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俠】摩合羅傳 作者:飛花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6 21:44:4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956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33
二一九

  瓔珞停住腳步,轉過身,認真地看著無雙,“但這一次,我不會再把流火讓給任何人。”

  她臉上表情嚴肅地讓無雙有些驚異,“可是你……”無雙停住不說。

  雖然她話沒有說完,但瓔珞卻已經知道她想說些什麼,瓔珞淡淡地道:“我只是一個死而復生的人,而流火卻還活著。”

  兩個女子靜靜地對峙著,瓔珞一字一字道:“就算如此,我也不會把流火讓給你。”

  無雙心裡一動,瓔珞仍然在隱瞞什麼事情,這件事情似乎是與她有關的,瓔珞不想說出來。雖然她不想說出來,可是無雙卻隱隱感覺到了。那是什麼事情呢?似乎是她的宿命。

  她的心裡忽然生出不祥的預感,瓔珞這樣平淡地看著她,但她卻感覺到瓔珞眼中的無奈。她極力隱瞞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第十一卷 水影雪瀾 第十三節

  念珠兒小小的身影從角落裡轉了出來,她一看見瓔珞與無雙就是一滯,愣在那裡,一雙大眼睛瞧瞧瓔珞又瞧瞧無雙,滿臉都是疑惑不解。

  瓔珞對著念珠兒微微一笑,“念珠兒,婆婆在哪裡?”

  念珠兒好奇地看著瓔珞,忽然跳起來道:“瓔珞姐姐,你好了嗎?”

  瓔珞微笑道:“我一直很好,我是騙那個壞人的。”

  念珠兒喜極而泣,拍著小手道:“太好了,瓔珞姐姐真地復活了。太好了。”

  她拉著瓔珞的手向著神殿後一座小石屋奔去,一邊跑一邊道:“婆婆就在裡面,婆婆病得要死了。瓔珞姐姐快去看看她吧!”

  無雙看著她們兩人進入石屋,她輕輕嘆了口氣,瓔珞隱瞞的事情是不會告訴她的。但她有預感,總有一天她會面對這件事情。到時候,她的命運必然會完全不同。

  她向著四處張望了一下,霧都散了,是否尋香已經離開乾闥婆城了?

  她想到影雪,想到水瀾。如果流火是水瀾的轉世,那麼化解影雪怨念的辦法是否就是讓轉世的流火與轉世的影雪成親呢?

  但現在轉世的影雪卻成了兩個人,一個是瓔珞,一個是她。本來在瓔珞這一代就應該完成這件事情了,但卻出了偏差。因為那時瓔珞並不知道流火才是水瀾的轉世,她也不知她的前世就是大地公主。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影雪轉世為瓔珞,可以說是完全新的生命,不再有大地公主的特徵。而水瀾轉世成了流火,也由乾闥婆族人變為半夜叉半雪狼的神怪,也不再有前世的特徵。可是她卻帶著瓔珞的特徵。他們都說她身上有那迦族的輝光,這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轉世後,卻似乎無法脫離瓔珞。

  她心裡一動,額上便滲出了冷汗,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不同尋常。但她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是否瓔珞刻意隱瞞的事情與此有關?

  她巡著來路向花園走去,心裡卻仍然恍惚不安,到底她為何而降生在這個塵世,到底她的宿命又是什麼?

  她很快便看見空氣之中火紅的流螢,流螢或飛或住,飄渺不定,持善,他又來了嗎?

  瓔珞和拓跋紹都是尋香設法復活的,可是持善呢?他的身體早已經被燒成灰燼,尋香又是如何使他復活的?或者他也不過只是一個幻影,像是玉蟾一樣。但他身上分明又帶著如此強烈的靈力,這種靈力與持善如出一轍,並不似只是一個幻影。

  花園中眾人嚴陣以待,紅蓮之火可以燒盡三界眾生,成為魔王的阿修羅王是連天神都無法戰勝的。現在的持善是半神,還是魔王?

  她卻沒有辦法把自己思想的焦點集中在目前的困境上,心神總是糾纏在瓔珞隱瞞的那件事情上,莫名地覺得恐懼,不敢知道答案。她也知就算是詢問瓔珞也不會有結果,瓔珞一定不會告訴她。但那件事情卻偏偏是與她密切相關的,她一定會有一日要面對。雖然經常覺得厭倦,但這種莫名的恐懼還是第一次產生。

  花園中人見到她回來,都是又驚又喜,此時紫羽和顏清都已經甦醒過來,想必也都知道事情的始末。

  流火向著她身後看了一眼,她知道他必然是在找瓔珞,這又使她有些感傷,他和她都相信瓔珞不會輕易被人控制。她相信瓔珞,是因為她與瓔珞本應該是一個人,可以心意相通,雖然此時並不真是如此。而流火相信瓔珞,大概是因為他一直都愛她,信任她吧!

  她笑笑道:“瓔珞去看玳瑁了,可能過一會兒就會過來。”

  流火默然不語,無雙不是一個感情輕易外洩的人,而且詭計多端,很少有人能夠從她的表情看出她的心思。可是他仍然看出她的失落,這使他的心也不由地沉了一下。

  他道:“你沒事吧?”

  無雙笑笑道:“有瓔珞在,我又會有什麼事?”雖然是笑,卻笑得無奈。

  她故做輕鬆道:“若是我與瓔珞,你只能選一個,你會選哪個?”

  流火一怔,這個問題居然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無雙笑道:“怎麼?很難選嗎?”

  流火看著她的眼睛不說話。

  無雙努力使自己笑得全不在意,她拍了拍手道:“你幹嘛那麼一副就要死去的樣子,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和瓔珞,你一定會選瓔珞對不對?”

  流火仍然不語。

  無雙道:“我也應該過我大秦公主的生活了。其實沒遇到你以前,我的日子過得挺好的。你去過皇宮嗎?皇宮是這個世界上最精彩的地方。宮裡的人整天沒有事情做,就總是想著辦法勾心鬥角。像我這樣聰明的人,也並不是天生就是如此的,那可是在宮裡經過了一次次腥風血雨才成長起來的。你別以為我誇張,一點也不誇張,宮裡的女人殺人不眨眼。許多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誰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得罪了誰。可是我卻喜歡那種日子,生活在陰謀詭計裡也很有趣,至少不會無所是事,我的才能也可以發揮光大。其實像我這樣的人,又怎麼可以和你漂泊江湖,我從小就錦衣玉食,怎麼能夠過這種四處流浪的生活。而且,瓔珞,瓔珞……”

  她頓了頓,她想,其實我比瓔珞堅強多了。雖然她有神通,可是她卻顧慮這顧慮那,做什麼事情都思前想後,從不為自己想一想。她道:“瓔珞也需要人照顧啊!一百年前,你對不起她。現在你也該好好補償一下了。”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長一串話,自己也覺得誇張,就算是不甘心,也不必表現得這麼明顯吧!

  流火輕輕嘆了口氣,似想說些什麼,但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他轉過頭,看著空氣中的紅色流螢,無雙連他的心思都看得明明白白,可是他自己卻有些糊塗了。跟著無雙因為她是瓔珞的轉世,現在瓔珞又出現了。兩個女人,卻偏偏就應該是一個女人。選擇瓔珞是無疑的,但心裡為什麼會覺得不捨?

  習慣了無雙的羅索,無事生非,專愛抬槓,若是與她分離了,似乎生活就會變得空寂得多。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離開瓔珞。一百年來,就算是在沉睡之中,他也仍然思唸著瓔珞。何況,百年之前,他錯手殺死瓔珞,那也是他一生之中唯一做過的一件令他後悔的事情。

  他從未曾想過他會傷害瓔珞,雖然一心想要報復她的背叛,可是他卻從未真地想過要傷害她。所以,這一次,他不會再讓瓔珞難過了。

  第十一卷 水影雪瀾 第十四節

  流螢越來越多了,空氣也越來越是炎熱,每個人都開始冒出汗來。水氣全都蒸乾了,這個地方,似乎馬上就要變成熔爐。

  持善遠遠地站在花園之外,他似乎並不想踏入花園中。然而就算他不進來,花園裡的人也要忍不住了。

  破邪道:“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怕我們都會被他的火焰烤熟了。”

  紫羽遲疑道:“我們合力一戰,也許可以勝過他。”

  破邪也不看流火,對紫羽道:“你去問問他,到底想怎麼樣。”

  雖然他沒有說誰,但紫羽也知道他必是叫她問一問流火。她嘆了口氣,走到流火面前,道:“不如我們三人合力一戰,應該可以擊敗持善。”

  流火看著持善,“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從他身上發出來的靈力有些奇怪,不太像是持善的靈力,也不像是阿修羅魔王。”

  破邪不耐煩地道:“有什麼奇怪不奇怪的,打敗他就是了。”

  他驀然抽出淚痕,劍訣一領,向著持善一劍刺去,劍鋒上隱隱泛出黑色的光芒。然而他的劍未刺到持善面前,空中的流螢迅速地附著在劍上。破邪只覺得劍上的溫度越來越高,雖然淚痕劍是經過高溫鍛鍊,不至於象普通的劍一樣被流螢的溫度所溶化,可是他持劍的手卻被熱得受不了。

  劍堪堪就要刺到持善面前,破邪幾乎無法持劍,但他又不願意放棄手中的劍,連忙急速退了回來。

  一退回來,便連忙把劍插在地上,連連甩手。

  只見他持劍的手上陣陣輕煙升起,人們都聞到一陣肌膚被烤糊的味道。

  破邪怒道:“怎麼他會熱成這個樣子?他本來雖然可以自由地召喚和運用火焰,但也不至於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火一樣。現在這個持善,根本就是一團烈焰。”

  流火道:“看來我們不能靠近他,要想出一個法子從遠處攻擊他。”

  園中眾人都熱得汗如雨下,地面也變得奇熱無比,汗滴落在地上,立刻便“嗤”地一聲變成一縷煙氣。

  無雙只覺得連自己的鞋子都要被燒熔了,她一邊跳著腳,一邊道:“快想辦法啊,再想不出辦法來,我就變成人幹了。”

  抱朴九子亦是個個揮汗如雨,而抱朴子則抱頭苦思,嘴裡含含有辭,“該如何製做出不被火燒化的符咒?”

  無雙跳到抱朴子面前道:“老道士,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不被火燒化的符咒。若想要不被火燒化,除非是沒有符咒,那樣就不會被火燒化了。”

  抱朴子一怔,若有所悟,沒有符咒,不錯,沒有符咒就不怕被火燒化了。可是沒有符咒又該如何使出九字真言的奧義?

  他看了流火與破邪一眼,道:“你們兩個妖怪過來。”

  破邪瞪了他一眼,“你叫誰妖怪?”

  抱朴子道:“當然是你們兩個。”

  破邪道:“你要幹嘛?”

  抱朴子道:“你們兩個妖怪有福了,我要把九字真言奧義傳授給你們。”

  破邪冷笑一聲:“誰希罕學嗎?你那九字真言,不過是唬人的玩意,只有普通的人類才會相信。”

  抱朴子怒道:“臭小子你居然敢出言不遜,污辱我道家至寶九字真言!”

  破邪笑道:“我就污辱了你,又如何?有本事你便殺了我。”

  抱朴子怒道:“殺了你便殺了你。”跳將起來,就要與破邪動手。

  抱朴九子連忙把抱朴子拉住,道:“師祖,現在這個時候,應該同仇敵愷,先擊敗外面那個人再說。”

  無雙眼珠轉了轉,笑道:“先生可知道他們兩人為何不敢學先生的九字真言?”

  抱朴子道:“為何?”

  無雙道:“因為九字真言奧義實在是博大精深,與他們本來的神通相比,要高明許多。他們怕自己學不會,所以就索性不學,免得丟人現眼。”

  破邪怒道:“誰說我學不會?你現在就教我。”

  流火默然不語,心道這麼簡單的激將法也會中計。不過他此時也想不出好的法子,聽聽也無妨。

  三個人走到旁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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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抱朴子道:“以我的法力一定要用符咒才能發動九字真言的奧義,但你們兩個妖怪的神通似乎比我高明一點點,也許不用符咒就可以發動九字真言。”

  他想了想,似乎覺得承認自己的神通不及妖怪是一件頗為丟臉的事情,又補充了一句道:“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我沉睡了五十年,你們兩個妖怪又怎麼可能比我高明?”

  破邪率先道:“我先試試。”

  他剛才佯敗於流火的劍下,雖然是個計策,心裡卻也覺得憋悶。雖然他對於瓔珞之事已不似百年前那般介懷,但戰勝流火卻仍然是他的一個心病。

  此時他難免想要先行戰敗持善,雖然這並不能說明他便比流火更加厲害,但至少在心理上也是一種補償。

  他默誦真言,“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雙手十指交叉,將全身的靈力凝聚起來。

  黑色的風團在他的指尖旋轉形成,他大喝一聲,全力將風團推出。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靈力與真言奧義相結合,一時之間風團如同排山倒海般向著持善逼去。

  火紅的流螢瘋狂的飛舞,似已經被風壓迫得遠處可逃。

  持善微微冷笑,叱道:“火來!”

  那些本已被風吹散的流螢,忽又直直地飛到持善而前,迅速地集結在一起,形成一面火焰之牆。

  風團與火焰之牆一觸,似乎火焰之力更強一些,風團居然被倒擊了回來。

  破邪大驚,雙掌齊出,與風團相抵,雖然將風團打散,但他身子微晃,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持善冷笑道:“你們沒有人是我的對手,還是乖乖地等死吧!”

  雖然已經熱得像是處身在烤爐之中,但那些曼陀羅花卻仍然嬌豔地開放,似乎外界的環境對它們全無影響。

  無雙奇道:“這花真了不起,比人還經得起熱呢!”

  她此時居然會想到這種問題,眾人都不由地嘆了口氣。

  忽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道:“九字真言雖然深奧無比,但尚不足以與火中紅蓮相抗,若想擊敗它,只怕還要加上手印。”

  眾人回過頭,見瓔珞飄然而至。

  她一出現,周圍立刻便清涼了許多,空氣之中也多了一絲水氣。

  流火道:“與手印相結合?”

  瓔珞點頭:“手印是佛陀傳與弟子們的密法,帶有無上的神通之力,運用的人不同,發揮的力量也不同。若將九字真言與手印結合,把兩種神通力一起使用,我相信一定可以擊敗火中紅蓮。”

  無雙道:“這個持善難道是火中紅蓮?”

  瓔珞道:“不錯,是尋香利用幻術將火中紅蓮幻化成了持善。紅蓮是火中之靈,因而它所帶的火焰之力更勝過了持善。”

  無雙道:“如何將手印與九字真言結合?”

  瓔珞看了流火一眼道:“你可願意將九字真言一一說出?”

  流火點了點頭,他因這是抱朴道院的密法,不好大聲說出來。便走到瓔珞身邊,附耳低語。

  瓔珞聽他邊說邊點頭,道:“雖然這是道家密法,但萬法歸宗,隱隱與九個手印相合。”

  她伸出雙手做出九種手印,道:“左手常靜,故稱為慈悲之手。右手常動,故稱為智慧之手。雙手結合,大慈大悲,大智大慧。臨者,身心穩定,用不動根本印,合金剛薩埵心咒。兵者,快捷如兵,用大金剛輪印,合降三世明王心咒。斗者,宇宙共鳴,用外獅子印,合金剛薩埵法身咒。者者,萬物之靈,用內獅子印,合金剛薩埵降魔咒。皆者,破一切困擾,用外縛印,合金剛薩埵普賢法身咒。陣者,洞察人心,用內縛印,合蓮花生大士六道金剛咒。列者,救濟他人,用智拳印,合大日如來心咒。在者,萬物平齊,用日輪印,合大日如來心咒。前者,我心即禪,用寶瓶印,合摩利支天心咒。”

  瓔珞道:“用這九種手印再加上九字真言奧義,應該可以破去紅蓮之火了。”

  流火本來就是極具慧根,只看了一遍便心領神會。他轉過身,默誦真言,雙手做出九種手印。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狂風呼嘯,天地低昂。他的身上忽然燃起強烈的黑色輝光,將妖氣一下子驅散了。輝光如此強烈,連無雙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心裡暗道,這才是流火的本來面目嗎?真正的他一直躲在妖氣之下,因為他並不想面對夜叉族的自我。

  她下意識地望向瓔珞,見瓔珞的雙眼一直跟隨著流火的背影,眼中神采飛揚。女子只有望著自己心愛的男人時,才會有這種眼神。

  她的心便不由地沉了下去。如果影雪的轉世一定要與水瀾的轉世結合,才能破除那個詛咒,這個人本來就應該是瓔珞吧!

  她看著流火的靈力打出去,就知道結果了。因為他的信心,他一定會勝利。能給他這種信心的人,不是她,而是瓔珞。

  她難免有些黯然神傷,也許心裡並不曾真地有什麼奢望,但卻真地覺得悲傷。她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流火之時,在那個小小的漆黑的山洞之中。當她掀開流火身上的符咒,她只覺得連太陽都似乎復活了。

  也許,從那時起,他便已經是她心裡的太陽了。

  她又一次感覺到瓔珞死時的悲傷,當世上的人和事都拋棄了她,只有天空中的太陽還會等待著她,照耀著她,永遠都不會背叛她。

  然而,到了此時,他終於也還是要離她而去。

  靈力衝破了火焰之牆,無數的流螢向著四面八方散去,瞬息之間,便無影無蹤。持善的身影也散做流螢,只剩下一朵紅色的蓮花飄然落下。

  瓔珞拾起那朵蓮花,她似看到持善的靈魂正在對著她微笑。她雙手合什,默祝道:持善哥哥,若是你我的宿命都已經注定,除了面對以外,別無他法。雖然不甘,但每個人的生命都有他的意義。只望你下一世能夠離開這些是是非非,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不再是八部眾,與相愛之人終老山林。

  她看了無雙一眼,她卻不同,無論是此生或者是已經出現的來世,都仍然沒有擺脫命運的安排。

  流火的袖中光芒隱約可見,流火伸手到袖中一摸,原來是慧能給他的那朵蓮花。

  蓮花光芒照射之處,現出乾闥婆城的出口,城外的結界也散去了,大概尋香已經去得遠了。

  眾人向著蓮花所指之處走去。

  走到城外,只見碧波萬里,這城也不知漂流在哪個地方。

  忽見念珠兒劃著一隻小船,停在海邊,玳瑁坐在船中,向著眾人招手道:“快過來吧!”

  她雖然年紀幼小,卻已經可以交託重任。

  眾人上了船,念珠兒向著西方划去。劃了沒多久,乾闥婆城便被海中的煙氣所籠罩,如同海市蜃樓一般虛幻。這城還將繼續在大海之中漂流,只怕也再難尋到它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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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東方漸白,念珠兒忽然道:“看,太陽出來了。”

  眾人一起抬頭,只見一輪紅日正慢慢地從大海之中升了出來。一時之間,滿天彩霞,海鳥齊飛。

  無雙只覺霍然開朗,無論幾世幾年,人間更替,世事變遷,太陽永遠都會在天空中冷眼旁觀著人間的悲喜。她長長吁了口氣,沒有什麼需要悲傷的,她是天下無雙的無雙,無論命運如何,她亦會勇敢地面對,絕不會輕易屈服。

  第十二卷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第一節

  小舟在東海之濱靠了岸。

  此地便是當日無雙等人出海到無慾城的漁村。天氣又和暖了一些,很快就要到陽春三月了。

  一個身著粗布衣裙的女子站在岸邊,正在補一張破了的漁網。

  眾人上岸之時,那女子回頭看了一眼,念珠兒眼尖,失聲叫道:“是瓊蓮姐姐!”

  瓊蓮臉色一變,轉身欲去,玳瑁顫巍巍地叫住她:“瓊蓮,快來拜見宗主。”

  瓊蓮低著頭走過來,跪下道:“請婆婆恕罪。”

  玳瑁嘆了口氣:“宗主都原諒你了,我又怎麼還會怪你呢?還不快快拜謝宗主。”

  瓊蓮抬頭看見復活的瓔珞與無雙居然站在一起,臉上不由地現出驚異之色,她連忙叩謝道:“原來宗主已經復活了,真是可喜可賀。”

  瓔珞微微一笑,“請起吧!”

  瓊蓮站起身,只見一個男子從不遠處的一所茅屋中走出來,一邊走一邊道:“娘子,漁網補好了嗎?”

  那男子正是張羽,他已經換去了書生的衣服,身上亦穿著粗布衣褲,除了臉色尚顯柔弱以外,儼然是一個漁夫了。他一眼見到眾人,也是臉色一變,連忙將瓊蓮拉到身後,大聲道:“婆婆,你不要再難為瓊蓮了,要怪就怪我吧!”

  玳瑁又是搖頭又是嘆息,“我誰也不怪,也許真的是我太固執了。”

  張羽喜道:“婆婆已經原諒我們了嗎?”

  玳瑁道:“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我還怪你們什麼?”

  張羽道:“那真是太好了,瓊蓮還一直擔心沒有辦法得到您的諒解呢!”

  瓊蓮輕輕拍了他一下,“那麼多話,快回家去準備招待客人。”

  張羽忙道:“是是,我這就回去準備茶水。”

  瓊蓮道:“請宗主和各位到舍下用杯粗茶吧!”

  抱朴道觀眾人躬了躬手,道臨道:“不敢打擾了,我們這就要回到道觀中清修。”

  抱朴子看了流火與破邪一眼道:“你們兩個妖怪,最好安份守己,不要做為禍人間的事情,雖然我傳了九字真言給你們,可也並不等於就收了你們做徒弟。若是你們敢做出不義之事,我第一個就收了你們。”

  流火默然不語,破邪則道:“只怕你收不了。”

  抱朴子怒道:“你說什麼?”

  道臨連忙拉住抱朴子道:“師祖,我們還是回道觀吧!難得師祖還陽,徒孫們還有許多事情要請教。他們兩人雖然是妖怪,但以徒孫之見,這兩人稟性純厚,料想也不會做出不義之事。”

  抱朴子勉勉強強地點頭道:“徒孫說得不錯,否則我也不會教他們兩人九字真言。”

  抱朴道觀眾人道別而去。

  剩下眾人便隨著瓊蓮進了小茅屋,屋中除設頗為簡陋,但瓊蓮卻安之如怡。張羽用粗碗送上茶水,笑道:“我們這裡鄉野村落,只有這種茶水,各位千萬不要嫌棄。”

  無雙笑道:“怎麼會嫌棄,你們兩個伉儷情深,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瓊蓮臉微微一紅,垂頭不語。她似比以前嬌羞了許多,想必是初為人婦的原因。

  破邪忽然開口道:“在乾闥婆城中之事,還沒有一個結果呢!”

  眾人都望向他,他攤開手,手上托著那隻摩合羅。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隻摩合羅上,心知他所說的是他與瓔珞之間的婚事。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各懷心事。

  無雙的目光從破邪、瓔珞、流火、紫羽的身上轉了一圈,首先開口道:“你還想與瓔珞成親嗎?”

  破邪道:“解除詛咒的方法,不是讓手持男女摩合羅的人成親嗎?”

  無雙點了點頭,心道,但水瀾的轉世卻是流火。這件事情,她不知瓔珞是否知道,流火卻是必然不知的。她悄悄看了瓔珞一眼,見瓔珞神色冷漠,也不知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她想,要不要說出來呢?

  忽見紫羽站起身走出茅屋,眼中似已經有淚要落了下來。

  破邪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地微微一笑,真是性急,也不等他說完。

  他道:“這個東西,是啖鬼臨死以前交待我母親,讓我要完成的事情。本來我也應該遵照他的遺命,把這件事情完成。但是,”他頓了一下,看了流火一眼:“那個時候,也許他並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

  他將手中的摩合羅送到流火的面前:“這件東西,放在你那裡,也許會更加合適一些。”

  流火望著他的雙眼:“你願意放棄?”

  破邪道:“雖然我願意放棄摩合羅,並不等於我就放棄與你一戰,我是一定要擊敗你的,不過不是現在。”

  流火遲疑地看著他手中的摩合羅,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泥娃娃,但只要接過來,他以後的生命就不得不為了這個泥娃娃而活。他不由地轉頭看了無雙一眼,見無雙一雙明如秋水般的大眼睛也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那雙眼睛裡完全沒有一絲情願流露出來,他全不能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離無雙不遠的地方就是瓔珞,他看見瓔珞胸前掛著的摩合羅。瓔珞是不可以離開這個摩合羅的,她現在的生命就是靠著這個摩合羅來維繫的。

  無雙的生命是有限的,再過幾十年,她就會死,重新進入輪迴。可是瓔珞不同,也許她會永遠存在於這個世上。

  他知道永遠生存的寂寞,當身邊的人都慢慢地老死的時候,一切相知相識相愛的人都會飄然而去,只剩下孤獨的一個人。

  他伸手接過摩合羅,如果這是一個重擔,他也該替他的弟弟挑起來了。

  破邪道:“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人要照顧,所以這個摩合羅只能交給你了。”

  他亦向著門外走去,見紫羽孤伶伶地站在海邊。他走到紫羽身邊,與她並肩站著,看了一會兒海景。

  他道:“你為什麼不說一句話就走了。”

  紫羽道:“你要我說什麼。”

  破邪笑道:“我要和別人成親了,你也不在乎嗎?”

  紫羽鼻子一酸,哽咽道:“這不是你的心願嗎?”

  破邪笑道:“你哭了?”

  紫羽道:“誰說我哭了?”她雖然不承認,但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破邪道:“我還以為你很堅強呢!”

  紫羽用力抹掉臉上的淚水,挺起胸膛,“我本來就很堅強,說什麼我也是迦樓羅族的公主。”

  破邪啞然失笑,明明就是很軟弱。他拉起紫羽的手道:“我們走吧!”

  紫羽問:“去哪裡?”

  破邪想了想:“我們回劍廬吧!我挺喜歡那個地方的。”

  “回劍廬?!”紫羽奇道:“那你和瓔珞的婚事呢?”

  破邪道:“那個摩合羅我給了流火。”

  紫羽又驚又喜:“你把摩合羅給了流火?”

  破邪道:“是啊!因為我覺得他比我更需要。”

  紫羽道:“可是你捨得把那麼珍貴的東西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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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破邪笑道:“是有點捨不得,那不如我去要回來。”

  紫羽連忙拉住他道:“給了人家的東西又怎麼可以反悔。”

  破邪笑道:“可是你說那東西很珍貴。”

  紫羽噘起嘴:“有什麼珍貴的,到了七夕就有許多人賣。”

  破邪道:“那趁著我還沒有反悔以前,快點回劍廬吧!免得我又想問流火要回來,他不給的話,難免要大打出手。”

  紫羽嗔道:“你真是的,都說了給別人的東西就不可以反悔的嘛!”

  破邪笑道:“現在你放心了吧!”

  紫羽臉一紅,垂下頭,低聲道:“誰說我不放心了。”

  破邪道:“剛才還有人哭呢!”

  紫羽悄悄擰了他一把,“誰哭了!”她忽然想到無雙,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破邪道:“又嘆什麼氣?”

  紫羽道:“我在想無雙,她該怎麼辦呢?”

  破邪也嘆了口氣,摩合羅是給了流火,他把麻煩也一起給了流火。該怎麼選擇,只有看流火自己了。

  第十二卷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第二節

  無雙看見倏然來去的飛鳥在夕陽中的身影。那黑色的剪影或東或西,飄忽不定,如同女子散亂的心緒。她想,她離宮之後的意外生活,應該就此結束了吧!?

  她看見瓊蓮收起海邊晾曬的漁網,那迦族蒼白透明的皮膚由於近來接受了許多日曬的原因,而變得紅彤彤的。她健康樸實如同任何一個漁村少婦。

  瓊蓮注意到無雙凝視,微笑道:“你覺得很奇怪嗎?”

  無雙點了點頭:“你真地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瓊蓮微笑道:“聽說你本來是位公主,從小便錦衣玉食,一定過不慣這樣清苦的日子。”

  無雙道:“你也不一定要過這樣的生活。”

  瓊蓮道:“是的,相公系出名門,想要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也不是難事,但我們兩個都想就在這裡共度一生。”

  “為什麼?”

  “世間的一切榮辱,我們都覺得並不重要,只要我們兩人能夠在一起,再清苦的日子,我們也願意過。”

  無雙準備到她纖細的雙手上充滿了被堅韌的漁網劃破的痕跡,她輕嘆道:“各人有各人的福份,真地勉強不來。”

  瓊蓮道:“你呢?你要放棄流火少爺了嗎?”

  無雙微笑道:“瓔珞已經回來了,他們兩人本來就是一對。”

  瓊蓮卻搖了搖頭,“雖然瓔珞是宗主,他們也是一百年前就相識的。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卻覺得不存在什麼先來後到,若是你也喜歡流火少爺,為何不去爭取?”

  無雙默然,過了半晌,她才仰天長吁一聲,“你也知道我自小便錦衣玉食,我如何過得慣這種飄泊江湖的生活,我也該回到長安去探視父親了。”

  瓊蓮憐憫地看著她:“他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你不等觀了禮再走嗎?”

  無雙苦笑道:“我還沒有那麼大方。”她忽然想到影雪,她居然可以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與別的女人成親,那時她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當此之時,她終於有些明白影雪的怨恨,連她的心裡似乎也開始生出一絲不為人知的怨恨。

  她大驚,為什麼會有怨恨的感覺,是因為影雪的恨意仍然潛伏在靈魂的最深處嗎?

  她知道她不能看著流火與瓔珞成親,恨意一旦被喚醒,就會如同野火燎原一樣,無法控制。

  她道:“我要走了。如果有人問起我,你就告訴他們,我回長安去了。”

  瓊蓮道:“你不親自和他們告別嗎?”

  無雙微笑著擺了擺手,“反正是要走的,何必再多此一舉。”

  她獨自向著落日的方向行去,走了幾步,似察覺到了什麼,但她只是略微停了一下,終於沒有回頭。

  不遠之處,一塊大石的後面,流火正在默默地注視著她離去。這一次,他再也不會追隨她的身影了。

  無雙迎著落日而行,她想她不會哭泣的,然而視線卻越來越模糊。她用力睜大雙眼,不讓眼淚流出眼眶。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鄉間道路,使她的腳步有些蹣跚,模糊的雙眼使走路變成了一件吃力的事情。

  她忽然聽見馬兒的長嘶聲,一匹棗紅色的馬忽然跑到她的面前。

  她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居然是那匹汗血寶馬,它仍然等待著她嗎?

  馬兒低下頭,親怩地磨擦著她,嘴裡的熱氣直直地噴到她的臉上。她抱住馬頸,低聲道:“到了現在,只有你還陪著我嗎?”

  那馬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一樣,向著落日的方向長嘶了一聲。

  無雙抬起頭,迎向落日,“我們回長安吧!”她翻身上了馬,那馬似乎很長時間沒有盡情地奔馳過了,立刻如離弦之箭般向著西北方奔去。

  無雙感覺到歸心似箭的悲傷及去意徊徨的無奈,兩種情緒交織,她想她是否又要落淚了?可是她到底沒有。其實人生不過是一場戲,每個人都依著命運的安排在其中哭哭笑笑,或喜或悲。演得人如此投入,依著劇情沉淪。看的人也同樣投入,時而鼓掌,時而落淚。但戲總有演完的一天,曲終人散之時,看客紛紛離去,台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孤獨地面對曾經人聲鼎沸,如今卻門可羅鵲的看台。

  瓔珞悄然走到流火的身後,落日用盡餘力,死心不息,卻無能為力。“你真地讓她走了嗎?”

  “她也該回長安了。”

  “你忍心不再見她?”

  “見不見無關緊要。”只要知道她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存活著,就算是相隔天涯,也仍然會互相掛念,那麼見與不見又有什麼區別?

  “你和以前不同了,若是以前的你,想要得到的東西,絕不會這樣輕易就放手。”

  流火轉過頭,認真地看著瓔珞,“雖然已經一百年的時間過去了,可是我還是沒有改變。”

  瓔珞笑笑,“有時人改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流火皺眉道:“你在懷疑我嗎?”

  瓔珞笑笑,她拉起流火的手道:“我們回去吧!他們正在準備婚禮要用的東西呢!”

  流火跟著瓔珞向茅屋走去,心裡卻感覺到如此地不真實。似乎只有一直拒絕才應該是瓔珞,想不到再次相見時,她會變得如此熱情。

  茅屋之中,張羽與謝靈運正在商量要在紅紙上寫上一些祝福的話。張羽特意去附近的鎮上買了許多紅紙,這裡是偏遠的鄉村,除了紅紙外,也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張羽雖然做了漁夫,但家中仍有筆墨紙硯,他正想拿硯台磨墨,謝靈運卻道,“我身上帶著硯台。”

  張羽笑道:“想不到謝兄隨身攜帶硯台,真是風雅之士。”

  謝靈運道:“這硯台是家祖謝公所傳,他曾隨書聖王公羲之學習書法,硯台是王公贈送的禮品。我因為懷念先祖,一直隨身攜帶。”

  他從衣袖裡拿出一方硯台,也不知他平時都是怎麼將硯台放入衣袖中的。那硯台也無甚出奇之處,黑黝黝地不知是用何質地所做,只在硯台之上雕刻著一隻極精緻的龍。

  嘲風本來一直在旁邊滿懷愛慕地看著謝靈運,此時一見到那硯台,忽然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把將硯台搶了過去。

  謝靈運呆了呆,薄怒道:“你幹什麼?”

  嘲風兩眼緊盯著硯台,自言自語道:“這不是負屃嗎?怪不得我那麼喜歡你,原來負屃在你身上。”

  謝靈運道:“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快點把硯台還給我。”

  嘲風卻緊緊地抓著硯台不願放手,“這硯台送給我吧!我實在太喜歡它了,一見它就不能再與它分開。”

  謝靈運怔了怔,若是普通的硯台,他身為世家子弟,當然不會在乎,但這只硯台卻是謝安的遺物。他皺眉道:“這個硯台是家傳之物,不可輕易送人。”

  嘲風眼睛轉了轉,道:“若是你不願將硯台給我,我只得一直跟著你。無論你走到何處,我都會跟到何處。你真地願意讓我這樣跟著嗎?”

  謝靈運打了個冷戰,想到嘲風看著他時那種含情脈脈的眼神,忍不住又是噁心又是好笑。但他又實在不願將硯台送給嘲風,心中猶豫不決。

  嘲風知道光是這樣還不足以使謝靈運將硯台送給他,他似乎也比以前聰明多了,忽然一把抓住謝靈運的手道:“其實我也很想跟著你,因為我真地很喜歡你。這硯台還是還給你吧!這樣我就有足夠地理由跟你在一起了。”

  謝靈運怪叫了一聲,連忙甩開他的手,倒退了兩步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他不甘心地看著嘲風手中的硯台,忽然想到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又有哪一樣是可以永遠擁有的呢?無論生命或者愛情,該結束的時候便輕易地結束了。

  他想到自己將會被腰斬的命運,雖然他不是一個占卜師,而那情景也是在夢中見到的,但他卻奇異地相信那就是他未來的預言。他又想到魂飛魄散的蝶衣,那讓他無法釋懷的愁緒,便忽然覺得意興闌珊。他揮了揮手:“送你吧!”

  嘲風喜極,囚牛、狻猊、負屃,還有瓔珞,雖然不知道她有什麼,但一看見她,就從心底裡喜歡她,她身上也一定有一樣的吧!

  不知為何,想到瓔珞,他便下意識的想到無雙,於是他懵懂無知的心裡,便忽然生出一絲離情別緒。雖然他不諳世事,但也猜無雙一定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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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這種情緒是前所未有的,因而在產生之時,使他頗為驚異,他思索了很久,才逐漸明白,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離愁吧!

  那個奇異的女子,無論做什麼都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其實他也不能理解他的生命,全無因由地出現在這個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屋外傳來野獸狂亂的鳴叫聲,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寒冷起來。

  屋內眾人側耳傾聽,瓊蓮露出一絲驚異的神色,“是狼的叫聲?這裡從來沒有聽到過狼叫。”

  流火驀然起身,向著屋外走去。雖然沒有看見外面的情況,但這狼的叫聲是如此熟悉,應該是來自他的故鄉。雪狼一族很少離開故地,為何會忽然到南方來?

  幾隻銀白的狼在屋外兜著圈,一見流火走出來,便一起仰天長嚎起來。

  一個白衣人快疾如風般地飛掠到流火面前,那人臉上帶著一縷愁容,一雙淡黃色的眼睛中隱隱透著寒光。

  如風!他從不輕易離開雪狼故地,總是一心一意地守護在母親的身邊,為何他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我聽說你要結婚了!”如風的語氣裡帶著流火所不能知的危險意味。

  “是的。想不到你已經聽到消息。”

  “從南方來的海妖將消息帶到北方,他們說你就要和復活的瓔珞成親。”

  “你為了此事而來?想必不是為了祝福我。”

  如風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要與瓔珞成親?”

  流火沉吟道:“早在一百年前我就應該與她成親,現在不過是舊事重提罷了。”

  如風道:“另一個摩合羅已經落入你的手中嗎?”

  流火點了點頭,心中不由疑惑,他是如何知道這些事情的?

  如風道:“可以讓我看一下摩合羅嗎?”

  流火毫不遲疑,從懷中取出摩合羅交到如風的手中。如風撫摩著摩合羅,臉上現出似哭似笑的古怪神情。他道:“你就這樣輕易地將摩合羅交給我,難道你不怕我居心叵測?”

  流火笑笑不語。

  如風道:“或者就算我心存叵測,你也一樣有把握將摩合羅奪回去?”

  流火輕嘆一聲:“我只是相信你。”

  “相信我!”如風似笑非笑地重複了一句,可惜你信錯了人。他手中用力,輕輕一握,那被他持在手中的摩合羅忽然碎成了粉末。

  流火吃了一驚,“這是為何?”

  如風淡然一笑:“因為這個摩合羅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你為何會知道?”

  如風道:“是你母親臨死以前告訴我的。”

  流火不由後退了一步:“我母親?她為何會知道摩合羅是假的?”

  “因為真的摩合羅已經被她藏在別的地方。在她最後一次與啖鬼見面之時,她與啖鬼一起設下了這個計策。真的摩合羅由她帶走,而假的摩合羅則由啖鬼收藏起來。啖鬼死了以後,她就一直在守護著摩合羅。直到她也死去了,才將這個秘密告訴我。”

  啖鬼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那個時候,大概早就想把這個任務交給你吧!”

  流火心裡一片茫然,他甚至將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母親,在他的心裡,母親竟然是如此重要嗎?

  “真的摩合羅在哪裡?”

  “被你的母親藏在一個很隱秘的地方。這個地方,只有你才能找到。”如風一揮手,拋出一卷絹畫,“這就是那個地方,你自己看吧!”

  流火展開絹畫,畫中是一座高聳的山峰,山峰之頂白雪皚皚,而半山之下則是鬱鬱蔥蔥。想必是因為這山高的原因,山下長著樹林,而山頂上則是長年積雪。這樣的山,在這個世上何止千千萬萬。

  “這山在什麼地方?”

  如風微微一笑:“若是你連這山在哪裡都找不到,你一定找不到摩合羅的。你母親只是說,以你的血可以開啟機關,這就是為何只有你能夠找到摩合羅的原因。”

  “以我的血?”

  “不錯,以夜叉與雪狼混合之血。”

  流火的目光又落回到手中的絹畫上,這樣普通的一座山,看起來難免讓人覺得熟悉。母親在這畫上還留下什麼秘密呢?

  第十二卷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第三節

  無雙回長安的行程平安地出乎意料,曾經一直糾纏在她身邊的麻煩,似乎從瓔珞復活的那一刻起,便離她而去了。

  如此地平靜,倒使她有些無所適從。

  在進入長安的城門時,她看見苻宇站在城樓上的身影。她拉住馬,抬頭向著苻宇張望,他仍然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僧衣,寂寞單薄如同一個紙人。

  無雙看見滿天的飛鳥四散驚起,這情景帶著一絲倉惶的意味。

  她便用力地揮舞了下馬鞭,發出響亮地“啪啪”聲。

  然而苻宇卻只顧向著遠方張望,似乎對於身邊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無雙便大聲叫喊:“苻宇,我回來了!”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大聲叫喊,許是行走江湖久了,也帶上了旅客的落拓氣質。也可能只是為了打破籠罩在城樓上的蕭瑟氣氛,這氣氛莫名地使她覺得落寞。或者不過是因為必須得高喊出聲,才能發洩自己的情緒。

  一個人行走的時日雖然不長,但已經讓人覺得鬱悶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苻宇低下頭,疑惑地打量著城下的無雙,他似仍然不敢相信真地是無雙回來了。

  看了良久,他才陡然向著城下奔來,奔到無雙面前,又疑惑地打量著她的面頰。

  無雙笑道:“怎麼?才多久不見,你就不認識我了?”

  苻宇拉住無雙的馬韁,“公主,你回來了?”

  無雙笑道:“是啊!你們是不是都以為我死了?”

  苻宇搖了搖頭:“魏國的使節曾經傳來消息,說公主到過魏國,但以後又不知所蹤。皇上派了許多人四處尋找公主,有人說公主在西方的火焰之山出現過。可是當我們趕去的時候,那個地方發生了一場災難,整座山都倒塌了。”

  無雙道:“我父皇和皇兄都好嗎?”

  苻宇垂下頭:“自公主走後,皇上日夜思念,終於臥病在床,雖經御醫診治,仍然不見起色。”

  無雙心裡一酸,想不到自己流落在外半年多,卻讓父皇為了自己而病倒了。

  她道:“我回宮了。”

  馬鞭在空中輕揚,“啪”地一聲響,那馬立刻向著皇城之中奔去。

  在進入皇城之時,她在城下看見她的侄子姚佛念。他是一個十歲的男孩子,是無雙長兄姚泓的幼子。

  無雙的馬兒從姚佛念的身邊經過,跑過去後,她又拉住馬。回過頭,見姚佛念抬頭看著她。

  他長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面容纖秀姣好如同女子。

  無雙注意到佛念的身上也穿著一襲僧衣,她有些愕然,難道佛念也出家了嗎?

  雖然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小孩,但姚佛念臉上的神情卻已經冷漠如同一個成年人。他安靜地看著無雙,全無驚喜,平平淡淡地道:“姑姑,你回來了!”

  無雙點了點頭,“佛念,你出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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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男孩點了點頭:“我也拜了聖僧為師,如同姑姑一樣帶髮修行。”

  無雙笑了笑,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想了想,卻發現其實她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一隊宮人拉著車走過來,與無雙擦身而過。

  無雙看見車上的繡簾輕輕掀了一下,她的姑姑南安公主似乎探頭看了她一眼。

  但車騎仍然如常經過,她也不知南安公主是否看見了她。

  她的心便忽然變得沉重,又回到長安了。

  我的長安!皇城中的人們如同一個個幽怨的靈魂,氣若游絲卻又固執己見地生存著。堅持著心比天高卻命如紙薄的驕傲,苦苦地計算著週遭的每一個人和自己的生命,在將別人置之死地之時,最終難逃同樣的命運。這就是我的長安!

  她道:“師父在什麼地方?”

  姚佛念道:“師傅自來長安後,就一直住在逍遙園西明閣,每日足不出戶,唯譯經而已。我現在正要前去,聆聽教誨。”

  無雙若有所思地看了姚佛念一眼,她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佛念,你快樂嗎?”

  姚佛念有些愕然,快樂?他略一沉思,便答道:“姑姑是聖僧的高足,何以會問出這種話?這世上一切快樂不過是鏡花水月,緣起緣滅,哪裡有什麼快樂?唯有無盡的痛苦罷了!”

  無雙笑笑,唯有無盡的痛苦!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輪迴,每一次都是如此痛苦,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如果可以,也許跳出這六道之外,甚至魂消魄散,再也感覺不到這塵世間無止無盡的痛苦,或者才是一種真正的快樂吧。

  姚佛念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疊疊次次第第的宮牆間,如同是一滴水珠消失在大海之中。無雙益發覺得黯然神傷,這虛假的生命還能持續多久呢?

  接下來的時間,她都被父皇和皇兄不停地追問半年多來的經歷。為了不使他們憂心,她編造了一個無驚無險的故事。太子姚泓與她一母所生,為人溫文知禮,最喜詩書,一直提倡以漢人的禮儀來管理國家。他任用了許多文人做為他的輔臣,使宮庭內外都浸染在漢人式的日常儀軌之中。雖然姚秦是羌人的國度,但卻與漢人建的國家一般無異。

  一切似乎又恢復到了未出宮的時候,每日如常地觀經,有時到逍遙園拜見鳩摩羅什。無雙未曾向他提起阿絲黛的下落,偶爾她也會想,是否應該對師傅言明一切?但話到嘴邊數次,她終於都打消了這個念頭。

  時間卻似比以前難熬的多,心情也不再古井無波。有月亮的夜晚,會忽然推開窗戶,向著園中的大樹上張望。總覺得有一個人,也許就會悠然地坐在枝椏上,略帶嘲弄地注視著她。然而樹上到底是無人的。

  但就算是無人,她也會低聲道:“你又不是鳥,幹嘛成天呆在樹上?有房子給你住偏不住。妖怪就是妖怪,就算是長著人形,也和人不同。”

  這樣說了一次,自己才覺得心滿意足,才能關上窗,安心地入眠。然而深心之中,她卻知道,他再也不會出現在窗外的大樹上了。

  不數日,無雙在長安的市集上見到略有些狼狽的顏清。她忽然想到,自離開乾闥婆城後,顏清就不辭而別,誰也不知她去了哪裡。

  顏清的衣裙有些骯髒,裙腳也破爛了,似乎已經許久未換過衣服。她見到她時,她正獨自坐在長安市肆的酒店中,面前放著一碗濁酒。

  這並非是一家高級的酒店,店中人俱是販夫走卒。因為店中有女客,酒客們總算沒有大聲說粗話,但卻時不時用眼睛瞟上一眼顏清。

  然而顏清卻全無所見,她的目光定定地停在面前的酒碗上,似乎週遭的一切都已經離她而去。

  酒肆的門是敞開的,無雙在經過店門之時,偶然看見坐在酒店中的顏清。她叫侍衛們停了車騎,走入小酒館。

  她在顏清的對面坐了下來,顏清只輕輕地抬了一下眼睛,然後便又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酒碗。

  無雙聽見苻宇低聲安慰著驚慌失措的酒肆老闆,所有的酒客都噤若寒蟬。她輕易地感覺到顏清心底的悲涼,似乎自那件事後,所有的人都進入了生命中的低潮期。

  混濁的酒中漂浮著一些來歷不明的污垢,無雙看著那些污垢在酒面上沒有結果地飄來蕩去,她想像顏清這樣愛美的女子應該不會喝這樣的一碗酒吧?

  她才動了這個心思,顏清就拿起酒碗一飲而盡。

  連這樣的一碗酒她都能喝下,想必她的心也一定如同死灰一般。

  無雙溫聲向著老闆道:“再上兩碗酒。”

  老闆四處尋找著最乾淨的酒碗,將自己窖藏多年的老酒倒入酒碗之中,畢恭畢敬地送了上來。在靠近無雙時,他因為害怕而險些將酒碗打翻。

  酒有一半灑了出來,老闆驚恐地注視著無雙被酒打濕的衣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無雙微微一笑,柔聲道:“不要緊。”

  顏清抬頭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是一個好公主嗎?”

  無雙想了想,“有些人覺得我很好,但有些人卻覺得我很壞。有些人希望我能活得長一些,有些人卻想我立刻便死。”

  顏清默然,端起酒碗,似乎想要喝下去,但酒到了嘴邊,她卻又放了下去。她道:“我終於回到了我的故鄉。”

  “你的故鄉?”

  “不錯!羅剎族的故地。我回去的時候,才知道,我的父親早已經死去多年了。我和母親離開羅剎故地後不久,他便因病去世了。我曾經如此痛恨他,因為他的軟弱無能,我與母親不得不漂泊在外,可是知道了他的死訊,我卻仍然覺得傷心,因為我再也無法讓他正視我。我小的時候最大的心願就是得到他一個讚美的眼神,一句讚美的話語,現在他死了,這個希望再也不能實現了。”

  無雙小心地問:“那麼你不再有別的親人嗎?”

  顏清嘴角牽動了一下,作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有。我還有同父異母的哥哥和大娘。”

  無雙怔了怔,雖然她不知顏清的身世,但也猜得七八成。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顏清,她是皇后所出,見慣了異母兄弟姐妹阿諛奉承的嘴臉。但她也知,私下裡,那些兄弟姐妹都恨她入骨。

  顏清端起酒碗似乎又想喝,但她終於又放了下來,她很認真地看著無雙,一字一字地道:“我殺了哥哥和大娘,現在他們都可以在地下團聚,這世上卻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無雙愕然。

  顏清微笑道:“我在哥哥和大娘的飯菜中下了曼陀羅花毒,他們中毒了以後,我就用曼陀羅混合墨汁,在哥哥的臉上畫上小烏龜,就像是我幼年的時候,他在我臉上畫的一樣。他的臉很快被曼陀羅花所腐蝕,他淒厲地慘叫,這叫聲讓我很難過,為了不讓他再叫,我就用刀割下了他的舌頭,再一刀一刀地刺他們。哥哥被我刺了九十七刀便死了,可是大娘卻不肯死,一直被我刺了三百二十五刀。她死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塊地方是完整的,耳朵被我割掉了,眼珠都被我挖出來。可是她還在笑呢!我問她笑什麼?她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張著沒舌頭的嘴,不停地笑,血噴得到處都是。”

  顏清幽幽地嘆了口氣,她問無雙:“你說她在笑什麼。”

  無雙搖了搖頭:“我猜不到。”

  顏清冷笑:“這世上也有你猜不到的事嗎?但我卻知道她在笑什麼。”

  無雙問:“她笑什麼?”

  顏清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她在笑我。”

  “笑你?”

  “是!她笑我不過是一個下賤的奴婢所生,就算是殺了她和大哥,也改變不了我是一個下賤的奴婢所生的命運。我覺得她很聰明,她知道就算是大哥死了,族人也不會服從我,他們誰都不把我當成公主,他們都把我當成一個下賤的奴婢。”

  顏清狠狠地用衣袖抹了抹眼睛,終於將碗中的酒飲盡。她毫不客氣地拿起無雙面前的酒碗,同樣一飲而盡。

  “你猜怎麼著?”

  無雙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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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顏清笑道:“果然是這樣。雖然我已經是皇室唯一的繼承人,可是沒有人承認我是宗主。我威脅他們,要是不承認我是宗主,我就殺光他們。他們居然不怕死。”

  無雙輕輕嘆了口氣:“這世上有一些事情很難勉強。”

  顏清冷笑道:“不過我沒有那麼傻,我不會殺光我的族人。若是他們都死了,我還怎麼當宗主?”

  無雙道:“你沒有殺他們?”

  顏清搖了搖頭:“我沒有殺光他們,我只選擇性地殺了一些人。比如說,如果父親不承認我是宗主,我就殺了他們的兒子。如果丈夫不承認我是宗主,我就殺了他的妻子。”

  無雙喟然嘆息。

  顏清道:“結果他們只好屈服,他們自己不怕死,可是卻怕親人被我殺死,你看他們是多麼軟弱的一群人啊!”

  無雙低聲道:“然後你就成了新的宗主嗎?”

  顏清用力點頭:“不錯,我現在已經是羅剎一族的宗主了,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看不起我,我想要什麼就會有什麼。”

  無雙道:“你快樂嗎?”

  顏清一怔,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雖然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卻讓她的心一下子沉入到水底。

  她忽然覺得悲從衷來,快樂嗎?多無聊的問題。

  她道:“我當然快樂。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奪回我失去的東西,現在我什麼都有了,我怎麼會不快樂?”

  無雙笑笑:“若是你快樂,你的族人死得便值了。若是你更加痛苦,你不覺得他們是白死了嗎?”

  顏清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為何不快樂?他們是我的族人,我是他們的公主。為了我的快樂而死,他們死得其所?我怎麼會不快樂?我快樂得要命!”

  她說得激昂,卻忽然覺得臉上有些涼意。她用手抹了抹,手上居然沾滿了淚水。她驚愕地看著手上的淚水,她哭了嗎?為何會哭呢?

  她看著無雙,也不知是想說服無雙,還是想說服自己,喃喃自語道:“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曾經度過的生活。為了一點剩飯和街上的乞丐打做一團,全身是傷。我以前最大的心願就是要一間有火爐的房子,那樣我就不必再忍受嚴寒。你明白這種痛苦嗎?你從小在宮中長大,你又怎麼會明白這種痛苦?”

  無雙嘆道:“我確實不明白這種痛苦,但是現在你報了仇,你卻更加痛苦。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族人並非是因為你的血統而不願承認你。”

  顏清呆了呆,“不是因為我的血統?那是為了什麼?”

  無雙道:“若是你能夠更加仁慈一些,不用傷害別人來達到目的,也許他們就願意承認你這個宗主了。”

  顏清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仁慈?!你居然跟我說仁慈?你不是一樣為了自己的目的挑起幹戈,讓許多人死於非命嗎?我不過是殺了一些人,因為你而挑起的戰爭卻死了很多人。你居然跟我講仁慈?”

  無雙默然,半晌才道:“你說得不錯。我確實為了自己的目的而挑起戰爭,我沒有資格和你講仁慈。這世上的一飲一啄,皆由前定,我們都沉迷在自己的命運中,不知前因後果。直到真相大白時,才會翻然省悟。你剛才問我,我是不是一個好公主。由此可知,你的深心之中,是想做一個好公主的。如果是這樣,就仁慈地對待你的族人。對別人仁慈,也是對自己仁慈。傷害別人之時,最先傷的便是自己。”

  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仁慈?顏清似有所悟,卻又似一無所得。她想了一會兒,時而想到母親死時流著膿水的屍體,時而想到大娘死時體無完膚的屍體。她忽然又想到早逝的父親,她曾經多麼期盼他能夠多看她一眼,可是他卻是如此吝嗇,從來不願眷顧於她。

  無雙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許你父親並不是不愛你,他只是不能表示出來。也許他曾經做過的事情,只是為了保護你。如今事過境遷,再回頭去想,也許你會明白許多吧!”

  保護她?她用雙手捂著眼睛,也許是吧!父親從來不多看她一眼,不過是為了讓她能夠平安地度過一生吧!

  她道:“我不想再回羅剎故地了,我寧可再一次四處漂泊,我不想看見他們仇恨的眼睛。這樣的眼神讓我食不下嚥,寢不安枕。”

  無雙道:“可是你已經是羅剎族的宗主,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顏清放下雙手,她的眼睛微微紅腫,卻已經沒有淚水。“我為什麼不能一走了之?我已經是宗主了,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無雙笑笑,“並非如此,除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以外,你還要擔起一族的責任。其實做過的事情就過去了,以後的事情還是要面對。無論一個人做錯了什麼,只要她願意去面對,總還有機會的,我相信你的父親也會原諒你。但如果就這樣一走了之,你不僅對不起你父親,也對不起你死去的大哥,和你的族人。”

  顏清呆了呆,“你說我還可以回去?”

  無雙點頭:“當然,你已經是羅剎的宗主,誰還能阻止你回去?”

  顏清想了一會兒,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喜色,低聲道:“不錯,我是宗主,我當然可以回去。”

  她立刻站起身,似乎已經迫不及待,但她走到酒肆門前時,回頭看了無雙一眼。她忽然道:“你身上的香氣更濃了,若是再找不到解藥,可能毒就要發做了。”

  無雙默然,宮中的人都說公主回來後,身上就帶上了奇香。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曼陀羅花之毒仍然潛伏在她身上的原因。

  香氣是她的前世所種,為了報復乾闥婆族。也許真是因果不爽,如今這香氣之毒終於也讓她嘗盡苦頭。

  她微微一笑,“這也是命中注定的,想必影雪也不會想到,她的後世會中了曼陀羅花之毒。”

  第十二卷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第四節

  這一天風從西南方而來,無雙看著顏清逆風而行。她不知羅剎故地在哪裡,也不知顏清所說的故事是真是假。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結,有時繫住自己,有時繫住別人。有些結一發不可收拾,無人能夠解開,有些結慢慢地不藥而癒。

  顏清終於消失在漫天飛花的長安城外,不知為何,無雙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只覺得顏清正在漸漸地遠離她的生命。

  人的一生中會認識許多人,有些人相伴終生,有些人則形同過客。

  在回皇城的路上,無雙看見魏國使節的車騎。

  使臣們恭順地站在路旁,等待著無雙的馬車經過。無雙注意到使臣帶來了大量的禮物,這在過去的幾年裡,都是無法設想的。難道魏國想與姚秦修好了嗎?

  無雙在寢宮前下車,便見到濃妝豔抹的南安公主喜氣洋洋地走了過來。她人尚未到,聲音已經先到:“無雙,你有喜事了。”

  無雙似笑非笑道:“我有什麼喜事?”

  南安公主故做神秘地道:“魏國的使臣來了,你不知道嗎?”

  無雙漫不經心地點頭:“我在城中看見他們了。”

  南安公主道:“你可知他們是為何而來?”

  無雙看著南安公主不加掩飾的興災樂禍神情,她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難道是為了提親?”

  南安公主拍手道:“不愧是無雙,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無雙故意道:“難道魏王看上了姑姑嗎?姑姑是又要嫁了?”

  南安公主啐了一聲:“怎麼會是我,魏王提親的人是你啊!”

  無雙毫不驚奇,淡然道:“父皇答應了嗎?”

  南安公主嘖嘖道:“你一點也不吃驚嗎?我國和魏國可是死敵。”

  無雙道:“新的魏王登基後,魏國大概會改變很多吧!”

  南安公主道:“那你是願意嫁還是不願意嫁呢?”

  無雙淡然一笑:“嫁不嫁哪裡由得我作主?父皇若是想讓我嫁,我便嫁了。”

  南安公主有些驚奇地審視著她的臉:“你不是最有主見的嗎?若是你不願意,你父皇也不敢強迫你。”

  無雙笑笑,她覺得有些厭煩,這個姑姑每日以玩弄年青男子為樂,除以之外便是飛短流長。她看了南安公主的衣裙一眼,忽道:“姑姑今天的衣飾是誰搭配的?”

  南安公主略顯得意地道:“當然是張彩娥,除了她以外,別的司衣監我還用不習慣呢!”

  無雙微微一笑:“髮飾和衣飾根本就不協調,姑姑居然也好意思走出來。”

  南安公主大吃一驚,連忙用手摸了摸頭髮:“真地不協調嗎?”

  無雙笑道:“我又怎麼會騙你。”

  南安公主立刻轉身而去,看她行走的速度,簡直可以用快愈奔馬來形容。無雙知道她最是愛美,若不用這種方法,只怕她會在這裡說三道四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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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她站在寢宮前的花園中沉思了一會兒,拓跋嗣,他還沒有忘記她?

  忽聽侍者喝道的聲音:“太子殿下到!”

  她嘆了口氣,姑姑剛走,皇兄又來了,想必是為了同一件事情。

  果然姚泓開門見山道:“無雙,魏國有使臣來了。”

  無雙笑笑:“是來提親嗎?”

  姚泓道:“我剛才看見姑姑離開,就猜想她一定已經告訴你了。”

  無雙在宮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仰起頭看著面前的一棵大樹。這樹名為菩提,是來自天竺的樹種。

  此樹甚是奇異,自種下後,便四季長青。

  一陣微風拂過,從菩提樹上落下一些樹子。

  無雙看著深褐色的樹子落在地上,她忽然想到宮女們喜歡將菩提樹子撿起來,然後用絲繩串在一起。據說將這樣的菩提珠串送給別人,就可以保佑那人平安。

  她道:“父皇答應了嗎?”

  “父皇還沒有答應,他想問你的意見。”

  姚泓亦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用手摟住她的肩膀,如同她小的時候經常做的那樣。“若是你不願意,父皇是不會勉強的。”

  無雙微微一笑:“魏國日漸強大,新帝更是年少有成,想必是我國北方的一大威脅吧!”

  姚泓道:“父皇不會用你去和親。就算是要和親,宗室有許多年齡合適的女孩子都可以勝任。而且宮中尚有眾多公主未曾出嫁,說什麼也不會輪到你的身上。”

  無雙道:“可是,魏帝既然指名要我,想必是不能用其他的女子代替的。”

  姚泓道:“就算是如此,父皇亦可以拒絕。”

  無雙側頭看了看姚泓,他比她年長十五歲,無雙出生的時候,他便已經娶了太子妃了。他面容和善而溫和,為人過於寬容,也許會是一個仁君,卻未必是一個賢君。在這個戰亂紛承的年代,一個仁慈的人,是無法在眾強環伺之下獨善其身,更何況還要苦心經營一個國度。

  無雙道:“人總是要出嫁的,我已經十八歲了,不可能一輩子都留在宮中。與其嫁給一個朝中大臣之子,還不若嫁給魏帝,那樣我就是皇后了。對於一個公主來說,成為皇后豈非是最好的選擇?”她平平淡淡說,如同在訴說著別人的命運。

  姚泓道:“你真地願意嫁給魏帝嗎?”

  無雙點了點頭:“哥哥將來要繼承大統,不能再這樣婦人之仁。有些事情,不可以感情用事,一定要以社稷為重。”

  姚泓嘆了口氣:“無雙,你長大了,不再是小女孩了。”

  無雙笑笑:“是啊!人總是會長大的。”

  姚泓深思地看著她:“若你是男子,其實比我更合適當太子。父皇的這些子女之中,也只有你是最聰明能幹的。”

  無雙握住他的手道:“哥哥,你並非不聰明能幹,只是太仁慈。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只要我活著的一天,我就會支持你。”

  她道:“告訴父皇,我同意這門親事,隨時都可才去魏國。”

  姚泓走後很久,無雙都一動不動地坐在石階上。她一直抬頭看著天上的一朵白雲,那片雲似是停滯不動的,過了半晌,仍然高懸在那裡。

  她忽然聽見一絲響動,低下頭,便看見一個小宮娥,正在靜悄悄地打掃著樹下的菩提子。

  她如同想起什麼似的,跳起來道:“等一下。”

  小宮娥嚇了一跳,手拿著掃帚不敢再動。無雙走到樹下,細心地撿起一些菩提子,一共撿了十八顆。

  回到寢宮之中,她命人拿來一些絲線,可是選來選去,也選不出合適的來。她沉思了一會兒,找到一把剪刀,從自己的頭上剪下一縷頭髮,將頭髮結成細繩,然後用椎子在每顆菩提子上穿了一個小孔,再用發繩將菩提子穿成了一串。

  這些事情,她做得很慢,直到夜色已深,才總算做完了。其間有許多兄弟姐妹來道賀,都被宮人攔在外面。

  該怎樣交給他呢?

  她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只得將菩提珠串收了起來。推開窗子向外望望,月正當空。其他的人,都在做些什麼?

  紫羽和破邪也許在耶溪邊看月色吧!

  顏清大概正在趕回羅剎故地。

  瓊蓮和張羽在海邊聽海浪的聲音嗎?

  謝靈運和劉裕應該已經回健康了。

  瓔珞和流火他們兩人呢?嘲風不知是否跟在他們的身邊。

  思念使她有些傷神,想得太多的人通常是不幸的。

  她低聲道:“你還是喜歡睡在樹上嗎?或者你已經改變了習慣?”

  第十二卷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第五節

  三日後的清晨,無雙走出寢宮便看見門外站著風塵僕僕的魏國使臣。她有些愕然,這兩名使臣似乎並非是前幾日所見到的。

  使臣恭敬地行禮,手上托著禮盒:“吾主已經知道公主答應了婚事,命我兩人星夜兼程,為公主送上禮物。”

  無雙點了點頭,身邊的宮人接過禮盒。

  宮人找開禮盒時,低低地吸了口氣,她側過頭看了看,盒中是一條南海珍珠串成的項鏈,每一顆珍珠都有拇指般大小。這樣的珍珠,就算是一顆便已經價值不菲,更何況是整整一串,更難得的是,每一顆珍珠都大小相仿,色澤圓潤。

  使臣恭恭敬敬地道:“吾主說只有公主才能配得上這條項鏈,希望公主笑納。”

  無雙笑笑,淡然道:“多謝。”

  她向著宮門口行去,上了馬車。馬車是向著逍遙園而去的,她就要離開長安,成為魏國的皇后,只怕再也不會回來了。

  馬車才行到宮外,又見兩騎打馬而來。馬兒在無雙的車前停了下來,兩名魏國使臣翻身下馬,手捧禮盒,“吾主特令我二人為公主送上賀禮,請公主笑納。”

  一名宮人接過禮盒承給無雙,盒內裝著一雙玉麒麟,晶瑩剔透,作工精細,竟比那一串珍珠項鏈還更加珍貴。

  無雙微微一笑道:“勞你們主上費心了。”

  那名使臣畢恭畢敬道:“主上言道只要能博得公主一笑,此物便存在得有價值了。”

  那一日,無雙在逍遙園中幫助鳩摩羅什譯經,一天之內,便來了八批使臣。每批使臣所帶來的禮物,都是世上罕見的奇珍異寶。

  連鳩摩羅什都嘆息道:“看來這位魏國皇帝對你十分重視。”

  無雙發了會兒呆,笑道:“師傅忘記我已經出家了嗎?”

  鳩摩羅什道:“連我都曾經婚配,如何能夠勉強你不出嫁?只是你真地想要嫁給魏國皇帝嗎?”

  無雙道:“他也是一個不錯的人。”

  鳩摩羅什笑笑:“這世上不錯的人有很多,像是苻宇,他也是一個不錯的人。”

  無雙道:“每個人都有他的宿命,做為秦國的公主,嫁給魏國的皇帝,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吧!”

  鳩摩羅什道:“你並非是一個願意服從命運的人,我一直相信你可以創造自己的命運。”

  無雙笑道:“師傅真地這樣看我嗎?只怕我沒有那麼厲害。”

  鳩摩羅什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他忽然望向門外道:“外面有人等著公主,公主也該出去看一看了。”

  無雙聽見馬鳴之聲傳來,她心道,大概是第九批使臣也到了吧?

  走出西明閣的門,她看見兩名男子剛從馬上下來,為首的那人,身著一件黑色緊身衣褲,打扮得如同是一個刺客一般。

  那人抬頭向著無雙一笑,居然是拓跋嗣。

  無雙一怔,連忙斂衽為禮道:“想不到是皇上大駕光臨了。”

  拓跋嗣扶起無雙,“你還記得我身上穿的這件衣服嗎?”

  無雙微笑道:“當然記得。在奢延城外,皇上就是穿著這件衣服把我劫走的。”

  拓跋嗣道:“我今天仍然穿著這件衣服來,還是要把你劫回到魏國去。”

  他一日之內便派了九批使臣,連自己都不顧魏國皇帝的身份,親自來迎接無雙。雖然無雙併不在乎那些奇珍異寶,但對於他如此用心,也不能不感動。

  她道:“你又何必如此?”

  拓跋嗣道:“雖然你已經答應嫁給我,我還是不放心,一定要親自把你接回魏國,讓你成為我的皇后,才能真地放心。”

  無雙笑道:“若是我半途逃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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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拓跋嗣道:“那我就會一直追著你,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到你。”

  無雙心裡一酸,心道,他如此用心良苦,也許成為他的妻子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她道:“放心吧!我不會半途逃跑,既然答應了做你的妻子,再怎麼樣也不會食言。”

  她這句話剛說出口,忽然想到拓跋紹,在他死前,曾經要求無雙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嫁給拓跋嗣,如今她居然答應了拓跋嗣的婚事。若是讓拓跋紹知道,他又會如何?

  拓跋嗣喜得抱著她轉了一個圈,“真會有這樣一天,我太高興了,我真是太高興了。”

  他似也改變了許多,比以前開朗多了,若是在以前,他就算再怎麼高興,也不會說出口。

  兩人才說了幾句話,大批車騎從皇城方向而來,想必是秦帝姚興也已經知道魏帝親自駕臨,迎接無雙的事情。

  拓跋嗣嘆了口氣:“看來我們又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了。”

  無雙笑笑:“來日方長。”她看著拓跋嗣向著姚興走去,卻又忍不住覺得黯然,這樣一個夫婿,任誰都會覺得心滿意足了吧!

  她抬起頭,天氣已經轉暖,長安的枝頭都泛上了新綠,一行大雁向著北方飛去。她忽然想到,初見拓跋嗣的時候,正是北雁南飛,不過是一個冬天的時間,卻像是過了一生一世。

  拓跋嗣不能在長安滯留太久,雖然姚興不捨,但女兒大了總是要嫁人的。而且這個女兒流落江湖半年多,能夠回來,已經是撿回來的了。本來怕名聲壞了,只能隨便在朝中擇一個大臣的兒子嫁了。想不到魏帝卻情有獨鍾,而且親自來迎。

  無雙的面子掙得十足,與異母的兄弟姐妹見面時,皆是帶醋含酸,只道無雙公主就是比別人更有福氣。

  于歸之日,姚秦國中皆是歡天喜地,長安舉城來送。北方的魏國本來是姚秦的心腹大患,現在也化干戈為玉帛了。

  無雙看見兄弟姐妹們各懷鬼胎的虛假笑容,雖然面子上在說恭賀的話,私底下,只怕已經把無雙詛咒了幾百次。

  只有父皇和長兄是真地覺得悲哀,兩人一直拉著無雙的手叮囑,忍不住淚流滿面。

  父皇她是不擔心的,只是長兄生性仁和,就算是當了皇帝,也讓人放心不下。她忽然看見小小的姚佛念躲在送親的隊伍之中,一張小臉上俱是冷漠的神情。

  她便悄聲對姚泓道:“皇兄,佛念這個孩子與眾不同,以後有什麼事情多聽從他的意見。”

  姚泓道:“這孩子確實與別的孩子不一樣,但我卻嫌他太過漠然,平日裡,連向我請安都可免則免。”

  無雙道:“我看這個孩子是人中之龍,以後皇兄登上大寶,可以他為嗣。”

  姚泓臉上現出疑惑的神情,他不知為何無雙會如此看重佛念,在他看來,這個孩子冷漠得讓他手足無措,他甚至不能知道這個孩子的喜怒哀樂。

  無雙上了五彩馬車,車後跟著苻宇,他將會做為無雙的親隨留在魏國。他本是前秦皇帝苻堅的後人,算起來,姚萇竊國代之,應該是苻家的敵人。但他自小在宮中長大,眼裡心裡便只有這個公主。家族的一切都已經離他而去,對於他來說,這個世界上唯有無雙是最重要的。

  他也從未曾幻想過,能夠與公主結成連理。在他的心裡,無雙如同一個仙子一般,只能遠遠地仰視,他從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但如今,無雙終於要成為魏國的皇后,他還是感覺到心裡的悲哀。隱隱閃過一絲念頭,以後公主就不再是屬於他一個人的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他大吃一驚,公主從來就不是屬於他的。

  但公主的生命中會有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必將比他重要,這種想法使他黯然神傷。在過去的十幾年裡,除了皇上和太子,公主只有跟他是最親近的。

  可是這一次公主歸來後,她就改變了。她總是若有所思,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天空,她的神思似已游離到一個不知名的所處。這使他驚慌,因為他感覺到公主已經離他遠去,如同是一片飄飛在白雲之間的飛花,任他如何努力伸手去抓,也沒有辦法抓住。

  他所騎的馬便是公主帶回的那匹汗血寶馬。這馬本是不讓他靠近的,公主拉著馬兒私語了很久,他想公主是可以與這馬交談的。他分明看見那馬看著他時,眼中露出的不屑。

  但馬兒終於還是勉強讓他騎了。這雖然只是一件小事,卻也讓他欣喜萬分。公主連這樣的一匹好馬都願意讓他來騎,顯然還是待他與別人不同的。

  因為馬車行得慢,而且公主也不能象是男人一樣日夜兼程的趕路,他們這一行人便走得很慢。所到之處,各州縣都已經風聞消息,有許多官員便在城外迎接。

  這樣折騰了幾日,才走到姚秦的邊境,馬上便要進入魏國境內。

  此地已經是在陰山之中,山勢頗為險峻,路是在半山腰上生生地開出來的。一邊是高聳的峭壁,另一邊就是懸崖。車騎行得很是小心,不敢有一絲怠慢。

  苻宇看著周圍的地形,心裡有些不安,若是有人想對魏帝或者公主不利,在此地動手是最合適的。

  他心裡才一動這念頭,忽聽有人驚呼道:“箭!”

  他抬起頭,只見從峭壁之下如同流蝗一般,射下許多箭來。他大驚,連忙抽劍在手,飛身掠到公主的車頂,將劍舞成一個光環,以免箭射入車內誤傷公主。

  耳邊聽見許多侍衛“唉喲,唉喲”的慘叫,有些人被箭射中,便滾到懸崖下去了。

  峭壁上也不知埋伏了多少人,箭射了一輪,剛停了一下,又是一輪緊射下來。身邊的侍衛越來越少,他們站在下面,只有挨打的份,根本全無還手之力。

  苻宇心裡暗暗著急,若是崖上的人不停地射箭,他必然無法支持,只怕公主會有閃失。

  忽見車簾輕輕一動,似乎無雙正在裡面掀起車簾。他大驚,叫道:“公主不要出來。”想要擋在車門之前,卻又苦於無法脫身。

  忽見人影一閃,一個人飛身掠到車前,擊落車門前的箭矢,那人居然是拓跋嗣。

  苻宇一怔,心道原來魏帝的身手這麼好。

  無雙已經掀開車簾,她也不怕,向著崖上望去,道:“馬車不要了,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忽見一聲馬嘶,那匹汗血寶馬奔到車旁,它身上已經中了數箭,滿身浴血,但卻仍然如同飛龍一般驕健。

  拓跋嗣抱起無雙,飛身上了汗血寶馬,伸手拉向苻宇道:“快上馬。”

  苻宇大聲叫道:“一匹馬坐不了三個人,你和公主先走。”

  拓跋嗣皺眉道:“叫你上馬就上馬。”他拉起苻宇的手,生生地將他拉上馬背。

  馬兒長嘶了一聲,雖然身上負了三個人,卻如同一支離弦之箭般飛奔而去。三人一路沿著山路飛奔,只聽崖上傳來呼喝之聲,似乎崖上的人發現三人逃跑,正在追趕。

  那馬兒一口氣跑出了幾十里,忽然兩腿一軟倒在地上。

  三人從馬上滾落下來,無雙連忙跑到馬兒身前,見汗血寶馬躺在地上,雖然猶自睜著眼睛看她,鼻子呼哧哧地喘著粗氣,但顯然已經活不成了。

  無雙心裡一酸,這馬兒自從離開燕國後便一直跟著她,連她最孤獨的時候都不曾離她而去,如今卻真地要離開她了。

  那馬兒望著她,眼中居然流出幾滴眼淚。

  無雙低聲道:“對不起,連累了你。你好好地去吧!我一定會為你超度,讓你來生不必再供人驅策,投胎到一個好人家,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

  馬兒也不知聽懂沒有,眼中的淚水不斷地流出來。

  無雙跪在地上,只覺心裡悲傷,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使人再留戀。

  拓跋嗣拉起她道:“快走吧,他們追著血跡就可以找到這裡來。”

  無雙點了點頭,卻仍然一步一回頭,那馬兒仍然睜著雙眼緊盯著他們的身影,似乎不甘心就這樣被拋棄。

  無雙走出幾步,忽然停住腳步道:“還是殺了馬兒吧!若是讓他們發現了它,只怕會虐待它。”

  拓跋嗣皺眉道:“只是一匹馬,怎麼會有人虐待它?”

  無雙搖了搖頭道,“就算他們不虐待它,讓它在這裡等死,受盡痛苦,也不如現在就殺了它好。”她抽出靴子裡藏著的一把刀,向著馬兒走過去。

  那馬兒似乎知道她要做些什麼,眼中露出祈憐之色。

  無雙手幾乎軟了,但她咬了咬牙道:“你是活不成了,我殺了你也是為了不讓你再受苦楚,若你想恨我,便恨吧!”

  我的生命到了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團亂麻。我幾世的愛恨糾纏在一起,如同繭外的絲線,而我便是這吐絲的蠶,做了一個繭,將自己牢牢地囚禁在裡面。當我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太晚,我被緊縛於其中,無法脫身。

  週遭是千篇一律的黑暗,窄小的空間讓我艱於呼吸。那些曾經熱愛痛恨過的人們,他們都與我擦身而去,他們蒼白的面容如同是斷了線的風箏,若隱若現地飄浮於雲際,讓我再也無法觸及。

  我不再怕別人恨我,也不再在乎別人的愛,這世上的一切不過是痴人說夢,緣起緣滅罷了。

  無雙揚起手,刀是宮中的巧匠精心而制,削鐵如泥,一刀下去,幾乎沒有任何痛苦,便結束了生命。

  人的生命是生命,馬的生命也一樣是生命。

  一個佛門中人,是不該殺生的。然而無雙卻知道,有的時候,殺並非是殘忍,而是一種仁慈。

  若是因為殺而造下積業,她願意背負著積業輪迴。若是世上的罪業都可以集於一身,她亦願意背負著眾生的罪業,永世掙紮在六道之中。

  馬兒到死都大睜著雙眼。無雙想,在它的眼中,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想必它到死的時候,也仍然覺得疑惑,不能明了吧!

  第十二卷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第六節

  前面便是一片茂密的叢林,三人退入叢林之中。只要能夠走出陰山,到了人多的地方,追兵就一定會退去。

  那些人也不知是什麼來頭,既然在此伏擊魏帝和無雙,想必是早已經知道他們的行程,想要一舉之間就殺了魏國的皇帝和姚秦的公主。如此一來,本來就要化干戈為玉帛的兩國,必然又會掀起戰亂。

  無雙想到這種可能性,只覺得現在自己和拓跋嗣的生命之重要,更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她想到的,拓跋嗣也想到了。他心念電轉,刺殺之人,身份難明。可能是出於魏、秦兩國居心叵測之人,也可能是來自別國。

  若是魏、秦兩國結盟,對於其他國家的威脅也會大增。

  他忽然發現苻宇越走越慢,回頭問道:“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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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只見苻宇臉色蒼白,扶著一棵大樹道:“請陛下和公主先走吧!”

  無雙連忙過去檢視,只見他後腰中了一箭,苻宇把露在外面的箭柄折斷了,因而剛才兩人並沒有注意。

  傷口之處並沒有太多鮮血,想必是因為箭射得甚深的原因。

  無雙皺眉道:“你中箭了,為什麼不說?”

  苻宇苦笑道:“這個時候,我怎麼還能拖累公主。”

  無雙扶著他道:“不行,你一定要堅持住,只要離開陰山,就可以找到人醫治你了。”

  苻宇搖頭道:“若是帶著我,必然會減慢你們的行程,那些人越來越近,只怕我們三人都逃不了。公主和陛下走吧,他們想找的是你們,未必會真地殺我。”

  拓跋嗣卻走過來,蹲下身子道:“我背你走。”

  苻宇大驚,忙道:“我怎麼敢讓陛下背著我?”

  無雙扶著他扒在拓跋嗣的背上,“這個時候,你還分什麼君臣,若是離你在這裡,他們一定會殺死你的。”

  拓跋嗣背起苻宇,大步向前奔去。無雙緊跟在後。拓跋嗣雖然做了皇帝,但鮮卑人向來重視武功,他仍然每日騎射,身上的武功全沒有放下,雖然背著一個人,不過是略微慢了一點罷了。

  苻宇被拓跋嗣背在背後,心裡百感交集。他因為出身前秦皇室,為人驕傲,又年少英俊,武功超凡,如今居然被自己心中假想的情敵背著逃命。

  心中暗想道,這個人身為帝王,尚且如此仗義,公主選他為婿,真地沒有選錯。

  忽聽遠遠傳來犬鳴,無雙臉色微變道:“他們若是帶著狗來追,我們只怕再也逃不掉。”

  拓跋嗣道:“無論如何,也不能束手就擒。”

  無雙嘆道:“我只怕若是我們死了,魏秦兩國必然會開戰,到時候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因而連累的人就太多了。”

  拓跋嗣沉吟不語。

  忽又聽林中隱隱傳來流水聲,無雙喜道:“太好了,好像是有河流。”

  拓跋嗣精神一振,向著水聲傳來的方向奔去。密林的深處果然有一條小河。那河曲曲彎彎,從山上流下來。

  無雙道:“只要在河裡行走,犬兒就聞不到我們的味道了。”

  三人在河中走了幾步,無雙忽然撕下苻宇身上帶血的布片,拋在河邊。

  苻宇奇道:“公主為何故意留下痕跡?他們只要向著這個方向追過來,豈非就要追上我們?”

  無雙笑道:“我故意在這邊留下痕跡,他們必然以為我們是往相反的方向逃去,就定會向著相反方向追過去,絕不會猜到我們偏偏就真地向著這個方向逃。就算是追了一段,再折回來追,我們也已經走得遠了。”

  拓跋嗣讚道:“你如此聰明,能娶到你做我的皇后,實是一國之福。”

  無雙淡然一笑,心道才要與我成親,便遇到這種事情,只怕娶到我未必是一國之福,反而是一國之災吧!

  她忽然想到,自從離開長安後,自己所到這處,兵連禍結,總是因為種種原因而發生戰事,沒有一件事情是一帆風順的,這到底又是為什麼?難道真是老天存心跟她過不去嗎?

  三人在小河之中行走,過不多久,便聽不到追兵的聲音,大概無雙的疑兵之計起了作用,他們真地向著相反的方向追去了。

  山勢卻仍然連綿不斷,不知何處才是出山之路。三人已經偏離了大路,也不敢再回到大路之上。那些人能夠布下這麼多的弓箭手,一定不是泛泛之輩,只怕早已經在大路之上設下埋伏。

  此時夜色降臨,山中的夜晚總是來得比較早,當太陽一落下,天就一下子暗下去了。

  又走了一段路程,連拓跋嗣的腳步也慢了下來。他到底養尊處優,平時幾曾背過別人?雖然一時之間還可以健步如飛,但走得久了,便氣力不繼。

  無雙忽然指著前面道:“有戶人家。”

  只見前面一個小小的山谷之中,真地有一間不大的茅草屋,從屋中正透出豆般大小的燈光。

  拓跋嗣道:“不知屋內住得是何人。”

  這小小的山谷位於深山之中,若說有人可以離世索居,獨自住在這裡,倒也是頗為新奇的事情。

  拓跋嗣放下苻宇,“我先過去打探一下,如果有什麼埋伏,你們立刻就走。”

  無雙心裡擔憂,握住他的手道:“小心一點。”

  拓跋嗣被無雙握了握手,只覺得精神百倍,點頭道:“沒關係,我自信還能應付得來。”

  他悄無聲息地向著茅屋行去,走到茅屋之外,卻並不敲門,反而附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動靜。似乎屋內的聲音讓他頗為安心,他才伸手敲了敲門。

  過了一會兒,門“呀”地一聲打開了,只見一個老漢手中托著一盞燈,顫巍巍地站在門內。拓跋嗣拱手行了一禮道:“老丈,打擾您了。”

  那老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拓跋嗣一番,見拓跋嗣衣飾不凡,面目俊朗,想必也不會是惡人。他道:“客人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拓跋嗣道:“我是個商人,路上遇到了強盜,與妻子和內弟慌不擇路,逃到此處。現在夜色已深,想請求老漢准許我們在尊府過夜。”他回頭指了指無雙和苻宇。

  老漢雖然見他身上帶著佩刀,但胡地民風本來就頗為粗獷,行商之人帶刀劍防身也是正常之事。便點了點頭道:“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既然是落難之人,就請進吧!”

  拓跋嗣心裡一動,心道,這個山野的老漢,居然談吐不凡,難道他並非是一個普通的野老?

  三人進了小屋坐定,老漢向著內屋叫道:“念恩,有客人來了,快送點吃的來。”

  屋內有個小姑娘低低地答應了一聲。

  拓跋嗣道:“多謝老丈,在下姓拓跋排名第四,人家都叫我四官兒。這是我的妻子姚氏和內弟姚宇。”

  魏國境內姓拓跋的人車載斗量,那老漢也不在意。“老朽姓張,名子產。先祖本是漢人,避難到此。”

  正答話之間,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托著一個木製托盤,低著頭從內屋走出來。托盤上無非放著一些野味,倒是味道清香。

  那小姑娘甚是羞怯,放下食物之後,悄悄地抬頭看了眾人一眼,立刻又低下頭。雖然只是一瞥間,卻也能看出來,這小姑娘相貌甚是秀麗,雖說是小家碧玉,卻惹人憐愛。

  無雙從腕上解下一個金手鐲,拉過小姑娘的手道:“妹妹,初次見面,我們又是落難之人,也沒有什麼禮物送給你。這個鐲子,不值什麼錢,就當是見面禮吧!”

  那小姑娘驚慌失措,抬眼看了老漢一眼,道:“我不能要客人的東西。”

  無雙笑道:“我看見你,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我很喜歡你,姐姐送妹妹點東西,又有什麼關係?”

  那小姑娘只是用眼睛看著張子產,想必平日家教甚嚴。張子產也知三人必出身豪富,對於這點東西不會在意,便道:“即是客人送你的,你收了便是。”

  小姑娘連忙道謝,歡天喜地地退回屋內。想必山居簡陋,她從來不曾有過首飾。

  張子產道:“小女沒見過世面,倒是讓客人笑話了。”

  無雙微微一笑,用手指著牆上掛著一把寶劍道:“先生必非凡人,像是牆上掛著這把劍,雖然尚未出鞘,但卻已經劍氣逼人,如此的寶劍,只怕已經是希世之寶。若說沒見過世面,相形之下,我等倒更像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了。”

  張子產道:“劍未出鞘,夫人就已經看出劍非凡劍,夫人的眼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

  他走到劍前,伸手摘下寶劍,將劍插出少許。只見一道紫電般的光芒直逼眾人,映得人眼睛幾乎都張不開了。

  無雙心裡一動,劍顯紫色,這老漢又姓張,難道他是張華的後人?

  她肅然起身道:“請問先生與前晉張司空有什麼關係?”

  張子產連連點頭,“夫人真是見多識廣,張司空正是家祖。”

  無雙道:“莫非這把劍就是傳說中的干將?”

  張子產喟然嘆道:“寶劍沉埋,韜光晦銳,想不到夫人一見就能叫出它的名字。”

  拓跋嗣卻並不知道干將劍的來歷,問道:“為何你一見這劍就知道老漢是張司空的後人?”

  無雙笑道:“因為這件事情實在是太著名了。”

  一百年前,有一位著名的學士名叫張華。據說他自幼便博學強記,才華橫溢,見過他的人,都說這孩子絕不會是池中之物。連最有識人之明的劉訥,見到他後,也說:這個孩子,我不能看穿他。果然他不負眾望,以一篇《鷦鷯賦》名揚海內,很快便出仕為官。至賈後當政之時,更是權傾朝野,官至司空。

  他不僅詩文做得好,政見不俗,賈後當政的十年間,天下可以不亂,可說大多是他的功勞。直到賈後死後,他也被冠上黨附賈後的罪名,而被全家處斬。

  無雙娓娓道來,張子產一邊聽一邊唏噓落淚。這是他先祖之事,晉室也已經南遷久矣,他的父親便是被家人帶著逃走的張華幼子。為了逃避追殺,他們一路向北,逐漸進入胡人居住的地方。到了此地,也沒人管你是大文人的後代還是販夫走卒的後代,不過是辛苦求生罷了。

  只是張家卻仍然堅持詩禮傳家的作風,雖然在胡夷之地,也仍然不忘記教導子孫讀書。

  拓跋嗣道:“那又和干將劍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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