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俠】摩合羅傳 作者:飛花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6 21:44:4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955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44
二七九

  幽姬感覺到凌日就在院中,她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她忍不住俯在窗口向外張望,只見賈南風鎮定自若地站在門前,而凌日就站在她身前不遠的地方。兩人默然相對,即便是在凌日如此凌厲的目光逼視下,賈南風也不曾有一絲退縮。

  凌日忽然淡然一笑,居然轉身而去。

  幽姬長長地鬆了口氣,但她卻真地覺得奇怪了,賈南風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為何凌日明知她在這間房內,居然會退走。

  房門又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南風走回房內,幽姬忍不住熟視南風,怎麼看她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凌日到底在顧忌些什麼?

  “那個人應該還沒有離開,你最好先不要出去。”南風淡淡地說,她甚至連幽姬的姓名都沒有問。

  “你不怕我會害你嗎?”幽姬忍不住問。

  “你會害我?”南風好奇地重複了一遍,“你為何要害我?”

  幽姬呆了呆,“有許多人害人是沒有原因的。”

  南風卻笑笑道:“你也許會害人,但你不會是一個無緣無故就去害人的人。”

  “為什麼你會相信我?你我只不過是初次見面。”

  “因為你的眼睛,當我看見你的眼睛的時候,我明顯地感覺到了你的悲傷,一個悲傷的人,是不會輕易地傷害別人的。”

  幽姬默然,南風感覺到了她的悲傷,她也同樣感覺到了南風的悲傷。或者就是因為這同病相憐的悲傷,當兩人初一見面時,便決定了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女子會成為用生命守護承諾的好友。

  “若是無處可去,就先在這裡住下吧!雖然這裡是皇宮,但要留下一個人,對於我來說還不是難事。”南風說。

  便是因為她的這一句話,幽姬暫時留在了長安城的皇宮之中,她卻未想到,正是因為這一次偶然的相遇,竟會對後世產生如此深遠的影響。二十年後開始的亂世,與這一次相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第九節

  幽姬在東宮的屋頂上放了七顆石子,石子是依著北斗的方位排列的。那是她與笑雪之間的暗號,如果一旦失去聯繫,或者是身處險境時,便會在自己藏身之所放上七顆石子。

  她等了兩天,才在夜裡聽見窗外傳來的彈指聲。

  她輕輕推開窗子,悄無聲息地躍出窗外。月光之下,身著白衣的笑雪容顏憔悴,雖然他們是妖怪,容貌不容易改變,但她仍然覺得笑雪消瘦了許多。她想到人類常說,黯然銷魂,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笑雪也同樣感覺到妹妹的消瘦,他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但他卻絕不將自己的悲傷形諸於外。“你就要有大嫂了,我已經想好了,我會帶著陽平離開這裡。”

  幽姬的神情便更加黯然,哥哥如此聰明的人,難道真地不知道事實的真相嗎?“快離開這裡吧!陽平並不真地喜歡你,如果你還離在這裡,只怕凶多吉少。”

  笑雪卻固執地搖了搖頭:“你不懂我與陽平之間的感情,她是真心愛我的,我也一樣愛她。只是這兩天宮裡來了一個很厲害的人,他總是在陽平的寢宮附近徘徊,使我根本無法接近陽平,等那個人一走,我就可以帶陽平走了。”

  “哥哥,我們回北方去吧!人類的世界真地不適合我們。你看見的那個人,他是八部眾裡最可怕的提婆族的少主人,我們這樣的妖怪一被他看見,就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個人,他就是陽平找來對付你的。你不要再執迷不悟,陽平根本就不想過江湖漂泊的生活,她貴為公主,又怎麼可能真心喜歡一個狼妖?”

  笑雪卻惱怒起來:“不要再對我說陽平的不是,你根本就不瞭解她。她美麗得像是一朵牡丹花,心地也如同牡丹花般的純潔。”

  用純潔來形容牡丹花?幽姬忍不住道:“牡丹是富貴之花,雪狼是北方的精靈,我們也許能夠養得活一朵傲雪侵霜的雪蓮,卻不可能養得活牡丹。”

  “所以我要帶她去江南,她一定會喜歡那裡。”

  幽姬怔了怔,無言以對。

  “而且,”笑雪沉吟著說:“若是她真地想要殺我,又何必請什麼高人相助?”

  幽姬心裡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看來笑雪已經知道陽平的心意,難道他寧死也不願意離開陽平嗎?

  “哥哥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若是我死了,你一定要想辦法活著離開這裡,回到雪狼故地去,用你剩下的生命來守護雪狼一族,完成哥哥沒有完成的使命。”

  幽姬心裡一酸,哥哥,你可知道,我的生命也不長久了。

  她含笑道:“如果這真是哥哥的決定,我會幫助你完成它。”

  活著固然好,但了無生趣地活著,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也許死去會輕鬆得多吧!幽姬不由抬起頭,一顆流星悄然劃過天宇,啖鬼,你在哪裡?你是否也與我在同一片天空下,看著同一顆流星。

  若是流星有知,是否能夠將相思傳遞到遠方,使思念的人們互相感知到對方的心意?

  “你們兩人誰也走不了。”黃色的人影飄然而至,他只似一個普通的少年人,並無奇特之處,但無論是誰,只要看見他第一眼,便會被他的氣勢所震懾。

  幽姬不由後退了一步,凌日來得好快,或者是因為她與笑雪在一起,而使妖氣更加強盛的原因。

  “何必再擔心那些狼妖的未來?你們更應該擔心的是自己。”凌日微微含笑,但這笑容落在笑雪與幽姬的眼中,卻比地獄中的惡魔還要可怕得多。

  笑雪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輕聲道:“我擋住他,你先走。”

  幽姬搖了搖頭,“我的靈力比你強,還是由我來擋住他,你走。”

  笑雪急道:“你忘記你剛才答應我的事了嗎?無論如何要活著離開這裡。”

  幽姬卻低聲道:“就算我能離開這裡,也活不久的,我已經受了重傷,只怕活不過十年了。”

  笑雪怔了怔,卻沉聲道:“只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你一定要走。”

  凌日嘆息著搖了搖頭:“你們還不明白嗎?我既然來了,你們兩個誰也走不了。”

  笑雪冷笑道:“走不了,便與你拼了。”他忽然躍起,一拳向凌日當胸擊去。

  幽姬大驚,叫道:“哥哥不可!”

  她才叫出聲,便見到凌日伸出一隻手掌,他的手掌之上泛著微微的金色光芒,這光芒雖然微弱,卻清晰可見如同實物。

  凌日的手掌輕輕一抹,幽姬只覺得劍意在夜風中無法遏制地四溢開來,她的心一下子便涼了。

  她看見笑雪前衝的身子忽然停了下來,她心中大慟,忍不住撲上去抱住笑雪。她的哥哥臉上帶著一絲古怪的笑意,但他並沒有看著她,卻望向院門。幽姬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陽平公主手中捏著一把精緻的團扇站在院門口向裡面張望。

  幽姬看見陽平公主眼中如釋重負的神情,妖怪死了,她便可以如願地嫁給朝中俊秀的少年士子了。她仍然可以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沒有威脅。

  她甚至已經在考慮嫁給誰好,她第一個想到的人選便是韓壽。他雖然不及潘岳俊美,但潘岳過於風流,而韓壽卻是一個深情如斯的人。

  她想若是她嫁給韓壽,就請父皇封他做個大官,或者索性封他為王吧!

  她忽然看見笑雪身邊那個女孩子眼中一掠而過的寒光,這寒光居然讓她也心裡一顫。她當機立斷,伸手指著那個女孩子道:“她和妖怪有關,必然也是妖怪,她也不能活著。”

  凌日好奇地看了陽平一眼,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子,卻有著比妖怪還要狠毒的心腸。但他不在乎,世人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他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他來這裡的目的,是關乎整個天下,乃至現有的三界,為了這個偉大的理想,殺上幾個妖怪或者是幾個人類,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又伸出手,手上金光閃爍,幽姬扶著笑雪,她想要後退,但笑雪的身體正在逐漸僵硬。她的心便更加冷下去,只見凌日正在揮起手掌。她幾乎已經要閉上雙眼,她並非是一個輕易放棄的女子,但面對凌日之時,她卻感覺到連自己的勇氣也正在被他摧毀。

  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們在幹什麼?”

  南風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她有意無意地擋在幽姬的前面,“陽平,這麼晚了,為何你還不就寢。”

  陽平皺了皺眉,賈南風來了,她也不知為何,心裡竟有些害怕賈南風。她道:“那個女人是妖怪,我請了高人到宮中來驅妖的。”

  “妖怪?!”南風冷笑道:“她是我的閨中好友,你即說她是妖怪,是否暗示我也是妖怪。”

  陽平呆了呆:“皇嫂,她真地是妖怪,你不要被她矇蔽。”

  南風冷冷地道:“我看被人矇蔽的是你才對。你還是未出嫁的姑娘,卻將一個男人留在宮中。若是這件事情傳了出去,豈不是成了朝中的笑話?”

  陽平咬了咬嘴唇,“若是皇嫂不說,又有誰會知道?”

  南風道:“宮中本就是流言滋長的地方,就算我不說,你又如何能夠保證你宮中的太監宮女一定會保守秘密?而且為人處事總是要留三分餘地,你既然已經如願以償,又何必趕盡殺絕。”

  陽平心裡暗道,南風這樣說分明就是已經知道笑雪是個妖怪,她心裡便有些慌張起來,唯恐南風會將她與妖怪私相交往地事情告訴父皇母后。反正笑雪已經死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她雖然心中暗恨南風阻她殺幽姬,臉上卻反而露出笑容:“既然這位姑娘是皇嫂的好友,也便是我的好姐妹,我又怎麼會叫人殺她呢?”

  她故意抬頭看了看天色:“若是皇嫂不說,我還沒發現,天真地很晚了,皇嫂也早些休息吧!”

  她走出東宮,心中卻仍然在思量著,斬草要除根,如果不除去那個女狼妖,以後凌日離開了,難保她不會回來報仇。

  她一向是以自己的心胸來揣度別人,便將所有的人都想像成與自己一樣不擇手段。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44
二八〇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節

  幽姬發現,無論何時,只要是南風出現,凌日必然會退避三舍。

  她在遙對陽平寢宮的地方找了一個小小的山坡將笑雪的屍體埋入土內,那麼笑雪就算是死去了,也可以一直看著陽平。

  她相信,就算是陽平出賣了笑雪,笑雪在死去的瞬間也並不曾恨過陽平。情之為物,直叫人生死相許。也便是因為這個緣故,她雖然深知陽平是如何一個卑鄙的女子,但她卻也決定不再為哥哥報仇。

  為情而死,在哥哥的心中,也會覺得幸福吧!

  但她卻因為凌日對賈南風的退讓而感覺到忐忑不安,總覺得這裡面會有什麼隱情。她想到提婆族的尊者帶著摩合羅離開提婆故地,雖然摩訶尊者在死時並沒有說明提婆族中發生什麼變故,但她卻不能不懷疑凌日。

  以凌日這樣一個可怕的人,如果族中真地有變故,他沒理由查覺不到,除非,所謂之變故指的便是凌日。

  可是他身為提婆族少主,已經是提婆族中最至高無上的人了,難道他還需要背叛族人嗎?如若是背叛族人,他又能得到什麼樣的好處?

  她很慶幸自己早已經將摩合羅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否則凌日若是知道摩合羅在她身上,她一定無法保住摩合羅。若是她失去了摩合羅,她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啖鬼。

  想到啖鬼,她便又覺得悲傷,啖鬼,你現在還和孫尚香在一起嗎?

  南風站在她的身後,她親眼目睹笑雪的屍體變成一隻銀白色的狼,她仍然鎮定如故。幽姬想到民間關於太子的傳聞,聽說太子智慧極低,如同白痴。這樣一個女子,居然會嫁給一個白痴男人,就算那人是太子,這未必就是一種福氣,也許對於太子妃來說,反而更加艱難。

  幽姬忽然感覺到空氣之中的異樣氣息,她驀然抬首,是水氣,空氣之中有著很沉重的水氣。

  一個中年女子倏然而至,她身著一襲雪白的輕衣,雖然衣服是乾的,但幽姬卻似乎從她的衣袂之上看見了水光。

  是那迦族的人?為何提婆族和那迦族人齊集在這裡?難道真地要發生大事情了嗎?

  女子冷冰冰地看了幽姬一眼,“狼妖?!凌日居然沒有殺你。”

  幽姬默然不語。

  女子又轉頭看了看南風:“也難怪,有你在這裡。”

  南風忍不住問:“你認識我嗎?我不記得我曾經見過你。”

  女子微微一笑:“你是否見過我無關緊要,聽說你是當朝的太子妃?”

  南風點了點頭:“不錯,我就是太子妃賈南風。”

  女子道:“我名叫珍珠,從大海中來。”

  南風呆了呆,從大海中來?這是什麼意思?

  珍珠道:“你是否見過凌日了?”

  雖然誰都不曾告訴過南風,凌日是誰,但南風猜測必然是剛剛殺死笑雪的人,她點頭道:“我見過他。”

  珍珠道:“我到這裡來,是想問你一句話。”

  “什麼話?”

  “你是否想保全這晉朝的天下。”

  南風一怔,多麼古怪的問題,她沉吟道:“我當然想保全晉朝的天下,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如果天下真有異變,我又能有什麼作為呢?”

  珍珠道:“你當然能有作為,只看你願不願意去做。”

  南風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珍珠道:“我要你阻止凌日,因為我知道,只有你一個人能夠阻止他。”

  南風忍不住笑了:“我剛剛見到凌日在我的面前殺了一隻狼妖,他不過是伸了一下手,狼妖便死去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我怎麼可能阻止得了他?”

  珍珠微笑道:“你不必問原因,你只需要相信我的話。其實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子,你應該看得出來,你確實能夠阻止凌日,若不是你,這個女狼妖早便死去了。”

  南風想到這兩次的情形,似乎珍珠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但她從未見過凌日,他為何要對她特別手下留情呢?“我該如何阻止凌日?”

  珍珠道:“凌日到晉宮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得到人間的至寶九龍鼎。據說人間的王氣所在,一共有兩樣寶物,一件便是玉璽,而另一件則是九龍鼎。傳說中當年孫權的父親孫堅得到玉璽,然後將玉璽送給袁術換了一些兵馬,江南的孫家便是依靠著這些兵馬起家,最終得以三分天下。但孫家交給袁術的玉璽卻是一個假的玉璽,真正的玉璽還在孫家的手裡。而九龍鼎則在周朝之時,便已經被深藏在洛陽的地下,這個地下寶庫的入口,便在這個皇宮的某處。我想凌日必然是得知了九龍鼎的下落,才會來到這裡。”

  南風問道:“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殺死笑雪?”

  珍珠道:“因為九龍鼎被人用法術封制住了,這種法術很奇怪,如果是一個全無靈力的人接近,根本就不會有任何反應,但如果是一個身有靈力或者妖力的人接近,就會誘發起強大的抵擋力量,靈力越強,抵抗的力量就越強。像是凌日這樣一個擁有空前靈力的人,就越是難以靠近九龍鼎。”

  “因此他才會幫助陽平,然後希望陽平幫助他拿到九龍鼎嗎?”

  珍珠心道,這個女孩子如此聰明,看來就算是轉了世,也未曾消磨她的慧根。她道:“他並不需要陽平將九龍鼎拿出來給他,他只需要陽平將法術破壞就行了。而破壞法術只需要拿走九龍鼎上方懸著的一顆明珠。那個陣法,是九龍搶珠的陣法,明珠一被拿走,陣法便破了。到時候他就可以自由出入地下寶庫,再也無人能夠阻止他。”

  “你是否要我勸說陽平不要將明珠拿出來?”

  “正是如此。”

  南風沉吟道:“只是陽平一向與我不太和睦,就算我勸說她,她也未必肯聽從於我。而且凌日為陽平殺死了笑雪,如果陽平不為凌日拿到明珠,他是否會放過陽平?”

  珍珠微微一笑:“這就是為何只有你一個人能夠辦得到。不要問我原因,但只要有你在,凌日就不會隨便殺人。”

  南風雖然不知凌日得到九龍鼎又會對江山社稷有什麼影響,但她畢竟已經是太子妃,而且皇上死後,她就要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這江山本來是與她無關,但從她決定進宮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卻又與她息息相關。

  南風道:“好吧!我盡力而為吧!”

  “不是盡力而為,是一定要辦到。”珍珠卻對於南風的回答不太滿意,她心中隱藏著的秘密,不能夠告訴別人。她也同樣憂心忡忡,八部眾中,知道這秘密的人寥寥無幾,連號稱最強的夜叉族都被蒙在鼓裡。只是因為這秘密太驚世駭俗,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知道的人卻惴惴不安,該如何將災難化解於無形呢?

  次日清晨,南風便去拜訪公主,見公主正對著鏡子梳妝。她手裡拿著一隻紫玉釵,遲疑不定,不知是否應該插在鬢上。南風見她今日穿的是一襲水紅的衣裙,與那紫玉釵的顏色似乎不太和適。她也不說破,卻道:“公主這支釵子真是美麗,想必是名家巧手製成的吧?”

  陽平得意洋洋地展示著手中的玉釵:“這釵可是大有來歷的,是當年漢武帝送給李夫人的。”

  南風刻意恭維她:“如此名貴的釵,也只有公主才能有,不論玉質和做工,就光是來歷便已經是舉世無雙了。”

  陽平笑道:“那是當然,這釵本是當年父皇送給母后,母后疼我,才會轉送給我,我的姐姐們可就沒有了。”

  南風道:“正是,公主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別的公主怎麼能和你相提並論呢?”

  兩人似心無芥蒂的笑談,誰也不提昨夜之事。後宮的相處之道本就是如此,有時明明將對方恨之入骨,表面上卻比誰都更加親密無間。

  兩人說了半晌,南風才道:“昨天那個人,可出宮了?”

  陽平捻起胭脂小心地塗在臉上,“皇嫂為何對那個人那麼在意?”

  南風道:“我只是覺得他那麼有本事,現在幫了你一個大忙,總是要報答人家。”

  陽平道:“那就不必嫂嫂費心了,我自然會報答他。”

  南風沉默了半晌,陽平口風甚緊,想必是聽到了地下寶庫的傳說,心中也生出了貪念,她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如果冒冒然地勸說陽平,反而會引起她的懷疑。她也不再多問,起身告辭,忽道:“妹妹今天的衣裙配珠釵更加合適,我那裡有一支珠釵是南越進貢的寶物,我一直沒有衣裙搭配,不如就送給妹妹吧!”

  陽平忙道:“那怎麼使得?”

  南風微微一笑:“如何使不得,你我姐妹情深,一支珠釵又算得了什麼。”

  陽平也不甚推辭,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嫂嫂了。”

  南風走出房門,走了幾步,便有一個宮女悄然跟了出來。她閃身到假山之後,那宮女便也跟著她走入假山之後。南風道:“仔細監視公主,她如果離開寢宮就立刻派人向我匯報。”

  那宮女點頭離去。

  南風雖然入宮不久,但她是天生就懂得權謀的,原來做女兒的時候,被全家人寵著,根本就不需要將心思用在這上面。現在入了宮,她倒覺得自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許多蟄伏於身體深處的東西似正在被周圍的環境喚醒,無師自通地迅速學會了如何在後宮生存。

  她很快便收買了一些宮女太監為己所用,而那些宮人也知道她將來是要做皇后的,巴結尚且來不及,更何況太子妃出手大方,賞賜下人時全不吝嗇,這樣的主子,誰不願意推心置腹。

  不過才短短的時日,南風就悄然控制了後宮,但楊皇后卻懵然無知。南風有時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可怕,她從不知自己竟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接下來的數日,凌日在宮中四處遊逛,他自稱奉了公主的旨意,觀察皇宮中的地相。楊皇后本就對這個女兒無可奈何,雖然覺得一個男人在宮中走來走去,不成體統,但因為上一次公主鬧出了被妖怪纏身一事,也便任由她胡鬧下去。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一節

  凌日總算找到了地下寶庫的入口,他一直擔心這入口會是在東宮的地下,然而結果證明他的猜測出奇地準確。他想,如果這個世間有命運,那麼命運一定是為了與他過不去而存在的。他想要做的事情,就必然會遇到許多阻礙,非歷盡千辛萬苦,才可能達到。

  他問陽平可有什麼辦法將太子和太子妃遷出東宮,陽平沉思半晌,這實在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太子是國運所在,又怎麼可以輕易離開東宮呢?

  但她卻不甘心,既然知道寶庫在東宮的地下,又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放過?

  她便用堪輿之說來勸說皇后,言道東宮現在的所在,不利太子,應該將太子由東宮遷出,移居到更接近於父皇的長壽宮。那個宮殿的位置從總體上看,僅次於紫微的帝星,是極佳的所處。而且也方便太子隨時聆聽父皇的教誨,學習處理朝政。

  皇后卻不甚起勁,將太子從東宮遷出來,那是很大的事情,她自己也做不了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44
二八一

  陽平見母親反應冷淡,便每日從早到晚在母親身邊軟磨硬泡,又時不時在父皇面前說上幾句東宮的風水不甚佳的話。

  說得久了,皇上也覺得煩了,便道:“這種事情,和你母后商量著辦吧!”

  她卻到皇后面前說:“父皇也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同意將哥哥遷到長壽宮了。”

  女子本就是迷信,皇后被陽平說了幾日,想到太子幼年時還是個挺聰明伶俐的孩子,為何越長大便越是呆傻,只怕真如陽平所言,東宮的風水不太好。

  她便帶了陽平親自蒞臨東宮,與太子夫婦討論遷移到長壽宮的事情。

  她還未到,南風已經得到消息,她便猜到,寶庫的入口只怕就是在東宮,因而陽平才會想辦法將他們從東宮遷走。

  她好整為暇,叮囑太子坐下認真讀書,就算看不懂書上寫些什麼,也要坐在那裡裝出一副讀書的樣子。

  太子是極聽南風的話的,他迅速地開始依賴南風,與南風之間的關係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兒子與母親。

  他便聽話地坐在桌前翻開一本書,書是南風挑的春秋,南風以為太子什麼書都不讀,但春秋卻是要讀的。只是她也知道太子就算是讀了,也仍然什麼都不懂。

  當皇后進入東宮之時,見到太子居然在讀書,她立刻寬慰了許多。

  太子並非是她親生兒子,而是她死去的堂姐,另一位楊皇后的兒子。若是沒有堂姐,她也不可能入宮成為皇后。雖然堂姐死得早,但她是極念舊的人,真地將太子看成自己的親生兒子。

  她自己也生有兩子,雖然未必是聰明過人,但至少也算有正常的智慧。皇上也曾經微微露出廢長立幼的心思,想要立她的兒子做太子。只是皇上一提起此事,她立刻就將話題差開來。她是一個知足而感恩的女人,她一直懷唸著早逝的堂姐給她留下的享受不盡的好處。或者正是因為她的這種個性,二十年來,她才能夠專寵不衰。她是真地為太子擔心,幸而太子妃聰明過人,也許可以彌補太子的不足。

  因而她一看見太子坐在桌前讀書,立刻便將功勞記在太子妃的身上。太子妃未入宮前,她可是從未見過太子讀書的。

  陽平哪裡會知道母親的心思,太子並非是她的親兄長,她心中還巴不得太子被廢,她的親哥哥當上太子。

  南風也不等她們開口,連忙施禮道:“皇后和公主都來了,我正想前去皇后宮中請安。”

  楊皇后扶起南風:“陪太子讀書才是正經事,你經常到我宮中陪我聊天,不必每日都去請安的。”

  南風笑道:“晨昏定省,是做媳婦的本份,不過最近太子發奮讀書,南風陪伴在側,倒是比往日要忙碌了一些。”

  楊皇后道:“太子為何忽然喜歡讀書了?若是讓他父皇知道了,該不知有多高興呢!”

  南風微微一笑:“前些時,南風請了一位堪輿高手來看一看東宮的風水。那位高人說,這裡的風水有一點問題。”

  陽平心裡暗喜,你自己提出來,就更順理成章。她忙接住話茬,“正是,我也請了一位有道之士,他也是這樣說的。”

  南風道:“那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那位高人說,東宮的位置是極好的,北倚御花園的假山,南臨玉水湖,正應了江山之意,而且福澤綿厚,極利太子。只是東宮的佈置有了一些問題,耳目被無明所障,使太子有眼不能視,有耳不能聽。我聽了大吃一驚,連忙請這位高人重新佈置了東宮,那位高人說,若想讓太子重新變得耳聰目明,只要依他所說稍微加一些小的改動。我便依他的方法,將一些舊物除去,又加了一些新的陳設。才幾天的功夫,太子真地開始讀書了。”

  楊皇后喜道:“想不到堪輿之術如此有效,這位高人在哪裡,我一定要讓皇上好好賞賜他。”

  南風道:“那位是世外高人,不求什麼賞賜,早已經離開皇宮。依妾臣之見,只有這種不求名不求利的修道之士,才是真有本事的。不像有些江湖術士,只知道危言聳聽,裝神弄鬼,其實是唯利是圖之輩,千萬不可相信。”

  楊皇后連忙點頭:“正是如此,我前些時請的那位除妖的陰陽師,也是真有本事的,他同樣是不求名不求利。我本是想重謝他的,卻連他現在到了何處都不知道。”

  陽平見楊皇后與南風,你一言我一語,根本就沒有她插嘴的份,看來想要讓太子夫妻離開東宮是不可能的了。她心裡暗暗奇怪,為何她才一動念,就被南風搶了先機。

  她也是極聰明的女子,心道難道是南風故意與她過不去?

  她暗恨南風與自己作對,想到,既然太子不是自己的嫡親哥哥,現在又娶了一個厲害的妻子,不如想辦法廢去太子,到時候自己的親哥哥就順理成章接替太子之位。

  她一想到此處,也便不再多說,只道:“既然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南風微微一笑:“妹妹也是為了太子好,怎麼能說是多事呢?”

  陽平回到自己寢宮,心知身邊必然有南風安插的親信。她即懼且恨,南風才進宮多久,就已經在宮中廣佈眼線,若是將來她真地成了皇后,哪裡還有自己立足的地方。

  她便故意打扮地花枝招展,又遣人找了一個年輕士子進宮,說是要出宮去看一看牡丹。宮人都知道公主現在放浪形骸,經常與朝中的少年才俊來往,大家心照不宣,臉上都露出曖昧的微笑。

  陽平要的就是這種結果,宮人將話傳到南風耳中,也必然只是說她行為不檢罷了。

  她知道朝中許多大臣都與賈傢俬相勾結,而另一些大臣是不敢得罪賈家的,唯一能夠幫助她又有足夠勢力的人只有衛瓘了。

  她知道衛瓘因為上一次選太子妃的事情對賈家懷恨在心,早就在伺機報復。她連車伕也不要,命那個少年士子駕著車在街上逛了好幾個圈,便藉口累了,讓少年士子回家,她則親自駕車向衛家而去。

  如同駕車這般的粗活,她平日是不干的,但現在想到自己正在陰謀策劃廢除太子這樣的大事,便也忍耐下來。

  衛瓘乍見公主到訪,且未曾帶一個宮人,自然是大吃一驚。陽平命他屏退左右,兩人交談之下,一拍即合,秘密商定廢除太子的計畫。

  東宮如今是個奇異的所在。

  南風並不知道,她今後二十年的生活都將是如履薄冰,卻也是豐富多彩,世間有同樣經歷女子並不多,從古至今,不過就是那麼幾個罷了。

  東宮之中藏著一個狼妖,一個自稱是那迦族聖女的半神,南風在佛經中看到過關於八部眾的描寫,並不知道原來所謂的八部眾還存在於世間。

  狼妖與半神和平共處,因為她們有同一個信念,就是保護凌日唯一忌憚的人,賈南風!太子是個基本可以忽略不計的廢人,只要派一個美貌的宮女帶上一些小玩意,就可以將太子關在寢宮之中一整天。當然嬉戲的結果,通常是宮女衣衫不整的在寢宮中四處奔逃,而太子則在後面興味盎然地追趕。

  幽姬只覺得南風不僅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簡直就不能算是一個女人。她知道南風不喜歡太子,但太子畢竟是南風的夫婿,她不知道一個女人是如何能夠冷靜地忍受自己的丈夫與不同的女子歡好。而且幽姬知道,那些女子都是南風親自挑選並且刻意安排的。

  從這一點上看,她覺得南風是一個可怕的女人。但她卻不討厭南風,甚至是發自內心地喜歡她。她聽說人類的男人只喜歡某一種定式的女人,她們不可以太聰明,甚至有些愚蠢也無妨,不可以太有見識,最好是目不識丁,不可以對這個世界有任何想法,最好在她們美麗而遲鈍的大腦裡只有丈夫子女家庭。

  他們特別痛恨那些如同男人般工於權謀的女人,尤其是當這些女人妄想統治男人時,本來爾虞我詐爭鬥不休的男人們會忽然之間盡釋前嫌,空前地聯合在一起,共同反抗這個女人。

  幽姬猜測,如同南風這樣的女人活在人類之中大概是很辛苦的。

  然而她之所以喜歡南風,只是因為她在南風的眼中所看見的那一抹時而閃現的憂傷光芒。這種眼光是來自於靈魂深處,任多高明的演技都無法偽裝。

  她感覺到南風有一個憂傷的靈魂,不知是今生所形成,或者是來源於她的前世。

  兩個女子時而坐在花下弈棋,或者飲一杯美酒。只要太子不在南風身釁,她就便輕鬆自如地如同一陣南國吹來的風。幽姬想,南風的生活也一定是痛苦的,面對一個智慧如同小孩,身體卻已經完全成熟的男人。

  或者當一個女人不愛她的丈夫時,她便寧可安排一些美麗的侍女侍候她的丈夫,對於她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兩人並不經常談話,更多的時候是相對無言,各想各的心事。當幽姬想起啖鬼之時,她偶然也感覺到南風溫柔的目光,她是否也在想念一個男人?

  她們誰都不曾向對方提起過自己心中的那個人,卻又都敏銳地感覺到,在對方憂傷的心底,那個男人所佔有的不容忽視的地位。

  凌日遲遲沒有行動,雙方陷入了艱難的對峙局面。但忽然之間,朝中多了許多指責太子不學無術,智慧太低的傳言。

  衛瓘聯合了一起大臣,經常向皇上進言,或直接或間接地提出,等到皇上百年歸老後,這樣的一位太子,是不堪繼承大統的。這件事情本就是皇上的一塊心病,就算是大臣們不說,他自己都存著廢立太子的心念,大臣們一提起,他便更加遲疑不定。

  時而想到死去的皇后是一位極賢淑的女子,自己曾經答應過她一定要照顧這個長子。而且傳位於長子,本也是天經地久的事情,又怎麼可以隨便廢除。但時而又想想太子實在是過於愚鈍,記得前些時,曾有大臣進言道,天下大旱,百姓皆無糧食果腹,太子便自作聰明地回答:“既然沒有糧食,何不讓他們吃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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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此話一出口,朝野上下一片大嘩,太子愚鈍也就罷了,根本就不懂的民生,有這樣的天子,只怕天下危矣。

  每每想到此事,連皇上自己都是哭笑不得,那是他的親生兒子,他自己和前楊皇后都是一個極聰明的人,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兒子來。

  被大臣們說得久了,皇上的心思便越發動搖,但若光憑大臣們的幾句言語就廢去太子,似也對太子過於不公平。衛瓘就替皇上想出一條計策,“皇上有幾位皇子手機訪問:ωар.ㄧбΚ.Сn,不若讓微臣代勞,出上幾道題目,讓幾位皇子一一做答。皇上比較答案,看一看太子是否真地愚鈍到無可救藥,若真是如此,再廢去太子不遲。”

  他卻懷著另一番心思,知道太子必然不會親自做答,太子妃一定會找一位飽學之士代擬答案。皇上見了,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到時候便不僅是太子愚鈍,而且還犯有欺瞞皇上之罪。

  皇上果然聽了他的意見,讓他出了一張考卷。考捲出好後,便著人送往各宮之中,請各位皇子親自做答。

  南風拿到考卷,心中已有了計較,她也風聞最近頗有廢太子之議,她卻一點也不害怕,世間萬事,原來就不可以預料,但自從進宮以後,她卻越來越有勇氣。只覺得自己與這宮廷,如魚得水,相得益彰,她似生來便是為了宮廷而存在的。

  她看了試卷,題目並不是很難,但因為是要承給皇上看的,便要仔細研究一下答案。她著人秘密抄寫了試卷,送出宮去,命幾位飽學之士做答。答案很快便送了回來,但每一個做答者都旁徵博引,文辭晦澀,似乎越是答得讓人摸不著頭腦,越能顯出自己的文才不凡來。

  南風看了這些答案,不由皺起眉頭,這樣的答案一看就知道不是太子能做得出來的。

  她雖然不願,但終於還是命人送了一份給張華,只令宮人傳了極短的口言:請代太子做答,將承聖攬。

  過不多時,張華的答案便傳了回來。南風一看,心中暗嘆,果然是張華,好像與她心有靈犀一般。

  答案之中儘是使用極普通平實的言語,完全不用任何典故,只將義理說通。這樣的答案才可能是出自太子的手筆,而且雖然樸實,卻偏又能顯出內涵來。

  南風命太子照著答案抄了一遍,又再三審閱,沒有一個錯字,才命人送給皇上。

  另幾位皇子的答案早便承了上去。皇上看了太子的答案,只覺得太子雖然不及其他的皇子那般舌綻蓮花,但卻並非是言之無物。又聽楊皇后說,太子近來勤於讀書,都是太子妃的功勞。

  皇上心中便有些喜悅,不由想到,也許再過些時日,太子會更有長進。

  此時賈家一系的大臣們也都聽聞了消息,各種保太子的議論便又開始滋長起來。雙方整日爭論,喋喋不休,皇上聽聽這邊的意見,再聽聽那邊的意見,只覺得頭大如斗,難以決斷。

  外戚的楊家本就與賈家交厚,而且此事也頗為敏感,若是太子被廢,便是楊皇后的兒子會被立為新的太子。但太子又是前楊皇后所生,也是楊家的至親。楊珧決定撇清楊家,便向皇上進言道:“自古以來,立長不立幼,就算太子生性不慧,但為人仁厚恭謙,怎麼可以隨意廢除。而且太子妃是賈太尉的愛女,若是廢去太子,賈太尉必然心中不服,就算是立了另一位聰明的皇子為太子,江山也未必就真地會穩固。若是太子繼位,賈太尉定會全心全意輔佐太子,晉國的萬世基業便無憂了。而且自古以來,廢立之事都是動盪之源,不若廢立之事絕不再議,也可斷絕其它皇子之念。這方才是保全社稷的萬全之策。”

  皇上被雙方吵得早便心煩意亂,聽了楊珧的話,覺得也是大有道理。索性下了一道聖旨,太子德厚,廢立之事永不再議。

  這結果讓衛瓘心涼了半截,這次的事情是他鬧出來的,以後太子當了皇帝怎麼會不和他清算今日之帳。南風卻派了人賞賜了許多東西給衛家,說是知道衛瓘勞苦功高,而且一心為朝廷辦事,就算是有所得罪,她也前事不計,只望衛瓘能夠一心輔佐太子。

  賈充也刻意與衛瓘修好,衛瓘見賈家居然如果寬宏大量,他心裡感激,便也消去了對賈家的懷恨之意。兩個多年的宿敵,居然盡釋前嫌,至少表面上是這樣,這也是眾人始料不盡的。

  最不快的便是陽平公主,她在幕後策劃了這麼大的陰謀,結果居然使南風連衛瓘都收買了過去。

  她越想越是氣憤,連施兩計都被南風從容化解,真不知有什麼辦法才能使南風離開東宮。但更可怕的是,南風已經開始積極地向楊皇后遊說,公主年歲已長,也該儘早地選一個夫婿了。她知道這是南風的反擊,既然陽平不想讓南風留在東宮,南風便不讓陽平留在宮中。

  她出嫁是必然的,只是她卻想在出嫁以前找到那個傳說中的地下寶庫。她忍不住埋怨凌日:“你明明有那麼大的本事,為何不索性用強將南風殺死,那不就方便得多了?”

  凌日卻淡淡地回答:“我不會用武力對付她,我曾經答應過她,我再見到她時,必然會退避三舍,這也算是我對她的承諾吧!”

  陽平呆了呆:“你認識她嗎?”

  凌日若有所思地回答:“不知算不算認識,如果一定說是認識,那也是在前生。”

  他心底頗為無奈,為何你偏偏在此時此地降生,難道真是天意?他信步來到東宮,門前的宮人也不阻他,他心知是南風下的命令。

  他走入東宮,見南風與幽姬坐在花下弈棋,片片落花如雪,落在棋盤上、女子的裙裾間,他的心裡便有些悲傷,兩個女子都是絕美,但他卻在她們的頭上看見不幸的陰影。美麗的女子通常是不幸的,對於這一點,他早已經深有感觸。

  “你終於來了。”

  “你知道我要來?”

  “公主用了許多計策,就是為了讓我離開東宮,我想是出自你的授意。”

  凌日笑笑,“你很聰明。”

  南風拂案而起,棋局凌亂如同心緒:“但我不會離開東宮,我知道你是為何而來,只要有我活著的一天,我都不會讓你如願。”

  凌日嘆道:“正如同我所料,你不會輕易讓我如願,所以我決定離開這裡。但這不代表我打算放棄了,我會等,等到你離開這個塵世的那一天,我會再次回來。到時候我一定會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我。”

  凌日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僅南風和幽姬聽到了,連珍珠也在暗處聽見了。便為了這句話的原因,珍珠從此留在了晉國。她必須保住南風的平安,因為只要南風活著,凌日就不會再來。

  她知道凌日是言出必踐的人,而且就算凌日不說,她也相信他不會傷害南風,無論是為了南風也好,或者是為了另一個人!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二節

  此後的十年相安無事,陽平並沒有如她的心願嫁給韓壽,因為韓壽與賈午兩情相悅,不久便成親了。陽平更加痛恨賈家一族,只覺得賈家的女兒生出來就是要與她作對的,似乎是她想要的東西,賈家的女兒都要來破壞,賈南風是如此,賈午亦是如此。

  她雖然嫁給長安城中的一個出身世家的俊秀才子,但心中對賈家的仇恨,卻沒有一日減少,反而歷久彌新。

  她一直伺機報復賈家,但賈家的勢力穩如泰山,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她常想,難道她的一生就在賈家的陰影之下度過了嗎?越想越是氣憤,她是天之驕女,為何遇到賈家的女子,就事事落於下風?

  凌日不辭而別後,她注意到南風身邊多了一個中年女子,那個女子永遠穿著一身素潔的白衣,無論何時出現,衣上總是纖塵不染。

  而那個狼妖女子則每年都入宮看望南風,她雖然知道幽姬是個狼妖,但又有誰會相信太子妃與妖怪交往頻繁?

  她知那狼妖與笑雪關係非同尋常,因為笑雪和南風的關係,她連帶著這狼妖也一起懷恨在心。

  十年之後,皇上病重,臥床不起。大家都在猜測,是否大限將至。皇上一直好色縱慾,隨意臨幸宮女,以至於氣弱血虛,終於鑄成頑疾,太子與他的父親在這一點上如出一輒。宮中稍有姿色的女子,不是服侍過皇上,就是服侍過太子。有些宮女,則是即服侍過皇上也服侍過太子。

  這些事情在其時,也不能算是醜事,宮女在帝王的眼中,並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人,反而更像是工具。

  這一年,幽姬如常地拜訪南風,她感覺自己的內丹越來越散,似乎已經無法凝聚成形,她知道自己的大限也到了。

  許多事情都無法放下,最放不下的就是流火,她和啖鬼的兒子。每每一思及自己死後,流火便孤身一人,難免悲從衷來。但想到死去了,便可以不必再忍受塵世間的痛苦,似又覺得寬慰。

  她不知啖鬼的靈魂流轉到了何處,她想他必已經投輩轉世了吧!他活著之時從不殺人,為了救人類連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要。幽姬想,若是轉世,他必會落在一個上佳的處所,或者會到天界也未可知。

  她卻不同,她身為妖怪,只為了一點遂心或者不遂心的瑣事便出手殺人,善惡是非之觀,似乎是啖鬼加於她身上的。自啖鬼離開以後,她便潛心向佛,讀許多經書,只望能夠使她明白塵世間有情眾生都如此痛苦的根源。

  十年之後,她似有所悟,又似全無所得。

  就算是死去了,她也再見不到啖鬼了吧?

  人們喜歡說,死了以後,就可以見到泉下的親人,但幽姬卻連這一點奢望都不敢有,因為希望越大,失望也便越大。她想,或者當她到了泉下後,苦苦追尋,仍然無法見到啖鬼。但見與不見,又有什麼區別,只要我們的靈魂仍然同步地存在於這個世間,無論漂泊到了何處,也同樣能夠感覺到彼此之間密不可分的聯繫。

  幽姬離開流火之前,有極不祥的預感,她總覺得她這一走便再也不能回來。但除了流火之外,她尚有一件事情未了,那件事情是她對啖鬼的承諾,用生命來信守著的諾言。

  幽姬才到長安,就感覺到事情有些非同尋常。

  坊間四處流傳著皇上病重的消息,巡邏的衛隊比平時要增加了三倍,進出城門的盤查嚴格了許多,凡是被懷疑的人不是被帶走,便是被阻擋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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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

  據說外戚楊駿控制了京城的禁軍,現在連皇宮內外的守衛也都是由他來調派了。楊駿是楊皇后的父親,位高權重,連賈充這樣的權臣也忌他三分。

  幽姬入宮之時,覺得東宮的侍衛都換了。她再不諳世事,也知道這必然是楊駿控制後宮的結果。她不免替南風的處境擔心,雖然說太子已故的亡母是楊駿的侄女,而太子便是楊駿的侄外孫,但侄外孫再親也不及外孫親。

  幸而她是個妖怪,進入後宮之時輕易就避過了侍衛的耳目。

  南風手持著一卷書坐在桌邊出神,也不知想著什麼心思,連幽姬進來都不知道。幽姬覺得她比以前消瘦了,雖然已經十年過去了,但兩個女子都沒有改變。幽姬不曾改變,因為她是個妖怪,容貌永駐,南風卻也不曾有纖毫變化,仍然如同二八麗人,甚至連那種女兒般的清澀神態也仍然保留著。

  只不過幽姬與南風相交十年,早便知道無論她的神態看起來多麼清純無辜,她卻有著與外貌絕不相類的謀術。她雖然知道南風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但不知為何,她就是信任南風,覺得這件事只能託付她一人而已。

  “你來了!?”南風終於看見幽姬,她含笑起身,無論心中多麼憂慮,只要一露出笑容,便立刻一掃愁容,再也看不出她的心事。

  “我來得不是時候。”

  南風笑笑:“該來的總是會來,就算避過了此時,也避不過一世。”

  幽姬覺得她的話隱有所指,她思慮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這麼久以來,她已經不再過問人類之間的事情,她一直謹記著啖鬼說過的話:“不要干涉人類的事情。”她下意識地遵守著啖鬼的族規,或者在潛意識中,她一直把自己當成啖鬼的妻子。

  南風點頭:“我確實需要幫助,但我卻也不知道誰能幫我。”

  幽姬想了想:“現在宮中的局勢如何?”

  南風輕嘆:“楊駿受了陽平公主的唆擺,完全控制了皇宮之內的局勢,現在除了楊駿與陽平公主之外,連皇后和太子都不能夠輕易見到皇上。若要見皇上,除非得到楊駿的同意。”

  幽姬皺眉道:“若是皇上駕崩了,豈非外面也收不到消息?”

  南風嘆道:“我怕的就是萬一皇上有個三長兩短,他們會密謀造反。”

  幽姬想了想:“可是楊駿也算是太子的外公,難道他真地會殺死太子嗎?”

  南風道:“我不知道,就算他不殺死太子,也會獨攬朝政。”她忽然想起一事,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

  “皇上的詔書放在中書省,我想請你到中書省去看一看,詔書上到底寫了些什麼。”

  幽姬鬆了口氣,不過是讓她偷看一下詔書,總比叫她殺人強多了。她道:“你放心,這是舉手之勞,我一定幫你看到詔書的內容。”

  她出了皇宮,一路向中書省行去。只見中書省外同樣由重兵把守,這個地方藏有詔書,楊駿一定是更加謹慎小心。

  幽姬也不避人,堂而皇之地向中書省內行去,守門的侍衛只覺得眼前一花,似乎有道白影一閃而過。等他們仔細看時,白影早已經不知去向。

  幽姬進入中書省中,見此地前前後後共有九進院落,她心想皇上的詔書如此重要,必然是藏在最裡面的院落之中。

  她一路向裡,見每間房屋的外面都掛著木牌寫有不同的字樣,有居德、群賢、延壽、太平等等,直到最裡面的院落,正中的一間屋外,寫著布政兩個字。

  她心道既然名叫布政大概是與皇上頒下的詔書有關的吧!她推門進去,見屋內四周皆是頂天立地的書架,書架按照天干地支分開,一年一年地排列下來,倒是頗為整齊。

  皇上的詔書必然是今年之內頒下的,她專找今年的詔書來看,便把整個架上的詔書都看了個遍,卻都是無關緊要的日常瑣事。

  她又將去年和前年的詔書也都翻閱了一遍,仍然全無所得。她暗暗疑惑,南風明明說皇上頒下了詔書,為何這裡竟然沒有?

  她看了半天詔書只覺得頭暈眼花,她本也不是特別喜歡讀書,而詔書的內容又通常是與國政相關,什麼旱災水災,兵禍蝗禍,她越看越覺得無趣,心道人人都喜歡做皇帝,做皇帝又有什麼好,成天看這些東西,哪裡及得上妖怪那麼逍遙自在。

  忽聽得門被人推開,一個官員走進屋來。那官員滿面憂色,手中拿著一份詔書,他陡然看見屋內竟有一個女子,驚得張開嘴巴,正想大叫。

  幽姬早已經一步竄了過來,摀住他的嘴,對著他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叫,我不會傷害你。”

  那官員呆了呆,只覺得幽姬笑顏如花,美若天仙。美麗的女子通常能使男人放下戒心,那官員雖然知道幽姬能在此地出現,絕不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但他卻仍然放低聲音道:“你是誰?”

  幽姬笑道:“我不怕告訴你實話,我不是人,我是一個妖精。”

  那官員一怔,強笑道:“姑娘真會說笑。”

  幽姬淡然一笑:“你不信嗎?”她眨了眨眼睛,本來一雙點漆般的雙眼忽然變成了淡黃色,“你若還是不信,我還可以再變化,但我只怕你看了以後會受驚嚇。”

  那官員連忙道:“我信了我信了,神仙姑娘,您千萬不要再變了。”

  幽姬道:“那就好了,我只問你,你想死還是想活?”

  那官員忙不迭地點頭:“我當然想活。”

  幽姬笑道:“既然你想活,那我問你一句,你便要回答一句,如果我知道有半句假話,我立刻便把你拋到野狼窩裡。我雖然不吃人,但我那些野狼朋友卻是個個吃人的。”

  官員忙道:“姑娘請問。”

  幽姬道:“你叫什麼名字,任什麼官職。”

  那官員回答:“在下名叫華廙,任中書監一職。”

  幽姬道:“你既然是中書監,就必然知道皇上的詔書在哪裡。”

  華廙臉上現出一絲異色:“這房內收藏的都是皇上的詔書。”

  幽姬搖了搖頭:“我一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是故意隱瞞我,我所說的詔書是指皇上駕崩之後,對於朝政做了怎樣的安排?”

  華廙遲疑不定,“神仙姑娘,這是我們凡人之事,您為何那麼關心?”

  幽姬微微一笑:“現在是我問你,你只要據實回答,如果稍有隱瞞,我不僅會把你扔進野狼窩,連你的家人也不會放過。”

  華廙忙道:“那份詔書早已經不在這裡了。”

  幽姬皺眉道:“你好大的膽子,連皇上的詔書也敢私自攜帶出去,你可知道這是殺頭的罪過。”

  華廙嘆息道:“在下如何不知,只是並非是在下將詔書帶走,而是,而是,”他遲疑著說不下去。

  幽姬心裡微動,“難道是楊駿將詔書拿走的?”

  華廙臉色劇變:“姑娘如何得知?”

  幽姬冷笑道:“我剛才便說了,你需得如實回答,若是讓我知道你存心欺瞞於我,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華廙忙道:“小人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欺騙神仙姑娘。只不過此事關系重大,小人還想活命,實在是不敢洩漏半點風聲。”

  幽姬點了點頭:“這也不能怪你,詔書上寫了些什麼?”

  華廙此時心煩意亂,自詔書被楊駿拿走後,他曾經數次到楊府想要討回詔書,但無論他怎麼勸說,楊駿就是不肯將詔書歸還。此時他也不知幽姬是什麼來歷,又不知她到底知道些什麼,而且他也害怕幽姬真地會殺他,索性如實相告:“詔書上說太子繼位後,請汝南王司馬亮與國丈楊駿共為輔政大臣,一起輔佐太子。”

  幽姬點了點頭,“還算你老實,我暫切放過你,但你要記住,我到過這裡的事情,不許讓任何人知道,若是有人知道,我絕不會輕饒你。”

  華廙忙道:“小人明白,就算神仙姑娘不說,小人也一樣不敢讓別人知道。”

  幽姬知道他所言非虛,看管不嚴,他自己也難逃罪責。她避開眾人耳目,回到宮中將聽到的消息轉述了一遍。南風便了然於胸:“司馬亮與楊駿素有嫌隙,雖然楊駿被任命為輔政大臣,只怕他是想獨攬朝政,不願意與司馬亮平起平坐。”

  幽姬道:“那該如何是好?”

  南風想了想:“我想請你去見一下聖上,將現在的情況向他說明,另外討一份詔書來。不過這件事情一定要小心,不可以打草驚蛇,如果聖上身邊有其他的人在,就要靜待時機,千萬不可暴露行藏。”

  幽姬道:“你放心,我理會得。”

  她知皇上住在含章殿中,她輕輕一躍上了屋頂,沿著屋頂走了沒多久,便到了含章殿外。她翻身下來,從窗戶向裡張望,只見皇上躺在床上,身邊站著陽平和一個老者。那老者大概五六十歲的年紀,精神很是矍爍。

  陽平低聲在皇上耳邊叫道:“父皇,父皇,您醒一醒,外公來探望您了。”

  床上的皇帝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眼,遲鈍地看著眼前的兩人,過了好半晌才總算認出面前的人來,“是楊卿家和陽平啊!”

  楊駿道:“正是微臣。”

  武帝嘆了口氣:“你又來做什麼?”他似對楊駿甚為不滿,問出的話也不太客氣。

  陽平道:“父皇,外公是關心您,所以才天天來看您。”

  武帝搖了搖頭:“陽平,為何太子和皇后不來看我?為何只有你和楊卿家前來?”

  陽平微笑道:“父皇,外公是怕您勞累,所以才不讓太多的人來打擾您。大夫說過,您的病只宜靜養,等您病好了,想見誰便見誰,現在您只要安心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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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

  武帝嘆道:“陽平,你真是我的好女兒!”他口中說好女兒,臉上卻無半點歡愉之色,這句話分明是一句諷刺的話。

  陽平道:“外公才是真地關心您,您還是聽聽外公說的話吧!”

  武帝低哼了一聲:“楊卿家要說的話我早便知道了,不必再說。”

  楊駿卻不甘心,“皇上,還望您另擬一份詔書。司馬亮為人奸險狡詐,絕不是合適的輔政人選。”

  武帝道:“然則誰才是合適的人選?”

  楊駿道:“微臣忠心不二,又是太子的叔公,看著太子長大,微臣一定會一心輔助太子絕不讓太子有任何閃失。”

  武帝冷冷地道:“你已經是輔政大臣,難道還不滿足嗎?”

  楊駿道:“輔政大臣有一個便夠了,無需二個之多。若想江山穩固,將內亂平息於無形,最重要的便是政安民和,二個輔政大臣只會使意見相左,絕非社稷之福啊。”

  武帝默然不語,他知道楊駿不過是想獨攬大權罷了,想到太子司馬衷闇弱無能,只怕他死之後,太子只能成為一個傀儡皇帝。他忽然想到太子妃賈南風,心中便有了一點點安慰。幸而當初仍然決定娶賈家女兒入宮,而賈家也冒著欺君之罪將南風送入宮,而非賈午,現在唯一能夠保全太子和司馬家江山的大概就只有她了。

  陽平見武帝不說話,便在旁邊道:“父皇,您便聽從外公的意見吧!難道您還不相信外公嗎?何況還有我和母后呢,一定會從旁輔佐太子,使太子遠離小人,親近賢臣。父皇,您就快點再擬一份詔書吧!”

  武帝看了陽平一眼,心道,你是我的女兒,此時卻一心只向著楊駿說話,這也難怪,到底太子並非是你的親生大哥。他知道這個小女兒自小嬌寵,最不安份,極喜生事,而楊皇后又對她言聽計從,心中不由嘆息,這帝王之家,父母兄弟之間,也全無真情。

  陽平見武帝神情絕決,她心裡早就不耐,這幾日來,她天天與楊駿到此,就是為了讓武帝修改詔書,但無論他們如何遊說,武帝無論如何也不肯。

  她心中暗想,武帝不知何時便會駕崩,再不修改詔書,只怕便改不了了。她為人寡情,父母親人在她眼中也無非就是被利用的工具。她便拿了紙筆,道:“父皇,我知道您現在寫不成詔書,不如由女兒代筆,只要您將玉璽交給我蓋上便是了。”

  她知道玉璽被武帝藏在枕側,絕不輕易讓人拿到。她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坐在桌邊將原詔書抄寫了一遍,唯獨在輔政大臣這條上去掉了司馬亮的名字,只留下楊駿的名字。

  她將寫好詔書讀了一遍,道:“父皇,您看,全按照您原來的詔書,只是去掉了司馬亮的名字而已,您把玉璽給我吧!”

  武帝搖了搖頭,眼中露出痛恨的神情,陽平知道武帝是恨她逼迫自己的父親,她故做不見,臉上反而露出極甜蜜的笑容:“父皇,您是否沒有力氣拿玉璽,不如讓女兒代勞吧!”

  她伸手便要拿武帝枕邊的玉璽,武帝又氣又怒,用手去護璽,他此時雖然已經病入膏肓,但此事非同小可,這詔書一旦蓋上玉璽,只怕晉朝的天下再無寧日。

  他心裡焦急,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握住陽平的手。

  陽平大驚,只見父親雙目圓睜,滿臉悲憤。她心裡便害怕起來,心道也不知他是否會死,若是他不死,又活了回來,那今日之事,他豈會善罷甘休。

  她本就是狠毒之人,此時柳眉倒豎,心道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殺了父皇,以免他日後再追究今日之事。

  她主意一定,臉上卻又露出笑容道:“父皇是不想讓我拿玉璽嗎?既然如此,我便不拿了。”

  她作勢收回手來,武帝見她收手,以為她總算還有點良知,便也放開陽平的手。他才一鬆手,陽平忽然拿起被子,辟頭蓋臉地向武帝臉上蒙去,她知道自己力弱,又怕武帝掙扎,整個人都騎在武帝身上。

  窗外的幽姬大吃一驚,她萬萬想不到陽平居然會弒父,她心念電轉,雖然南風說過不能洩漏行藏,但若她再不現身,武帝便要死在自己親生女兒的手中。

  她剛想推窗躍入,忽聽一個脆生生的女孩聲音從她身後響了起來:“咦?!這裡怎麼會有一個妖怪?”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三節

  幽姬看見一個白色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身後。白色的,這便是她第一次見到瓔珞時唯一想到的字眼。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都喜歡穿著白色的衣服,有些是因為沒有錢買染有顏色的布料,因而白衣在很長一代時間裡都是指代貧窮的人穿著的衣服。也有些人是因為喜歡白色的潔淨,維持衣服白色不變,是一件很為難的事情。首先要保證身邊的污穢不會沾染到自己身上,其次白色的衣服不可以反覆洗滌,若是洗得多了,那便不是白衣而變成了黃衣。

  但即便是穿著白色的衣服,那也只不過是白色的衣服而已。但女孩不僅穿著白色的衣服,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便是白色的。

  她身上沒有飾品,一頭漆黑的長發隨意地飄散在腦後。雙眼明亮得出乎意料,或者正是因為那雙點漆般的眼睛和那一頭黑髮,更顯出她的白色來。

  她靜靜地站著,雖然不過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卻自然帶著不容人忽視的力量。

  幽姬乍一見到女孩,她的心便是一沉,她感覺到女孩所帶的靈力,那麼可怕的靈力,更勝過珍珠。

  接著她便看見女孩胸前掛著那件東西,摩合羅!

  她居然也有摩合羅!

  女孩注意到幽姬的目光,她冷冰冰地笑了笑,雖然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但她的笑容裡卻似也帶著寒霜:“你也知道摩合羅嗎?”

  幽姬下意識地點頭。

  女孩道:“一個妖怪,是不該出現在我的面前。能夠死在摩合羅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女孩雙手結成不退輪誅妖手印,胸前的摩合羅放出祥光萬道。

  那迦族的使命便是消滅所有的妖怪,保護人類。八部眾的半神們一直遵守著這個使命而存在,那迦族如此,夜叉族亦如此。

  幽姬看見萬千道祥光射入了她的身體,有一瞬間,她似看見體內的五腑六俯正在祥光之下慢慢地消融。她本已經無法凝聚的內丹驀然在體內散開,不過是片刻功夫便煙消雲煙。

  女孩臉上冰冷的笑容絕不該是出現在一個七歲的孩子臉上的,但出現在她的臉上卻又是那麼理所當然。“走吧!在未死之前!”

  與此同時,窗內的武帝不再掙扎,陽平卻仍然沒有拿開被子,她騎在自己的父親身上,又過了半晌,完全可以確定武帝已經死透了,才終於慢慢地掀開身下的棉被。

  死人恐怖的臉嚇得她從床上跌了下來,她從不知一個被活活悶死的人,居然會是那麼可怕的。

  她轉過頭,看見外公臉色蒼白,手腳發抖,她雖然害怕,卻仍然從心底感到鄙夷。如果她不是個女子,如果她並非為形勢所迫,她絕不會與這樣無用的一個人合作。

  她顫抖著手拿過玉璽,在自己寫的那封詔書上蓋了下去。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四節

  南風看見幽姬回來的時候,她覺得她看見的其實是一個死人。幽姬臉色白得透明,連嘴唇的顏色也是冰雪般的蒼白。

  她扶住她時,覺得自己被冰塊冰了一下。

  “皇上死了,是陽平殺了他。”這是幽姬說的第一句話。

  “你為什麼會這樣?是誰打傷了你?”

  幽姬笑笑,就算是她不傷她,她也一樣活不久了。她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這件東西,是我丈夫死前托我保管的。十分重要,無論妖怪或者是半神都想得到它。但只有人類就算是拿到了,也沒有任何用處。”

  南風心裡一酸,幽姬是要死了吧!她是在初一見到幽姬的時候,便知道她是個妖怪,但奇怪的是,兩個人居然十分相得。無論談什麼,都輕易找到共同的話題。她是從未見過妖怪的,但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怕這個妖怪。

  南風道:“那麼重要的東西,你應該自己保管。”

  幽姬搖了搖頭:“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死了以後,這件東西如果被妖怪搶去,我就真地對不起我死去的丈夫,泉下也無臉再見他。我只想求你,找一個穩妥的所在,把這件東西仔細地收藏起來。我知道這很為難,因為你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但收藏這件東西的地方,卻又要妖怪或者半神都無法找到才行。”

  南風沉吟不語,心道這真是一件難事,她全不通法術,而幽姬提出的要求偏偏是一個法術高強的妖怪都無法辦到的。她看幽姬臉上的神色,知道這件事情是比她的生命還重要的。雖然為難,她卻仍然接過那件東西,“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幽姬卻握住她的手道:“你必然立刻去辦,我一定要在死前知道你已經將這東西收藏好了。”

  南風柔聲道:“你放心,我立刻就會把這件事情辦好。”

  她坐在桌前,沉吟再三,仔細寫了一封書信,又找了一件衣服,將信和小布包縫在衣服的夾層之中。她叫來心腹宮女,命她換了這件衣服,以替太子妃進香為名溜出皇宮。

  那宮女為人頗為機警,很得南風寵愛,她去了很久,方才回來,見到南風道:“已經將東西交給張先生了。”

  幽姬略略放下一點心,她雖然是個妖怪,卻也聽說過張華的名字。摩合羅交給張華,或者是一個好的選擇。

  無論半神或者是妖怪們都不會想到,她居然大膽到將摩合羅交給一個完全不通任何法術的人。

  宮中的形勢也急轉直下,皇上駕崩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來,楊駿如他所願獨攬朝政,而陽平公主則自居是有功之臣,為人更加專橫拔滬。更糟的是,太子就要繼位,繼位之後,他們便要從東宮遷出來,如果南風一旦離開東宮,而朝政又被楊駿把持,陽平公主必然肆無忌憚,那麼地下寶庫就保不住了。

  南風想到這一點,知道唯今之計,只有奮起反擊,將外戚楊氏全部趕盡殺絕。她也知道這樣一來,連楊皇后都會牽連在內,但宮闈之爭,朝政之爭,本就是此消彼漲,斬草若不除根,後患無窮。

  十年以來,她雖然不插手朝政,但卻廣佈眼線,她早便知道楊駿最忌憚的一個人便是楚王司馬瑋。

  她故計重施,將聯絡司馬瑋的信縫在衣服的夾層之中,命宮人混出宮去。過不多久,從司馬瑋處傳來回報,大軍已經從荊州出發,不日便可抵達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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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她臉上絕不現出異樣來,反而刻意與陽平公主修好。陽平以為她是懼了她得勢,也不疑有它。直到司馬瑋傳來消息,大軍已經在洛陽城外,此時太子的登基大典也已經籌措就緒。南風口述,由太子寫了一封詔書,內容是指楊駿謀反,陰謀篡國,命司馬瑋進京勤王的。這封詔書,將是太子登基之後宣讀的第一份詔書。

  登基大典前的一夜,洛陽城全城戒嚴,不知道的人們以為是為了明日要舉行的典禮,但大軍進城的消息卻又給戒嚴蒙上了一層恐懼。

  司馬瑋的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圍攻了楊駿府第,將楊氏三族全部擒獲,據說楊駿是逃到馬廄之中被人從乾草堆裡揪了出來。他當時便死在亂刀之下,這是太子妃的授意,也是楚王司馬瑋想看到的結果。

  與此同時,南風帶著一隊侍衛進了楊皇后的寢宮。剛剛卸妝的楊皇后,披散著一頭長發坐在梳妝鏡前,她仔細地挑選著明日要使用的珠冠和霞帔,明日的典禮將會全國矚目,她既然成為皇太后,這是她一生中的另一次重要轉變,一點也馬虎不得。

  她最後選中了紫底鑲金黃的服飾,在莊重之中更顯得華貴。便在此時,她看見寢宮的門打開了。南風帶著一隊侍衛走了進來。

  她呆了呆,雖然不信,心中難免生起不祥的預感。但她仍然強顏歡笑道:“南風,你為何還不就寢?”

  南風笑笑,是冰冷的笑,“皇后,楊駿圖謀不軌,現在已經正法了。”

  楊皇后臉色變得蒼白如死,“你說什麼?國丈身為輔政大臣,怎麼會圖謀不軌?”

  南風淡淡地道:“楊國丈身為輔政大臣,位高權重,還不厭足,偽造先帝詔書,光這一點便足以誅連三族。”

  楊皇后道:“你不要污衊國丈,詔書是先帝親筆所寫,蓋有玉璽,如何是偽造的?”

  南風道:“皇后看過詔書,那是否是先帝親筆所寫,皇后心中再清楚不過。你身為皇后,卻縱容親女篡改詔書,罪不可赦。”

  她揮了揮手,兩名侍衛走到楊皇后面前,“皇后娘娘,請上路吧!”

  楊皇后大驚失色:“你們要帶我到哪裡去?”

  南風笑笑:“皇后不必驚惶,他們只是送你去金墉城。”

  金墉城!楊皇后更加恐懼,“我是先帝的正宮皇后,誰敢動我?”

  她雖然大喊大叫,兩名侍衛卻似根本未曾聽見,硬將她拉出寢宮。一路之上,皇后的叫聲不絕,宮中嬪妃人人心驚肉跳,只將宮門緊緊地關閉,誰也不敢看一看外面的情況。淒厲的叫聲一直在夜空中迴蕩,整個皇宮之中安靜如死。

  南風聽著那久久不肯散去的聲音,心裡忽然生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宮廷中的女子,結局大抵相同,不是幽老宮苑,便是死於非命。楊氏一族除去後,這宮裡宮外便是賈氏的天下。

  外戚干政向來是動亂的根源,哪朝哪代都是君主最痛恨及恐懼的。然而外戚干政卻又是歷代君主都無法禁絕的事情。

  楊氏一門被除去了,接著便有賈氏一門。或者將來某一天,賈氏一門不知會被誰所滅,到時又會是誰取而代之呢?

  南風看著她親手剷除的楊氏,便如看著未來的賈氏。然而她已身居其位,有許多事情,根本已經不能由她自己掌控。

  她知將來的某一天,賈氏也必會天怒人怨,到時候,她的下場未必就會比楊皇后好。

  許多事情,在未發生之時,人們早便知道它會發生。但人卻沒有能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向著既定的方向發展下去。或者這便是人們口中的命運吧!

  登基大典在隆重之中不失喜慶,新帝登基,宣讀的第一份詔書便是將楊氏廢為庶人。皇后終於沒有成為太后,但她預料得不錯,這確是她人生之中的又一個重大的轉折,也是最後一個轉折。

  八天之後,楊氏便因為無糧無水的原因而死於金墉城中。

  始做蛹者陽平公主下落不明,在駙馬一家全家被斬首後,有人說看見陽平公主在那一天晚上大軍進城之時換上平民的裝束悄然出城。

  南風派了許多人四處尋找,但找了許久都沒有陽平公主的消息。

  她便放鬆了警惕,以為她孤身逃走,就算是活著也成不了氣候。然而她卻沒有料到,十年之後,陽平公主會挾恨而來,她再一次見到陽平公主之時,天下易主,賈家也終於步上楊氏的後塵。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五節

  幽姬努力活著,她現在還不能死,因為她還不知道摩合羅是否已經被收藏到一個真正的秘密所在,而且她還要見流火最後一面。

  她每天從早到晚地看著窗外,等待著傳訊的宮人。她看到皇宮之內的鬥爭,看到南風終於控制了大局。她知道只要有南風活著的一天,就可以保住九龍鼎不失。

  她雖然感覺到南風的手段毒辣,以她妖怪的本性來看,她覺得這根本無關緊要,為達到目的,人們本來就是不擇手段的。她不知這個人間將會何去何從,她只望能盡自己的全力保住摩合羅,那是她對啖鬼許下的承諾。

  終於,傳遞消息的宮人帶來一把青色的寶劍,劍為莫邪,據說本是張華的好友雷煥的寶物,現在這劍卻成了找到摩合羅的關鍵。

  摩合羅被藏在一個叫做延平津的地方,只有干將莫邪兩把劍齊集,才能找到摩合羅的所在。干將劍仍然留在張華府中,而干將和莫邪的秘密也只有張華、南風、幽姬和傳信之人知道罷了。

  幽姬得到了這個消息,終於真正地放下了心。她想,她也該回到北方去了。

  臨去之日,已經成為皇后的南風為她餞行,以往的十年,她來便來了,去便去了,從未曾有過接風餞行這樣的儀式,但南風也知道她這一走,便再也不會回來。

  兩人在花間飲酒,幽姬是近死之人,而南風也不見有好心情。她雖然在與楊駿的鬥爭之中大獲全勝,但她卻怎麼也感覺不到喜悅。

  她敏銳地預料到,自己以後的從政生涯必然充滿了血腥,她若不殺人,便會被人所殺。她們同時看見了花叢之中那個白色的女孩,女孩略帶警惕地注視著幽姬,“你還未死?”

  幽姬笑笑:“你不用著急,我很快就會死了。”

  女孩有些愕然:“你不怕死嗎?”

  幽姬淡然道:“人總是會死,妖也一樣,我就算不死在你的手裡,也會死在其他的半神手中,或者死於人類的陰陽師。生命不過是凡塵中的一趟輪迴,這一次結束了,再去尋找下一次。”

  女孩想了想:“你說得很對,看來你是一個頗具佛性的妖怪。”

  幽姬笑笑:“妖怪便是妖怪,就算是讀了幾本佛經也無法改變我是妖怪的本質。”

  女孩老氣橫秋地道:“你是我殺的第一個妖怪,我想記住你的名字。”

  幽姬微笑道:“我名叫幽姬。”

  女孩重複了一遍:“幽姬!”她展顏一笑:“我名叫瓔珞!”這一次的笑容溫柔而美麗,與動手殺人時的笑容完全不同。

  瓔珞!

  幽姬下意識地記住這個名字!佛身長配七寶瓔珞,瓔珞,那迦一族的瓔珞,是伴佛而生,因緣而住。

  瓔珞目送著幽姬離去的身影,她心裡忽然有些迷茫,族訓有雲,那迦一族,斬妖除魔,為了維護天下的蒼生而存在,絕不可對妖魔心慈手軟。

  七歲的她,不過是第一次離開離情島,遇到的第一個妖怪便是這個女子。但為何殺了她,心裡卻會有淡淡的遺憾,好像是自己做錯了。

  身後傳來珍珠的聲音:“少主是在後悔嗎?”

  瓔珞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長老,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殺光所有的妖怪呢?如果他們沒有做壞事,也要殺嗎?”

  珍珠默然,這個問題,她也一樣無法回答,“少主只要記住,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殺與不殺,都是一種慈悲,至於如何取捨,我也無法參詳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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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六

  瓔珞若有所思地點頭,“殺與不殺,都是一種慈悲……”若是如此,那迦族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呢?

  幽姬在回到雪狼故地以前,將莫邪劍藏在吉蔗山中。她並非不信任如風,但她也知道一直以來,如風對她用情太深,也便是因此,他對啖鬼的痛恨,從不曾因時間的流逝而淡化,反而越來越深。

  雖然如風視流火如同親子,但她卻怕她死之後,如風會遷怒到流火的身上。

  當一切佈置停當後,她想她總算可以無憾地離開這個塵世了。但真地完全無憾嗎?想到流火,心裡便難免又疼痛如絞。

  流火,這個孩子如此倔強,從來不曾原諒過他的父親。她一路北行,心裡想著該如何勸說流火,但她知道無論自己怎樣勸說,都是於事無補。

  前面便是茫茫的千里冰原,她跑到這裡已經力盡了。群狼在她的身邊徘徊,發出絕望的嚎叫聲。

  她倒在地上,卻克制著自己,不使自己現出本性,她想,啖鬼一定不喜歡看見她本來的樣子。

  她想著啖鬼,似乎真地看見了啖鬼。他仍然如同十年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要走了嗎?你是來接我的嗎?

  她從來不敢奢望在死了以後會再見到啖鬼,但她真地又一次看見了他。

  流火焦急地問她:“快告訴我,是誰殺你!”

  瓔珞!那個女孩的名字叫瓔珞!她在心裡說,她看著流火稚氣的面頰,“不要報仇,不要為我報仇。”

  不知為何,她就是怕流火看見那個女孩兒,是因為怕流火不是她的對手嗎?或者是她的心裡已經有了預感。

  在臨死之前,她似乎看見了流火與那個女孩子之間密不可分的聯繫。

  不要去見她,我親愛的兒子,最好一生都不要見到她。

  她遲疑不定,她不敢說出口,因為她知道,只要她一提到瓔珞,流火就必然會去見她。她忽然變得惶急起來,要怎麼才能讓流火明白,不可以見到她,永遠都不要見到她。

  她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忽然看見啖鬼的微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

  她遲疑著,流火該怎麼辦?

  “相信他!他是你和我的兒子,沒有什麼是他解決不了的。”

  她猶豫不決地伸出手,當兩人的手相觸之時,她怯懦的心便一下子變得勇敢起來。

  “相信流火,也相信瓔珞!”

  幽姬不由自主地點頭,好!我相信他們,但並非是因為我相信他們,而是因為我相信你。

  我們去哪裡?

  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只有你和我。遠離這個喧囂的塵世,再也不會被世人打擾。

  那個地方遠嗎?

  遠過天涯,近如咫尺。

  幽姬終於露出歡愉的微笑,十年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發自心底的笑容。

  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離,直到山無涯,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亦不敢與君絕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一節

  耶溪,又名若耶溪,有七十二條支流,三十六道分脈,一路自若溪山流下,由北向南,流經百里,最後進入大海。

  春季之時,溪水之上常有飄零的桃花,花逐流水,芳魂歸去不知何處。夏季之時,採蓮之女盪舟河上,蓮葉田田,少女的面頰與蓮花交相輝映,不知何處是花,何處是人。秋朝月白風清,天高人小,朝攜溪釁,共飲一樽酒,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會暗暗稱羨。冬日,亦會大雪降下,青山白頭,萬物淒緊,或有一葉孤舟,老叟身披蓑衣,獨釣寒江之雪。

  紫羽想,若是一生都可以這樣生活下去,那將會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自歸來之後,她每日不過是與破邪相依溪釁,飲一壺茶,蕩一葉扁舟而已。如此逍遙的日子,似是浮生之中偷來的,每過一日,都從心底生出罪過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什麼事情還沒有做完,就這樣走了,好像對不起別人,也對不起自己。這種感覺就像是小的時候,在天空三城接受靈力訓練,每日與同伴偷溜出去玩耍,到考試以前,才發現許多功課都沒有做過。

  她不知破邪是否也有同感,只是覺得他目漸不安,想必也是感覺到了什麼。

  她有一種預感,他們如此平淡而幸福的生活,無法持續得太久。變故總是會在最快樂之時發生,因為這個世界的定律就是不會讓人幸福快樂很久。

  所有的幸福快樂似乎就是為了醞釀著下一步的不幸。

  或者是有了這種覺悟,當尋香找到他們之時,她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似乎這本就是理所當然,命中注定的。

  那是一個並不算炎熱的夏日,紫羽感覺到身體不適。自她成為半魔以後,已經百年,獨自在江湖漂泊,寒暑飢餓都不再對她有所影響。她從來不曾生過病,除非是受傷。因而當她感覺到自己似乎生病之時,她難免覺得詫異,以她的體質本不應該生病才對。

  她想或者應該找一個人類的醫生診治一下,但她又不知她的脈像是否與人類相同。

  她走出劍廬,枝上的小鳥對著她吱吱喳喳地歡叫,她不由地微笑,周圍的小動物都成了她的好友,她也不知自己從何時起,變得如此婆媽和女性。

  接著她便感覺到空氣之中的水氣!很強烈的水氣,好像天上忽然就降下了大霧。

  她心裡一震,很不好的感覺,水氣之中有熟悉的芳香,世間獨一無二的香氣,美麗如同地獄。

  她抬頭,看見藍色衣袂在潔淨的天宇間閃過,她後退,卻不及那藍色身影來得快。幾乎是瞬息之間,她便被曼陀羅的香氣所包圍。然後她便覺得全身乏力,身子不由自主地癱軟。但她卻沒有倒在地上,有一個人,在她的身後扶住她。嘆息般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你變得如此軟弱無力,因為你已經懷有身孕了。”

  她又驚又喜,懷有身孕,是破邪的孩子。但她卻立刻想到自己的處境,她已經落入尋香之手,生死未卜,這個孩子是否能夠保得住呢?

  “破邪呢?他在哪裡?”

  紫羽抬頭張望,破邪去河邊捕魚,現在也該回來了。

  “若是讓他知道你有了身孕,他一定會很高興吧!”尋香的笑聲裡有一絲冰冷的寒意。

  他們同時看見身著蓑衣的破邪,提著幾條魚走回來的身影。他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漁民,手上的魚用草繩串在一起,一路滴著水珠。

  尋香笑道:“他回來得正是時候,我最不喜歡等人,若是他再回來得晚一點,說不定你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他驀然拉著紫羽向山外奔去。紫羽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嘯,身後傳來破邪的叫聲:“站住!你要把她帶到哪裡去?”

  尋香冷酷的笑聲在青山綠水間迴蕩:“若是你想要她和你孩子的命,就跟著來吧!”

  破邪一怔:“你說什麼?什麼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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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尋香笑道:“我該恭喜你,你就要做爸爸了!”

  破邪呆了呆,做爸爸?!他猛然驚覺,是紫羽懷孕了嗎?他大喜,卻立刻感覺到憂慮,不同種族之間,生出來的會是什麼?

  他們兩人不僅是半神,現在一個是半魔,而他則是半妖,如同他們這樣的兩個人,會生出什麼樣的孩子?

  他來不及多想,扔掉手中的魚,緊追著空氣之中未曾消失的那一縷香氣。

  尋香是向著東北方奔去的,一路經過許多市鎮,最後到了一座大山之前。山形如一口巨鐘,扣在地面之上,據說風雨之夕,山石會做鐘響,因而這山被附近的居民稱為鐘山。

  破邪自小便深知此山,因為他的父親啖鬼便是死在這裡。

  他看見尋香在山頂之上停了下來,紫羽的手被他拉著,臉色蒼白。他想紫羽懷了孕,千萬不能傷到她。他便不敢冒然出手,唯恐不小心之下,誤傷了紫羽。

  他便也停下腳步,大聲道:“尋香,你到底想要怎樣?”

  尋香笑笑,臉上現出一絲落寞的神情,“你就要有孩子了,你不高興嗎?”

  破邪呆了呆,他為何會問這樣一句奇怪的話。“我高興與否與你何干?”

  尋香輕聲道:“不同種族相戀,是會受到天遣的,難道你們不知道嗎?為何還要生小孩?”

  他聲音很低,破邪沒有聽清楚,他追問了一句:“你在說什麼?”

  尋香笑笑,臉上的落寞之色一掃而光,反而現出一絲猙獰,“從古到今,不同種族之人都不可以相戀,他們的下場必然是悲哀的,你們也不會例外。”

  破邪冷笑道:“那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不勞你費心。請你立刻放了紫羽,你我之間也該做一個了斷了。”

  尋香淡淡地道:“了斷?你以為那麼容易就可以做個了斷嗎?”

  他忽又有一絲失神,也該做個了斷了,所有的人都等得太久了。

  他伸出一隻手,食指的指尖上托著一滴淡藍色的水珠。“這是乾闥婆族之水,以此水之力做成的結界,就算是神也無法打破。”

  他指尖輕彈,那滴水便飛了出來,一直向著破邪飛去。水珠越飛越大,到了破邪的面前,已經漲大成巨大的水泡。

  破邪連忙抽出淚痕劍,用力向著水泡劈去。水泡被他一劈,便從中破開了。破邪正想說,“也不過如此。”

  忽見那水泡將他包圍了起來,破開的地方再次合攏。

  他呆了呆,用劍再劈,但這一次劍光所到之處,便如同劈在真的水上,劍過去了,水泡立刻癒合,沒有一絲裂隙。

  破邪心裡暗驚,這便是乾闥婆族水的結界嗎?

  尋香的笑容溫柔如同婦人,使他本就美麗得近乎邪惡的臉更平添了令人窒息的魅力。若是初次見到這個男人,必會被他的外表所矇蔽,絕不會想到他竟會有著惡魔一般可怕的心腸。

  “我常想,一個男人應該如何去愛一個女子。給她幸福的家庭,與她白頭偕老,此生不渝。或者給她一切她想要的東西,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只不過,做為一個半神,她的慾望與人間的女子不同,她一定不會喜歡這些東西。但我猜測,紫羽很期盼著你們的孩子出世,每一個女人都是如此,當她們愛上一個男人之後,就一心一意想要為這個男人生下一個屬於他們兩人的孩子。”

  破邪皺起眉,尋香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絕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他每說一句話,都意味著他要做一些事情。那麼他說了這麼長的一段話,到底他想做些什麼?

  “你一定在猜測我想要做些什麼,其實你不必猜,因為你很快就會看到。”

  尋香將紫羽平放在地上,紫羽全身無力,她很想站起來,卻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動彈分毫。

  尋香柔聲道:“不用怕,很快就好了,我知道你們兩個都很想看到小孩子的出生。其實我是一個很溫柔的人,非常喜歡幫助別人完成他們的心願。”

  紫羽又是吃驚又是害怕,難道尋香竟然想將她的小孩拿出來?她自懂事以來,就不曾發過抖,無論遇到多麼可怕的境地,就算全無希望,也絕不會屈服退縮。但這一次,她卻感覺到全身正在無法抑制地顫抖。

  她額上滲出豆大的冷汗,顫聲道:“你想幹什麼?”

  尋香溫柔地微笑,用手指輕輕抹去她額頭的汗滴:“不會很疼,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子,就算是疼也會忍住對不對?”

  紫羽顫聲道:“你到底是八部眾中人,不要那麼殘忍。”

  尋香笑笑,笑容比冰雪還要更加寒冷:“我喜歡聽見別人求我,尤其是你,迦樓羅族的公主。如果夜叉族的少主也願意求我,我就會覺得更加愉快。”

  紫羽轉頭望向破邪,眼中露出乞求之色,求他吧!破邪,求他吧!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未出生的孩子。

  她看見破邪徒勞無功地用劍試圖劈開水的結界,他的額上也滲出了冷汗。兩人目光相對,她知道破邪完全能夠明白她的心思。可是她也同樣明白破邪的心思,她看見他倔強的目光,永不認輸的目光,她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會求人,就算是在這樣的時候他也一樣不會求人。

  尋香微笑道:“你和我都很明白他不會低頭求我,因為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夜叉族的少主如果求了我,整個夜叉族就都抬不起頭來,那就表示乾闥婆族已經凌駕於夜叉族之上。”

  淚水悄悄地流出紫羽的眼眶,她心知尋香所言非虛,對於破邪來說,他是寧折毋彎的個性,他寧可死,也不會向敵人低頭求饒。

  然而便在此時,他們卻同時聽見了破邪的聲音:“求求你,放了紫羽!”

  兩人都有些錯愕,紫羽看見尋香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神情,更多的淚水湧出紫羽的眼眶,他居然開口求人。

  尋香笑了,“你求我?!你為了她求我?”

  他仰天長笑,“現在我明白她在你的心裡有多麼重要,這樣更好,這說明,如果我在你的面前慢慢地殺死她,你會更加難過。我喜歡看見別人難過,那是怎樣的賞心樂事。”

  破邪怒吼:“不要動她,你想殺便殺我吧!若是你敢動她,我絕不會放過你!”

  尋香微笑,我便是要你不放過我。他憂傷的心底悄然泛起一個女子的身影,還有你,也不要放過我!

  他輕輕地解開紫羽的衣袂,溫柔如同正在解開摯愛的情人的衣袂。紫羽顫抖得更加厲害,劇烈的顫抖已經使她無法說出連貫的句子,“不要……,求……求你,不要……”

  尋香微笑,溫言安慰她:“不用怕,你很快就會見到你的孩子,母親都想快點見到自己的孩子對不對?”

  尋香拉開紫羽小腹上的衣服,她仍然平坦的腹部便毫無遮掩地暴露出來。她感覺到尋香冰冷的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她抖得如同秋風之中的最後一片樹葉,第一次感覺比死還可怕的悲傷無助。

  尋香的手如同柔軟的冰塊,一個活著的生物怎麼會有如此冰冷的體溫?

  破邪圓睜的雙眼滿佈血絲,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的力氣揮動著手中的淚痕。劍擊在水之結界上,激起強烈的反彈之力。“喀”地一聲輕響,破邪的手掌上流出鮮血,淚痕劍居然被折斷了。

  他怔了怔,只聽紫羽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叫聲使他悚然而驚,他抬起頭,見尋香的手正插入紫羽的腹中。

  他一時呆住了,竟手足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尋香的手在紫羽的腹內摸索了一會兒,他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孩子還太小,不容易找到。”

  怒火從破邪的心底升了起來,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如此憤怒。他的眼眸更加漆黑,長發無風自動,掌中正在消然生出一把黑色的長劍。

  “找到了!在這裡!”尋香略顯得色:“原來你們的孩子還這麼小,現在就拿出來,真是太早了。”

  他雖然這樣說,但手卻仍然從紫羽的腹中抽了出來。他的手上鮮血淋漓,兩個手指之中拈著一團小小的東西。

  剛剛形成的胚胎是什麼樣子,破邪和紫羽都不知道,但現在他們兩人同樣見到了,那是他們的孩子,還未成形的孩子,就這樣被人從母親的身體裡拿了出來。

  紫羽大睜著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尋香的手,她竟不再覺得疼痛,也不覺得傷心,她只覺得可笑,真地很可笑。原來不同種族之間相戀會受到天遣,天遣就是這樣的。

  她張開嘴,想要笑,卻笑不出聲音來。腹部的傷口正在源源不斷地流出鮮血,她的身體正在慢慢地冷下去。她想她是要死了吧!

  忽聽“轟”地一聲巨響,狂風震盪,乾闥婆族的結界居然被破邪從裡面打破了。

  就是這種力量,我需要的就是這種力量。尋香仍然從容地微笑,面對著已經陷入瘋狂狀態的破邪。

  “殺!殺!!殺!!!”

  破邪全未感覺到,他的眼角已經由於他用力地瞪大雙眼而裂開,鮮血從他的眼角旁邊流下來,妖性與半神之性在他的體內激盪,此時他如同失去了理智的野獸。

  鐘山之上響徹了他瘋狂的吼叫:“我要殺了你!”

  狂風呼嘯,黑色的劍氣雜夾著狂風向著尋香劈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劍到了尋香的頭頂,尋香卻如同一團霧氣,忽然便消失不見。劍光不絕,地震山搖,整座山都因他的劍氣而晃動起來。

  破邪憤怒的心驀然冷靜了下來,為什麼尋香要將他帶到這裡?為什麼他要當著他的面拿出紫羽腹中的小孩?

  如果他不是如此憤怒和焦急,他大概早便想到了這一點。

  尋香就是要他憤怒,就是要他使出夜叉族的靈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46
二八八

  “你現在才想到,已經太晚了!”嘆息般的聲音隨風飄了過來,“啖鬼的封印已經被你打破,岑昏馬上就要出來了。”

  原來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他並不止是單純的殘忍,他是利用他們。

  破邪抱起紫羽,向著旁邊飛掠。

  山的晃動越來越是劇烈,忽然之間,整座山頭向著四處飛散開來,金色的靈光自山底如潮湧現。

  岑昏!他被壓了一百年,靈力更勝從前。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二節

  “紫羽!紫羽!”破邪柔聲叫著紫羽的名字。

  紫羽茫然地看著抱著自己的男人,是自己經過百年尋找,才總算找到的愛人。她知道她就要離開他了,她裂開嘴,算是在微笑,可是鮮血卻從口中溢了出來。

  “破邪!破邪!”她似乎正在恢復力氣,叫他的聲音也連貫了。

  “別怕,我就在你的身邊。”

  “我要死了!”

  “不會的,你不會死,你已經是半魔半神,沒有那麼容易死的。”

  紫羽笑笑,她知道破邪是在安慰她,她想其實她也並不是那麼怕死的,只是她死了以後,破邪又會孤單一人。“你會活下去嗎?會嗎?”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急切。

  破邪沉默,半晌他才問:“你想讓我活下去嗎?”

  紫羽搖了搖頭,“不是!”

  破邪有些錯愕,他以為紫羽會勉勵他活下去。

  “一個人活著,太悲傷了!”紫羽不再流淚,她想她一個人活了一百年,一個人活著,真地很悲傷。她是實可破邪比她早死,那麼忍受孤獨和悲傷的人就是她。悲傷地一個人活下去,是比什麼都要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如果你活下去,你就會想辦法報仇,可是他太可怕了,我所見到的半神之中,他是最不可捉摸的一個。如果你報仇,你會很悲慘!所以我寧可你和我一起死去,我不想讓你忍受那樣悲傷寂寞的日子,還要面對如此可怕的仇敵。”

  破邪心裡一酸,她竟是這樣想的。她是自私嗎?或者愛一個人愛到了盡頭,就真地將生死都拋諸腦後了。

  他柔聲道:“我會陪著你,無論你到哪裡我都會陪著你!”

  紫羽想,是否能夠相信他呢?以他那麼堅強的個性,又怎麼會輕易地放棄仇恨?她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是怕你太悲傷!我寧可你忘記我,忘記仇恨,也不想你剩下的生命都在仇恨中度過。”

  破邪搖了搖頭:“你放心,那樣的日子不會太長久。”

  紫羽如同放下了心頭大石,她長長地舒了口氣,身體裡有紫光流動。破邪知道她的輝光就要散了,輝光一散,她便是真地死了。

  他抱著紫羽的身體,一時之間,只覺得天地茫茫,似乎命運總是在與自己為難,想要得到的,必然無法得到,如同生命般珍惜的,必然會失去。

  在命運的面前,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無力。

  “你們很快就會在一起,因為你們都會死。在臨死以前把輝光獻給我,就是你們活著的意義。”驕傲的聲音夢魘般地響起。

  破邪抬起頭,一個二十多歲的獨臂年輕人站在他的面前。他雖然已經被鎮壓了百年,卻也因此保住了容顏不變。

  “夜叉族的人!”

  岑昏打量著破邪,“如同啖鬼一樣的感覺,你是他的兒子?”

  破邪咬緊牙關,他感覺到岑昏的靈力,連他的父親都無法抵擋的靈力。他本是一個衝動而倔強的少年,從不認輸,也從不服人,但在這一刻,他感覺到紫羽的輝光就要散去之時,他忽然改變了。

  他知道他不是岑昏的對手,就算他再不願意承認,他也知道他的靈力尚不及啖鬼,連啖鬼都不能戰勝的對手,他也絕不會有勝算。

  片刻之間,他忽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剩下的生命也因這個決定而有了意義。他驀然站起身,將紫羽的身體送到岑昏的面前,“我知道你要吸盡八部眾的輝光,迦樓羅公主便在這裡,若是你想要她的輝光,就要盡快動手。否則輝光散盡,你便不能得到迦樓羅王族的輝光了。”

  岑昏臉上現出一絲饒有興味的神色,破邪讓他吸紫羽的輝光,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不過他不在乎,無論破邪在想什麼,他都不在乎,他也不想知道。在他的眼中,破邪便像是一隻螻蟻一般。一隻螻蟻再用盡心力,也不過是一隻螻蟻,只要他隨便伸出一隻手指,就可以輕易地將他捻碎。

  他伸出手,按向紫羽的頭頂,他看見紫羽淚眼婆娑地看著破邪,似乎她再怎樣也不敢相信破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忽然想代紫羽問一句話,並非是他好心,他不過是想知道當人面對生死關頭之時,會否出賣摯愛的人,只為了保護自己。

  他道:“你明知不是我的對手,所以連自己的妻子也可以出賣嗎?”

  破邪臉上現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她就要死了,就算是神也沒有辦法救她,你吸不吸她的輝光都已經無關緊要,既然如此,我寧可用她的輝光來換取我的性命。”

  岑昏仰天長笑,“好!我最喜歡識實務的人!你比啖鬼強多了,當年的他若是識實務,也許便不會死。可惜就算是他死了,也不能殺我,反而讓我在山下修煉了百年,靈力更勝從前。他更想不到,是他的兒子親手將我放了出來。”

  可是,就算是出賣了你的妻子,你以為我就會放過你嗎?

  岑昏的手落在紫羽的頭頂,紫色的輝光無可抑制地從紫羽的全身向著頭頂心湧去。但這些都不重要,她心裡想的只有一件事,破邪會為了活命而出賣自己嗎?

  若是真如此,她會怎樣?

  她會否恨他?

  她心念轉動,也不過是片刻的時間。她一直仰著頭,看著破邪的臉。他的臉蒼白如玉,黑髮凌亂地飄垂下來,遮住了半邊面頰。她想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臉,過去的日子裡,只要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也會覺得滿足。

  他真地出賣了她嗎?

  淚水悄然流出,在最後的瞬間,紫羽的心中卻做出了一個決定,就算他真地出賣了她,她也不會恨他!

  因為愛便是為了所愛的人付出一切,就算被他欺騙,或者他從不曾愛過她,她也絕不會後悔!

  紫羽的身體慢慢冷了下去,死去的半神與人是一樣的,受創的身體因為失去了血壓而不再流血。

  破邪輕輕放下紫羽的屍體,為她拉好衣襟,但她的衣上卻沾了鮮血,怎麼抹都抹不掉。他便脫下自己的外衣,為紫羽穿上。他想美麗的女子都很在意自己外表,紫羽尤其。若是穿著不潔的衣服死去,她一定不會開心。

  再等一些時候,只要再等一些時候!

  天空忽然飛來大群的飛鳥,鳥的數量是如此之多,幾乎遮蔽了日光。

  鳥兒在紫羽的身體邊落了下來,許多只飛鳥一起銜住紫羽,震翅向著天空飛去。鳥兒雖小,但無數隻一起用力,居然就帶著紫羽飛了起來。

  迦樓羅族是鳥之精靈,這便是迦樓羅公主死時的葬禮嗎?

  鳥兒帶著紫羽的屍體越飛越遠,也不知要飛去何處。

  破邪在心裡暗祝,鳥兒鳥兒,若是你們有知,就將紫羽帶回天空城吧!

  雖然紫羽從未提起,但他卻知道百年以來,紫羽最大的心願就是回到天空三城。

  天空城如同乾闥婆城,從來不為外人所知。乾闥婆城是在幻術之中飄流,而天空三城則是在比白雲還高的地方,只有飛鳥才知道它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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