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俠】摩合羅傳 作者:飛花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6 21:44:4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9554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42
二六九

  她將螭吻的魚缸交給列子道:“您老人家剛才說要找齊九龍,我倒是有一些線索。”

  列子卻不接魚缸,反而將手中的饕餮獸也交給無雙:“我老人家懶散慣了,怎麼會有時間去找九龍,要找也是你這個小丫頭去找。”

  無雙呆了呆:“我去找?”

  列子笑道:“當然是你,說起來九龍分離也與你有關呢!”

  無雙愕然:“與我有關?”

  列子高深莫測地微笑:“許多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我在你的身上看見了戰禍,刀兵之禍和無數的鮮血生命,為了使這種命運成為現實,你打破了象徵和平的九龍鼎,因而也必須由你將九龍鼎再一次鑄造。”

  無雙呆了呆,心道列子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她垂下頭看了看手中的饕餮獸的螭吻,道:“我聽說九龍鼎是由夏朝人的先祖大禹所鑄,但我卻無法明白您剛才所說的那些話。到底又與我有什麼相干?”

  列子捻著雪白的鬍子,“或者這便是天機,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又怎麼可以妄言天機。該明白的時候,你自然會明白。這九龍鼎與天下興亡的關係你可知道?”

  無雙搖了搖頭:“聽說九龍象徵著天下的九州,大禹治水以後,將天下分成九州,每一條龍保佑著一州的平安。”

  列子道:“不錯,這正是天下王氣所在。不過始皇帝製成傳國玉璽之後,玉璽也同樣為天下至寶,就算是九龍分離,玉璽所在的地方,卻能夠鎮制住天下離散的戾氣。只不過想要使天下重歸一統,就需要玉璽和九龍鼎合二為一,才能平息戰禍,重歸和平。”

  無雙默然,心道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又如何能夠完成這樣艱難的任務?

  列子道:“不要低估你自己,我已經活了那麼久的時間,閱人無數,以前總以為姓莊的那個小子是我見過最可怕的人,但自從我看見你以後,我才明白什麼是可怕二字。也許你現在還不明白,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一切。”

  第十四卷 又見楚衣 第十四節

  忽聽食盒中的載陽開始大聲哭泣,青玉連忙將載陽從食盒中抱了出來,抱在懷中低聲撫慰。但奇怪的是,載陽本來一聲未哭過,此時卻哭個不停。青玉亦不曾照顧過嬰兒,被載陽哭得手忙腳亂,卻無計可施。

  列子好奇地看著青玉手中的嬰兒,問道:“這是誰的孩子,看起來很奇怪。”

  無雙道:“這是我一個姐妹的遺孤,不知先生覺得他有何不同?”

  列子道:“這個孩子和普通的嬰兒不同,他身上分明帶著妖氣,但偏偏不是妖怪,只是人類而已。你那個姐妹難道是個妖怪不成?”

  無雙搖搖頭:“孩子的母親是個人類,但他的父親卻是妖怪。這孩子長大以後會成為妖怪嗎?”

  列子道:“他不僅不會成為妖怪,還會成為一個偉大民族的始祖。千年以後,他的後代將建立史無前例的偉大帝國,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下的地方都將成為他子孫後代馬場。你想將他帶回長安?”

  無雙道:“正是如此。”

  列子卻道:“這個孩子不適合在中原居住,他應該在遙遠的北方長大。”

  無雙道:“可是北方那麼大的平原,哪裡才是適合他生長的地方?”

  列子伸手指向北方,“一直向北而行,穿過茫茫的草原,燕然山下,大河的源頭,就是這個孩子的居處。”

  無雙皺眉,心裡暗想,燕然山要向北行三千里方能到達,列子又說我要去找九龍重鑄九龍鼎,我又如何能夠帶著這個孩子去燕然山?她望向青玉,心道,若是讓青玉撫養這個孩子長大,不知她會否願意。

  青玉一見無雙看著自己,她本也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孩,雖然列子與無雙的對話她不能完全明白,卻也知道列子是要無雙去做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她自小在高平公府長大,從未在外面的世界裡生存過,也未見過如同列子這麼的奇怪老頭。見他可以在天上飛行,她的心裡早已經將列子當成神仙。她雖然害怕,但想到死去的楚衣,便無由地生出一股勇氣。

  她道:“公主不必擔心,既然這位老神仙說小公子要去燕然山下,我雖然只是一個沒用的小丫頭,但我也會盡我的全力保護小公子的安全,把他撫養長大。”

  無雙頗為感動,握住青玉的手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到。而且,楚衣雖然死了,但她若有靈,也一定會保佑你們。”

  她將身上所有的銀兩和首飾都拿出來交給青玉,“塞北苦寒,這些東西雖然不足以使你們一生衣食無憂,但如果節省著用,也可以用上很長一段時間了。這個孩子不是凡人,等他長大了以後,你千萬不要讓他報仇,只告訴他,他是蒼狼與白鹿的後裔。”

  青玉用力點頭:“我明白,我想楚衣公主也從未想過報仇。”

  那孩子似也聽懂了他們的話,居然不再哭泣,睜著一雙帶淚的大眼睛依依不捨地看著無雙。

  無雙被他的眼神逗樂,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你不願離開我嗎?”

  載陽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說:“是。”

  無雙道:“天下之事,離別多於相聚。你也不必覺得遺憾,人生在世,大抵如此。只要你記得無雙阿姨無論在哪裡,都同樣關心著你,那麼是否離別也就無關緊要了。對嗎?”

  載陽又眨了眨眼睛,伸出一隻小小的手在無雙的臉上輕輕地觸摸了一下。無雙心底便不由泛起了一絲柔情。她暗暗下定決心,雖然列子所說的事情十分困難,但為了小小的載陽能夠平安地長大,她也要用盡全力尋找九龍,再鑄九龍鼎,讓北方重歸一統。

  青玉拍馬向北方行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她都不曾再回頭看上一眼。無雙知道她並非是無情,只是怕一回頭間,就會失去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

  她望向列子,道:“我還想求先生一件事。”

  列子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想求我暗中保護她嗎?”

  無雙點了點頭:“往北之路,我只怕她們會再次遇到劉勃勃。”

  列子道:“你放心吧!我正好要回到北方去,反正也是順路,就幫你這小丫頭一次。”

  他爬上精衛鳥的後背,呼嘯一聲,精衛展翅飛到空中。列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小丫頭,你還記得那個小妖怪嗎?不久以前我又看見他了。你不想見他嗎?”

  無雙黯然,已經離別了,何必再次相見。她揚聲道:“如果有緣,自然會相見,如果無緣,又何必勉強。”

  列子搔了搔頭髮,“雖然說得有理,但有時上天給了你機緣,你卻自己錯過了。”

  無雙勉強笑笑,“我這麼聰明,又如何會白白地錯失機會。我現在只想找齊九龍,至於其它的事情,只怕也輪不上我來想了。”

  列子長嘆一聲,吹了聲口哨,精衛展翅向北飛去。無雙聽見空中隱隱傳來他的聲音,“六合之間,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聖人能通其道。小丫頭,隨心所住,隨心所往,隨心所欲,不要太勉強自己,隨遇而安吧!”

  隨心所欲,這世上之人,又有幾人能夠隨心所欲呢?

  無雙翻身上馬,隨手在馬臀上擊出一掌,也不管方向,任由馬兒自由奔跑。她本來急於回長安,無非是為了載陽和青玉的安全,如今列子已經答應她會暗中保護他們,回不回長安也便不是當務之急了。

  她知道拓跋嗣必然會派人到長安通知她父皇她已經平安脫險的消息,也許是近來在江湖行走慣了,她忽然有一種感覺,長安一隅的那個看似恢宏,實則狹小的皇宮並非是她的天地,這廣闊的人間方才是她真正的家園。

  第十四卷 又見楚衣 第十五節

  青玉策馬北行,沒過多久便進入了廣闊的草原。她是從奢延城外繞過去的,沿路看見幾個劉勃勃手下的衛士。對方卻似乎無法為難她,互相對視了一眼,便轉過頭去,故做不見。

  青玉挺起胸膛,勇敢地從他們中間穿過。她本是一個膽小怕事的女孩子,見到男人的時候總是低著頭,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現在的她卻有些不同了,她知道自己必須變得比以前有勇氣,從此以後,再有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她將獨自面對生活中的各種艱難。

  她不再將載陽放入食盒,而是用自己的外衣讓他縛在胸口,馬匹雖然很顛簸,載陽卻一直睜著一雙大眼睛在她的懷中注視著她的臉。她的心中便升起了母性的柔情。她知道她必會以載陽為子,一生都將為了他而活下去。

  愈向北走,風便愈加猛烈,她開始看見遊牧人民的帳篷。她亦如同楚衣一樣是匈奴人的女兒,但她自小是在高平公府長大的,因而她更像是一個漢人女子。

  她從未學過擠羊奶,支帳篷,拾牛糞之類的工作,她想,她以後必須得學會這些。

  她沿途向牧人們乞討馬奶給載陽喝,他似乎生來就是要成為牧民的,喝著馬奶一點都不覺得腥羶,反而津津有味。

  青玉便覺得很安慰,看來那位白鬍子神仙說的話是可信的,到底是匈奴人的孩子,天生就是為了草原而存在的。

  夜晚的時候,她但請求牧民讓她借宿。草原上的人們,爽朗好客,與如同漢人般定居在城中,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那些匈奴人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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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〇

  她身上穿的本是如同漢人女子一般的衣服,一路向北,便開始逐漸換上牧人的短裙長褲,這樣騎馬也更加方便。她很慶幸她曾經請求楚衣公主教會她騎馬,如是連馬都不會騎,她真不知該如何在草原上生存。

  一路行行停停,走得也並不快,只覺得天地之間越來越是蒼茫。會說漢話的牧民越來越少,她開始更多的使用匈奴語,也越來越像是一個真正的匈奴女子了。

  終於有一天,她看見前方出現的一座大山,山下有美麗的河流。她記起那個白鬍子神仙的話,在燕然山下,大河的源頭,便是這個孩子應該居住的地方。

  她並不曾聽說過燕然山這個名字,也不知這在座山在漢人之中是很著名的。她問了牧民,牧民們回答,這座山如同天一般高,因而大家都叫它天山。

  天山,象天一樣高的山。青玉想,這一定就是老神仙所說的地方。

  她變賣了無雙的一件首飾,在大河的源頭買帳篷住了下來。她又買了一些羊群和馬匹,如同普通的牧民女子一般過上了遊牧的生活。

  哪裡水草豐美,哪裡就是我們應該去的地方。她記得那些賣牲口給她的牧民所說的話,但她卻仍然不知該如何找到水草豐美的所在。

  夏天過去後,天氣迅速轉涼,第一場雪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使整個草原變成了白色,青玉所養的小羊開始在嚴寒中死去,更多的羊因為失去了水草而掙紮在飢餓與死亡的邊緣。青玉驚訝地發現,原本生活在她周圍的牧民都失去了蹤影,她不知他們去了何處,也不知自己應該向何處遷移。

  她忽然想起小的時候曾經聽年老的婆婆說過,當冬天來臨後,大雪會奪走草原上的生命。因而必須在第一場雪來臨前就找到一個溫暖的山谷,遷移到山谷之中,而且還要準備下充足的食物和草料度過漫長可怕的冬天。

  她此時才感覺到了害怕,她根本就什麼也沒有準備。

  天地之間除了白色再也沒有其它的顏色,北風呼嘯而過,曾經溫暖而美麗的草原,於此之時,變成了白色的惡魔。

  她一疇莫展,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再想離開,已經為時過晚,似乎整個宇宙間只剩下她和載陽兩個人而已。

  便在此時,她聽見帳外傳來的聲音。她驚喜異常,走出帳篷。只見一個身穿狐皮大襖的精壯男子站在帳外。

  那男子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走了出來,也頗吃了一驚。但年青女子卻是美麗奪目的,在風雪之中,這女子的身上有著奇異的滄桑之感。

  男子問:“大雪已經降下了,你為何還在這裡?”

  他說的是鮮卑語,青玉也勉強能夠聽懂一些。她結結巴巴地回答:“我不知該去何處。”

  男子皺眉道:“你不是鮮卑人?”

  青玉回答:“我是匈奴人。”

  男子立刻用流利的匈奴語與她對話,大概他是精通許多種語言的。“大雪降下後,你就不該再停留在這裡,你的羊會全部死去。”

  青玉頗為無奈地看了看羊圈之中擠做一團仍然在瑟瑟發抖的羊群,“我是從南方的城市來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在草原上生活。”

  男子審視著青玉,雖然身著普通的牧民服飾,但她身上那種漢人女子般的柔弱氣質卻是無法改變的。她應該是出身自一個很好的家庭,卻為何又會落難於此?

  他是一個極豪爽的人,雖然心裡疑惑卻也不再詢問,只道:“我的部落在不遠的地方,我這就回去叫人來幫助你。你不用怕,雖然大雪已經降下了,但只要有我的部落在,就算是再可怕的風雪,我們也一樣能夠戰勝。”

  青玉呆了呆,男子語氣中的無畏使她不由想起了無雙,這個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很靠得住的男人。

  帳中傳來載陽的哭泣,她連忙奔回帳內把載陽抱在懷中,溫言安慰,一直哄著載陽睡著了,也用了很長時間。她將載陽放下,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熟睡的小臉,並不真地把那男人的話放在心上。卻不由地想,若是她和載陽都死在這大雪之中,就真地對不起楚衣公主了。

  忽聽帳外傳來喧鬧的人聲,她吃驚地走出帳篷,卻見剛才的那個男人真地帶了一些人來。那些人七手八腳在幫助她收起羊圈,把小羊們歸束在一起,又幫助她拆起帳篷。什麼事情都不必她插手,她只是抱著載陽張口結舌地旁觀而已。

  人們的行動看似零亂,卻暗含章法,很快便將一切都裝在馬車之上。男人亦騎著高頭大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注意到她極小心地呵護著懷中的嬰兒,甚至不讓一絲風透過嬰兒的襁褓。這種溫柔的母性使他頗為感動,他問道:“是你的孩子嗎?”

  青玉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男人有些愕然:“是還是不是?”

  青玉道:“是我主人的孩子,但是我的主人已經死了,現在他就是我的孩子了。”

  男人問道:“你孤身一個女子,難道要照顧這個孩子一生。”

  青玉用力點了點頭:“我答應過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男人除了感動外,又現出了一絲敬佩的神色,“我一直認為南方的人們都學得像是漢人一般的壞,想不到你還這樣重承諾。”

  青玉臉微微的紅了,除了無雙外,再也不曾有人誇獎過她。無雙誇獎她的時候,她覺得很自豪,這個男人誇獎她的時候,不知為何,她卻感覺到羞澀。

  男子被她的神情逗樂了,仰天長笑,道:“你真不像是匈奴女子,卻像是一個漢人女子。”

  青玉不滿地抬起頭:“我是匈奴人,和那些陰險狡詐的漢人不同。”

  男子輕輕一笑:“漢人也有好的,匈奴人鮮卑人也有壞的,怎麼能夠一概而論。”

  青玉的臉又有些紅了,她想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過份的話?只覺得在這個男人的面前,連心底最深處的感覺也可以輕易便說出口。

  她上了馬,隨在那男人的身後向他的營地奔去。那男人忽然回頭道:“我的部落叫柔然,我名叫郁久閭社侖,但人們不喜歡稱呼我的名字,都叫我丘豆伐可汗。”

  青玉驚呆了,“陛下是一位可汗?”

  丘豆伐又樂了,“從來沒有人叫我陛下,你這樣多禮會讓我不習慣的。草原上的人們幾乎不使用敬語,以後不要再叫我陛下了。”

  青玉點了點頭,摟緊懷中的載陽,她怕載陽會因為冷風而受了風寒。丘豆伐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脫下身上的狐皮大襖披在她的肩上。

  青玉連忙道:“陛下千萬不可如此,陛下是千金之軀,要是受了風寒,我如何擔待得起?”

  丘豆伐皺眉道:“不是說了不許叫我陛下,你怎麼又忘記了?”

  青玉怔了怔,有些結巴地開口:“我不冷,你還是自己穿吧!”

  丘豆伐道:“不要和我客氣,就算你不怕冷,你也要顧著你懷裡的小孩。”

  青玉看著他誠摯的雙眼,心裡又生出了一絲溫暖之意,她便也不再推辭,將狐皮大襖拉上,把載陽整個包在裡面。

  丘豆伐臉上便也現出喜悅的神情,他用馬鞭指著前方,茫茫的風雪之中,隱隱現出一個部落的影子,“那裡就是我的部落,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家!?

  淚水悄悄地湧上青玉的眼眶,她垂下頭看著懷中的載陽,低聲道:“載陽,你聽見了嗎?我們有家了!”

  抬起頭,見丘豆伐躍馬揚鞭奔在前方,正放開喉嚨,在風雪之中大聲唱著草原上的歌曲: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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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草原上的人們也許是沒有真正的家的,因為他們必須四季流浪,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永遠停留。但在看見這個男人的時候,她卻有了家的感覺。也許家並非只是一個地點,不過就是一個人,一個牽掛罷了。

  跑在前面的丘豆伐拉住馬韁,回頭叫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青玉甜甜地笑了,揚聲道:“我叫青玉!”

  “青玉!”丘豆伐重複了一遍,又大聲叫了幾次:“青玉!青玉!青玉!!”

  他手下的人們一齊哄堂大笑起來,男人們便跟著他大聲叫著:“青玉!青玉!!”

  青玉的臉又紅了,但這一次她雖然臉紅,卻仍然勇敢地注視著丘豆伐的背影。白鬍子老神仙說得沒錯,這裡就是家,不僅是載陽的家,也是她一生的家!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一節

  無雙任由馬兒信步而行,所到之處,唯見纍纍白骨,哀鴻遍野而已。曲指算來,自匈奴族人建立趙國開始,直到現在,北方戰亂不休的局面已經超過了一百年了。

  人們不停地死去,因為各種原因。或者是死於刀兵,或者是死於飢餓,或者是死於瘟疫。但無論死去了多少,這個世界上卻仍然還有人存在。

  無雙偶爾會想,路上見到如此多的白骨無人收整,分明應該是無人存活了,但每經過一段路程,總能夠看見稀稀落落的人家。她便再一次明白人類與半神的不同。

  傳說中的半神,只因為一個簡單的理由就會全族毀滅,但人類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卻始終堅強地存活下去。從這一點來看,人類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生靈。

  她腦子裡胡亂地思索著,也不曾有個重點。時而想到那些死去的或者仍然寂寞地存活著的半神,他們單薄脆弱如同一開即逝的曇花。雖然開放之時如此絢爛,但卻又轉瞬即逝,宛如風中流英,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她又想到拓跋嗣,這個男人應該是一個女子幸福的歸宿,但可惜的是,他們兩人之間總是有著太多無法踰越的障礙,有些是別人造成的,有些是自己造成的。

  她復又想到劉勃勃,以他的個性,即然已經取代了高平公,他必不會滿足,下一步,只怕就是要稱帝反秦了。這本就是一個叛逆的年代,連姚家的天下,也是因反叛而得來了。

  沿途見到從燕國來的商人,她便打聽燕國的消息,人們告訴她,慕容熙已經稱帝,他得到了太后的支持,名正言順,不再有人對他的資格提出置疑。但當他皇位已穩後,他便開始清除異己,第一個被殺掉的人,居然就是全力支持他登基的丁太后。苻氏姐妹則寵貫後宮,尤其是被立為皇后的苻訓英,據說慕容熙對她言聽計從,連朝政都與她商議。

  她亦聽見從南方傳來的消息,劉裕成為晉國最重要的武將,掌握朝中大多數的兵力,據說連皇帝都對他畏懼三分。她想劉裕也不會只甘於做一個臣子吧!將來有朝一日,只怕他也會成為皇帝。

  她東想西想,聽到許多流言,似乎對天下的所有事情,無論相干或者不相干的都是如此感興趣。思想轉來轉去,又轉去轉來,似乎一直在圍著一個圓圈打轉,只是為了逃避圓圈的中點。

  她當然深知這個中點是什麼,她一直勉強自己不要想起,就算是想起,也會盡快地把思想轉移。想得太多,就難免會有傷心的感覺,就難免會無力而無助,難免會脆弱如同普通女子。但她是無雙,天下無雙的無雙,她並非是沒有見識的鄉野村婦,把男人當做自己生命唯一的重心。她必須堅強,她也不得不堅強,她不知這天下與自己有什麼關係,但她既然降臨於此,就必然是有一些關係的吧!

  就算她的降臨是個偶然,為了她所要保護的人們,為了父親兄長,為了死去的楚衣,為了小小的載陽和照顧著載陽的青玉,她也必須盡全力結束這個亂世。

  她亦不知自己到了何處,只知道要找齊九龍,必須要找到嘲風。但嘲風又漂泊到何處?或者他仍然追隨著瓔珞。

  雖然極不願意再想起,但她的命運到底是與瓔珞息息相關,而且蚣蝮還在瓔珞的身上,如果取出蚣蝮,瓔珞就會死。

  她猛然想到集齊九龍的意思,就必然要瓔珞死。她心中悵然,若是流火再一次見到瓔珞死去,不知他會悲傷到什麼地步。

  她想流火必然會恨她入骨,因為她必定會傾盡所能,取得蚣蝮。

  她忽然想到,是否有一絲報復的成份?是因為瓔珞從她的身邊搶走了流火嗎?所以她才下意識地答應列子一定會找齊九龍。或者在潛意識中,她早就想到只要找齊九龍,就等於間接的殺死瓔珞。

  她的額頭悄然滲出冷汗,她的心裡真地有如此惡毒的想法嗎?或者還在期盼著,瓔珞再一次死去,流火便會回到她的身邊。

  她悚然而驚,自己都不敢再想下去。瓔珞是她的前身,她一直在告訴自己,她從未恨過她,但她忽然發現,也許在潛意識裡,她恨她入骨,恨不能讓她立刻死去。

  她一掌拍在馬臀之上,任由馬兒狂奔起來。風因馬的狂奔而變得凜冽,吹亂了她的長發。她只覺得心亂如麻,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很陌生,心底似乎有另外一個人,完全不同的她隱藏在最深的地方。

  忽見兩騎馬從路的前方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他們跑得很急,看起來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正在趕路。無雙便拉馬讓到一邊,以免擋住他們的道路。

  那兩騎越跑越近,馬上人一男一女,男的長得頗為英俊,女的則極是秀麗,端得是郎才女貌,極是般配。不過這也沒什麼出奇的,奇的是,馬上的男人居然是苻宇,而女子則是張念恩。

  苻宇此時也看見了無雙,臉上立刻現出古怪已極的神色。

  他一向將無雙視為神仙,每次見到無雙必然是七分恭敬加上三分愛慕,甚至無雙離開長安的那段時間,他也是日日在城門口等候。但此時,他臉上的神情卻完全不同,有些驚惶又有些愕然,總之絕不可能是他注視著無雙時應該露出的表情。

  無雙一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必然有事發生,她卻永遠是鎮定從容如同古井之水。她微微一笑問道:“苻宇,你的傷已經痊癒了嗎?”

  苻宇拉住馬韁,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無雙,他絕不該以這種無禮地眼光注視無雙,他的臉上充滿了不解與懷疑之色:“你是公主?”

  無雙笑道:“才分開沒多久,你就不認識我了?”

  苻宇還來不及答話,張念恩卻已經嘶聲叫道:“你這個惡魔,你到底想要什麼,為什麼不願意放過我們?”

  無雙卻仍然氣定神閒:“難道自從上一次我被黑衣人劫走之後,你們還曾經見過我嗎?”

  張念恩呆了呆,不由望向苻宇。苻宇臉上的神情越來越是疑惑,但他到底是相信無雙的,對於無雙的敬愛已經根深蒂固地存在了十幾年,就算是乍逢劇變,也一樣無法從心底完全抹去。他道:“我們昨天才剛剛見過面。”

  無雙笑道:“昨天見面之時,我可是做過什麼事情?”

  苻宇皺眉道:“公主難道忘記昨天的事了嗎?”

  無雙故意笑道:“我最近記憶欠佳,有許多事情做過就忘記了。可能是被黑衣人劫走了以後,受到了刺激,還未康復的原因吧!”

  苻宇輕輕嘆了口氣:“可是公主昨天卻殺了人。”

  無雙一怔,心裡想到他們見到的只怕是瓔珞,但以瓔珞的個性,又怎麼會隨便殺人?“我殺了誰?”

  張念恩怒道:“你殺死了我的父親,難道你忘記了嗎?”

  無雙略一沉吟,瓔珞為何會殺死一個普通的老人?難道這老人有取死之道,她道:“苻宇自小與我一起長大,你認為我有殺人的能力嗎?”

  苻宇遲疑道:“公主確是有能力殺人,只不過公主從不必親自動手,而且所殺之人也不會只是一兩個。只要公主隨便說一句話,可能就會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雖然我從未看見公主親手殺過一個人,可是昨天卻又分明是公主殺死了張子產。”

  無雙被他這番話說得有些失神,她倒不是因為苻宇說她親手殺人一事,以瓔珞的本事,殺一兩個人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她卻是因為苻宇說她只要隨便一句話便可以使成百上千人死去。她忽然想到列子說過,她是他見過最可怕的人,也許列子所說的確是事實。

  她不知道其他的公主如何,但從這一段時間的經歷來看,她輕易便挑起戰亂,而在戰亂之中死去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

  她怔怔地想著,全沒留意到張念恩正悄然抽出身上背著的干將劍。劍一出鞘,紫氣凌雲,張念恩一劍向著無雙心口刺去,她雖然不通武藝,但恨極無雙,這一劍刺得又快又準。

  無雙眼見干將劍刺到自己面前,她明明可以躲閃,但腦中卻因為苻宇的話而一片混亂,只覺得如果真如苻宇所言,也許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禍害,如果便這樣死去了,反而使天下少了許多事端。

  她心情激盪,明明可以閃避,卻一動不動地站著。眼見那劍已經刺到胸口,卻忽然有一隻手伸了過來,緊緊地抓住劍鋒。

  劍極是鋒利,那隻手立刻被劍鋒割破,鮮血淋漓。手的主人便是苻宇,他雖然也眼見無雙殺人,但不知為何,總是半信半疑。以公主的本事,若要一個山野老漢死,又何必親自動手?

  張念恩卻不這樣認為,她這段時間與苻宇相處,早已經情根深種,此時見苻宇寧可自己受傷也要救無雙,心裡又是苦澀又是悲傷。她自然知道苻宇對於無雙不僅僅是主僕之情,其中也隱藏著愛意。但她想無雙已經是魏國的皇后,就算苻宇再愛她,又能如何?

  她又是氣憤又是傷心,卻又不敢從苻宇手中抽出寶劍,唯恐將苻宇的手都斬落。她鬆開手,用力一拍馬臀,馬兒長嘶一聲,向前奔去。

  苻宇卻不明白她為何這麼生氣,大聲叫道:“念恩,你別走,這件事情可能有蹊蹺。”

  張念恩卻頭也不回,只顧向前奔跑。無雙嘆道:“你真是一個笨蛋,還不快去追她?”

  苻宇遲疑道:“可是公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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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無雙道:“你放心吧!這件事沒有弄清楚以前,我不會離開你們的。”她並非是怕苻宇誤會她,而是想既然瓔珞殺了張子產,只怕還會尋找張念恩,也許她能有機會見到瓔珞。

  雖然她不知道見到瓔珞又能如何,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自從瓔珞復活後,時靈時不靈的靈力也完全消失不見了。就算見到了瓔珞,也一樣不可能拿到蚣蝮。

  但知道她的行蹤總是比一無所知要強得多,而且流火是否還在她的身邊。聽苻宇的意思,似乎只見到了瓔珞,難道流火離開她了嗎?

  她打馬跟在苻宇身後,見苻宇雖然手傷得頗重,鮮血不停地滴下來,他卻連包一下都顧不上。無雙如此聰明的人,一看便知,他們兩人必然已經互相愛戀。她心中又是喜悅又是失落,從小到大,苻宇一直默默地守護在她的身邊,如同一個最忠實的哥哥。她早已經習慣了他的注視和等待,但如今卻發現他的心中另外有了別的女人。

  淡淡的失落是難免的,但她卻越來越習慣離別,身邊的每個人最終都會離開自己,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深刻地明了這一切。

  張念恩到底不如苻宇的騎術精湛,沒過多久,苻宇便跑到張念恩的身邊,他伸出未受傷的一隻手,用力拉住張念恩的馬韁。“念恩,也許這件事情真地與公主無關,你不要那麼性急,先聽一聽公主的解釋。”

  張念恩怒道:“你也親眼看見是她殺死了我的父親,難道這世上會有人長得一模一樣嗎?”

  苻宇遲疑了一下,心中也覺得疑惑,那個女子不僅與無雙長得一模一樣,而且身上所帶著那種淡淡的倦意也如出一輒。如果說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氣質卻是無法模仿的。他轉頭望向無雙,臉上又現出懷疑的神色。

  無雙微微一笑:“她為何會放過你們兩人?”

  張念恩怒道:“如果不是我父親拚死拉住她,讓我們逃走,現在我們早已經死去了。”

  無雙心裡暗想,如果瓔珞真想殺死你們,就算是張子產拚命拉住她也根本就無濟於事,她到底還是有慈悲之心,否則也不會輕易地放他們逃走。

  可是她卻為何要殺死張子產?

  她問道:“她本來是想連你們也殺嗎?”

  苻宇道:“她是為了搶奪干將劍而來,現在干將劍還在我們的手中,她只怕不會放過我們。”他下意識地用了“她”這個字,想必是心中始終是半信半疑。

  張念恩道:“當然不會放過我們,她現在不就在這裡嗎?”

  無雙微微一笑:“如果她真是為了干將劍而來,就不必擔心了,她一定會再次出現。到時候你們就知道我不是她了。”

  張念恩怒道:“你還要跟著我們嗎?難道你想趁我們不防,偷走干將劍不成?”

  無雙搖了搖頭:“你用心想一想,如果我真地是她,她那麼大的本事,何不乾脆就殺了你們?又何必使什麼手段騙取你們的信任?”

  張念恩呆了呆,心中暗想,無雙說得也有道理,難道她真地不是那個女人,可是為什麼那麼象?明明就應該是一個人才對。

  忽聽一個女子輕輕嘆了口氣:“你們應該相信她的話,我從來也不曾說過我就是她。”

  這女子的聲音居然與無雙是一樣的,張念恩大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拉住苻宇的手。只見一個白衣女子飄然行來。她走路的姿態極是飄逸,連最微小的塵土都不曾驚起。她身上的白衣亦是纖塵不染,潔淨得就好像是剛剛穿在身上一樣。

  但無雙卻知道她永遠如此潔淨,這種潔淨是天生的,無論她身處何種環境,她都彷彿不會沾染一點塵囂。

  瓔珞!無論何時見你,你都如同水中白蓮,讓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也便因為這種情結而產生哀傷之感,輕易地控制了你身邊所有的人。

  苻宇和張念恩張大了嘴巴,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如此相同的女子,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真地不能相信世上會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

  “殺人!這本該是與我聯繫在一起的,為何如同你這般神仙樣的人也會殺人?”無雙淡淡地道。

  瓔珞笑笑,她的笑容看起來飄忽迷離,比晨霧還要飄渺虛無。“有誰說過瓔珞不殺人?人們說我慈悲,只是因為他們並不瞭解真正的我。”

  無雙道:“你不慈悲嗎?別忘記你是我的前世,我瞭解你的心就像是瞭解我自己的心。你在悲傷些什麼?你是為了什麼而離開流火的?我感覺到你的無奈,但你卻刻意向我隱瞞著什麼。別忘記我們本來是一個人,你未完成的事不是應該由我來做嗎?”

  瓔珞深深地看著無雙,“到底是無法瞞你,你似乎正在恢復所有的記憶。不過還有許多事情你尚未記起,我曾經想,或者應該讓那些事情永遠成為秘密。不過那本是你的命運,就算我要瞞你,天地亦不會瞞你。”

  無雙問道:“到底是什麼事情?”

  瓔珞輕輕一笑:“我是不可能和流火在一起的,我與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就算你離開了,我仍然不會與他成親。我們兩個人便如同參宿與商宿,永遠不會出現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不共戴天的仇恨?無雙的臉色微微有些改變,她一字一字道:“流火一直不曾找到殺死他母親的人,難道是你殺了幽姬?”

  瓔珞笑了,“你總是聰明得出乎我的意料,或者你本就該如此。你猜地不錯,一百多年前,正是我殺死了幽姬。那時候,我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孩子罷了。”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二節

  幽姬是在離開啖鬼之後,到長安去尋找她的哥哥笑雪時,認識賈南風的,那時南風已經是太子妃了。

  後世的人們經常這樣形容賈南風:賈家種妒而少子,丑而短黑。據說這句評語來自於選立太子妃時,太子的父親武皇帝司馬炎。

  然而在賈南風尚在人間之時,坊間卻有不同的版本流傳,孩子們將這些流言編成七言歌詞傳唱,唱得長安和洛陽人盡皆知。

  椒房曲指數陽平,紅袖何曾暗飄零。若論才藝齊咸備,南風過午冠兩京。

  這歌詞中說的便是洛陽城中的四位美人,第一句中的陽平就是楊皇后的小女陽平公主,第二句中的紅袖則是指衛瓘的女兒衛紅袖。但若說有貌有才,那麼誰也不及賈家的兩個女子,賈南風與賈午。

  這歌謠在京內流傳之中,賈南風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她的妹妹更加年幼,才剛十二歲而已。

  兩個女孩都生得嬌小玲瓏,個子似稍嫌矮了一點。南風和午兒自幼便聰明伶俐,過目不忘,口誦千言。三四歲的時候就能背下詩經,到了七八歲上,更是精通六藝,男人讀的書,她們都讀過,男人會的玩意她們都精通。男人不會的女紅,她們更是樣樣拿手,是女子中的翹首。

  但賈南風自小性子剛烈,雖然心靈手巧,卻不屑於每日在家中針織刺繡,反而羨慕名士風流,也便依樣學樣,在自家的別院中開了一間詩社,取名為會賢雅敘,引了許多京中的名士,日日清談,或做詩文或針貶時弊,一時之間在京中蔚然成風。

  南風是主人,出現之時便女扮男裝。但她到底是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雖然因為是賈太尉的女兒,人人忌憚三分,但私下裡卻不免說三道四,議論紛紛。

  時日久了,南風如何不知?但她卻與普通的女子不同,有流言傳入耳中時,唯一笑置之。賈充對於流言是完全不予理會的,流言越多,他便越是自豪,嘗對人言,“試看京中女子,又有誰及得上我兒南風?她雖是一界女流,見識才學卻是比大多數男子都強得多。”

  只有南風的母親郭槐時而表現出憂心,唯恐女兒因為風評不佳的原因找不到好的夫婿。南風卻寬慰她道:“若是一個男人輕易便聽信流言,不能分辨是非,這樣的男子,又怎麼能稱得上是好夫婿?一個真正賢德之人,又豈會被市井傳說擾亂視聽?母親勿需煩心,若是找不到一個真正的好男子,女兒寧可終身不嫁。”

  郭槐一直對南風和午兒姐妹溺愛有加,想一想賈家權傾朝野,若真地看中了誰家的兒子,對方還不主動巴結?又豈會因為一點小小的惡名,就得罪太尉?

  她便也不再多事,任由南風日日治游,寫詩習文。會賢雅敘因為得到了太尉大人的支持,更加名重京城。

  當此之時,張華剛從幽州回京,遷職太常卿。他為人一向甚為清廉,離開幽州之時,唯有一匹瘦馬,兩袖清風罷了。

  他也不急著趕路,太常卿這個官位聽著好聽,卻不過是個閒職罷了。他也不知是如何得罪了賈太尉,聽說是賈太尉的好友侍中馮紞對於他在幽州的功績十分猜忌,在皇上面前進了言,他才得以陞遷為太常卿。

  他個性淡然,對於官場的得失從不介意。若在其位,自然會全力以赴,若不在其位,倒也樂得逍遙自在。

  他也不催馬,任由那匹瘦馬慢慢行來,自己則終日酒不離手,就算是在馬上,也會輕易醉倒。醉了之後,便不知不覺落下馬來,幸而他在幽州之時,勤於操練,落下數次也沒有把脊背跌斷。

  那馬極有人情,主人從馬上落下後,它便也不再走,只守在主人身邊。張華每墮下馬來,就會睡上半天,睡醒之後,再爬上馬背重新開始自己的旅途。

  他這般走,就走得很是緩慢,比預計之中晚了半個多月才抵達洛陽。

  遠遠望見巍峨城門,他將手中酒葫裡最後一口酒喝光,沉吟著是否將這只破酒葫蘆扔掉。想了半晌,他終於還是捨不得,這個酒葫蘆到底陪了他一路。

  忽聞香風陣陣,只見一大群女子,有老有少有俊有丑,手牽著手圍著一輛白馬素車。香氣便是從那車上傳來,女子們爭前恐後的將手中鮮花扔入車內,嬌笑聲不絕於耳。

  張華啞然失笑,一望便知,一定是他的好友潘岳的車騎。他翻身下馬,牽著馬走到女子們所圍的圓圈之外,卻不知該如何進入這個密密包圍的圈中。

  他在外面張望著,試圖從狂熱的女子中找到一條出路。然而他努力了數次,卻仍然不得其徑。他不免有些洩氣,想不到他離開京中日久,潘岳的魅力不僅不曾減退,反而更勝從前了。

  忽見眾女子讓出一條道路,一身輕袍緩帶的潘岳悠然走了出來。兩人把臂微笑,雖然潘岳很是激動,卻仍然保持著京城第一美男子應有的風度。

  “你可知我在這城外等了你多少天?”

  張華屈指計算:“我在信上說會在初二回京,今日已經是二十一日了。”

  “自初二那一日開始,我日日在這城外等候,每日太陽初升之時便到此,一直到明月高懸。”

  張華心中感動,但他們兩人是肝膽相照的好友,雖然分別已久,相隔萬里,卻一點也無損兩人之間的友情。張華笑道:“我一看見有這麼多女子在這裡,就已經猜到了。若是我再不歸來,只怕全京城的婦人都日日到城邊來看你這位美男子。那時候,不僅城中的男子會買兇殺你,恐怕連進出城的交通都被阻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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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潘岳苦笑著搖搖頭:“德真本也在此地等你,但他只來了三天,就說受不了這些女子的騷擾,再也不敢前來。”

  張華笑道:“京城最著名的兩大美男子都在此處,卻是為了等我一個落魄書生,豈不是羨殺旁人。”

  潘岳嘆道:“日日如此,實在也是恐怖之極。幸好你回來了,再過幾日,只怕我會被這些女子拆骨食皮。”

  兩人把臂上了素車,車上已是滿載鮮花,連座位都被鮮花埋住了。張華道:“許久不見,你仍然是一出游輒滿載而歸,我在你的身邊,也被這鮮花洗去了許多酒氣和俗氣。”

  潘岳仰天長笑道:“酒氣也就罷了,若是連你也有俗氣,這世上便無不俗之人了。”

  馬車緩緩而行,車後仍然尾隨著不原離去的婦人,沿途更是見到許多婦人爭相觀看,只望潘岳能夠注意到自己。

  忽見一匹青驢拉著一輛小車走了過來,車很小,低垂著青簾,車前也不見有車伕,韁繩一直伸入到車簾之內,大概是車主人自己驅車。

  不過是一輛極不起眼的小車,但奇的是潘岳的車伕一見那車迎面而來,立刻恭恭敬敬地將馬車拉向一邊,讓開道路,似乎車上坐著的人是很緊要的人物。

  而潘岳則整衣站起,拱手而立。

  他這樣的反應倒是把張華嚇了一跳,潘岳即有才名,又相貌俊美,為人便頗為輕狂,能被他放在眼中之人,寥寥可數,就算是見到了皇帝,也不見如此恭順。

  張華拉了拉他的衣袖,問道:“安仁,你做什麼?”

  潘岳見他仍然箕居於車上,連忙將他拉起,低聲道:“車內便是長安城中第一美才女賈南風姑娘,你在幽州日久,想必是從未聽過她的名頭。”

  張華心中好笑,他何曾見過潘岳如此禮數週全地對待一個女子?心中不由暗自猜測,那車中的女子該是怎樣的神仙中人。

  青驢小車從他們車前經過,車內人似乎也看見了潘岳,車簾輕輕掀起,只見一個小巧玲瓏如同玉墜般的姑娘坐在車內。姑娘著一身士子的青衣,身上全無半分脂粉之氣。因為身材纖秀,乍一看之下,讓人誤以為那只是一個小男孩。但姑娘的臉上卻長著一對黑白分明極聰慧的眼睛,盼顧之間,燦然生輝。

  張華心裡一動,好亮的一雙眼睛,這姑娘定必是慧質蘭心,否則不會有如此清徹之中帶著幾分犀利的眼神。

  並不覺得南風的美有多麼出眾之處,當然是個美人,只是若被稱做京城第一美才女,是否有些過份了?

  兩人目光輕輕一觸,南風卻不似世俗的女子般現出嬌羞之色,反而微微一笑,在車上拱了拱手,氣派和作風都如同一個青年士子。

  潘岳臉上露出的笑容連張華都覺得過於諂媚,他還從未在他的這個密友臉上看見過類似的表情。潘岳向來遊戲花叢,風流倜儻,從來不曾真將一個女子放在心上。但他此時注視著南風的目光,分明就是在刻意地告訴南風,他這個京城第一美男子對她暗懷愛慕之心。

  “南風姑娘是去詩社嗎?”

  “不錯,今天午兒起了興致,去得比我還早,我這便去看看她寫了什麼佳作。”極平淡地回答了一句,車窗便放下了,看來南風姑娘對潘岳是一視同仁,絕不因為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而另眼相待。

  潘岳目送著南風的車子消失,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目光猶自迷茫,也不知想著什麼心思,半晌才道:“多與眾不同的女子啊!”

  張華笑道:“這便奇了,這女子相貌雖然美麗,但也並非是人間絕色,你為何會如此痴迷?”

  潘岳翻了個白眼:“這你便不懂了,南風姑娘的美與那些庸脂俗粉豈會相同,她是美在氣質與才學,美得與眾不同。”

  他也不再帶張華回自己的宅第,反而吩咐車伕:“去會賢雅敘吧!”

  張華嘆了口氣:“幾年沒見,你真地越來越長進了。朋友剛回來,你就要帶我去看女人,重色輕友到如此地步。”

  潘岳笑道:“德真必然早就在會賢雅敘中等候,我這是帶你去見他。”

  張華呆了呆,“怎麼德真也對這個女子鍾情?”

  潘岳笑道:“他倒不是鍾情於南風姑娘,而是鍾情於南風姑娘的妹妹午兒姑娘。這姐妹兩個人,一個剛烈,一個溫婉,各有千秋,是京中四大美人的翹首。”

  潘岳便興致勃勃地說起京中四大美女的事蹟,如數家珍,說得張華昏昏欲睡,他卻興致極高,口沫橫飛,連他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風度也顧不得了。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三節

  賈南風走進會閒雅敘,便看見她的妹妹賈午正在與韓壽低聲說著什麼。賈午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似乎韓壽的話很能引她開心。

  賈午今年不過十二歲,身量也更加瘦小得多,這個時候就開始與男人交往,似乎有些太早了。或者她只是心智未開的混沌女孩兒,但韓壽卻定是存上了心。

  除了潘岳以外,韓壽便是這京中眾望所歸的美男子。他是賈充父親的門生,也便有更多的機會接近賈氏姐妹。

  然而南風卻無法對這些男子動心,無論是潘岳或者韓壽,兩人都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才子名士,始終無法讓南風有一絲絲意亂情迷。

  她總覺得這些男人都少了一些什麼,到底是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她看見桌上放著賈午剛剛畫好的鳳凰於翔圖,鳳和凰都畫得極美,極是傳神,只是眼神看起來卻略顯柔弱。大抵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筆,不似男人的畫功那般剛毅。

  她拿起筆來,蘸足了濃墨,將鳳凰的雙眼點得更加黑亮一些,經她一點之下,鳳凰便更有生氣,似要脫紙飛出。

  忽聽身後有人鼓掌,她回首,見潘岳帶著剛剛見過的年青人站在她的身後。年青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雙炯炯的目光燦若明星。她不知為何,臉微微一紅,只覺得那年青人似能看到她的心底一般。

  年青人並不似潘岳韓壽般的俊美,卻帶著落拓曠達之氣。這氣宇似有邊塞的風塵和彪悍,與那些只會擦脂抹粉的京城美少頗有些不同。

  她首先開口:“還未請教,這位先生尊姓大名?”

  張華漫不經心地拱手,“在下姓張名華字茂先。”

  南風一驚,不由斂衽為禮:“原來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張茂先,真是失敬了。”

  張華微笑道:“賈小姐也聽過在下的賤名嗎?”

  南風道:“張先生的鷦鷯賦,以鳥獸為托,刺史言政,旁徵博引,小女子屢次拜讀,每讀一次都覺得清香滿口,喻義非常。”

  張華也不甚自謙,只淡然道:“姑娘過獎了。”他指了指桌上的鳳凰圖,“姑娘剛才雖然只添了數筆,卻使整幅畫立時風骨非凡,若說才藝,又有誰能及得上姑娘。”

  那賈午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她還是小女孩心性,連忙將畫拿起來看,噘著小嘴道:“你們就知道稱讚姐姐,這畫我可是費了半天功夫畫的,也不見有人讚我。”

  韓壽忙道:“那是自然,若不是午兒畫得好,南風姑娘眼睛點得再好,這圖也難稱為佳作。”

  潘岳笑道:“德真,你幾時來的?我聽說你這幾日不是在太尉府,就是來這裡點卯,何時搬去太尉府中住啊?”

  韓壽臉微微一紅,“安仁你莫要胡說八道,讓茂先一回來就看我們的笑話。”

  賈午卻還聽不明白,好奇地問:“德真哥要搬到我家裡去住嗎?我怎麼不知道?”

  韓壽連忙拉她向後院走去,邊走邊道:“別聽他們亂說,我帶你去看後院的金魚,又比前些時多了許多。”

  兩人一走出去,房內卻立刻安靜下來,三人面面相覷,只覺得彼此之間頗為曖昧,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情緒。

  張華想了想,這樣沉默著總是太過尷尬,他便道:“你……”

  剛說了個“你”字,南風也剛好開口,說的同樣是個“你”字。兩人怔了怔,相視一笑。便又都沉默下來,不知誰在等誰。

  潘岳看看張華,又看看南風。他是何等聰明伶俐的人,如何會不知。他雖然愛慕南風,卻也知道南風不似普通女子,只怕自己未必能夠成為入幕之賓,見南風似乎對張華更有好感,他與張華本就是最好的朋友,心道若是張華可以娶得南風,也是美事一樁。

  他索性藉故出門,到後院去找韓壽和賈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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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

  屋內兩人默然相對,南風輕聲道:“聽說先生一直知鎮幽州,這次回京是小住嗎?”

  張華道:“我已遷為太常卿,以後都會住在洛陽。”

  南風道:“那我以後向先生討教就方便了。”

  張華凝神看她,見她雖然身著男裝,皮膚卻如同羊脂白玉一般晶瑩剔透,一雙秀眉斜飛入鬢,帶著普通女子所沒有的英氣。他心裡暗道,這位南風姑娘乍一見之下感覺不到美麗,卻越看越覺得美,看來京城第一美才女的稱呼真不是白白得到的。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間天色便晚了。

  南風驚覺會賢雅敘中的眾人都已經離開,只剩下她和張華兩人而已,她便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低聲道:“我要回家去了。”

  張華點了點頭,“是啊,若再不回去,只怕府中的太尉夫人要擔心小姐了。”

  南風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仍然是淡淡地一幅漠不經心的樣子。她忽然有些患得患失,這男人和別人如此不同,好似對她一點也不動心,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淡然的男子。

  她遲疑著,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先生明日還來嗎?”她可從不曾問過別的男人這樣的話。

  張華不由地微笑:“我在京中尚無住處,會寄居在安仁的家中。如果他明日前來,我會搭他的馬車一起前來。”

  南風便笑了,潘岳是每日到這裡來報導的,他明日必會前來。

  走出雅敘之時她仍然感覺到自己急迫的心情,很陌生的感覺,只希望能夠多見他幾面,似乎只是和他說話也是令人喜悅的。她心裡一驚,這是什麼樣的情致?難道這就是動心嗎?

  在以後的時間裡,兩人時時在會賢雅敘中見面,不過談論詩文罷了。男女之間的關係似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誰也不願先把它捅開。

  唯時而會心一笑,似都能明了對方的心意。

  但南風到底還是忐忑不安的。張華雖然官居太常卿,在平常人的眼中,那可也是不小的官職了。可賈充又是什麼人?晉國的開國元勛,來往於宮廷之間,連皇帝都對他禮敬三分。若是張華出身世家也罷,偏偏他又沒有什麼顯赫的出身。

  她知父親不是一般的人,但門第觀念卻如此根深蒂固,就算是父親能夠接受,母親也一定會極力反對。

  總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就到此為止了,不會有什麼進一步的發展。心中遲疑不定,難免覺得不甘,如同張華這般的人才配她這樣的女子才能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多久,便傳來太子選妃的消息。能夠入選的女子不多,屈指算來,真正可以嫁入皇家的大概也只有衛紅袖和賈家姐妹了。

  那一日,母親興沖沖從宮中歸來後,這個消息便迅速地在賈家傳開了。楊皇后與郭槐是好友,郭槐經常會入宮陪伴楊皇后,從這層關係上看,賈家姐妹便已經勝出衛紅袖許多。

  午兒興沖沖地去找南風,才一進門,就嚷開了:“姐姐,母親說你就要進宮做太子妃了。”

  南風呆了呆:“不要胡說,太子選妃是大事,先前都未聽到一點風聲,只怕是母親一廂情願。”

  午兒拉著南風的胳膊,興高采烈:“是楊皇后的意思,聽說只有衛紅袖和我們姐妹兩個有資格,母親說我還年幼,再過幾年才到婚配的年齡,但你已經十五歲了,是及笄之年,正好嫁人。”

  南風淡淡的,倒不及午兒興致高,“聽說太子忠厚有餘,智慧不足,如同這樣的一個男子,又怎麼會是好夫婿?”

  午兒笑道:“太子怎麼樣無關緊要,做了太子妃,將來便可以做皇后了,母儀天下,難道你不喜歡嗎?”

  南風道:“我不喜歡,若是你喜歡,你告訴母親,就說你願意做太子妃。”

  午兒一怔,怎麼真會有女子不願做太子妃的嗎?她還是女孩子的心性,只覺得能夠成為皇后,高高在上,那會是多麼有趣的事情。她便也不客氣,道:“母親說你是姐姐,我是妹妹,我應該讓你先嫁人的。但你要是不願意,我可不在乎太子是不是傻瓜。”

  南風連忙掩住她的口:“你不要命了,怎麼說太子是個傻瓜。”

  午兒嘻嘻地笑:“外面早就傳說了,太子根本就是一個傻子,要不是長子嫡孫,皇上早就把他廢了。”

  南風皺起眉:“午兒,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就算他是太子,將來做了皇帝,可他到底是個,是個”她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不願意叫太子“傻瓜”,“是個不太聰明的皇帝,也不知這江山是否能夠穩如磐石。你可千萬不要為了名利就嫁給一個這樣的人。”

  午兒卻一點也不擔心,“若是我賈家姐妹不入宮便罷,但若是他娶了我賈家姐妹,就算他再無能,也能保他百世無憂。”

  南風捏了她的小臉一把:“別亂嚼舌頭了,讓父親知道了,一定用家法處置你。”

  姐妹兩人談談笑笑,盡說了一些太子的糗事,越說越是開心,連選妃的事情也忘記了。忽聽侍兒進來傳報:“小姐,夫人吩咐,今天兩位小姐都不許出去,晚上皇帝要親自駕臨。夫人說兩位小姐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午小姐準備一下那首清音操,南風小姐要準備舞蹈,而且務必要謹慎小心,千萬別在聖上面前丟臉。”

  南風默然,看來午兒所說之事屬實,這麼快就來看兒媳婦了。午兒笑道:“姐姐,你還不相信我,若是沒事,皇上為什麼要到我們家裡來?只怕皇上見了你,一定會龍顏大悅,當場就同意了親事。”

  南風卻臉現愁容,連一點喜悅的神情都沒有。

  午兒好奇地看著她:“你不高興嗎?”

  南風悠悠地嘆了口氣:“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怎麼會高興?”

  午兒歪著頭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地說:“我知道了,你喜歡張茂先。”

  南風苦笑:“喜歡他又如何,我與他門不當戶不對,如果皇上真地下詣選我為太子妃,我更不能抗指不遵,我和他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未來。”

  午兒卻不這樣想,“姐姐你平時那麼有見識,怎麼在這件事情上反而糊塗了?以你這樣的女子,世俗的門第觀念還能難倒你嗎?父親那麼疼你,若他知道你喜歡張茂先,也一定不會反對。就算張茂先現在不過是個太常卿,但只要他做了你的夫婿,必然前途無量,封王拜相也是指日可待。”

  南風卻不似午兒那般篤定,“但若是皇上真地看中了我,父親就算再疼我,也不會忤逆皇上的旨意,那可是滿門抄斬的罪過。”

  午兒呆了呆,想到滿門抄斬,她也害怕了起來,“那可怎麼辦?”

  南風想了想,“但若是皇上看不中我,那便不是我的過錯。”

  午兒皺起小臉:“但皇上又怎麼可能看不中你?坊間的歌謠在皇宮之中也早就傳開了,聽說陽平公主很生氣,說為什麼她不是京城第一美女,卻要屈居在賈家女子的後面。她還說要和你比一比看,誰才是京城第一美才女。”

  南風淡然笑笑,現在這些事情都引不起她的興趣,她只想著今晚的宴會,該怎麼才能讓皇上看不中她呢?她心中想到一條計策,俯在午兒耳邊低聲商議起來。

  午兒這般心性,只覺得好玩,哪裡知道輕重,一邊聽南風說一邊咯咯地笑個不停,最末說了一句:“若是這樣皇上還選你,一定是得了瘋病了。”

  南風輕輕打了她一下:“剛叫你不要胡亂評論太子,現在你又評論起皇上來了。”

  午兒蹦蹦跳跳地走出房門:“你放心吧!我這便去準備,一定會如你心意。”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四節

  夜宴開始不久,楊皇后果然提議讓賈氏姐妹表演歌舞,因為京中早就傳開了,賈家姐妹的歌舞人間罕見,只應天上的仙女才有如此才藝。

  郭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但礙於皇上在場,總不能表現得太過急切。楊皇后才一提出來,郭夫人還刻意謙虛道:“那都是民間的謬讚,臣妾的兩個小女哪裡及得上公主那般雍容華貴,大方得體。”

  她低聲吩咐請小姐出來,臉上難免現出得色,心道,只要皇上一見到南風,必然會被她的色藝所折服,再加上楊皇后與她的關係,這太子妃之位豈非是十拿九穩?

  卻見身量瘦小的午兒先抱著琴出來,施了一禮坐下。琴音悠然響起,南風方才翩然而至。乍一出現時,南風用衣袖擋著臉,郭夫人只道是南風刻意安排的舞姿,誰知南風衣袖一放下,所有在場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南風臉如鍋底,也不知在臉上抹了什麼,弄得本來白生生的一張俏臉黑裡透著紅,紅裡又透著黑。

  郭夫人臉色大變,偷偷看了一眼皇上,見皇上臉上露出極端不悅的神情。她心裡又急又氣,心道:都是平時太寵著這個丫頭了,現在居然如此膽大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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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她見賈充對著她使了個眼色,知道此時不能點破南風是故意把臉頰塗黑,否則南風便犯了欺君之罪。

  她轉頭望向楊皇后,見皇后也正在看著她,臉上全是不解之色。她只得露出抱歉的笑容,只恨不得賈午這一曲快點結束。

  偏偏賈午今天彈的曲子極長,半晌也未結束。郭夫人如坐針氈,見皇上已經不耐地打了個哈欠。

  便在此時,南風不為己甚,居然驚呼了一聲,跌倒在地,摔得還極為狼狽,幾乎可以用四腳朝天來形容,旁觀的眾僕人面面相覷,忍不住掩袖輕笑。

  皇上拂袖而起,話也不多說便向外走去。

  賈充和郭夫人連忙追了出去,一路走一路不停地說著道歉的話。

  南風和賈午見眾人走了出去,賈午方才將琴一拋,笑著拉起南風道:“姐姐,你也太過份了,還故意摔上一跤,剛才我拚命忍著才沒笑出聲來。”

  南風嘆了口氣道:“我只怕母親不會輕易饒過我們。”

  賈午呆了呆,但她年紀還小,不知道輕重,笑道:“母親那麼疼我們,難道還真地打死我們不成?”

  忽見郭夫人沉著臉走進來,一著面就重重地打了南風一記耳朵。午兒一下子呆住了,以前無論她們如何胡鬧,郭夫人頂多叱責幾句,絕不會真地責打她們,南風挨打,這還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她這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趕快悄悄地溜了出去。

  走出很遠,還聽見郭夫人尖銳的叫罵聲,她心裡暗道,還好母親不知道她也參與了此事,否則連她都脫不了關係。

  她終於認真地考慮這件事,忽然想到,她們所矇騙的不是別人,而是當今的天子。龍顏一怒,賈家到底是臣子,只怕真會禍事臨門。

  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想,也許應該勸勸姐姐,其實做太子妃又有什麼不好?雖然太子是傻了一點,但以姐姐那麼聰明精明的人,正好可以補償太子的不足,說不定可以後宮干政,如同漢初的呂后,那賈家豈非就更加興旺昌盛?

  她卻忘記了,雖然呂后活著之時,呂氏一門顯赫一時,但呂后死了以後,呂氏族人都難脫被殺的命運。利益當前之時,人們總是被矇蔽了雙眼,再也不會想到可怕的後果。

  一連幾天,賈家都在低氣壓的籠罩之下。南風小姐和午兒小姐都被鎖在房內,沒有夫人的允許,誰也不許出去。這一次,連賈充都不再幫助她們兩人。此事在朝中也被傳為笑談,據說皇上在回去的時候就對楊皇后說:“賈家的女兒又黑又矮,這樣的女子怎麼可以做太子妃?”

  這句話也不知被哪個多嘴的宮人傳了出去,眾臣上朝之時,臉上便都現出曖昧之色。又不知誰在傳言,說皇上又去了衛瓘家,見到衛紅袖,十分滿意,回來後的評價是:衛家女子生得漂亮,個子也高,而且皮膚還很白晰。

  眾臣便認定,衛家女兒必然會成為太子妃,一時之間阿諛奉承之輩用盡心機,或直接或間接地恭維衛瓘及衛紅袖。

  賈充本就與衛瓘有些嫌隙,只覺得顏面盡失,他惱也不是,氣也不是,因是皇上的評語,便也不好翻臉,只得稱病在家,連朝也不上了。

  然而郭夫人卻到底是女中豪傑,雖然南風陽奉陰違,她是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認輸的。她也知南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經惡極,便悄悄地疏通了楊皇后,求她無論如何也要讓賈家的女兒進宮,如果南風不行,賈午也可以,說什麼太子妃也不能旁落他人之手。

  楊皇后遲疑不定,她並非是一個慣於玩弄權謀的女子。因為長得美貌,自她的堂姐――上一任的楊皇后――死後,便被封為皇后,而且寵冠後宮。楊家似是出皇后的命,楊家的男人也都佔了光,人人宮居要職,她便覺得富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從不知富貴需得用力的維護才能長久保持下去。

  郭槐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奉著她,時時送她一些宮中沒有的玩意。奇珍異宮她是不稀罕的,倒是那些個民間的玩意,別人都不敢帶進宮來,只有郭槐有這個心思也有這個膽量。她真地引郭槐為知己,也願意與她結為姻親,只是那天賈南風的表現連她都失了顏面。

  只因她在此前一力向皇上誇口,把南風說成天上有,地上無的仙子般的女子。

  她遲疑不定,郭槐便更加賣力地疏通關節,不僅送了許多禮物給皇后最愛的女兒陽平公主,又送了許多金銀給楊家的親戚。

  於是忽然之間,為賈家女兒說情的人絡繹不絕地來往於宮闈之間。先是皇后的父親、伯父,再是皇后的堂兄堂弟表兄表弟,甚至連皇后的侄子侄女們也加入這個行列。更有甚者,有一日,皇后的長侄女抱著小女兒進宮來看望皇后,那小女孩才剛三歲,居然大聲讀出那四句歌謠來:

  椒房曲指數陽平,紅袖何曾暗飄零。若論才藝齊咸備,南風過午冠兩京。

  皇后奇道:“她才多大,怎麼也懂這歌謠?”

  小孩的母親當然知道如何回答:“這歌謠在京中到處流傳,小孩子聽著聽著就記住了。賈家的兩個女兒真地是才貌雙全,就算皇上不喜歡南風,也可以選賈午做太子妃。”

  甚至連驕傲的陽平公主也拿了人家的手軟,有意無意間也說了賈家女兒的一些好話。

  輪番進攻之下,楊皇后終於屈服了。而且她也知道皇上恨的是南風,對賈午印象頗佳,只是覺得她年紀太小了。

  與皇上商議了許久,終於楊皇后還是佔了上風,而且皇上到底也顧忌著賈家的權勢。便定下,仍然選賈家之女為太子妃,不過不是南風,卻是賈午。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五節

  賈家女子的禁足令也總算得以取消了。最高興的莫過於賈午,因為她就要成為太子妃。南風卻難免有些憂心,午兒可曾想過,做一個太子妃本來已經很難,做一個傻瓜的太子妃就更加難上加難。

  她每日見到午兒興高采烈,全是一副不知憂愁的小女兒心情,就更加為午兒的前途擔憂。午兒雖然也蕙質蘭心,卻不諳世事,進宮太早,只怕未必是好事。

  南風還感覺到韓壽的不快,她早就知道韓壽對午兒情有獨鍾,但他雖然是京中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卻再怎麼樣也無法與太子相爭。

  午兒仍然經常出入會賢雅敘,因為她就要成為太子妃的原因,會賢雅敘也便更加名重一時。

  午兒到底是懵懂的,她每日在韓壽麵前出出進進,即不知避嫌,也感覺不到韓壽心中的不快。郭槐已經開始置辦女兒的嫁妝,時不時要讓午兒試一試新衣和新首飾。

  午兒穿了新衣,自己覺得漂亮了,就必然會去找韓壽炫耀一番,一定要韓壽誇她美如天仙,才會心滿意足。

  也便如此,午兒的每一件新衣新飾,太子未見到,韓壽倒都先賭為快了。他頗有耐心,又是世家出身,自幼就有極佳的鑑賞能力,有時覺得午兒的飾品有哪裡不太合適,經他提點改進後,必然就會十全十美。

  午兒從未想過一個男人為什麼會那麼有興趣看女子的服飾,她總是依賴著韓壽,只覺得事事都要問過韓壽的意見之後才會更加放心。

  南風冷眼旁觀,心中躊躇不定。是否應該提醒一下午兒?她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點破了,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直到大婚的前幾日,嫁妝都置辦好了,從頭上的鳳冠,到頸間的項鏈,到腰間的明月珰,到腳上合歡扣,每件都是世間少見的珍品。

  新衣是用南國最美麗的絲綢做成的,以波斯泊來的鳳尾紅染色,居說以這種染料浸染的布料色澤鮮豔持久,就算是在暗夜之中也會熠熠生輝。

  卻扇是京城中最巧手的繡工以雙面繡成,正面是鴛鴦戲水,背面則是蛺蝶情深。

  但午兒卻還是覺得不滿意,別的也就罷了,但薰衣的香料卻換來換去都找不到合適的。她為了這件事情發了好幾次脾氣,郭槐也著人將京城內大大小小的脂粉店中最好的香料都拿回來試過了。午兒不是嫌味道太濃烈,就是嫌太俗氣,或者是花香氣太重,或者便是淡到聞也聞不出來。

  後來郭槐也失去了耐性,問她道:“午兒,你到底想要什麼香料?世上有的香料你都聞過了,就沒有一樣讓你滿意的嗎?”

  賈午想了想,“前年時,有波斯商人來朝,帶來過一種波斯香精,那種香精的味道實在是獨一無二,可惜香精太少,都被陽平公主拿去了。但那種味道我卻一直還記憶猶新,現在是我與太子的大婚,什麼東西都要世上無雙的,我就想要那種香料。”

  郭槐皺眉道:“那都是二年前的事了,只怕陽平公主也已經用完了。”

  賈午撅起小嘴:“我不管,我就要那種香精。”

  郭槐嘆了口氣,道:“或者我去問問陽平公主是否還有剩下,為你討一點來。”

  南風在旁邊說:“母親不要任由妹妹胡鬧,以公主的個性,若是你真地去問她要香料,這件事又會變成京中盡人皆知的笑談了。而且公主那樣的脾氣,最重視的就是她的美貌,平日裡若是與其他女眷穿了同色的衣服也會發脾氣,那種香料,國中也只有那一瓶而已,公主又怎麼會割愛。”

  郭槐不聽,仍然進宮去問公主,結果果然如同南風所料,不僅未曾討到香料,反而被公主冷嘲熱諷了一翻。第二日,這件事情便在京中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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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郭槐雖然氣憤,但因為對方是公主,也無可奈何,只把脾氣發在賈午的身上,“什麼都已經是最好的了,就算香料差一點又有什麼關係?都是為娘平日裡把你們兩個慣壞了,一個就敢欺君犯上,一個就知道難為娘,沒有一個省心的。”

  郭槐生了氣,賈午就不敢再說什麼,悄悄地拉著南風溜出府外。

  兩人怕回府又被母親責罵,便在會賢雅敘中看書作畫,但那一日韓壽一整天都不曾露面。午兒早習慣了日日見到韓壽,這一天便有些心緒不寧,心中暗想到,無論是括風下雨,他都會前來,就算不能來,也一定會派個小廝送信,今天為何到了傍晚還不見他的影子。

  忽然想到再過幾日,她嫁入宮中,就不能再隨意離宮,再見到韓壽的機會便十分渺茫了。她心裡便有些惆悵起來,怔怔地發了會兒呆,卻也不知道自己在傷心什麼。

  她也不和南風說一聲,一個人走出會賢雅敘,在市集上閒逛了一會兒,不知不覺間便走到朝門之外。忽見一輛馬車從朝門內奔馳而出,車簾上繡著極美的牡丹花。

  午兒一看便知道是宮中女眷的車輛,她因穿著男裝,也不方便與宮中人相見,便避在一旁。卻見那輛馬車停了下來,車簾輕輕掀起,韓壽正從車內走了出來。

  午兒怔了怔,韓壽入宮了嗎?就算是入宮,也不該坐著女眷的車出來。

  又見車內伸出一隻纖纖的玉手,拉住韓壽的手,手的主人似極不捨得韓壽離開,拉著韓壽不放。

  韓壽便俯身在車簾前低聲說了幾句話,那車簾又一動,露出陽平公主的臉來。

  陽平公主脈脈含情地看著韓壽,完全不掩飾眼神之中的情意。兩人對視半晌,公主才依依不捨地放下車簾,車子調轉方向,駛回皇城之內。

  韓壽日送著公主的車輛消失,臉上的神情才悄然改變,比先時落寞得多了,他長長嘆了口氣,轉過身,只見午兒陰沉著一張俏臉站在他的身後。

  韓壽一愣,怎麼午兒會在這裡?

  他心裡便有些忐忑不安,如同一個偷情的丈夫被妻子抓個正著。但一產生這種想法,連他自己都暗暗好笑,午兒就要嫁做太子妃了,以後與他之間便是君臣關係,他難道還存著什麼痴心妄想不成?

  他便問道:“天色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家。”

  午兒沉著臉道:“你也知道天色很晚了嗎?天色這麼晚了,你才從宮裡出來。”

  韓壽輕輕嘆了口氣:“我今天進宮去拜訪公主,公主說她很寂寞,就和她多聊了一會兒。”

  午兒呆了呆,他直接說出拜訪公主,倒使她一時無話可說。她到底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子,也不懂該如何爭風吃醋,但嫉妒卻是女人的天性。她呆了一會兒便酸酸地道:“你是幾時和公主這麼熟悉起來?”

  韓壽道:“不過是上一次宮中的宴會見過一面罷了。”

  午兒回憶著韓壽所說的上一次宴會,她道:“是不是皇后為了治公主的病,請了朝中所有未曾婚配的年青才俊,因而舉辦的那次宴會?”

  韓壽道:“正是那次。”

  午兒便默然,兩人相對無語,天色更暗了。夜風淒緊,午兒忍不住輕輕拉了拉衣襟。韓壽脫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午兒身上:“我送你回去吧!”

  午兒轉過頭,負氣似地在前面走,韓壽便跟在她身後。兩人走了一會兒,午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他:“你一整天都在宮中嗎?”

  韓壽“嗯”了一聲。

  午兒便又生氣起來,“聊了一整天,都聊些什麼?”

  韓壽卻默然不語,有些話是不可以告訴午兒的。他怔怔地想著自己的心事,自知道午兒成親以後,他就開始神思恍惚,一想到再也不能見到午兒,便覺得心如刀割。午兒感覺不到嗎?兩人相處得那麼久,她雖然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子,說起來根本還不能算是女人。但只要看見她清徹的雙眸,天真的笑容,便會覺得安心。

  有時她也確是很煩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而且大多是一些很愚蠢的話。時而會覺得疑惑,一個如此七巧玲瓏的女孩子,私底下也會像是普通女子一般沒有心機。

  但若真地一日見不到她,聽不到她的那些愚話,便覺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麼。

  本來以為,以他的家世和才情,再等幾年,求一求賈太尉,想要娶午兒為妻也應該是門當戶對的一門好親事,誰知太子居然會捷足先登。

  他便時時地後悔,為什麼會覺得午兒太小,總想著等她十五歲到了及笄之年再提親事也不遲,早知如此,便應該先太子一步向太尉大人提親。

  此時的後悔,已經是為時晚矣,這天下還有誰是能和太子爺搶女人的。

  他不回答,午兒就更加生氣:“你為什麼不說話?聽說公主一直在物色駙馬爺,是不是看中你了?”

  公主確是有這種心思,韓壽也認真考慮過此事,若是可以成為駙馬,而午兒是太子妃,那他們兩人就成了親戚,也許還經常可以見上一面。

  他下意識地回答:“我確是想當駙馬。”

  午兒的臉色變了,女子大抵如此,首先想到的便是男人如何背叛自己,卻從未想到自己已經先背叛了男人。她後退了一步,心裡有些委屈,若是韓壽做了駙馬,就再也不是她的韓壽哥哥了。

  她眼圈一紅,便流出眼淚來。

  韓壽還從未見過午兒流淚,她再不開心,也不過是亂發一通脾氣,過一會兒也便好了,似乎世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傷心落淚的。他不由地惶急起來,跨前一步,想要抱住午兒,但才伸出手便感覺到這個動作的不妥,他的雙手僵在半空中,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放了下來。“午兒,你別哭啊!你為什麼生氣?”

  午兒抹著眼淚,哽嚥著說:“你做了駙馬,就不會再理我。”

  韓壽呆了呆,心中卻開始喜悅起來,午兒竟是為了這個原因在哭,他忙道:“不是!我只是覺得若我做了駙馬,和太子妃就成了親戚,也許還可以見面。”

  午兒一呆,眼淚也不流了,一顆心忽然急劇地跳動起來,她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心裡暗想,我臉紅了嗎?我為什麼要臉紅?

  她童稚的心終於有了一絲紛亂如麻的感覺,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她有些驚慌,這是什麼樣的感情?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過?

  難道這就是書上所說的男女之情?

  她一下子便慌了神,怎麼辦?她就要做太子妃了,怎麼還可以對別的男人動心。

  她轉身就跑了,不敢再看韓壽。忽聽韓壽在身後叫她:“午兒!你先別走!”

  賈午站住,想起身上還披著韓壽的衣服,便連忙拿了下來,只怕被家裡人看見。她原本坦坦蕩蕩,以前也不止一次披著韓壽的衣服回家,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現在忽然就覺得害羞起來。

  韓壽伸出一隻手,手中托著一隻小巧的銀瓶,“是波斯的香精,公主說只剩下一點點了,所以給我就更少。我知道你很想用這種香精薰你的嫁衣,今天我入宮就是為了向公主要這瓶香精。”

  午兒接過銀瓶,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於還是無法開口。她將手中的衣服塞回到韓壽的手裡,低垂著頭,連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轉身跑回府中去了。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六節

  南風看見賈午坐在花園裡發呆,殘月已經西沉,東方欲曙。午兒還從未夜裡失眠,她總是一躺下去就立刻睡著了。有時姐妹兩個聊著聊著,午兒便不再回答,轉頭看看時,她已經在南風的床上睡了。

  雖然兩人各有自己的房間,但姐妹兩人自小便親密無間,經常在對方的房間裡過夜。

  她想午兒為什麼徹夜不眠呢?她昨夜回來時神情就有些古怪,臉帶春色,看起來似是動了情心。

  她走到午兒身邊,見午中手中握著一隻小小的銀瓶,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銀瓶之上,連南風到了面前都不知道。

  南風輕喚她:“午兒!午兒!”

  午兒猛然驚醒,抬起頭:“姐姐,你怎麼還沒睡?”

  南風笑笑:“天都快亮了,我是起得太早了。”

  午兒看了看天色,悶悶地道:“天快亮了嗎?”

  南風問道:“午小姐怎麼了?看起來不像是平常的你。”

  午兒輕嘆,“姐姐,我不想做太子妃了。”

  南風卻不覺得意外:“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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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午兒輕輕打開銀瓶的塞子,香露的氣息如同夜來香的花朵,次第開放。南風略有些驚訝:“是波斯香精,你是如何得到的?”

  “是韓壽,他去找公主,也不知他用什麼法子說服了公主。他還說他想做駙馬爺。”午兒的聲音聽起來更悶了,好似著涼塞住了鼻子。

  南風了然於胸地微笑:“你不想讓他做駙馬?”

  午兒認真地點頭:“我想讓韓壽永遠陪在我的身邊。”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就是討厭他身邊有別的女人。”

  南風輕輕嘆了口氣:“午兒,你對韓壽動了情?”

  午兒遲疑不定,“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我本來以為做太子妃會很高興,但想到就要離開韓壽,也不知怎麼就高興不起來了。再聽到韓壽說要做駙馬,就更加不高興了。那就是情嗎?”

  “午兒,你後悔了?”南風小心翼翼地問。

  午兒用一隻沒有拿著銀瓶的手支著面頰:“我後悔了,我不想嫁給傻瓜太子了。可是婚事已經定下來,連婚期也近在眉睫,就算我後悔了又能怎麼樣?我還是得嫁給那個傻瓜太子。”她似乎覺得說了兩次還不解氣,又惡狠狠地重複了幾遍:“傻瓜太子!傻瓜太子!傻瓜太子!”

  南風莞爾一笑,午兒是她唯一的妹妹,全家人疼惜她如珠似寶。但到了這個時候,又怎麼可以再悔婚?那可是皇上親點的婚事。

  姐妹兩人默然相對,只覺得一疇莫展。南風見午兒微微蹙著一雙秀眉,為愛而困苦的愁容在她尚顯童稚的臉上看起來頗為滑稽。

  午兒才不過十二歲,這麼早就嘗到了人生的無奈嗎?南風心裡便不忍起來,以午兒的個性,進了宮,也未必會有好的下場。

  她躊躇不定,皇上的旨意只說以賈家女為太子妃,並非指明是賈午或者是賈南風,雖然大家心照不宣,知道皇上深惡賈南風,這個賈家女必然是賈午,但到底也是含糊不清。

  她知道,若是想讓午兒幸福,這是唯一的方法,可是那樣的話,她便要放棄自己的幸福,離開那個淡漠得有些像是清水的張華。其實是不是幸福都尚未可知,若是賈家成了皇親國戚,她與張華之間的距離就更加遙遠了。門第之間的距離,似乎近如咫尺,偏又遠如天涯。

  姐妹兩人都感覺到心亂如麻的無奈,該如何是好呢?

  南風輕輕握住賈午的手:“不用怕,也許還會有別的方法。”

  賈午只當南風是在安慰她,一笑置之,也不放在心上。但一想到韓壽,便又傷心起來,只覺愁腸百結,想到曾經讀過的情詩,以前不能明了個中滋味,總覺得那些詩太誇張和不切實際了。現在自己陷身在其中,才知道,原來情之為物,真能使人黯然魂銷。

  南風畢竟還是不能下定決心,不做太子妃也是自己爭取來的,本以為經她一鬧,皇上對賈家女兒厭惡已極,太子妃一位必然會落到衛紅袖的手中,想不到母親卻是如此不甘心,居然能使盡手段,將已經失去的太子妃之位又搶奪了回來。

  如今似是進入了兩難的境地,何去何從,已經超出了她能夠控制的範圍。

  次日,南風與張華在會賢雅敘的花園中相見,張華覺得南風的神色有些異樣,卻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同,只覺得她淡然得出乎意料,似乎有些陌生了。

  南風拿著一隻小小鐵鏟,正在花園中挖地,以前從未見過她做這種粗重的工作,鐵鏟被她纖纖巧巧的玉手握著,也覺得有點突兀。

  張華便問:“這是在做什麼?”

  南風攤開手掌,手中握著一顆小小的紅豆,“這是南人帶來的相思豆,聽說只有在南方炎熱的氣候之下才能成長,在洛陽是無法存活的,可是我不信,想要種下來試試。”

  張華笑笑,“植物的生長都要因地勢而宜,南方的植物在北方是不能種活的。”

  南風沉吟著道:“或者皇天不負有心人,若是努力去做,也許會成功?”

  張華卻搖頭:“人活在世上,不可太倔強,要順應天命,逆天而行,不會得到好的結果。”

  南風深深地看著張華:“你認為人必須順天知命嗎?”

  張華雖覺得南風神色有異,卻也不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他是曠達之士,從不會刻意急進,或者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他只覺得如同南風這樣美麗聰慧的女子,也必然是曠達的,他又如何知道女子的心意,糾糾纏纏,剪不斷,理還亂?他道:“連聖人都是如此,何況你我只是普通人。”

  南風笑笑,“那麼門第相當,也是順天知命的一種吧?”

  張華怔怔,心裡便有些不祥的預感,他是多麼玲瓏剔透之人,南風話一說出口,他便知與婚嫁之事相關。他並非不愛南風,但他也知道太尉的女兒,不是他這樣出身貧賤的人能夠配得起的。就算南風不顧一切要與他成親,他自己卻未必會接納南風。

  他並非是一個怯懦無用之人,他的勇氣是世人所不能見的,在幽州之時,與敵人相對,他直面生死,仍然談笑自若。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他雖然是個書生,卻也運籌帷幄,大敗強敵鮮卑,以至遠夷賓服,四境無虞。他手下的大將都稱讚說:“張先生文章寫得好,想不到用兵也這樣出神入化,像這般文武全才的人,百年也遇不到一個。”

  或者正是因為聰明和曠達,他並不喜歡賈充,此人依仗著是朝中的肱股大臣,雖然不至於為非作歹,不過也經常仗勢欺人。如同剷除異己,安插親信這樣的事情,可以說是家常便飯,經常會做的。他被調回京師便是賈太尉的權勢又一次勝利的體現。

  雖然說他的家世未必配得上南風,但如果南風堅持,他也相信賈充最後還是會順從南風。但他卻淡然到不想爭取,不想與太尉扯上關係。

  或者是愛惜羽毛,或者是因為自幼習了黃老之術,生性過於淡薄,或者只是名士的輕狂性情,當南風問他這句話時,他雖然知道南風的用意,卻仍然只是平淡地回答:“當今之士,人人視門風如命,門第相當,不僅是順天而且是應世,有何不對?”

  南風默然,原來他到底也不能免俗。

  她仍然將手中的紅豆種入土中,“也許有朝一日,南國的紅豆會在洛陽開花結果,也未可知。”

  她想她到底是與張華無緣的,若是他的回答稍微有些不同,也許她便會下定決心,就算午兒傷心,也不會再去管那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但張華的答案卻是這樣的。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知道世間之事,並非勉強就可以如願,如果不能如願,何不母儀天下?以她的聰明,就算不及呂后,也必然會是清史留名的皇后。

  後世之人必然會知道有一個賈南風,知道在她的輔助之下,連白痴太子也可以當上皇帝,並穩坐皇位。

  迎親的轎子已經在外面等候多時,午兒卻仍然未換上新衣,手中緊緊地捏著那隻銀瓶,淚眼汪汪。

  她哭得太久,連胭脂都不能留在臉上,郭槐又氣又急,卻又無法可施。

  南風輕輕推開房門,見到午兒伏在桌上,而母親則在旁邊喋喋不停。她看見母親臉上強壓的怒火,知道母親已經到了暴發的邊緣。

  她含笑拿過新衣,披在自己的身上,她雖然比午兒高了一些,但因為賈家女孩身材比較瘦弱,因而郭槐刻意將新衣倀得大了一點。新衣穿在南風的身上,剛好合適,南風心裡一動,難道說世上的一切都自有天意?

  母親將新衣倀大一點,不過是為了掩飾午兒太過瘦小的事實,想不到卻為南風做了嫁衣裳。

  郭槐吃驚地看著南風:“你做什麼?”

  南風笑笑:“把午兒嫁給韓壽吧!她心裡喜歡的人是韓壽。”

  郭槐長嘆,頹然坐在椅上:“是我太嬌慣你們兩姐妹了嗎?為什麼你們沒有一個聽話的?”

  南風道:“讓我頂替午兒進宮吧!這件事情本來就是由我惹起來的,現在還是由我來解決吧!”

  郭槐沉吟道:“可是皇上選的太子妃卻是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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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南風道:“聖旨上只說賈氏女,並沒有寫出午兒的名字,也不算是欺君犯上。而且,只要我進了宮,就必然會重新討回皇上的歡心,母親放心吧!”

  午兒從桌上抬起頭,她哭得太久,此時想笑,卻是一副古怪的嘴臉,“姐姐,你終於願意進宮了。”

  南風撫摸著她的頭髮:“我很羨慕你,因為韓壽是真心喜歡你。賈家的兩個女兒,有一個能夠得到幸福就行了,另一個也許應該為了江山社稷做一些事情。”

  午兒拉著南風的衣袖:“其實除了姐姐,還有誰有資格母儀天下呢!”

  郭槐嘆了口氣:“南風入宮也好,午兒畢竟太小,也不諳世事。南風以後做了皇后,我賈家就都要靠你顯耀門楣了。”

  南風笑笑,坐在鏡前仔細地將臉頰修飾得美如天仙。她知道入了宮以後,那個傻瓜太子是不可能對她有任何助益,從此以後,一切便只有靠她自己了。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七節

  幽姬便是在不久以後到達長安的。

  那時笑雪還藏在皇宮之中,他不知道陽平公主已經移心別戀,他只是覺得公主對他越來越冷淡。在以往的那段快樂的時間裡,公主每天都要與他見面,後來就藉口說母親看管得嚴,經常兩三天才見一次面。見面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的。

  他以為公主只是因為親事而心情不佳,而且他不過是個狼妖,他不知自己與公主的未來會是怎樣。或者他的心底早便感覺到公主的變心,但他卻拒絕相信。

  他覺得妹妹在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裡,必然經歷過什麼事情,她變得落落寡歡,整天都沉默不語。他曾經問過妹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幽姬沉思良久,最後只是說:“去了一趟江南,那裡和北方完全不同。”

  再問時,便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江南當然與北方完全不同,誰不知道?這實在是一句廢話。但這句廢話,卻讓他心馳神往了很久,他偶爾會想,若是帶著陽平去江南,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來,那將會是多少快慰的事情。

  他天真地計畫著自己與陽平神仙美眷般的生活,一廂情願地認為陽平一定會願意與他浪跡天涯。動物如同人類一樣滿懷著對家的渴望,但動物卻不明白人類的家是比動物的家有更多的條件的。尤其是出身皇室的陽平公主。

  在陽平的眼中,這世上的城市都不及洛陽和長安,公主是不能容忍在窮鄉僻壤度過她華貴的生命的。她需得穿金戴銀,吃著最美味的食物,身邊有最得心應手的奴僕們侍奉,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有一群視禮法為生命的貴族們圍繞在身邊,以襯托出她高高在上的尊貴地位。

  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她還能算是公主嗎?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婦人,與街邊賣菜的農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公主最在意的便是這一點。

  因而當笑雪真地向她提出這個想法之時,她的眼神陰冷得如同一把刀鋒。笑雪卻沒有注意到,他說了許多他們兩人私奔後的生活,在他看來那是快樂的二人世界,但在公主看來,那樣的生活可怕得讓她連想都不敢想。

  她不知道在失去了眾多奴僕後,誰來為她洗衣燒飯鋪床疊被。她聽著笑雪絮絮不休,她的心裡卻在想,這個妖怪,是不能再容他活下去了。

  然而那個相貌英俊的陰陽師啖鬼卻離開了,還有什麼人能夠幫助她殺死笑雪呢?她並不因為自己的移心別戀而後悔,也不因當初招惹了妖怪而後悔,從某種意義上講,她也是一個堅強而獨立的女子,會為了自己做過的事情而想盡辦法來補救,卻不會將時間用在無意義的悔恨上。

  與此同時,她更多地結交朝中的士子,如同韓壽、潘岳等人,每一個都是英俊不凡,出口成章。她便越來越討厭笑雪,一個妖怪,一生之中沒有讀過幾本書,也不懂得宮廷的禮節,只能私下裡與他交往,根本就見不得人,她堂堂的晉國公主,怎麼能這樣過一生呢?

  她悄悄派人四處去尋找法術高強的和尚道士,但她也知道江湖術士,大多是虛張聲勢,騙人錢財罷了。她必須得十分謹慎,如果不能一擊得手,她不知道笑雪會做什麼樣的事情,會否在一怒之下便殺死她。

  幸好不久以後,她便見到了剛剛遊歷到洛陽的凌日。

  她是在一次出遊之時,看見在市集上擺攤為人占卜的凌日的。他身著一襲淡黃的長衫,獨自坐在市集的一角,無人問津。但奇怪的是,當陽平的馬車從凌日身邊經過時,不知是什麼原因促使陽平掀起窗簾向外看了看。她一眼便看見凌日,她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她看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邸。

  她略停了停馬車,低聲吩咐侍兒將這個人帶回皇宮。

  對於公主來說,帶一個人回宮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雖然宮中禁止閒雜人等隨意出入,但公主卻是皇上和皇后最寵愛的女兒,誰也不敢拂逆她的心意。

  侍兒將凌日帶進來的時候,陽平正襟危坐,她以為凌日會向她行禮,但凌日只是站在那裡,全無行禮的意思。

  陽平皺了皺眉頭,問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可知道我是誰?”

  凌日淡然一笑,以言簡意賅的方式回答公主的問題:“晉國皇宮,陽平公主。”

  陽平柳眉微豎:“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居然不跪不拜,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你不想活了嗎?”

  凌日洞察一切地微笑著:“公主需要的不是一個跪拜的人,而是一個真正有本事除去妖怪的人。”

  陽平冷笑道:“大言不慚,我又怎麼知道你是否真地有本事?”

  凌日淡然道:“本事不是說出來的,你想除去的狼妖仍然潛伏在皇宮之中。除了我以外,這附近再也沒有能人異士可以幫助你。”

  陽平默然,宮中有妖之事雖然在私下裡流傳,但宮女和太監並不確知此中詳情,而這個人卻一言便點出笑雪是一隻狼妖。她想這個人如此倨傲,也許是真地有本事吧!

  她道:“不錯,宮中確是有一隻狼妖,前些日曾有位陰陽師將狼妖趕走,但那位陰陽師走後,狼妖便又回來了。所以,這一次,一定要將狼妖殺死,我不想再在宮中看到任何妖孽做怪。”

  凌日笑笑:“那並不難,只不過公主要用什麼來謝我。”

  陽平一怔,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向她提出交換條件,她道:“你想要加官進爵還是想要家財萬貫?”

  凌日搖了搖頭:“這些東西我都不要。”

  “那你要什麼?”

  凌日道:“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對於你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是什麼事情?”

  凌日道:“在皇宮之下有一個地窟,其中放著一顆明珠,這顆明珠是周朝的古物,無價之寶,我要的就是這顆明珠。”

  陽平奇道:“皇宮之中有地窟嗎?我怎麼不知道?”

  凌日道:“這是一個秘密,世間早已無人知曉。我也是翻閱了周朝以前的書籍才偶然發現地穴入口的位置。”

  陽平心裡暗想,他剛才說不要金銀,卻原來是垂涎於周代的古物,那果然比金銀要值錢得多。也不知那寶庫之中還有什麼奇珍異寶,不如先答應他,待殺了狼妖以後,再對付他不遲。

  她自以為得計,卻沒見到凌日眼中一閃而逝的詭異神色。

  她點頭道:“好吧!若你真能殺死狼妖,我便依你所言,幫你找到地下寶庫和那顆明珠。”

  凌日長長一鞠,“多謝公主。”

  他忽然查覺到窗外一閃而逝的妖氣,是一道快如閃電的白影。妖氣很強,出乎他的意料,他忍不住冷笑,膽大妄為的妖怪,居然敢在他的面前放肆。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八節

  幽姬以最快的速度在皇宮之中逃竄,她感覺到身後凌日的殺氣。殺氣緊隨其後,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擺脫。

  風一吹過,她只覺得陣陣寒意,她才發現,原來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可怕的人!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幽姬卻一樣感覺到那人身上的氣勢。那種可怕的氣勢更在岑昏之上,帶著滅絕一切的威懾之力。她感覺到他身上的金色輝光,這就是傳說中最接近於神的種族,提婆族的王者之光吧!

  她終於明白如同岑昏那樣可怕的人也會離開提婆族故地,與凌日相比,岑昏的靈力也許夠強了,但卻少了凌日那種傲視天地的氣魄。

  這種氣魄不是能學或者是能夠做出來的,那是與生俱來,深植於血液骨髓之中的。

  她便替自己的哥哥擔心,凌日如此可怕,若他一心想要殺笑雪,笑雪就等於是一個死人了。

  唯今之計,只有快點勸笑雪離開,否則集合她與笑雪之力,未必能夠擋得了凌日一招。她因見識過岑昏的本事,凌日尚在岑昏之上,她雖然倔強,卻並不愚蠢,平白去送死,她是絕不會幹的。

  但現在她自己該如何逃脫都未可知,她只覺得凌日離自己越來越近,雪狼一族被稱為天下最快的生物,她卻無法快過凌日。

  此時她剛剛跑入一個幽深的小院之中,院中的房門正“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年可十五六歲的小巧玲瓏的女孩子正從房內走出來。

  她驀然看見院中站著一個陌生的女子,臉上現出一抹驚異的神色。但驚異之色一閃即逝,女子的臉色不過是在瞬間就沉靜如水。

  幽姬心裡一動,好鎮定的女孩。凌日的氣息越來越近,不知為何,幽姬只覺得這個女孩雖只是普通人類,卻是可以信任的。她立刻沉聲道:“有人在追我,請小姐救我一命。”

  女孩點了點頭,也不問幽姬是什麼人,只向著身後房內指了指。幽姬連忙躲入房內,她一進房間,女孩便將房門關上了。

  幽姬心裡暗暗稱奇,為何自己會請求一個人類的庇佑?那個女孩明明全無法術,她又如何能夠擋得住凌日?

  但奇怪的是,當她看見這個女孩的時候,她便有奇異的感覺,凌日不會難為那個女孩,或者說凌日因為某些原因,不會與那個女孩為敵。

  這個女孩便是剛剛嫁為太子妃的賈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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