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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世人和我都很無奈 第十一節
花園之中忽然變得一片死寂。蘭秀的屍體仍然倒在地上,慕容元沒有交待收拾,便沒有人敢擅自作主,將屍體收束起來。
血腥氣雜夾在碧桃花的香氣之中,悄無聲息地在空氣中漫延開來。那血腥氣就好像是有靈魂的,通過每個人的鼻孔鑽入呼吸著的肺部,然後悄悄地浸蝕著從肺裡流過的血液,隨著血液彌滿人的全身。
恐懼便因之更加強烈起來。
無雙看見眾大臣們形形色色的臉,有些大概是與慕容元素有嫌隙的,此時心膽俱喪,想到如果慕容元登基為帝,自己不知會落個什麼下場。
有些大概是與慕容元交好的,雖然不知前途如何,但也乍驚乍喜,憂歡參半。
她看見丁太后雖然強做鎮定,卻仍然驚慌失措的臉,也看見苻訓英頻頻四處張望,忐忑不安的臉。
於此之時,生死之際,人性輕易地在面容上體現了出來。
無雙忽然覺得好笑,人們如此貪戀生命,可曾有人想過生存的意義何在?死是一個未知的所在,然而若是一死,便可以了卻前途未卜的人生,一些百般想擺脫,卻又無法擺脫,平時使自己痛苦不安的宿命,便可以從此斬斷。
說起來,死也許真地比生要容易得多。
然而人們仍然留戀生命,無論多少辛苦,卻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她於此時,忽然想到生與死的奧義,她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在現世的生命,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呢?
只是為了瓔珞嗎?她已經重新來到這個人世,人間不需要兩個瓔珞,既然瓔珞已經重現,那麼為何她還會存在於世間。她的宿命,到底是什麼呢?
城外忽然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花園中眾人本來就已經如同是驚弓之鳥,此時陡然聽到喊殺聲,又驚得面色慘白。眾大臣面面相覷,心裡暗暗想到,難道是魏國的軍隊攻城了嗎?
忽又聽見花園門口人聲鼎沸,本來看管著眾人的侍衛忽然向著花園外奔去。
眾人心道:不是說魏軍才到城外,難道城已經破了,現在便攻入這裡來了?
不過片刻的功夫,侍衛們又紛紛退了回來,卻見人聲煕嚷,原來是河間公慕容熙帶了一隊親兵衝進了花園。
丁太后與苻訓英一起大喜,丁太后起身叫道:“河間公,哀家在這裡。”
慕容熙大聲叫道:“平原公犯上做亂,弒君自立,凡我慕容子孫,當共擊之。一眾大臣,無論曾否與平原公交厚,只要此時能夠憣然省悟,棄暗投明,我保證既往不咎。但若有負隅頑抗者,就休怪我翻臉無情了。”
他這樣一叫,本來就惴惴不安的眾大臣,心裡更是七上八下,也不知平原公與河間公之爭,到底誰會成為最後的贏家。但當此之時,為了保命起見,立刻紛紛附合。
無雙卻心裡一動,暗想到慕容熙剛才又不在這裡,為何會知道慕容元已經殺了慕容盛?她的目光從慕容熙與苻訓英身上掃過,心裡想到,難道慕容熙早有圖謀,想借慕容元之手殺死慕容盛。
想到這一點,她不由對慕容熙刮目相看,這個人果然不能等閒視之。
慕容熙向著無雙深施一禮,笑道:“城外大軍壓境,待我平息了平原公之亂,還要借重公主退兵,以保全燕國。”
無雙也微微一笑,道:“河間公老謀深算,大概早就料到有我在此,魏國一定不會善罷干休,想必魏軍的圍城,也是河間公計畫之中必不可少的一個棋子吧!”
慕容熙臉上故意現出驚奇的神色,“公主在說些什麼?請恕在下愚頓,不能明白。”
無雙笑道:“河間公若是愚頓,這世上便沒有聰明人了。無雙這些日子遊歷江湖,也見過一些能人異士,但象河間公這般的聰明人,還是第一次遇到。”
慕容熙皮笑肉不笑道:“真正的聰明人是公主,若沒有公主,只怕現在站在這裡的也不會是我。”
他向著苻訓英揮了揮手道:“好好保護公主,現在兵荒馬亂,若是不小心誤傷到公主,只怕傾整個燕國之力,也無法補償。”
苻訓英笑道:“那是自然,就算是我性命不要,也會保護公主周全。”
她走至無雙身邊,親親熱熱地挽住無雙的手,道:“何況我們還是閨中密友呢!”她身後跟著幾個頗為健壯的女侍,想必是頗有些武功。
無雙亦不驚慌,微笑道:“我與夫人情同姐妹,正想好好相處,這也算是難得的良機了。”
兩個女子相視而笑,似乎歡暢已極,但卻又各懷心機。亂世之中,必多梟雄,無雙不由想到劉勃勃,與這慕容熙倒是一時之瑜亮。不過劉勃勃卻似乎還不及慕容熙這樣心機深沉。
慕容熙的意氣風發越來越無法掩飾,他亦不想再掩飾什麼。想到唾手可得的王位,想到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還有什麼是需要掩飾的呢?
他一躍上了一匹雪白的照夜獅子馬,馬是良駒,他坐在上面,更覺得盼顧生輝。只要殺死了慕容元,燕國就是他的了。
身後跟著他的親隨,他知道慕容元得自蘭家的大軍皆已經被魏國的軍隊所牽制。一切都是如此天衣無縫,連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起自己來。
到底是慕容氏的子孫,從小在宮廷鬥爭中成長起來的。雖然是亂世,人人都可能成為帝王,但真正成為帝王的人,到底也不是普通人。
苻訓英、無雙和丁太后上了一輛馬車,跟在慕容熙的身後,許多大臣也徒步跟在後面。他們在心裡暗暗叫苦,平日裡,他們的金玉之體是連一步路也不可以多走的,如今跟在一大隊士兵的身後,惶惶如同喪家之犬。更可怕的是生死未卜,吉凶未定。
隊伍才走出沒多遠,得到消息的慕容元已經率領一隊親兵趕了回來。兩支隊伍在燕國的暗夜中相遇,雖然皆是慕容氏的子孫,但此時相見,卻比仇人還要更加仇深似海。
街上早已經沒了行人,路邊的民居時而傳來一兩聲小兒的啼哭,但啼哭聲卻立刻嘎然而止,想必是驚惶的父母連忙摀住了孩子的嘴。
人們在門後面悄悄地窺視著,爭鬥的雙方平日裡高高在上,他們連見都不能見到一面的,如今便近在眼前。
慕容熙與慕容元默然對視,如同是兩個絕頂的劍客。他們如同死去的慕容盛一樣,生著俊俏的面容,英挺的雙眉。慕容熙不過年紀略大一些,而慕容元則更加陰沉一些。
慕容熙到底先開了口,他想他既然是叔叔,總是要顯出叔叔的氣度來。於是他便微微一笑道:“平原公可曾到城上去觀敵?”
慕容元也微微一笑,淡然道:“觀過了。”
“敵人如何?”
“隊伍齊整,訓練有素,比我燕國的軍隊強出許多。”
慕容熙面上現出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憂色,“平原公平日裡執掌兵權,在這件事情上,可大意不得。”
慕容元冷冷一笑:“我理會得,小皇叔。”
慕容熙哈哈地仰天長笑了幾聲,也不知有什麼事情如此讓他歡喜。慕容元見他仰天長笑,也跟著仰天長笑,兩人似乎在說什麼有趣的事情。
慕容元忽道:“小皇叔這就是要到哪裡去?”
慕容熙又笑了數聲,才道:“正是想去找你。”
慕容元冷笑道:“找我做什麼?”
慕容熙臉色陡然一沉,厲聲道:“找你這個弒君殺兄的逆臣算帳。”
他剛才還笑得歡天喜地,此時臉色陡然沉了下來,立刻便聲色俱厲。慕容元向慕容熙身後看了看,淡然道:“小皇叔帶了這麼多親兵來,是算準了我在京城之內沒有多少兵力?”
慕容熙道:“不錯,你雖然驍勇善戰,但軍隊不在身邊,你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慕容元冷笑道:“小皇叔就那麼胸有成竹,一定能夠擊敗我?”
慕容熙仰天長笑道:“漢人曾經說過天時地利人和,據說擁有了這三個條件的人就必然會勝利。我現在豈非正擁有這三個條件?”
慕容元道:“不錯,外有魏國軍隊,這便是所謂天時,你已經將我團團圍起,這想必就是地利,而那些大臣必然都已經站在你的一邊,這便是所謂的人和吧?”
慕容熙道:“我師出有名,就算是立刻殺了你,也不會有一個人說我一句不是。”
慕容元道:“正是如此,就算是我能夠殺死你,除了弒兄之外,又多了一條殺叔的罪名。”
慕容熙越想越是得意,笑道:“慕容家雖然是鮮卑族人,但漢人喜歡說的倫常道德,我們也是懂的。你這種亂臣賊子,又豈能容你活在世上?”
慕容元仰天一聲長笑:“可惜你想殺我,也未必就那麼容易!”
他忽然伸手,抽出了腰間的長劍。長劍在手,他的神情立刻變得輕鬆而鎮定,彷彿手握十萬重兵。他將劍高高舉起,大聲叫道:“睚眥劍在此,看誰能夠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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