撇嘴“牡丹姐,連你也不和我說實話了?憑那賤貨,跟承祖出去快兩年,要說沒睡在一起,打死我也不信。如果說其他的,我是不服她的,可是要說到這種事,那她就比我擅長了,終究是豹房待過的女人,有經驗。把她請來,一起拿個主意,再說我們兩個,總歸也要見一面。”

  等到紅牡丹離開,楊承祖一把抱住如仙,在她的胸前一捏“兩年沒見,讓我看看是不是又大了一些。我還在想,該怎麼和你說這事……”

  話沒說完,頭就被如仙敲了一下“你就高興了,既占了便宜,我們還得說夫君想收用多少女人都行,我們姐妹不會吃醋。切,這種話誰信啊。要不是為了這次大事,我才不會這麼放過你呢,待會你一定要當著劉五兒的面,多要我幾次,我一定要,要比她的次數多。”

  楊承祖另一邊已經把繡姑抱過來,左擁右抱,好生安慰著,表示著自己的愧疚,敘述著離別之苦。像是這種遠行,今後誰也不能保證不會再有,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儘量安排,讓所有人都有機會出發。

  不過這種事,事實上也不可能平均,如仙掌管家業,牽扯很深,繡姑性格懦弱,文牘上的水準比李家姐妹還要遜色的多,就連中人之姿都不算,帶出去純粹只能暖床還是累贅,未必真有機會。不過他有這個態度在,這兩個女人就已經很開心了。

  劉五兒臉上蒙了塊面紗,又故意穿了肥大的衣服,如果不是極熟悉的人,是認不出她的。等到見了如仙,她的表現倒是大方的多,主動盈盈一拜,拿出的是小妾見大婦的架式:

  “過去在行院裡,你是姐姐,我是妹妹,你就一直關照我。現在,我們有同一個男人,你和他相識於未遇,在我之先,依舊你是姐姐,我是妹妹,你想要我怎麼做,我都會聽。你要是不讓我陪他,我也會安心當個帳房,不敢有非分之想。總之啊,今後我這條命,就交給仙姐了,因為我知道,在內宅,你是真正會保護我的,就像以前一樣。”

  這幾句話一說,如仙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被消化了大半,只好恨恨的在楊承祖身上擰了幾把洩憤,隨後又一臉正經道:“別說那些,先脫了衣服上來,我們說說正事。”

  “不能退,除非夫君的意思是一輩子當個寄祿官,否則就不能退。你退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那樣你將來掌了衛,不也是要當應聲蟲。若是如此,萬歲還怎麼用你,又怎麼敢用你啊。所以啊,我們就只好硬頂上去,不管他們有什麼辦法,我們都只能頂,就是不退讓。賭的就是萬歲對夫君的聖眷,再說,你今天白天不是把朱秀嫦喂的很飽麼?等明天繳了旨之後,再到慈慶宮去拜見蔣太后,有她們給你做主,就算弄了幾十萬兩銀子,又算個什麼事。”

  劉五兒雖然在楊承祖面前柔情似水,在如仙面前也伏低做小,這時卻表現的極為剛強,依稀間,又有了當初劉娘娘的風範。其結果就是楊承祖撻伐她的時候,力氣又多用了幾分。

  “五兒姐說的,深合我意,他們想讓我退,我就不退,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不過就是些小把柄,這樣的把柄我身上一抓一大把,如果這也要怕,那我就沒法出來做事了。”

  如仙道:“你既然決定了,我們就都支持你,想怎麼做就去怎麼做,大不了,我們陪著你一起過苦日子去。不過,你做這些事,應該是很隱秘的,楊廷和他們怎麼知道的,咱們身邊有鬼。”

  “沒錯,確實有鬼,不過既然敢在我身邊當鬼,就得有變鬼的覺悟。慢慢來,總要把他找出來,我相信,這個時間,不會很長。”隨著他再一次將繡姑送上巔峰,自己也終於酣暢淋漓的在深夜大喊一聲“我楊承祖回來了!有什麼手段,儘管用出來,咱們見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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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7 00:22

第九百一十二章 查帳

  次日,午時,慈慶宮。

  稍早時節於奉天門舉行的大朝會,楊承祖果然遭到了意料之中的猛烈攻擊。他先是金殿繳旨,接著就有都察院的人,開始對他進行攻擊。發動進攻的,都是一些官階不高的禦史,以及戶、兵兩科的給事中,算是大佬們常用的探路尖兵,發動試探性進攻。

  科道言官可以風聞言事,彈劾人不一定非要有多過硬的證據,總之大概有些風聲,他們就可以發動進攻。由於這次他們手裡有比較詳實而且完善的證據,攻擊上也比較猛烈,從一開始的寧波爭貢責任倒查,顯然就是有的放矢。

  包括楊承祖把祭海神的金像自己藏了起來,弄了一尊銅的放在那裡偷龍轉鳳,再到對大內家的有意針對,這些東西都言之有物,只是由於寧波的事發生的比較早,而且又遭到了洗劫,證據上並不算充分。不過稍後的屯門海戰上,他們手上就可以拿出東西,從開始打壓狼兵,到後面與岑蓮的糾葛,差不多說的都是真相。

  戶部那邊,還有人拿出了詳細的軍餉開支,證明鹽商助餉六十萬,以及寧波那邊發賣賊髒的收入,數字超過百萬,軍隊的實際開支絕對沒有這麼多,這裡面的收入差距超過一百萬,這麼大的數字,足夠再打一場仗了,不管是誰,都需要做一個交代。

  楊廷和等人,並沒有開口,還在那裡靜觀其變,顧鼎臣既然把消息帶到了,聰明人就該選擇認罪退出,如果不識時務,楊廷和也不會介意出手追斬。與以往的情形不同,他們這次手上是有真搶實彈的,天子即便是從維護臉面的角度出發,也要對楊承祖做出處置。否則的話,其他人有樣學樣,那麼維繫這個朝廷正常運轉的根本:規則,也就無從談起了。

  可是楊承祖始終沒有表示過任何的退讓,也沒對那些證據進行否認,當然,對於金佛等事他是不會認的。其他的問題,他一概不答,既不去駁斥,在金殿上舌戰群儒,也不去申辯,仿佛被人堵了嘴巴一樣,就在那裡聽之任之。

  這幾名言官發言之後,見天子既沒有表示拿人,也沒有表示憤怒,陸續就又有言官開始加入。他們未必是哪一路人馬,手上也沒有新貨,不過跟風打落水狗總是好的。

  按照經驗,這種寵臣受到攻擊,天子一般第一時間就會站出來說話,如果不說話,很可能就是表達一個態度:我要看看他到底是忠還是奸的,你們繼續。

  於是大家出現的就越發有恃無恐,隨後,就有六部五寺等衙門的中層官員出來,拿出一些更為致命的東西開始了真正的進攻。

  查帳,這算是這次倒楊派的殺手鐧,部隊的帳比較混亂,很少能經的起查。一群丘八,文墨上的本事很尋常,加上軍需使用沒有定數,即便是真正的清官,往往也說不清帳目。何況楊承祖大發了一筆橫財,查起帳來,差不多就可以查出國朝第一蛀蟲。

  從楊廷和的角度看,這麼多東西拍下來,即便是當初武宗時代的江彬,也要被皇帝罵一頓,或是打一頓板子。新君比起武宗更為注重規則,朝廷也需要建立真正意義上的秩序,那麼維護這位寵臣的力度也不會像前朝那麼大。

  他沒指望真的一輪把人斬了,不過這些證據堆上來,總是能讓天子明白一個道理,你這個親信實際是個小人,不值得重用。最好的結局,就是革職,或是保留個榮銜,然後回家冠帶閑住。可是嘉靖最後下的處置卻是:待視察新軍後,著令有司詳查,楊承祖於新軍會操後,閉門待勘。戶部撥專人,核銷軍餉開支,詳查之後,再行處置。

  這種處置有點讓人摸不清頭腦,固然這樣的待勘,有可能是徹底倒臺的前奏,一場勘察下來,發現了更多問題,最後從革職變成流放或砍頭,但同樣有可能高舉輕落,最後告訴大家這人什麼事都沒有。

  楊承祖磕頭謝恩後下殿,隨後就被張佐叫住,說是萬歲下了旨,于慈慶宮賜宴,隨後就把他領到了這裡。

  現在的慈慶宮是兩宮同住的態勢,蔣氏,張氏兩個聖母都住于此,很像是另一個時空裡,大清朝東西兩宮太后雙雌並舉的態勢。

  兩位太后倒是沒這麼大權柄,彼此也沒這麼嚴重的衝突,但是想要她們親如姐妹,彼此走動也是不可能。事實上圍繞著兩邊的相處禮節,誰該對誰行禮,都有著無數的暗流,以及檯面之下的小衝突。

  好在今天這個場合,張太后那邊不會愚蠢到真的過來踩場子,楊承祖也就樂得沒心沒肺的大吃大喝。名為蟠龍菜的肉卷,自己一個人就吃了一半,似風捲殘雲似的,將禦宴吃了三分之一有餘。蔣氏看著他吃東西的樣子,先是一陣大笑,後來又有點不是滋味:

  “承祖,你吃東西的樣子,還是那樣。當初萬歲少年時,也跟你差不多,不過現在他吃什麼都只能吃幾口,然後就要有人提醒他不能貪多,還說什麼事不過三。卻不如你吃起來那麼隨性了。”

  “太后,那是下面的奴婢不好好做事,回頭呢就把這愛多嘴的打死幾個,其他人也就老實了。萬歲是萬民之主,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幾時還輪到別人來管了?臣這個人啊,就是沒學過什麼規矩,一吃起來就肆無忌憚,您別見怪。”

  “不怪,不怪,哀家看你這麼吃,心裡是高興得很的。聽說別的大臣,就算被賞禦宴,一道菜也只敢吃一口,剩下就不敢碰,最後白白浪費了,還是你這樣吃,才對的起禦膳房的手藝。”

  雖然地位提高了,可是她的氣色比起當初在安陸時還差了一些,似乎北地的水土不服,也在影響著這位太后的健康。她見楊承祖吃完,招招手,將他叫到了自己身前,看著他的目光裡充滿了母性的慈愛:

  “承祖,萬歲現在是一國之君了,行事上得有個君王的樣子,國事也重,哀家不能讓他陪著我,而荒廢了天下。永壽雖然偶爾也進宮陪我說話,可終究時候還是少,哀家身邊就只有永淳和你,能說幾句貼心話了。在安陸時哀家就說過,心裡是拿你當成兒子看待的,如今一樣是,你要是不煩我這個老太婆,就多來這裡轉轉,陪我這個老太婆說說話,我就知足了。你這一走兩年,哀家的心裡,也是頗為掛念,今天聽說是繳旨,怎麼樣,沒人為難你吧?如果有就說出來,哀家會為你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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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7 00:23

第九百一十三章 撐腰

  楊承祖現在不能像安陸時那樣,再為這位太后揉肩捶腿,不過還是能像個兒子似的,跪在太後身前,一問一答。今天這頓禦宴,很可能是太后的招待,但同時肯定也是嘉靖向自己釋放信號,告訴自己不用慌亂,聖眷還是在自己身上。

  兩年沒見,蔣氏的身體似乎有些差,氣場比起當初卻充足了許多,像是太后這個稱呼,她已經可以毫無壓力的接下。說起要為楊承祖做主時,也不是一句單純的客氣話,仿佛是又回到了安陸王府時那位王妃的派頭,如果真的需要,完全可以把這個義子般的晚輩護在身後,保他平安。

  不管是否真的需要,這份情義還是很讓楊承祖感動的,除了柳氏之外,蔣氏於他也可以算做半個母親。當然,當事人自己不太清楚這一點,但是這份愛護之心,也讓他心頭一暖。以膝代足,向前跪行兩步,臉上滿是笑意:

  “太后放心,臣是很厲害的,在東南殺倭殺的人頭滾滾,後來又去屯門打佛郎機人,殺的那幫人啊……您想我這麼厲害,朝廷裡的大臣,又怎麼敢來惹我?再說大家都知道,我對萬歲只最忠心的,誰敢陷害忠臣,不怕被太后處置了麼。所以他們真的沒敢害我,最多是有點小誤會,溝通上不大順暢,等將來慢慢溝通,大家彼此明白對方是什麼人,事情就好做了。”

  “你啊,還是跟以前一樣。往前來一點,離哀家那麼遠幹什麼。”楊承祖不敢離的太近,太后卻是沒有壓力,叫到身前,伸出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如同慈母之于頑皮的兒子。

  “對你,哀家是很瞭解的,那些大臣說的,也不全是錯的,比如說那佛郎機人的事情。聽說禮部那裡確實來了一隊佛郎機使節,說是要換約,租賃壕境。租就租吧,偷著弄就完了,何必非要搞的這麼正式,你看,給自己惹禍了吧。哀家聽說那些夷人長的也像個人一樣,並不是三頭六臂,血口獠牙,但總歸是夷人。租了朝廷的地出去,于大臣們而言,就好象是把臉租了出去,怎麼能忍的下。不用說,肯定是他們給你使足了銀子,你幫佛人說話,真是的,難道你許了他們,萬歲裝個不知道不行,非要鬧到京裡來,讓萬歲怎麼辦?你啊,糊塗。”

  “太后說的是,臣這個家大業大,家裡有那麼多妻妾,這個要穿戴,那個要衣服,將來還要有兒女要養,總要多積攢點積蓄。不過臣可以發誓,絕對沒做過對不起陛下,對不起太后的事情。”

  蔣氏點點頭,“哀家信的過你,不管誰想動你,也得先問過哀家的意思才行,只要我沒有咽氣,就沒人可以欺負你。來,起來說話,跟哀家講講,你在東南是如何殺倭,又是如何打佛郎機人的。已經有快兩年沒聽你給我講故事,沒聽你在哀家面前唱戲耍寶了,心裡總是怪想的。去年,萬歲倒是讓戲班子進宮唱了一次,可是少了你,總覺得欠了點什麼。說的好,重重有賞,宮裡這些宮人你看中哪個,就賞你一個領回家去。”

  宮女搬來一張大椅,楊承祖並沒有臣子的拘束,反倒是像在外遊歷歸來的兒子,在母親面前吹牛,講述自己冒險經歷一般。手舞足蹈的,開始說起了東南殺倭到屯門海戰的經歷。他也知道,這些經歷,肯定會在不久的將來進入嘉靖天子耳朵裡,成為陛下對東南情形的瞭解。

  而在慈慶宮的另一邊,佛堂內,張氏兄弟同樣手舞足蹈的,向張太后描述著朝堂上發生的一切。

  “姐姐,你是沒看見,當時的情形是有多激烈,據說言官站出來三十幾個人,聯名上告,而且是有憑有據的。這種聲勢壓下來,哪怕萬歲是為了維護一個平衡,或者照顧一下大臣的體面,也要把這個人辦了。當初我姐夫在位時,遇到這種事,也肯定是要處置人的,證據確鑿啊。那小賊天大的膽子,連國土也敢賣,割了半個壕境給佛郎機人,讓他們在那裡開設市場,又在廣州設立十三行,讓洋人有資格當牙行。前年天家才說,見佛郎機人就打,現在就要和佛郎機人做生意,這不是和萬歲故意唱反調麼,我琢磨著,這次他肯定好不了。萬歲已經說了,要查帳,查帳啊,這是要人命的事,他這次活不成了!”

  張鶴齡考慮的是另一件事“姐姐,您說我們為什麼不把那事也捅出去?就算不適合在朝堂上說,現在過去那邊說總是可以的吧。他就在蔣氏那裡吃飯,我們帶人去把他抓起來,再去永壽公主府捉永壽,來個當面對峙。那些奴婢下人,只要用刑,肯定會說出事實,司通公主,這種大罪鬧開,還怕要不了他的腦袋麼?”

  張氏看著自己兩個兄弟,表情說不出是喜是怒,語氣也很平和“你們覺得,哀家現在,該去捉人?”

  “正是如此。姐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眼前是殺他的最好機會。”

  “以什麼罪名,司通公主?你覺得這樣的罪名,適合宣諸於口麼?現在京裡還有佛郎機使者,你們覺得,讓這些人知道,大明的一品都督和永壽公主有私情,是對皇家很有面子的事情?”

  她的語氣嚴厲,兩個兄弟便不敢再說什麼,只能聽她繼續發著脾氣“我知道,你們並不喜歡如今這位天子。可是不管喜歡或不喜歡,他都已經繼了大位,並且坐穩了龍椅。大明的天子,也就是整個天下,我不管你們心裡怎麼想,私下怎麼做,在大事上,我們必須維護天子,維護這個江山社稷!為人臣者,這是起碼的本分,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不用其他人動手,哀家第一個不會放過你們。”

  兩人不敢多言,但是又不明白,既然是這種態度,又何必搜集那些證據。張太后顯然明白他們的想法,長歎一聲:

  “哀家搜集那些東西,並不是要對付任何人,只是希望能拿捏住一些把柄。然後可以和蔣氏好好談一次,讓她答應文豐與永淳的婚事。我所做的一切,歸根到底,都是為了這事考慮,你們不要壞了我的大局。”

  對於和皇帝聯姻,張家兄弟自然是沒有什麼意見的,當初張嗣宗因為這事而丟掉性命,兩人於永淳甚至於嘉靖都是有極多不滿。這次的聯姻,他們推出的人選堪稱完美,遲遲達不成協定,在這兩人看來,只能算永淳不識抬舉,心裡頗有怨言。

  不明白太后為什麼把這樁聯姻看的那麼重要,又或者為什麼不發揮太后的影響,直接下旨促成這事,非要搞的這麼複雜?

  張氏又歎了口氣“你們啊,還是搞不明白局勢,還以為哀家像你姐夫在位時一樣,執掌六宮?當初老主為君,整個大內人人聽我調遣,至照兒登基後,哀家說話也是算數的。可是如今,整個內宮裡,哀家的令,甚至出不了這方圓之地,就連蔣氏那邊都影響不了,你們還希望我能決定永淳大婚?內宮中如今肯奉我號令者,差不多全在我這房間周圍,也不過是老主留下的舊人老奴,還肯認我這個未亡人罷了。真若是讓他們去拿人,你們當拿的住麼?醒醒吧,天已經變了,哀家這把年紀,還有幾年可活,你們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像過去一樣任性妄為,免得將來,咱們張家真的要絕後啊。”

  她語氣強烈,情緒也有些波動,由於說話快,忍不住陣陣劇烈咳嗽,兩位國舅直到這時,也有些覺悟,似乎張家這棵大樹,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牢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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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7 00:23
第六卷 完結卷

第九百一十四章 徐階

  “向道器之別。曰盈天地皆形色也。就其不可睹不可聞超然聲臭處指為道;就其可睹可聞體物不遣指為器。非二物也。今人卻以無形為道,有形為器,便是襲了宗旨。喜怒哀樂即形色也。就其末發渾然不可睹聞指為中,就其發而中節,燦然可睹聞指為和。”

  乾清宮內,一名年輕的學子,正在嘉靖天子面前侃侃而談,與他談論著天子最感興趣的話題:“道。”

  “所謂的道,其實就是人心,為吾一身之主,為天地萬物之主,軌有外於心。天家,世間最重要的就是心,只要能夠掌握住心,就是掌握住了道。您修的道,就是修心,能夠洞察天下之心,就可掌握真正的大道。”

  嘉靖天子津津有味的聽著這名年輕人的講述,不時的點頭,“很好,愛卿,你很那些讀書人不一樣。他們喜歡談儒,並不喜歡談道。朕修的道,在他們眼裡,是不務正業,是荒唐。說不定在背後,他們還會笑我,你和他們不一樣,不但有學問,還懂得道,這一點很難得。你所學的心學,與朕所修的道,亦有相通之處,很有些道理,這心為萬物之主的說法,朕也是第一次聽說,將來要和陶神仙好好探討一下,看看有無互補之處。”

  這名年輕的學子徐階,乃是嘉靖二年的探花,在翰林院做了兩年編修,今年也才剛二十二歲。大明朝有十八歲入翰林院的李東陽,二十歲中探花的徐階雖然可以算驚才絕豔,但是還不夠引起嘉靖的關注。可是他在翰林院內的表現,卻比李東陽搶眼的多,也正靠著那些表現,最終獲得了在天子面前露臉的機會。

  其師從心學大師聶豹,是江右學派弟子,在儒家為主流的翰林院內,也敢公開表示自己的學派和見解,並且把心學的說法與道聯繫起來,終於獲得了天子的賞識。雖然他不像嚴嵩或是顧鼎臣,已經獲得了實質的提拔,但是能夠不定期的在乾清宮接受嘉靖的召見,與天子熱情的談道,比其官位的升遷,其實更為重要。

  “陛下,心學之道強調格物,也就是研究事物為什麼是這個樣子,而不是另一種樣子。在格物之道中,萬事萬物,都有著自己的規律,而天下最最強的力量,就是規律。人力在規律面前,註定是要失敗的一方。順天應人,並不是說要我們聽天由命,什麼都不做,而是要什麼找到規律,並且按照規律去做,才能事半功倍。如果有人試圖破壞規律,破壞規則,就會被規律本身所粉碎。鯀治水不成,禹治水成功,就在於後者認清了規律。而治國之道,最重要的規律,就是對事不對人,以法度厘定人心,以國法賞功罰過,不因人而異,不因人而廢。於人之規律,則首要講良知,如果一個人不肯講良知,則註定當不了一個好人,就更做不了一個忠臣,不能為天子辦差。”

  “愛卿,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臣只是從今天朝會上的事,想到了心學所講的規律,今天那些言官,他們努力維持的,其實就是規律,也就是道。他們中有人很迂腐,有人不知變通,也有人不通庶務,但他們都懂得一個道理,維護規矩!正因為規矩是不能也不該變通的,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安居樂業。一旦我們可以因人而廢法,就等於是破壞規律,那麼最後就會損害朝廷。君臣父子,這是倫常大道,如果倫常大道不行,則天下就難安定。百姓也就會失去對天子的敬畏之心,朝廷,就沒辦法運轉了。”

  嘉靖天子面色如常,還是像過去一樣用心傾聽,只有一旁侍奉的張佐發現,這位陛下的情緒,似乎已經發生了一絲波動,心裡開始暗自竊喜。那尊黃金天妃像,現在就在張佐的家裡供著,他當然不喜歡有人說楊承祖壞話,所以嘉靖的這種變化,他心裡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愛卿,你是在彈劾楊承祖?”

  “臣不敢!”徐階中進士時,楊承祖已經離開京師,兩人實際上沒有過交流,他對楊承祖與皇帝的交情是知道的,不過也不知道具體得寵到什麼地步。這次出來,固然有著受人之托的因素,同時也是想著,要維護自己心中的正道。

  那名委託者,是一名心學大家,亦是徐階心中極為推崇的人,想要誅滅楊承祖的理由,也並非是利益,而是出於公義。那名委託者已經總結了楊記,總結了海貿,最後推敲出楊承祖的意圖。如果他的意圖為真,那麼不單是徐階,任何一名有操守的讀書人,都該將之除而後快。

  這個時候的徐階還沒有受過挫折,相反正是春風得意,也就少了那種隱忍與謀定後動的特質。相反行動的比較積極,事到了這一步,他已經退不回去,既然站了出來,就要把立場表達清楚。

  “陛下,臣並非言官,也不敢隨意參劾大臣,是以不敢說人,只敢言事。楊都督當然是有功勞的,但是人有了功勞,並不代表能為所欲為,如果一個人立了功勞就可以抵消他的罪責,那這個天下就沒了規矩二字,也就是與道不相符合的。所有人都會覺得自己有功勞,又都不會拿自己的罪責當罪責,最終混淆掉的,就是是非。”

  “楊都督能夠促成佛郎機來朝,又剿了倭寇,是有功勞的,但是不能倒果為因,以功掩罪。他行事上重視的是術,而不是道。割壕境是術,許新軍戰場的繳獲,可以不歸還失主,而是由士兵分配也是術。他的這些術之所以成功,全是建立在破壞道的根基之上,如同飲鴆止渴,如果大家都沉迷於術,而荒廢了道,就是害了整個天下。選官受重於德,就因為官員是萬民表率,他的材,百姓看不到,他的德,所有人都能看到。如果讓百姓認定,天子用的都是無德小人,就會失去對朝廷的敬畏之心,大家都不信任自己的父母官,遇到事不想靠規則,而想找關係,這個天下就會大亂。”

  嘉靖點點頭“愛卿,你說的有些道理,可是楊某畢竟忠心耿耿,我們不可令忠臣心寒,否則還有何人還會忠於朕?”

  “陛下,微臣不敢擅議大臣,單雲楊都督之忠義,臣亦有所聞。大都督于東南練兵,以恩義相結,以重金為賞,使將士歸心,三軍效死。楊都督令出如山,浙江新軍赴湯蹈火皆願為都督而死,此等忠良,確當大用。只望天家念及五代故事,慎用此將,則天下興甚,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嘉靖面色如常,但是臉上卻多了幾分笑意,與方才的情緒大不相同“愛卿,你說的,道術之論,很有些意思,朕記下了。將來,我希望你能多來,和朕談一談道術之分。”

  張佐原本以為徐階彈劾楊承祖,嘉靖就會發火,沒想到當徐階提出道術之論後,似乎皇帝的立場發生了變化,真的開始支持徐階的意見。心裡不免有些嘀咕:難道風向有變,楊都督要失勢了?這個天子,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那徐階不是給都督下爛藥麼,怎麼後來又誇起大都督的本事來,這幫文人真是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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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7 00:24

第九百一十五章 再見雪娘

  楊承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一位名臣盯上並且下了爛藥,陪著蔣氏說話到了下午,這才告辭離去。臨行時,蔣氏除了囑咐著他多來,又讓他去尋機會開解永淳:

  “永淳那孩子,腦子一根筋,居然要為了謝昭守節。謝家已經滿門抄斬,當初想要尚主,也不過是要利用皇親身份脫罪。這樣的狼心狗肺之徒,怎麼配永淳為他守節?你找機會勸勸她,讓她嫁人。當然,駙馬不能再馬虎了,哀家不管萬歲怎麼安排,這駙馬的事,哀家就交給你了,必須把他查清楚,謝昭那種事,不能再出。說起來,都怪你成親太早,否則,哀家是想招你做駙馬的,如果是你,永淳一定會很幸福。現在,你是她的兄長,要為她找一個合格的相公,這是你最要緊的差事,其他事,都放一放。”

  楊承祖只好應下此事,不過心裡回想的,卻是那個秋日的夜晚,永淳那如火的告白。到底是少女的一時衝動,還是真心流露,這種情感如今是否發生了變化?畢竟兩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尤其女兒家的心思也最易變。兩年時間不曾見面,京師之中才俊無數,或許如今的永淳,只把自己當成了姐夫,早已經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也說不定。

  就在他離開慈慶宮,即將到家時,忽然一輛停在路邊的馬車攔住了路,纖纖素手掀起車簾一角,一個略嫌沙啞的聲音傳出“楊兄,你回來了,小妹在此久侯多時,你方便的話,我們可以聊聊麼?”

  對於這個聲音,楊承祖是不陌生的,孫雪娘?她不是在安陸麼,幾時到了京師,再者當初孫交是擺出過態度和自己割袍斷義的,兩下的關係,按說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她怎麼還會來見自己?

  不管心裡有多少疑問,這種邀約總是推辭不了,現在的時辰不到吃晚飯的時候,兩人又不可能去喝花酒,總不可能在馬車裡聊吧?那也忒有點不方便。孫雪娘顯然進京了一段時間,對地形不陌生,馬車在前面走,楊承祖騎著馬在旁邊陪同,竟是把楊承祖直接帶到了楊記茶樓。

  京師裡,楊記茶樓很多,這只是其中之一,這間茶樓走的是高端路線,茶水價格貴的嚇人。環境、裝潢、服務都是第一流的,只服務于達官貴人鉅賈大賈,是以茶樓裡沒幾個人在,倒是僻靜。

  一名茶博士上前迎接,孫雪娘拿了一面腰牌出來,夥計驗了之後,就將兩人領到二樓一個包間之前,將兩人讓進去,隨後就開始上茶水點心。

  雪娘臉上蒙著面紗,身邊也沒帶丫鬟之類的隨從,幾名護衛保鏢與楊家的護衛一路留在外面,等到夥計也退出去,房間裡只剩了他們兩人。一爐龍涎香,讓房間裡的香氣怡人,茶湯的香氣和香爐的香味混雜在一起,使人感覺全身放鬆。

  楊承祖無意中側頭一看,見房間裡居然還有一張羅漢榻,大概是品香或是品茶用的,不過不管其本身用途是什麼,現在只有孤男寡女,有一張這個東西,總是有些不大好。

  “楊兄,你這茶樓經營的不錯,小妹進京後第一個來的地方,就是這裡。這間房是我的包廂,就算我不來,也會為我留著,你那個腰牌的想法,確實有意思。對於有腰牌的客人,茶樓會滿足他的大多數要求,也只有世兄這等人物,才會想出這樣的經營手段。楊記有你這樣的東家,自然就能日進鬥金,鵬程萬里。”

  這腰牌制,是楊承祖參考後世的會員卡制度想出來的服務機制,只有那些收費昂貴,為高端客戶服務的店鋪裡,才有這種業務。原本也只是跟如仙還有永壽說過,沒想到她們居然真給落到了實處。

  話說回來,來到這裡的客戶非富即貴,腰牌的價值更是驚人,買上這麼一面腰牌的人,往往會提出一些比較高的要求,也只有永壽這等權勢過人的,才能真的真的實現那些人的願望。

  雪娘的表情很是親熱,仿佛是久別重逢的故人,可是兩人的身份尷尬,這樣的密談總有些犯忌諱。再者楊承祖知道嘉靖想著立孫雪娘為後的事,就更不敢和她太過親密,同樣,又不敢太過疏遠,只好乾笑幾聲:

  “孫小姐,過獎了。這做生意的事,我不過是學著別人胡亂弄弄,入不得方家法眼,大家別笑話我就好了。不知孫小姐是幾時進京的,在京裡住的可習慣,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我自當鼎力相助。”

  “楊世兄,你跟我生分了。當初你好歹還叫我一聲孫家妹子的,怎麼現在就只能叫孫小姐了?”

  雪娘嗔怪的說了一句,語氣裡,竟有幾分像是撒嬌。她的模樣變化不大,總體而言,與當初相比,人略微瘦了一些,模樣也變的好看了一點。

  她的基礎本來就不錯,從各種意義上說,都算是美人。現在的模樣,就更美了一些,另外就是氣質上更為成熟,舉止之間,已經有了那種名門世家,高門大戶的貴女風範。不過以往她與楊承祖交往時,一舉一動間,都在刻意保持風範,像是這種輕怒薄嗔的舉動從來沒有過,倒是讓楊承祖一時不好接話。

  她微微一笑“楊兄,我知道,家父給你寫過書信,但家父的意見不代表我。不管別人怎麼想,我始終也忘不了,在惡虎村的那個晚上,是你殺了那個壞人,是你把我從地獄里拉了出來,大恩大德,終身難忘。縱然……縱然世兄從未對小妹有好感,在我心裡,你依舊是我的救星。我對你的心意,也不會有變化。”

  這種火辣的示愛,在當初是絕對不會出現的,楊承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會讓這位大家閨秀變的如此大膽。只好向旁看了看,又看了看門外,希望有個人進來救場,自己早點離開。雪娘卻搖搖頭“別看了,楊記茶樓的規矩,沒有客人的招呼,外面的人是不會進來的。”她用手指了指手邊的鈴鐺,隨後就把鈴鐺扔到了身後。

  “孫小姐……孫家妹子,你聽我說,當初在惡虎村,我出手救你,並不是圖你報答我,尤其不是圖你以身相許。我是個武臣,讀書是不行的,雖然能寫一些話本,但是真到了科舉上,也上不了檯面。官身是有的,也只是個武職,不算值錢,現在的處境,你應該是知道的,說不定哪天就要革職拿問了。我配不上你這樣的大家閨秀,名門貴女,更何況我現在已經成了親,這事……就更不必提起了吧。”

  雪娘的表情很是堅定,目光越來越火辣,“你說的這些,小妹以前確實是這麼想過,覺得我的良人,應該滿腹經綸,應該走科舉正途,所以我才勸你考科舉,甚至為你想要找一些關係,保證你科舉得中。但是,這些東西,現在都不重要了,這幾年時間,小妹想明白了一件事。只要夫君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不管他是文是武,是功成名就,還是一事無成,又有什麼關係呢?楊兄在東南殺倭寇,在北方辦商號,這些事小妹看在眼裡,才知道自己當初錯的有多厲害。你能做到這些,又何必非去考科舉?我知道你成了親,沒關係,我可以等。”

  她說到這裡,臉上終於紅了一紅,但卻咬著牙,幾乎是用盡平生之力,將剩餘的話說了出來“我可以等你,不管是一年兩年,還是十年八年,我都可以等。如果郭小姐長命百歲,我就等你一生,如果郭小姐有個三長兩短,我就給你做填房。當年李西涯一生三次娶妻,成國公之女,亦做了他的填房,我……我可以的。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就可以為了你,一直等下去,就算青絲變白首,也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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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7 00:24

第九百一十六章 為君粉身亦無悔(一)

  楊承祖沒想到這位過去的靦腆且矜持的閨秀,居然會變的這麼大膽,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看這情形,如果自己有一點表示,就算在這把她按倒在羅漢榻上也未必沒有希望。

  沉默良久之後,他忽然問道:“孫家妹子,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可以跟我說一說,我如果能幫你的,會盡力的。雖然我現在處境不好,不過還是能幫你一些忙的。”

  雪娘慘然一笑“世兄,你難道不知道麼?萬歲已經派人跟我父親談了,想要我進宮,侍奉天子。”

  這麼一想,隨即就明白了,雪娘原本是個高傲矜持的女子,就算殺了她,也未必幹的出剖心示愛的舉動,表示願意等男人一生這種話她可以裝在心裡,或者付諸行動,但絕對不會表達出來。

  可是當天子的要求再次提出時,即便是孫交,面臨的壓力,也非同小可。當然,以孫交的清流作風,不會把這種壓力轉嫁到女兒身上,但是雪娘顯然是知道這一切,並且不願意讓老父自己承擔這種壓力。

  大明的制度在,皇帝不可能像唐朝那樣,下一道聖旨,就讓大臣把女兒送到宮裡給自己做妃子。不過要想扛住一位天子的要求,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方方面面的力量下來,一般的人可能就屈服了。即便是雪娘,她也會感覺到累,更會陷入這一切是否懷疑的疑問中。

  如果能從楊承祖這裡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覆,甚至乾脆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他,那麼宮裡那邊的壓力,也就不成為壓力。可是如果楊承祖不肯與她分擔這一切,那麼她的堅守,就變的蒼白無力,甚至有些可笑。

  也正是有了這種巨大的壓力,才讓往日裡那位高傲的小姐,低下了高貴的頭,終於可以放下身架,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當她把這些心裡的話說出來之後,卻覺得身上前所未有的輕鬆,或許這就是人們說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這些話不用說的太明白,只一說,楊承祖也就明白過來。雪娘也就變的更大膽“楊兄,小妹知道京師裡有人對你有微詞,可是你是天子的近臣,這一關你肯定能過去。就算你過不去,就算你貶謫為民,或是流放邊地,小妹也願意跟在你身邊,與你共苦同甘。只要你說一句,我就是你的,一直都是。其實,在惡虎村那個晚上,你已經看到了……看到了我的身體,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是你的了。只要你想要,隨時可以拿去……”

  話說到這裡,已經到了她的極限,臉漲的通紅,下面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兩眼看著楊承祖,等待著對方的回應。這種擺明車馬的告白,也打了楊承祖一個措手不及,讓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既不能傷害她,又不能真的答應她,在這種時候,保證這種尺度的拿捏,確實是很艱難。他將眼前的茶水拿起來,小口的品嘗著:

  “孫家妹子,九姐的身體很好,說實話,她是練武的,身體比你好的多。現在,她的肚子裡懷著我的骨肉,過一段時間,就可以做娘了。我跟你說,她那個人很迷糊的,有一次啊……”

  他回憶起了與九姐朝夕相處中的點點滴滴,兩人的甜蜜回憶,以及九姐的迷糊,自己妻妾之間的生活細節。孫雪娘在那裡靜靜聽著,直到他敘述了一頓飯的時間,她才嫣然一笑:

  “世兄,看來九姐和你,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至少,我得承認,她比我強,我做不到不嫉妒。如果我在她的位置上,不會和你的妾室相處的那麼好,不過……我可以學,即使學不會,我也會控制我的情緒。我從小就學過,該如何控制自己,不會無緣故的發怒,更不會因為自己的憤怒,就遷怒於別人。如果你是為你的妾室考慮,你可以放心,我一定會包容她們,和她們相處的如同姐妹。”

  “孫家妹子,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孫老司空是當世大儒,你是他的女兒,家學淵源讀的書比我多,懂的道理也比我多,不用我說太多的大道理。總歸你是明白的,我這裡沒指望了。你是個好姑娘,但是我配不上你,現在我有了九姐,就更不能耽誤你。”

  原來,徹底沒指望了麼?孫雪娘的心,瞬間沉入了穀底,家裡的丫鬟不是說,只要女人這麼表示,就肯定可以成功麼?哪怕只為了貪歡,他也該答應下來,然後像野獸一樣撲上來。

  到時候自己可以順勢,用身體報恩,任他為所欲為。哪怕只有一夕之緣,自己也可以了無遺憾,可是他為什麼,連一個甜蜜的回憶都不肯給自己?難道非要自己說明白,哪怕他不娶自己,自己也願意等他一生?

  在這一瞬間,孫雪娘心裡生出一種名為恨意的情緒,他看不起我,他一直在鄙視自己。甚至就連自己的身體,他也沒有興趣,難道我孫雪娘,就如此不堪?就在這種惡念,在身體裡瘋狂滋生時,楊承祖卻又長歎一聲,似乎是下了很大決斷似的,一臉誠懇的說道:

  “憑心而論,你是萬中無一的好女人,為妻的首選佳偶。但是楊某不才,也知道門當戶對的道理,在安陸時,我不過是一個儀衛正,如果那時候娶你,大家會怎麼說?肯定認定我是個攀附權勢,靠妻子上位的小人,于你的名聲也不好。等到了京裡,我又與九姐成親,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你想必也知道。既然成了親,與你自然有緣無分。至於現在,就算沒有九姐,我也無法答應你什麼。楊記也好,還是我的前程也好,也許明天就都沒有了。或許願意跟我去受罪,但是我不能真的讓你跟我去受苦,今生無緣,來生再見吧。”

  他是個不信鬼神的主,對於這種來生之約,相來是當扯淡看,可是孫雪娘卻是個深信鬼神之說的。聽到他這麼說,原本絕望的心,又在這片刻之間,恢復了溫度。

  原來……原來他對自己並非無意,純粹是礙於形勢,不想誤了自己終身?再看他的神色,分明是對自己有意的,自己險些誤解了他?

  作為一名優秀的戲劇演員,楊承祖的演技無可挑剔,即便孫雪娘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卻一樣被成功的騙過。只靠一個眼神,幾個表情,就讓這位孫小姐相信,這個男人,對自己心裡有情,只是在拼命的壓抑,他不是不想要自己,只是在怕皇帝。是皇帝對自己的愛,毀了自己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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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8 06:42

第九百一十七章 為君粉身亦無悔(二)

  她在孫家,對於楊承祖及他的楊記所面臨的攻擊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具體的危機程度,卻搞不清楚。忍不住問道:“楊世兄,這次的事,難道真的很麻煩?”

  “是啊,今天朝會上……”楊承祖話說的很有技巧,他說的都是事實,並沒有虛構或誇張,即便是將來求證也不會露餡。但是靠誘導,又能讓對方覺得,自己確實是被逼到了絕境,這一關是過不去的。從小生長於官宦之家,對於這類事本就異常敏感的雪娘,似乎已經看到,自己這個心上人被抄家的情景。

  楊承祖見她這副神色,心裡一松,總算是靠演技加上話術,擺脫了這個女人,這種大家閨秀都懂得趨吉避凶,跟紅頂白,應該不會再想著和自己在一起了吧?可是就在他以為孫雪娘會像躲瘟疫一樣,躲開自己時,不料孫雪娘的神色在經過開始的驚恐和無助之後,又漸漸變的堅毅起來,忽然一把捉住楊承祖的手:

  “世兄,上次在惡虎莊,是你救了我,救了我的一生,現在,輪到報答你的恩情了。放心,我一定會保你平安。”

  “孫小姐……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做什麼。我是個男人,天大的事情,自己也可以扛的起來,再說我當初救你,是出於令兄的委託,也是因為孫老司空,你不必……我還是希望你,能找一個真正適合自己的良配。”

  孫雪娘露出一絲淒苦笑容“良配?楊世兄,你不必用這種話哄我了,在我面前的路,其實說開了只有三條。要麼進宮為妃,要麼嫁你為妻,再不然,就只能孤獨終老,做一輩子老姑娘。其實如果你拒絕我,我是想過走第三條路的,即便是不嫁人,我也可以活的很好。但是聽了你的處境之後,我改變主意了。不管怎麼說,陛下總比惡虎莊的那個男人要好一些,不是麼?”

  楊承祖沒想到,在孫雪娘眼中,嘉靖天子居然是這麼一個形象,其實以他看來,嘉靖即便除去皇帝身份,自身條件也不算差勁。至少來講,配孫雪娘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她何以這麼看?

  以他的立場,自然是想要促成自己的好兄弟與他心中女神的姻緣,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個好兄弟心裡的女神,自己實際是很看不上的。不過看到雪娘這副神色,他又有一絲猶豫。畢竟之前,已經有一個被踢死的皇后,如果這個也鬧到那種地步,即使不考慮孫交的問題,于這個熟人而言,顯然也不公平。

  “孫小姐,據我所知,萬歲乃是一代聖君,不會做出強人所難的事。對你也是發自真心,你們當初在安陸是見過面的,他不止一次跟我說起過,對你的心意,如果你不想進宮,萬歲也絕對不會強求。”

  原來如此麼?楊承祖的話,于孫雪娘而言,很自然的就聯想到了其他東西,比如他當初與自己同行時,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對自己的拒絕。

  可是到安陸後,遲遲不肯提親,等到進京後,竟娶了郭九姐。現在想來,肯定是當時的世子,對他施加了壓力,等到世子變成了皇帝,他就更不敢跟自己有什麼瓜葛。

  這種猜想並非完全沒有根據,至少在雪娘認定自己的美貌不會被男人厭惡這個大前提下,這種推測完全可以自圓其說。於是,心內的一點恨意,已經轉化為了一種更深的依戀,無辜的皇帝,則成了她心裡記恨的目標。

  看他說話的態度,如果自己表示出不想進宮,或許他會為自己爭取,甚至和皇帝抗衡吧。既然他如今已經到了這麼窘迫的地步,自己又為什麼還要為他添麻煩?她腦海裡浮現出的,是惡虎莊的那個夜晚,單身一人一刀,將自己從地獄,拉回了天堂。不能再讓恩人為自己,再冒那種風險了,這對他不公平。既然當初你救了我,現在,輪到我來救你了。

  “多謝你的好心,不過即便萬歲不強求,天下又有誰敢娶我呢?”孫雪娘無奈的笑笑,又戴上了面紗“我今天的行為有些孟浪,世兄別見怪就好,不管將來如何,我永遠不會忘記惡虎莊的那個晚上,也希望你記得,還欠我一個來世。”

  她就這麼離開,楊承祖一時也不知道,自己這到底算不算幫了皇帝老弟一個大忙。但是不管怎麼說,看她的態度上,似乎已經不排斥入宮,對於嘉靖來說,恐怕是比消滅了倭寇或是佛郎機來朝更好的消息。

  不過孫交的位置太高,除非是他退下去,否則他的女兒進宮,對於朝內的局勢必然引發極大的影響,說不定引發的物議,比起自己這次還要大。所以從理智的角度出發,很可能這事會先達成一個默契,然後再徐徐圖之,相信以皇帝的沉穩,也不會做出直接立後的決定。估計還是會有個倒楣蛋會先成為皇后,然後成為過渡的犧牲品。

  等到回到家裡,不想又來了一波意料之外的客人,國舅張延齡、張鶴齡。兩下裡的關係始終不怎麼樣,聽說在這兩年時間裡,因為生意上的事,兩邊的手下還發生過幾次群毆。

  從表面上,都是一幫京師潑皮所為,但背後站的是誰,心裡都有數的很。今天楊承祖剛被勒令會操之後閉門待查,這邊兩位國舅就上門,任誰也不會相信,這會是什麼好意。

  與他們同來的,還有一位二十出頭的書生,生的面皮白淨,相貌周正,站在那裡也很有些風度,一看就是那種學識出色的文士。紅牡丹作為管家,正在招待一行人用茶點,張氏兄弟則有一搭無一搭的與她說著話。

  紅牡丹快到三十歲了,在大明算是老女人那一行列,如果是在清樓,現在她都當了老保。張氏兄弟對她未必有什麼非分之想,但卻還是開著一些不怎麼好聽的玩笑,紅牡丹很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不過還是能看出來,她不高興。

  與之形成對比的,則是那位書生,眼觀鼻鼻觀口,仿佛老僧入定,對於紅牡丹連看都沒看一眼,也沒說一句話。見楊承祖進來,紅牡丹這才退出去,只是在兩人擦身而過時,楊承祖小聲道:“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我幫你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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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8 06:43

第九百一十八章 抓破臉

  “他們是體面人,能對我怎麼樣,不過是說幾句瘋話,以前聽的都慣了,沒關係的。”紅牡丹同樣小聲回答,又在楊承祖的胳膊上捏了一下,暗示他不要衝動。

  張延齡哈哈一笑“楊都督,你果然是個憐香惜玉的人,連一個這樣的女管家,也值得你回護。你府中這麼多女人,你真的護的過來麼?”

  “難說啊,能做多少做多少,能護幾時護幾時。大家出來做官,圖的是什麼還不是護住自己想要護住的女人,保住她們的平安,大家高高興興,皆大歡喜。臣這個人,是個沒什麼大追求的,所求者無非就是闔家團圓,榮華富貴。只要是我的女人,我都會儘量保護她,能護多久就護多久。”

  張鶴齡點點頭“楊都督說的好,也只有你這樣的性子,才能收穫佳人的芳心。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有些花能看,不能碰,碰了的話,是會死人的。該收手時且收手,少年得意需回頭。有些事,不是別人不知道,而是不想說,或者不該說,但是不說不代表不管,真到了忍無可忍,或是鬧的動靜太大,那就是要出大事的。”

  他又指了指身邊那名書生“這是我本家的晚輩,叫做張文豐,是咱們北直隸有名的才子,年紀輕輕,已經高中舉人,如果繼續進學,一甲不敢說,二甲是囊中之物。他聽說你有些名氣,所以過來拜見一下,有幾篇文章,請你指教一二,你不會拒絕吧?”

  張文豐這時才來到楊承祖面前,施了個禮,又送上了一份請貼,邀請楊承祖參加幾日之後,于京師張家的一處別院舉辦文會。這個文會永淳公主也會參加,請楊承祖務必出席。

  這次的文會,不像普通文會那麼正規,更像是一場皇親國戚間的家宴,與會的所謂文人,也無非是這些皇親中讀書的子弟,再有就是幾個幕僚。也正因為此,永淳才有機會出席。

  她這個望門寡婦的身份,比起出嫁前,倒是更方便出席一些聚會,當然這也是有兩個太后放縱,以及默許相親的因素在。不管怎麼說,這次的非正式文會,對於張家來說,就當做了相親會看待,如果永淳不出問題,那麼這門親事就差不多是定死的。

  他們上門來找楊承祖,一是知道他今天在金殿處境不利,一向跟他親如手足的皇帝,這次居然沒有支持他,而是真的要查。一般來說,佞臣走到這一步,下面就是要整體完蛋了。如果不是有張太后的再三命令,這兩兄弟今天來,就不是這個態度了。二來,也是知道他是有一些才名,而且還知道永淳和他有些不清不楚,縱然這種話不能挑明,但也話裡話外點出來,讓他放明白一點,不要壞了張家的大計。

  于這對兄弟而言,這種態度,已經算是給了天大的面子,自己拿著對方的把柄,居然還要儘量說好話。對於他們而言,這種經歷還得算是破題第一遭,可是一想到今天在慈慶宮聽到的那些話,也只能儘量維持著這種在他們看來大失顏面的態度,與楊承祖交談。

  “金殿的事,我們也聽說了,你年輕氣盛,做事太衝動了一點,難免樹敵過多。你想想江彬,當初在位時何等風光,最後又是什麼下場。咱們之間,有過一些誤會,不過我們還是愛惜你是個人才,不希望你真的為一些錯誤就毀了一生。只要你今後洗心革面,聖母那裡會為你說話,儘量為你求情的。查帳這種事,可大可小,聖母說句話,我們弟兄為你斡旋,最多意思意思,退賠一點,其他沒什麼的。這文會的事,你不要忘了啊。”

  楊承祖也聽了出來,他們話裡話外的意思,已經點出知道自己和永壽的私情,只是不好明說。希望自己做個明白人,大家各退一步,互不相犯,同時促成這段婚姻。永壽成了自己的女人,自己肯定能對她施以很大的影響,甚至說替她拿主意。

  而在這樁婚姻裡,永淳個人的意見占的權重過大,即便是張太后也無法干涉她的決斷,能左右她的,只有蔣氏、永壽等少數幾人。自己在這些人面前,或多或少,都能施以一定影響,只要自己為張文豐說一些好話,他招駙馬的事,就差不多是定了。

  張文豐倒是沒說什麼,他為人似乎有點靦腆,不大好意思說話,只把幾份文稿遞過來“久聞楊都督才名,小生自愧不如,區區幾篇拙作,還望大都督多多斧正。”

  楊承祖翻閱了一下,這裡面都是一些日常練筆的文章,他對於八股文是不懂的,也看不出好壞,能出自舉人之手,總不至於太差。看文字,字寫的倒是很漂亮,書法上的功底很不錯。他搖了搖頭,將文稿推回去:

  “這東西,你們找錯人了。文豐兄是舉人,我是個錦衣衛,哪有錦衣衛給孝廉指點文章的道理?那文會,我儘量安排時間,不過二位國舅想必也知道,朝廷裡的事多。會操之後,我就要閉門待查,說不定到時候就要去都察院喝茶了,這個時間上的事,我可說不大好。”

  張延齡沒想到,自己好心來邀請,也擺明瞭自己掌握的東西,居然他還敢拒絕?面色一變“楊都督,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本侯是在誠心誠意的邀請你。”

  楊承祖一臉無所謂的態度,攤攤手“你說的很對,我也是誠心誠意的在拒絕你。當然,我不是說我一定不去,要看時間的。這種宴會,總不可能就永淳一個女子去吧,如果永壽公主去的話,我可能也要跟去。”

  “你好大的膽子!”張鶴齡這邊拍案而起,他沒想到,自己兩兄弟不說的話,對方真夠膽子說出來。不管天子怎麼信任他,總不可能放任自己姐姐和他有私情吧?這種事鬧到君前,還怕治不了他的罪?

  楊承祖冷笑一聲“我的膽子不大,二位候爺膽子才大,上一次在我府裡這麼拍桌子的人,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本官好歹是一品大都督,這裡也是都督府,誰給你們的膽子,上我家裡調系我的管家?真當本官,治不了你們麼?”

  他發作的原因,是為了一個女管家?張家兄弟四目相對,都有點雲裡霧裡,紅牡丹由於在京師裡有一定名氣,對她的根基也是調查過的。知道她是清樓出身,當初在滑縣,似乎還被一些歹徒欺辱過,這樣的女人,也值得他維護,甚至跟自己兩個國舅摔臉子?

  張鶴齡哼了一聲“你最好知道,你在說什麼,做什麼。有些事我們不說,是不想不事情鬧僵,不是對你無可奈何。你不要以為天衣無縫,我們只要把永壽公主府的下人抓起來,還怕問不出你們的醜事?到時候,天子豈能容你?”

  “張侯爺,你信不信我把你家的下人都抓起來,能問出你勾結蒙古,企圖謀朝篡位的野心來?保證龍袍玉璽,一個不缺。到時候就算是太后護著你,怕也是難逃個滿門抄斬吧!”楊承祖毫不怯陣的站起來,兩眼直視著張鶴齡:

  “你們所求的什麼,我心裡很清楚,如果永淳對張公子有好感,我自然樂見其成。不過,我不接受威脅,也不接受交易,更不會用公主的終身幸福去交易什麼。所以,這個文會我儘量出席,但是我不會如你們所願,為你們幫忙。”

  他又用手指了指張文豐“你這個人看上去文文靜靜,像是個很不錯的讀書人,希望你表裡如一。如果讓我查到,你有什麼欺瞞公主的地方,就算你是孝廉,我一樣有把握,把你搞的生不如死!”

  張延齡勃然變色,想要發作些什麼,但是終歸是想到太后的囑咐,只跺了跺腳“狂徒,簡直是狂徒!你給本侯等著,到時候,有你的好看。”也沒有告辭或是送客之類的過場,拉著張文豐出了房門,背後只有楊承祖一陣大笑,和一聲冷漠的“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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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8 06:44

第九百一十九章 跟紅頂白(一)

  對於鬧的這些事,紅牡丹是知道的,等到人走了,她哭的滿面淚痕的靠在楊承祖懷裡“何必呢?我連你的側室都不算,最多是個沒名分的野女人,為了我,不值得的。再說我已經快三十歲了,在大戶人家的妾室,這個年紀不趕出去賣出去,就是僥天之幸,只要能讓你過了這一關,就算把我送上哪個大人的床,我也心甘情願。可是……可是你卻為了我得罪國舅,這真的不值得,我不配。”

  “沒什麼配或者不配,進了我的門,上了我的床,就是我的女人,大家都是一樣的。沒有名分,是你不想要,不是我不想給,所以不要妄自菲薄,於我而言,牡丹姐,你和如仙她們一樣,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張家兄弟就是兩個瘋子,居然跑到我家裡,調笑我的家人,我自然不會給他們面子了。再說我也壓根就沒打算和他們和談,大家出來做官,和氣生財自然是好的,不過不是所有人都要和氣,像是張氏兄弟這種人,你對他們越和氣,他們就越逼你,退一步進三步,沒完沒了。所以一開始我就不會退,也免得他們將來廢話。”

  郭九姐等人知道這事以後,倒也是一起支持楊承祖,尤其九姐更是摟著牡丹道:“放心吧,有我在呢,沒人可以欺負你。早知道是這事,我剛才就沖過來打人了,我就算把他們打一頓,他們也不敢把我怎麼樣。可惜我爹在山西練新軍,要不然我給他寫封信,讓他想辦法幫幫相公。”

  “別亂來,岳丈在外練兵,這個時候最好是跟京裡各方面都沒牽扯,否則難免會被人懷疑有私心。掌握兵權者有私心,是為萬歲所不能容之事,所以這面的關係你別想。”

  聽楊承祖這麼說,劉五兒也頻頻點頭,支持他的觀點。對於嘉靖的態度,饒是劉五兒這種毒士,也看不大清楚。“這位天子,比起先帝來,要陰沉的多,做事麼,讓人看不透,我也猜不出他接下來會做什麼。也許就是做個樣子給人看,板子高舉輕落,最後天下太平,但也許就真的會降下雷霆之怒,那也有可能。”

  楊承祖沒心沒肺的笑了笑“是啊,我這楊記啊,產業啊,都是依附于天子而存在。如果萬歲真的下旨,也許我就什麼都沒了,你們到時候就得做好打算,各奔東西,現在看什麼值錢趕緊藏起來,免得到時候被抄走。”

  話音剛落,就被幾個女人分別捉住,么娘在他身上咬了一口,恨恨道:“這家裡最值錢的就是你了,到時候我把你砍成十八塊,裝在罎子裡帶走,到了地方再拼起來。”

  李家姐妹、柳氏等人,算是家裡比較悲觀的那一部分,如果不是楊承祖攔著,柳氏甚至準備進宮面見蔣氏求情。又想著讓楊承祖把錢交出去,請求皇帝諒解,再不行就典賣家產,賠償虧空。

  總算九姐在這上還比較明智,抱著柳氏道:“娘啊,現在拿錢出來,不等於是不打自招麼?這個時候,必須咬緊牙關,就是說自己沒做過,才有一線生機,您別害怕,大不了我明天回家一趟,把丹書鐵券拿來,到時候相公把這個交上去,什麼罪過都免了。”

  岑蓮咬著下唇一言不發,她進門的時間比較晚,算是感情比較疏遠的,如仙哼了一聲“怎麼了,這位妹子敢情是有自己的念頭?有什麼念頭只管說,咱這個家裡說什麼都成,想走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幫你分家。”

  岑蓮沉吟良久,臉憋的通紅,最後才小聲道:“我是想說,趁著現在還沒開始查,咱們可以跑啊。廣西那裡十萬大山,就算朝廷發來百萬人馬,也不能把每個山頭都搜一遍。你們跟我回廣西,我讓阿爸舉旗造反,輔佐承祖哥哥做皇帝。”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自這可愛的少女嘴裡說出來,結果是沒遭到訓斥,反倒被楊承祖抱在懷裡連親幾口道:“大膽的丫頭,說這種話是要受罰的,看為夫家法伺候。”抱起她就向臥室走,如仙扯了扯繡姑,也跟在了後面。

  在楊承祖於內宅懲罰岑蓮時,外面來了幾波客人,都被擋了駕,其中有五城兵馬司的,也有都察院的,還有順天府衙門的。這些人品階權柄都不高,來這裡,主要的目的也是噁心人。

  楊家家大業大,手下人馬眾多,難免有人惹上官非,然後躲進楊宅不出門,欺負官差不敢上門鎖人。這幫官員來的目的都是一個,希望楊家交出犯人,不要阻撓司法。還有是幾位京師的商人,他們和楊記有著供貨或是銷售的契約,這時候上門,有的是希望立即結算貨款不要等到年後,還有的是表示要終止合同。

  等到楊承祖把岑蓮和繡姑都弄成了一癱爛泥,和如仙打的難解難分時,紅牡丹過來通報了消息,隨後就也被抱上去加入。直到完事之後,才披起衣服來到書房,見書房裡,差不多坐滿了人,官商地主,應有盡有。

  楊家的護衛,在霍虯的率領下,全在門首候著,目光不善。他們是在南方殺過倭,見過血的主。回到京裡本以為是可以當大英雄大豪傑,沒想到居然是來了這麼一手,心裡都窩了火,對這幫找上門來的,差不多就當成了死敵看,只要楊承祖說句話,便是拔刀殺人也是敢的。

  見他出來,這些來客也紛紛起身施禮,畢竟他現在還是一品都督,不是這幹人能招惹得起的。看了那幾分狀紙,又看了看契約,楊承祖冷笑一聲:

  “列位,你們有的是京師的父母官,百姓的青天大老爺,有的是我楊記的老夥伴,大家合作了很多年,彼此熟的很。今天這事,我可以當沒發生過,你們現在各走各路,我回去陪我的老婆睡覺,你們覺得怎麼樣?還是說,非要一個交代不可?”

  順天府來的是一名書辦,本身不能算官,姿態放的更低“大都督,我家京兆其實也很難做啊。這幾份狀紙,都是有根有據,實在壓不住。內中一位員外的千金,是逃了婚,到你們楊記學戲的,您說說,這要是鬧開了,實在是不太好。還望您把人放回去,讓他們父女團圓,還有那幾個人,也交出來,我家京兆表示,一定會秉公處置,如果不信,您可以派人去聽堂。”

  一名商人也站出來道:“我家與楊記簽這份契約時,以為楊記只是做布匹生意,沒想到後來你們做糧食,然後又把糧價弄的這麼低。糧價搞的這麼低,我們雇傭工人就變的困難,給以往的工錢,工人就不願意來,最後要加錢,才可以雇到人。員外讓我帶句話,楊記的糧食如果不漲價的話,我們的布匹生意,實在是做不下去了。”

  “好啊,既然你們堅持,那就別後悔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人我一個也不會交,誰敢在我的家裡拿人,就問問外面那些護院答應不答應。至於契約,想中止的沒門,簽了字就要認,誰敢不執行,我就抓他進詔獄。至於想要結算貨款的,把單子拿出來,按著契約規定,提前結算該承擔的損失,自己給我承擔清楚。今後想不想合作都隨你們的便,不過行船走馬三分險,不和楊記做生意的人,自己路上多加小心。霍虯,抬銀子去,跟他們結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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