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俠】摩合羅傳 作者:飛花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6 21:44:4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9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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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九

  她便不懷好意地笑了,“我早說過,誰都不能擊敗那個死去的女人。她在他的心中永遠是最重要的。”

  阿阇世有些憐憫地看著她:“你不也是一樣嗎?雖然我痛苦,可是你卻比我更加痛苦。因為我早知我不可能得到他,但你呢?你明明有希望成為他的妻子,卻最終還是失去了他。你比我更恨那個女子,可惜她已經死了,所以你才會如此恨他,你把對那個女子的恨都轉移到他的身上。”

  摩登伽女仍然在笑,但她的笑卻如同哭一樣難看,她並非一定要笑,她卻固執地讓自己露出笑容,只有這樣才能顯得她並非如此介意。“你不也一樣嗎?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想要他離開這個世間,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以前我做了許多事,以後的事就由你來結束吧!”

  阿阇世向外行去,他一邊走一邊道:“或者會是另一種結局。”

  摩登伽女目前著他的背影消失,會是另一種結局嗎?不可能,或者我們三人都太過想像,全都是如此執著。也便是因此原因,他才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覺者。

  自阿阇世王公然認罪之後,雨季過去了,悉達又開始他的傳道生涯。他總是若有意若無意地留意著曼陀羅精舍的消息,但令他不安的是,他再也未聽到任何來自提婆達多的消息。

  如同他這樣的覺者,當然已經預感到事情的結局。但他卻仍然覺得悲傷,提婆達多,雖然他從來不曾表示過,但他卻是他最深愛的弟弟。世間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然而他卻不能改變什麼,只有提婆達多才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那一天來臨之時,他帶著十眾門徒及五名侍者,自耆阇山下經過。這山位於王舍城的東北,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山,即不特別高,也不特別險峻。但自那一日之後,這座山卻變得很是著名,甚至在千秋萬代以後,人們仍然記得這座山。

  他總是徒步而行,很少使用坐騎。他並不曾回首看一下身後跟著的門徒,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特定的稱號,比如說解空第一,總持第一,說法第一或者是密行第一等等等等。他們對於這種稱號津津樂道,雖然經常表現得十分謙遜地說,我並非是某某第一。但若真地全不在意,又何必時時掛在口上。

  他們都是有智慧的人,但他們的智慧尚不足以使他們成為新的聖主。

  他總是會坐化的,離開這個人間。世間的一切,都將與他全無關係。可是他卻仍然感覺到憂慮,提婆達多,你會保護世間的眾生,使他們免受災劫嗎?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驚呼聲。他抬起頭,便見到山上滾下的巨石。他在心裡嘆了口氣,又來了,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無聊的遊戲?

  他知道這並非是提婆達多所為,而始做蛹者卻一心想要使人們都相信這是出自提婆達多的陰謀。

  他對於人們的猜測沉默不語,一切的因果都自有玄機,在結果未明之前,他都不願點破。

  巨石滾下時,他的門徒和侍者慌忙閃避。他卻有些心不在焉,而使石屑濺傷了他的腳趾。待塵埃落定後,才有人驚呼:“老師的腳受傷了。”

  他微笑,“不過是普通的擦傷,不必大驚小怪。”傳道的日子風餐露宿,他什麼樣的事情不曾經歷過?

  但門徒們卻群情激怒:“巨石怎會無端落下,又是提婆達多的陰謀!”

  他們背起悉達,向著城中走去,一邊走一邊議論紛紛。

  聖師的腳受傷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一路上的人們都被吸引了過來。於是人群便慢慢地集聚,越來越是浩大。

  這一大群人向著王舍城一路行來,更多的路人被吸引,他們好奇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有些得到了回答,有些則始終摸不著頭腦。

  但無論是否明了事情真相,人們卻仍然跟著這隊伍走下去。

  悉達回首望向身後的人群,心中不免感慨,他在他們的臉上看到千篇一律的狂熱與憤慨之情。

  人!

  有一刻,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絲動搖,這樣的人群這樣的世間,便是梵天創造的一切嗎?

  這念頭一閃即逝,他立刻收斂心神。他知他不可有如此可怕的想法,只要他的心念一動,世間便會有無窮的浩劫。

  然而便是他的心念一動,當提婆達多再次臨世之時,會有一人與之相伴而來,那人一心只想滅世重生,這都是源於當時他的一念。

  悉達在王舍城的名醫處簡單地處理了傷口,整個醫治的過程之中,外面集聚的人群越來越多。

  人們逐漸明白髮生了何事,又是那個惡毒的提婆達多,他為何幾次三番想要謀害聖師?但想到上一次的事情,人們卻心有餘悸,那個人,就算他不是覺者,卻也有著魔鬼一樣可怕的力量。

  終於有個人提出,此事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至少我們要去質問他。

  人們紛紛響應,因為人群浩大的原因,無形之中便增加了人們的膽量。

  此時已經是夜晚,紅色的月亮在天空之中空前絕後地散發著妖異的光芒。人們又向著曼陀羅精捨出發了,雖然沒有手持火把,卻比上一次還要聲勢浩大。

  不多一會兒功夫,本來吵吵嚷嚷的街道,又變得安靜。悉達看著他們走遠,心知這將是最後一次。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十七節

  與此同時,提婆達多也預感到自己生命的終結。

  他沐浴更衣,使自己儘可能地潔淨。雖然同是修行者,他卻有許多事情是放不下的。在走出曼陀羅精舍之時,他看見風中即將凋謝的曼陀羅花。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折了一隻插在衣襟之上,淡淡的花香,如同醇釀一般使人輕易沉醉。

  他在花叢之中盤膝坐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進入冥想。

  人們進入曼陀羅精舍之時,看見紅色的月光正正地照在他的頭頂上方,使他的面容美麗得異常邪惡。

  雖然人數眾多,但卻鴉鵲無聲,是聖光嗎?

  這個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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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〇

  終於有人忍不住跪了下來,當有第一個人跪下時,其他的人便也跟著跪下。這些前來質問的人,虔誠地在他們的敵人面前跪了下來。

  “請問,你是降臨的聖主嗎?”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開口,她清脆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劍打破了死般的寂靜。

  提婆達多睜開雙眸,他慢慢起身,用清楚無比的聲音回答:“我並非是聖主,真正的聖主是悉達!”

  跪著的人們面面相覷,忍不住竊竊私語,他到底不是聖主。

  他向外走去,人們便自動讓開一條道路。他在前面走,人們便在後面跟著,如同不久之前跟著悉達。

  他們猜測提婆達多是去見悉達吧!他是想去懺悔嗎?

  敏感的人們卻發現他的腳步有些浮飄,他生病了嗎?人們悄聲詢問,一個修行的人是從來不生病的,如果他生病了,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修行者。

  人們很快發現他的頭髮在眾目睽睽之下轉變成了水晶之色,跟隨在他身後的人群漸漸停住了腳步。

  他的步履有些蹣跚,他想他是不能走到悉達的面前了。不過能否走到都沒有關係,他們兄弟兩個之間,要說的話都已經說盡了。

  一個綠衣的女子扶住了他,他側頭看了看,忍不住笑了,低聲道:“是你!”

  摩登伽女怔怔地看他,他要死了嗎?是毒性發作了?她也要死了,她感覺到五臟六腑都刀割般的疼痛。他們兩人要一起死去了。她忍不住有些歡喜,就算你不愛我,可是你卻要和我一起死。

  她看見一隊白象正走了過來,是阿阇世,他來為他們送行嗎?

  他們在菩提樹下坐了下來,一個僧團的背叛者和一個曾經是妓女的王后。

  她低聲道:“現在,你是否後悔當初那樣對我?”

  他默然,後悔嗎?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一次,也許什麼都不會改變。他道:“如果來生我們能夠再次見面,我會償還我所虧負於你的。只要有你的地方,我都會退避三舍。”

  她有些失意地笑笑,來生?你我是否還會重遇?就算再次重遇,我也不再記得你是誰。“記住你說過的話,若來生我們真能重遇,你一定要還這一生欠我的情債。”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還要再做女人,但我卻不要再因男人而動心,我要成為天下之主,使所有的男人都臣服於我的腳下。”

  他啞然失笑,這算是什麼願望,象孩子一樣的任性。但他卻還是鄭重地說:“我一定會助你實現這個願望,如果來生不行,那麼就再下一生,無論如何,我都會讓你成為天下的女主。”

  白像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阿阇世茫然地注視著樹下的兩個人,一個是他一生中唯一深愛的好友,一個是他的妻子。他們兩人都要死了,可是他卻還活著。

  人為何而活呢?少年之時他曾經百思不得其解,後來他似乎找到了答案,現在他卻又一次困惑不安。

  他從象背上下來,坐在他們兩人的對面。塵世中糾葛不清的三人,紅色的月亮便高懸在他們頭頂深藍的天宇中。

  “告訴我,你們兩個人都死去後,我該怎麼辦?”阿阇世淡淡地開口,彷彿在說著漠不相關的事情。

  摩登伽女慘然一笑,若說提婆達多對不起她,她也一樣對不起阿阇世。她道:“活下去吧!為了這個國度活下去。”

  活下去?為什麼你們都可以死,我卻要活下去?

  “幫助悉達!他才是真正的聖主。你曾經有個願望,隨著國土的擴大,而將大道傳揚天下。你能否答應我,我死了以後,仍然堅持這個願望,只不過這大道卻是悉達的大道。”

  兩人默然對視,這算是你我的約定嗎?阿阇世笑笑,“我答應你。”

  “我的道與悉達不同,我少年之時便與他討論過此事。我曾經堅持僧人不可食肉,不可接受財帛佈施。他卻推崇中觀,即不特別反對僧人食肉,也不特別反對僧人接受財帛佈施,我們爭論許久都沒有結論。”

  阿阇世怔怔地聽著,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提婆達多正面提到他與悉達見解相左之處。“或者悉達的道是因時宜世,該行於天下吧!”

  他忽然握住阿阇世的手,“請你記住,也替我見證,如果有一天,天下的僧人不再食肉,那便是我的道開始暢通之時。”

  阿阇世點頭,“我會請史官記住這句話。”

  提婆達多笑了,是發自心底的笑,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笑得如此歡愉。世間情愛不過是過眼雲煙,(本書轉載拾陸κ文學網)他卻並不後悔他的執著。

  悉達的出塵他無法做到,若這世間的有情眾生也變得無情,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

  若有來生,如果我們再次相逢,我只願與你一體,永不分離。

  他垂下頭。

  人們失聲痛哭,他死了,他到底是惡魔還是覺者?他的靈魂是要歸於天界還是歸於地獄?

  阿阇世慢慢站起身,他回首面對著他的人民,大聲道:“我請你們見證,我必擴大我的國土,光榮我的國度,使佛陀之道遍行天下。”

  有朝一日,當世間僧人不再食肉之時,提婆達多,你的道便重臨這個人間了。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十八節

  我是誰?是提婆達多?影雪?還是瓔珞?

  無雙看見瓔珞憐憫的眼神,她一樣感同身受嗎?因為她與她本就是同為一體。

  她勉強笑笑,“僧人吃不吃肉和我有什麼關係?”這是她能夠想到的唯一的一句話。

  兩個女子一起抬首望向天空血紅的月亮,當紅色月亮升起之時,便是新的聖主降世之時。可是我只願做無雙,一個普普通通的姚秦女子。

  緣空仍然跪在地上,“聖主,您既然已經回憶起了一切,就請您重新領導我吧!”

  重新領導?“你是提婆族的人,便是佛陀的弟子,本該以提婆達多為敵。”

  “不錯,一百多年前,當族中的尊者們發現凌日居然是提婆達多轉世之時,大家即恐慌又無奈。長老們秘密封鎖了消息,這件事情只有幾人知道而已。但長老內部卻發生了分岐,有人主張順其自然,什麼也不做。有人則提出這是八部眾的大事,應該邀請其他八部眾族長共同商議。摩訶尊者卻獨自帶著摩合羅逃走,他大概是怕凌日少主得到摩合羅以後,更加難以控制。”

  “那麼你呢?你為何要跟著我到月宮?我本以為你想得到月神不死的力量。”

  “我一直忠誠於少主,無論您做怎樣的選擇。我到月宮也是希望能夠幫助少主得到月神不死之神力,可惜卻被列子破壞了。”

  “我不是你的少主。”無雙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這句話。雖然她感覺到身體裡面提婆達多的靈魂,但她卻無法真地將自己當成提婆達多。

  “少主,無論您是否願意承認,與此事相關的每個人都在等待您的決定。已經死去的八部眾,持善、拓跋紹、紫羽、尋香甚至是啖鬼,還活在人間的岑昏他們都在等待著您的一個決定。是滅世,以梵天的純淨之力洗滌這個天地,還是護世,結束紛崩離析的天下?哪個是您的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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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一

  無雙呆了呆,她很想笑,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場兒戲。但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滅世還是護世?

  她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以手支頤,覺得自己應該更加認真地對待這個問題。或者她該仔細地想一想這個世間的對與錯,人類的好與壞,然後做出一個選擇。但她卻無法真地去思考,思想有些茫然地在體內四處遊蕩,無所歸依。她似想到好多事情,卻又似什麼也不曾想起。

  遙遠的長安,她的故國,父兄尚在,還有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若是滅世,他們便都不會再存在。

  但就算不滅世又如何?百年之後,他們也不過是白骨一堆。

  這世間的人們,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過是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或者貴為君王,看似什麼都有了,卻更加禍起蕭牆,兄弟相殘,不過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富貴和權利。

  曾幾何時,她也一樣覺得這人間可厭,人們面目可憎。

  她驀然想到提婆達多,曲指算來,到她這一世,已經是第三次機會了。為何前面的兩次到了最後的關頭還是不由自主地放棄,耶輸陀羅說得沒錯,他太多情了。

  那麼她呢?她的心底還有什麼牽掛?

  “你的心底還有什麼牽掛?”她這樣想的時候,便聽見瓔珞的聲音。她們到底還是心意相通,她一定感應到了她的心情。

  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固執地不願意去想那個一直躲避著的問題。

  “你牽掛著流火嗎?”瓔珞的聲音冷幽幽的,似比月光的溫度還要更低一些。

  她下意識地抬頭,兩人目光相交,她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終於只是嘆了口氣。

  瓔珞卻笑笑,“來這裡以前,我並不真地想要殺你,我只想試探流火,果然當你一處於危險之中,他便立刻出現了。一百年前,或者他的心中是深愛著我的,但過了一百年,我卻感覺到他已經不同。”

  無雙勉強一笑,“有何不同?他的心裡始終最愛你。”

  瓔珞搖了搖頭:“說起來很可笑,你是我的轉世,根本就是我生命的延續,但我卻忍不住嫉妒你,總覺得是你將他搶走。”

  無雙默然,她在流火的心中真有那麼重要嗎?

  “一百年前,我的選擇是阻止凌日滅世。一百年後,我再次醒來,卻忽然發現,滅世與護世不過是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面,無論滅世或者是護世都自有它的慈悲之處。”

  無雙有些驚訝:“就算我做出滅世的決定,你也不再會阻止我嗎?”

  瓔珞淒然一笑,“我又能如何阻止你?我的生命根本就是虛假的,只要摩合羅或者是蚣蝮離開了我的身體,我就會化成一縷輕煙。”

  無雙艱難地道:“你知道我要取出蚣蝮?”

  瓔珞笑道:“為何不知?你別忘記你是我的轉世,你我本該心意相通。”

  你我心意相通,那麼你告訴我,我該如何選擇?

  一百年前,為了世間眾生我可以輕易放棄流火,現在我卻要告訴你,率性隨心,如果你不能放棄他,那就為他放棄身外的一切。帶著摩合羅與他一起離開,不要再管這個紛擾的塵世。

  這就是你對我的忠告嗎?為何一百年前你卻無法做到?

  無雙閉上雙眼,過去的十幾年時光如同輕煙般地一掠而過,她在姚秦皇宮中的生活,她在江湖中流浪的日子。或者更久遠的過去,一百年前,她清晰地記起一切,瓔珞的記憶,凌日的記憶,俱都歷歷在目。抑若更加久遠的過去,一千年前,白色的曼陀羅花開放的日子,影雪的記憶和提婆達多的記憶。

  相關不相關的世事全都湧上心頭。

  她驀然睜開眼睛,她看見瓔珞關切的目光,緣空虔敬的目光,她想她已經有了決定。

  她道:“我想請你幫個忙。”

  瓔珞看著她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有些歡喜有些悲傷,“你真地決定了?”

  她用力點了點頭!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十九節

  火焰就要熄滅了,人最後的歸處,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

  流火看著火中尋香的屍體化成灰燼,空氣中充滿曼陀羅花的異香,卻不再似以前那般隱含殺機,反而顯得純淨空徹,似能洗滌這五濁惡世的萬物。

  東方泛起白色,流火心中的不安便愈來愈甚。她們兩人到底在談些什麼?已經很長時間了,卻仍然沒有走出樹林。

  他幾次想進入林內,卻幾次都勉強自己不要進去打擾兩人。

  他知瓔珞是絕不可能真地殺無雙,而且就算她想殺,也未必就能殺得了。正是無雙身上正在覺醒著的強大靈力使他日漸不安,他對於無雙的前世是誰,全無興趣。在他的眼中,無雙就是那個有些刁蠻,總喜歡左右別人,滿腦子詭計的小小女孩。從他第一眼看見她時,她便是那樣,到了現在,也沒有任何改變。

  但事實卻正在改變著,無論他是否願意承認。

  他感覺無雙正在離他遠去,這非關瓔珞,非關世事,似乎與一切都全無關係,只是無雙正在悄然離開他,而且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這感覺使他驚恐萬分,他永遠都記得在那個山洞之中,沉睡了一百年的他終於因為她的強烈氣息而睜開雙眼時看見的那一雙帶著幾分頑皮幾分慧黠的大眼睛。他以為百年來他已經寂然的心便在那一瞬間又鮮活了起來,他知道他到底還是無法逃脫她的。

  雖然她已經與瓔珞如此不同,但他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沉淪進去。多少次,他都在提醒著自己,喜歡她只是因為她是瓔珞的轉世,但最終他卻終於明白,她就是她,不是影雪,也不是瓔珞,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她就是無雙,天下無雙的無雙。

  終於兩個女子一前一後走出了樹林,走在前面的是瓔珞,白衣翩然,飄然欲仙,晨風一吹,便似要隨風化去。她一貫來都清冷的面容仍然清冷如故,全看不出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走以後面的是無雙,低垂著頭,似乎滿腹心事。

  他不由自主地迎上去,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無雙!”

  他自己都是一怔,到底還是先叫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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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二

  無雙卻抬起頭,燦然一笑,笑容如同陽光般溫暖,卻使他更加迷惑。

  “你們?”

  他只說了兩個字,無雙便打斷了他:“我們決定去拿出摩合羅。”

  他呆了呆,“你們決定?”

  無雙點頭,笑望向瓔珞,“是我們共同的決定。”

  瓔珞默然不語,即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但她向來寡言,既然不說話便等於默認。

  “可是岑昏,”

  無雙又打斷他:“岑昏現在一定不敢來找我們,他沒有把握對付我們三人。”

  流火便也默然,如果無雙這樣說,他相信岑昏一定不會來。

  無雙親熱地挽起他的手臂,“你和我們一起去,我們三人一起去拿出摩合羅。”

  他更覺愕然,長久以來,無雙都不曾對他如此親熱。兩人的關係總是若即若離,雖然經常吵鬧,卻從未有過任何親怩的舉動。

  他不由地望向瓔珞,見瓔珞全不在意,反而率先向著山頂行去。

  他雖然任由無雙挽著,卻難免有些尷尬。

  無雙卻似乎心情極佳,一路蹦蹦跳跳地走,一路嘰嘰喳喳地說話,從奢延城說到代京,又從代京說到中山,都是兩人曾經一起到過的地方。最後便說到了長安。

  流火忍不住道:“我一百年前曾到過長安,也不知現在和一百年前有什麼不同。”

  無雙忽然道:“我在長安見到顏清,她說她要回到羅剎故地,不知她現在怎樣了。”她說完這句話便忽然停了下來,一停下來就彷彿一生的話都說盡了,再也不說一句話。

  忽然到來的寂靜又使流火覺得不安,無雙到底怎麼了?

  他很想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但他卻知道若她不想說,別人便永遠無法猜出她的心思。

  終於到了山頂,遙遠的東方一輪紅日正在冉冉升起,山前是層層疊疊的雲海,如同那並非是虛空之處,而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無雙最後說:“你可知我第一次見你時的感覺?”

  流火搖了搖頭。

  無雙笑笑,低低地說:“我覺得連太陽都復活了!”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二十節

  瓔珞將手中的干將劍插入塑像下的機關之中,她回頭望向無雙,無雙的手中持著那把莫邪劍。

  她看見瓔珞的目光,這可能是她們兩人最後一次相對。

  她對著她笑笑,她便也報以一笑。

  自瓔珞復活後,她幾乎沒有笑過,她轉頭望向初陽,以後再也看不見太陽升起。無雙的選擇,她會幫她完成,但這樣做的結果,卻是使活著的人更加痛苦。

  她卻即將不會再感受到任何痛苦,她就要離開這個塵世。

  無雙終於將劍插入機關之中,那石頭雕像便忽然震動起來。

  地下發出沉悶的“喀喀”聲,似乎有齒輪正在轉動。過了片刻,石像便向著旁邊移去,現出地下的空洞。

  洞很小,周圍全用奇異的金屬鑄造。據說這種金屬來自天外,如果沒有機關的鑰匙,就算是神力亦不能將它打破。

  無雙探手進去,摸到一個小小的布包。

  布包亦是用奇異布料製成,雖然已經百年時間卻仍然燦然若新。

  無雙打開布包,現出布包之內小小的泥偶。摩合羅,許多半神或者是妖怪連性命都不要,想要得到的東西,現在就在她的手中。

  拿在手裡的感覺也沒什麼特別,不過是個小小的泥偶罷了。

  流火亦盯著無雙手中的摩合羅,就是為了這個東西,他的父母才會相遇。也便是為了這個東西,他的父母才會死於非命。

  不過是個小小的泥偶罷了!

  他忽然覺得厭倦,厭倦無休止的爭鬥,厭倦人間百態,厭倦五濁惡世,甚至厭倦活。

  這種強烈的厭倦與無力感,正是瓔珞和無雙,甚若是提婆達多所深切感受到的。也便是因為這厭倦,而使滅世成為一種渴望。

  當一切都令人厭倦之時,就將天地也毀滅。

  他心念微動,有一刻,似覺與提婆達多甚至是岑昏心意相通。

  他忽見無雙現出詭異的笑,伸手抓住瓔珞脖子上掛著的摩合羅。他大驚,此時無雙與瓔珞站在一起,他卻站在數尺之外。他一見到無雙抓住瓔珞的摩合羅,立刻便猜到她是要奪走摩合羅。他幾乎未曾思索,失聲叫道:“不要!”手中的碎風劍立刻便形成,一劍向著無雙刺去。

  他這一刺本是攻無雙之必救,希望她能夠放開摩合羅,而抵擋這一劍。

  但他卻猜錯,無雙不僅沒有放下摩合羅,反而手上微微用力,摩合羅上繫著的絲繩便被她扯斷了,摩合羅離開了瓔珞的身體。與此同時,他的一劍也悄無聲息地沒入無雙的體內。

  他一下子怔在原地,不能動彈,手中劍也消失不見,這劍是無形之物,全是因主人的心意起滅。

  他只見眼前的瓔珞身體之內忽然向著四下里發散出銀光,他張口結舌地看著,知道已經無法挽回。

  初生之陽正正地照在瓔珞的身上,她的身體便如被體內的銀光擊散,化成銀屑,慢慢地散開了。

  散開的身體中落下一個水晶的小龍,無雙立刻伸手接住,這是蚣蝮,九龍之一。

  但流火的眼睛卻再也看不見什麼,他的眼中只有化做銀屑散去的瓔珞。為什麼?!到最後卻是你殺死了她!

  為什麼要讓我親眼看著你殺死她?你明知你們兩人對我的意義都是如此重要,為何你要這樣做?

  他呆呆地站著,細碎的銀屑正在隨風而逝,它們於陽光之下發散著生命最後的光輝。無雙,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

  他忽然迎天長嘯一聲,遙遠的山間傳來這嘯聲的回應。

  無雙仍然似笑非笑地注視著他,如同她剛才不過是捻死了一隻螞蟻。

  “為了摩合羅嗎?”他冷冰冰地問。

  無雙笑了,“不錯,我從來就是為了摩合羅。”她笑咪咪地說,卻感覺到心裡一絲冰冷的疼痛,如同不小心將一根針刺入了心底最隱秘的地方。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殺機,他恨她嗎?因為她親手殺死了瓔珞。

  他以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她,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

  她如同百年前的瓔珞一樣猜測著,他是否會出手?

  百年前,他毫不猶豫地出手,結果瓔珞死了,而他重傷。這一次,他是否還會出手?

  她看見流火的雙手微微地顫抖起來,她想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若他真地出手,她會怎樣?如同百年前的瓔珞一樣,再一次重創他,令他再沉睡百年嗎?

  或者她什麼也不做,就死在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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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他卻又長嘯了一聲,轉身奔走。

  他到底還是不能傷她!

  她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青山之間,心中也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傷。或者瓔珞沒有錯,百年後的流火早便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無雙。

  她只覺得胸口的刺痛越來越劇烈,一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

  那痛不僅是因為心底的傷痛,還是因為流火那一劍。

  她混不在意,受傷便受傷吧!身體的痛有什麼關係,痛得越劇烈越好,可以使人忘記心裡的痛。

  她撥出機關中插著的兩把劍,這劍是一對,分開的時間久了,好不容易在一起,以後都不能再讓它們分開。

  她站在山頂,將手中的劍用力擲向延平湖中。

  兩把劍一落入湖中,頃刻之間,狂風大作,烏雲齊集。只見一紫一青兩條龍自湖中騰身而起,向著天邊飛去。

  古老相傳,寶劍與龍是同宗的,干將與莫邪化龍而去,以後都不會再出現在世上了吧?

  而她呢?她短暫的生命也快要走到盡頭了。

  緣空悄無聲息地自林中走了出來,他垂手站在她的身後,低聲問:“少主為何要將他逼走?”

  她笑笑,她本不習慣對任何人解釋自己做的事情,因為她早已經慣於運籌幃幄之中,便可以決勝於千里之外。但這一次,她卻忍不住解釋。“若他不走,又怎麼會眼看著我死去?”

  緣空一震,臉上也現出悲哀的神色:“少主真地決定了嗎?”

  她轉過頭,凝視著緣空的眼睛:“你告訴我,你真地如此痛恨這個塵世,覺得一切都沒有存在的意義嗎?”

  緣空怔怔,這個問題他也曾經反覆思索,他已經沒有親人朋友活在這個人間,但除此之外,還有青山綠水白雲藍天,嘻戲的孩童,不經意生長的花草,這一切真地全無存在的意義嗎?

  “我不管你怎麼想,但為了我所愛的人,我一定要守護這個世界。我不會讓它毀滅,只要我的靈魂存在,這個世界就會與我共存。”

  她想到長安的父兄,想到遠在北方的載陽,魏國的拓跋嗣,離去不久的苻宇和張念恩,和那個剛剛被她逼走的人。

  只要你們的靈魂還存在於這個宇宙之間,我就會盡我的全力保護這個世界。

  我相信,無論我們是否還能再次見面,我們的靈魂卻一直同步地存在於天地之間,我不會覺得孤獨,就算從此以後,我會只剩下孤身一人。

  流火一口氣跑出了幾百里之外,才終於放慢了腳步。

  他迷迷茫茫,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忽然他感覺有一樣東西輕輕地勒了勒他的手腕,他低頭去看,原來是那串菩提樹子。

  他將菩提樹子脫了下來,舉在眼前看了一會兒,是無雙與他相聯繫的東西。

  可是她卻殺死了瓔珞!

  他用力將菩提樹子扔了出去,看著那串菩提子落入草叢之中。

  他不想再想起這個可怕惡毒的女子,他只願這一生都不曾遇見過她。

  他沿著道路向前走去,忽見一男一女兩個小童在路邊玩耍。

  他們不過六七歲的年紀,頭上梳著衝天小辮。只見那小女孩手中拿著兩個小小的泥娃娃,對男孩子說:“張家哥哥,你看這是什麼。”

  男孩道:“不就是小泥人嗎?”

  女孩得意地搖頭:“這叫摩合羅,是一對的,男孩和女孩在一起,永遠不分離。我媽媽說我只能將女孩送給我最喜歡的男孩子,以後都不會和那個男孩分開。”

  男孩便問:“你送給我嗎?”

  女孩笑咪咪地點頭:“張哥哥是我最喜歡的男孩子,我們兩人要約好,一生一世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男孩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我們長大了以後也不分開,永遠在一起。”

  兩個小孩歡天喜地地笑了,像是吃了最甜蜜的糖果。

  流火不由俯下身道:“你們錯了,長大了以後就會有許多煩惱的事情,就算你們不想分開,有時也不得不分開。”

  女孩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大哥哥,你說什麼?”

  流火笑笑,“你們還小,不會明白。有的時候,你再喜歡一個人,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男孩卻挺起胸,“那是藉口,我喜歡小春妹妹就一定會和她在一起,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流火呆了呆,男孩稚氣的臉上努力做出勇敢的模樣,看起來頗為好笑。他卻彷彿若有所悟,他忽然向著來路走回去,翻遍荒草,又將那串菩提子找了出來,小心地戴在手上。

  世事或者不能盡如人意,但誰也無法改變我的心意。此生我們既然再次相見,你我之間仍有千絲萬縷的緣份未盡。雖然今日我又一次選擇離開你,我卻不會再試圖斬斷我們的聯繫。只要你我同在此世間,天涯海角,碧落黃泉,無論相隔多遠,我們的靈魂始終相伴。

  第十八卷 命運之輪 第一章 劉裕

  無雙再次回到長安。

  與前面一次相比,這一次的行程顯得更加短暫。她此時身具無上神通,已非舊時那個姚秦宮中刁蠻聰慧的公主。

  回憶起以往的種種,不過是雲煙一縷。她慢慢地走入城中,注意到街頭婦人們鬢上插著的白色繡絨花,一個兩個也便罷了,但每個走過來的婦人皆是同樣的裝扮。

  她的心沉了下去,是國喪,家裡有人死去了嗎?

  她急忙向皇宮行去,在宮門前看見周身縞素的大小官吏,他們都聚集在一起,卻被阻在朝門之外。

  忽然有人看見她的身影,低呼道:“公主回來了!”

  官吏們立刻圍了上來,放聲痛哭。

  無雙輕嘆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名官員止住哭聲:“皇上駕崩了。”

  他說完這句話,眾朝臣的哭聲便更加響亮,彷彿不大聲哭泣不足以表明自己對先帝的忠心。

  風從樹梢上掠過,兩隻寒鴉一動不動地站在枝頭,警惕地看著這一群悲傷的人們。

  無雙抬起頭:“太子在哪裡?”她淡淡地問,平靜的臉上殊無悲淒之色。

  面對她如此冷漠的表情,眾朝臣反而覺得自己的痛哭有些做作,哭聲便悄然減弱了。一名官員回答:“先帝剛剛駕崩之時,南陽公姚愔密謀作亂,他帶兵衝入皇宮,卻在爭鬥中被太子失手射殺。雖然太子得以平息叛亂,但卻甚是自責。為了此事他遲遲不願登基,獨自幽居在東宮中,誰也不見。”

  無雙點頭,輕省道:“我知道了。”她向著皇宮中行去,聽見身後隱隱傳來的議論聲:“公主回來就好了,總算有人主持大局了。”

  她便忍不住苦笑,她已經不再是昔日的無雙,只怕要辜負他們的期望了。

  在進入東宮以前,她看見了坐在菩提樹下的姚佛念。多日不見,他又長高了一些,面容也更加漠然出塵。無雙遠遠地看了他一會兒,只覺得他蒼白憔悴得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紙人。她想,或者他的降生也是宿命的錯誤,總覺得他的人在這個世間,靈魂卻早已經游離在塵世之外。

  她終於還是沒有叫出他的名字,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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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四

  東宮中鴉雀無聲,看不見一名侍者,想必是姚泓將所有侍者都屏退了。

  無雙一路向裡走,在東宮的最深處見到了她的長兄姚泓,一身白衣素服,獨自坐在略顯昏暗的宮舍內。

  似乎驚覺有人靠近,姚泓抬起頭,猛然見到面前站著的竟是無雙,他的眼中掠過一絲喜色。但這絲喜色一閃即逝,他很快便寂然如故。

  無雙看見他的鬢邊多了一絲自發,她的心便有點刺痛。長兄姚泓,自幼喜愛詩賦,常常被人指摘無經世之才,而且又體弱多病,因為這個,先帝曾在太子人選的問題上躊躇了許久。雖然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被立為太子,但無雙卻覺得,以長兄的個性,得以繼承帝位,不知是福還是禍。

  兩人都沉默不語,氣氛便更顯低沉,彷彿連陽光都被隔離在東宮之外。

  半晌,姚泓方道:“你回來了。”

  無雙無言地點了點頭。

  “自你走後,父親便病入膏肓,他很思念你,又驚聞魏國傳來你與拓跋嗣失蹤的消息,因此病得更重。我雖然安慰父親,你不會有事,但他卻無法釋懷。幸而在他臨死以前,見到了魏國的使者,知道你己經脫險,方能含笑而逝。”

  無雙心裡一酸,她本以為自己已看穿世事,沒有什麼事能夠再讓她心動,但此時聽到這些話,仍然覺得悲從中來。但她的神色平靜如故,並沒有流露出心底的感受。

  姚泓定定地注視著她的面頰,忽然道:“你到底是誰?”

  無雙只覺得姚泓看著自己的神情無比陌生,完全不似自幼疼愛她至深的長兄。她低聲道:“哥哥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的妹妹無雙啊。”

  姚泓苦笑著搖了搖頭:“有時候,我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不認識似的。你真是我的妹妹嗎?”

  無雙低聲道:“我當然是你的妹妹,無論我是誰都好,我卻仍然是你的妹妹。”她似是說給姚泓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是誰?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但誰又能找到答案?她長長地吸了口氣,儘量使自己擺脫籠罩在身上的無力感,她換了一種輕鬆的語氣:“我聽朝臣們說。哥哥不願登基,是因為錯手殺死愔哥哥的原因。”

  姚泓點了點頭:“不錯,愔弟雖然也有錯,但他到底是我們同父異母的弟弟,我沒想到居然會錯手殺死他。我還有何面目面對先帝?”

  無雙搖了搖頭:“這並非是哥哥的錯,如果一定要說有錯,錯的也是命運,不該將哥哥降生在帝王之家。你是否想過,如果你再不登基稱帝,國內必有變亂,國內一亂,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到時你更加無法面對父皇。如果哥哥一定覺得自己有錯,就更應該當一個好皇帝,證明你錯手殺死愔哥哥是沒有錯的。”

  姚泓嘆道:“道理我又怎會不知?但只要閉上眼,我就會看見愔弟死前那雙怨恨的眼睛,我知道他是滿懷怨恨而死的。其實父親生前便有意立他為嫡,只是礙於我是皇后所出,才最終選擇了我。”

  無雙道:“並非如此,父皇不想選你,是因為你的寬和仁厚,他最終選你,還是因為你的寬和仁厚。對於一個帝王來說,你可能是不稱職的,但父皇卻知道若是你當了皇帝,一定會善待你的兄弟姐妹。如果真的選了愔哥哥,只怕他稱帝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排除異己。到時姚姓一族,便有大難了。大哥,你降生在這個世間的命運,就是成為秦國的太子啊。”

  忽聽窗外傳來數聲寒鴉的鳴叫,無雙悚然而驚,這叫聲肅殺無比,有事情要發生了嗎?她一時間心亂如麻,以她的能力己經可以改變這人世間的一切,但是神或是半神卻有明確的規定,絕不可以插手干涉人類間的爭端。她亦不知自己現在算是人還是半神抑或是神,如果有神通便可以算是神的話,人類中也有許多人擁有神通。

  次日,姚泓終於走出東宮,宣佈稱帝。登基儀式一切從簡,草草而就。姚泓登基後不久,便傳來南方晉國大軍壓境的消息。晉軍是劉裕派出的,趁著姚秦國喪及內亂之時,一路長驅直入,很快便到了長安城外。

  城破在即,無雙忽然想到,自回來以後,都不曾拜見過鳩摩羅什,或許老師可以解開自己的疑惑。

  她命人駕了一輛小車向著逍遙閣而去,一路行來,只見路邊的房門緊閉,街上空無一人,繁華的長安忽然變成了一座死城,只偶爾能聽見一兩聲小兒的啼哭。

  小車停在逍遙閣前,只見門庭蕭瑟,草木凋零,似有許久不曾有人行走過了。無雙走入園內,只見一個身著僧衣的小童,手執一把掃帚正在打掃落葉。他看到無雙進來,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師姐回來了?”

  無雙點點頭:“老師他……”

  “老師前些時候偶感風寒,自覺大限已至,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等到師姐回來。”

  無雙心裡淒然,連鳩摩羅什也死了,還有誰能夠解答自己的疑惑?

  “老師臨死對我說,師姐必然還會回到長安,他有幾句話要我轉達給師姐——世上的萬事沒有完美無缺的,雖然師姐一心想將一切都做到最好,但有許多事情卻是無法勉強的,師姐只要盡到自己的本分就是了。各人有各人的宿命,慈悲之心並非只是針對某人或者某事的,當別人感覺到你的殘忍之時,也許正是因為你的大慈大悲。”

  無雙心裡酸楚:“可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也有七情六慾,有許多事情我真的做不到。將整個三界的命運都交給我,我真的負擔不起,我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姚秦公主,或是一個平民。”

  這些話她雖然在心裡反反覆覆地思量,卻從來不曾告訴任何一個人。但此時,在逍遙閣中,她卻忍不住說了出來。

  聽者只是一個不甚明了世事的小童,他睜大雙眼望著無雙,滿臉皆是不解與迷惑。

  無雙轉身離去,小童卻忽然道:“師姐,我從小就沒有父母,在街上流浪,是師父收留了我,從此我不必再忍饑挨餓。我有時也很嫉妒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因為他們永遠是那麼幸福。我不止一次地想,為什麼人間如此不公平,有些人生下來就過著好日子,而有些人,沒有做過錯事,卻要吃那麼多苦。”

  無雙不由停下了腳步:“你可找到了答案?”

  小童道:“沒有,我一直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有一天,在我遇到師父以前,我在長安街頭殺了一個人。”

  無雙一怔,不由得回頭道:“你殺過人?”

  小童點點頭:“那是一個比我年長三四歲的姐姐。她出身在富貴之家,我見到她時,她正在長安的街上閒逛。她很可憐我,請我在路邊的小攤上吃東西。我吃了很多,吃完了又要,她便一直叫老闆再送上食物。後來我終於吃飽了,她拿出一個小荷包付賬,我看見她荷包裡的銀子,忽然就生出了歹念。我不知我是天生貪婪,還是被餓怕了。我搶了她的荷包轉身就跑,她便一直在我身後追趕,我跑到無人的地方,跑得筋疲力盡,她也追得筋疲力盡。我求她不要再追我,她說銀子可以送我,但請我答應她以後不要再搶錢,她說搶錢是不好的。”

  無雙輕嘆道:“你卻殺了她?”

  小童神色寂然:“她轉身離去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也許她會報官,於是我拿起地上的石頭砸在她的頭上。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也許是因為貪婪,也許是因為恐懼。我很快就發現她死了,那時我才猛然發現,在我的一生中,她是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也便因此,我到官府自首,請他們判我死罪。但師父卻救了我,他說,如果我要死也可以,但要我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再死。”

  “你可曾想明白?”

  小童搖了搖頭;“到了現在我都不曾想明白,我只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不會殺那位姐姐。如果立刻死去可以換回她的性命,我寧可立刻便死。”

  無雙默然,半晌才道:“為何要告訴我此事?”

  小童道:“因為在我的心中,除了師父以外,師姐就是我最敬仰的人,我不希望師姐作出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無雙淒然一笑:“你放心,我早已經作出了選擇,永遠都不會後悔。”她走出逍遙閣,馬車已經不見了。一隊晉軍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外。領軍的將領十分恭敬地向她行禮:“劉將軍自與公主別後,一直思唸著公主,命我等前來迎接公主。”

  無雙淡然一笑:“我是否可以回宮一趟?”

  那名將領點頭道:“劉將軍特別吩咐過,公主無論做什麼都悉聽尊便。”

  無雙忍不住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他不怕我跑嗎?”

  將領道:“劉將軍說公主絕不會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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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五

  無雙長長地嘆了口氣:“不錯,他很瞭解我,我絕不會逃走,但也請你們善待長安百姓,不要驚擾平民。”

  無雙徒步走回皇宮,路上皆是晉國的軍隊。長安迅速地放棄了抵抗,任由敵軍進入城中,想必這是出自新帝的授意。敵軍也很平和,不像是兩國交戰,倒像是友善的鄰邦偶然到訪。

  她進入皇宮時,見到所有的姚姓皇族皆白衣素服,等待著即將被虜南下的命運。

  她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看到了千篇一律的沮喪表情。只有她的長兄神色淡然,兩人目光輕觸,她感覺到姚泓眼中如釋重負般的神情。她暗嘆,也許對於姚泓來說,這真是一種解脫吧!

  她卻沒有見到姚佛念,她一路向宮內行去,在御花園中看見姚佛念亦穿著一身白衣,手中拿著一卷經書。他卻沒有看那卷經書,反而抬著頭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菩提樹。

  菩提樹結籽了,當有風吹過時,樹籽便紛紛落了下來。

  她低低地叫了他一聲:“佛念!”

  姚佛念回頭看看她:“姑姑,你回來了?”

  她點頭,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姚佛念微笑道:“我勸過父親不要去晉國,如果去了晉國,他一定不能全身而退。但他卻不肯聽,說是為了保全百姓和宗室,他決定投降。”

  無雙勉強一笑:“佛念,如果你不想去晉國,就留下來吧!”

  姚佛念淡然一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難道劉裕會放過我嗎?”

  無雙咬了咬牙,回頭望向身後的將軍:“我的侄兒不過十歲,就算他留下來,也不會有所作為,我想請求將軍放他一條生路。”

  那將軍遲疑了一下:“好吧!只要公主願意隨我回去,少一個小孩兒,料也無妨。”

  姚佛念卻微笑道:“姑姑是想讓我獨活嗎?”

  無雙心裡一酸:“我只望能為姚姓宗室留下一支血脈。”

  姚佛念卻笑道:“姑姑是聖僧的高足,此時卻為何如此著相?人生在世,不過鏡花水月。生死無常,不過過眼雲煙。對於我來說,或許生存的意義就是為了等待今天的到來。對於姑姑來說,也許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

  無雙不由後退了一步,失聲道:“佛念,你……”

  姚佛念卻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晉國的軍隊是為了姑姑而來,請姑姑為了全國的百姓,委曲求全,保重自己。”

  無雙苦笑:“你放心,我會保重自己的。”她回頭望向次第的宮宇,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當姚姓宗親的隊伍走出皇城時,忽然有人失聲驚呼:“你們看,那是什麼。”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皇城上,一個少年白衣飄飄,似正要羽化登仙而去。

  “是佛念!他站在那裡做什麼?”

  姚佛念伸開雙臂,他看見如血的夕陽。他想,如果他是一隻飛鳥,便可以展翅離開這個人間。

  他躍起的身影,在夕陽下正如一隻白鳥。

  有人失聲驚呼:“佛念跳下來了!佛念!”

  姚佛念在眾日睽睽之下躍下城牆,他的死似乎正在掀開姚姓宗親接下來的死亡序幕。

  被虜的姚姓宗親,經歷了將近一個月的行程,才總算到達建康。此時,這些皇親國戚已經被旅途和憂慮折磨得心力交瘁。

  劉裕親自到城外迎接這個投降的隊伍,他看見無雙時,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終於能夠如願以償,現在你是我的人了。”

  無雙卻微微一笑:“我雖然到了這裡,卻並不曾答應過將軍任何事情。我這一生是不可能與任何人成親的。”

  劉裕雙眉微挑:“世事無絕對。我原來也不曾想到過,有一天我會大權在握。但現在,整個晉國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連皇帝都對我唯命是從。我想得到的東西,一定會得到。”

  無雙淡然道:“是嗎?我想請問將軍,如何能夠得到我的心?”

  劉裕道:“你是我所見過的最聰明的女人,你一定會權衡輕重,心甘情願地做我的妻子。”

  無雙笑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權衡輕重,以前的她也許能夠辦到,但現在的她,心中想的卻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劉裕用一種同樣淡然的口氣道:“我知道對於你來說,其他女人所要的一切,你都不會在意。榮華富貴你已經習以為常,就算我向你保證會讓你成為皇后,你也同樣不會在意。所以我只想到一個辦法,如果你一天不答應,我便殺死一個姚姓的人。”

  無雙笑笑道:“請便!”

  她知道劉裕一定會言出必踐,但她卻有如此多的無奈,她的命運早已經注定,無論多麼不願,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她在劉裕的府邸住了下來。劉裕果然每天殺死一名姚姓宗親。先是遠親,遠親殺光後,就開始殺近親。

  她每天都能聽見劉府外淒厲的哭喊聲,每個人死前都在叫著她的名字。她想,他們是在怨恨她吧?只要她答應劉裕成為他的妻子,他們就可以繼續活下去。

  但她卻不能答應。

  終於有一日,侍衛帶來南安公主,她已經是除了幾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外,與無雙血緣最近的人了。

  南安公主面容憔悴,身上的衣飾也骯髒破舊。兩人默然對視,無雙注意到南安公主的日光落在自己的衣裙上。

  她知道南安公主在想些什麼,她仍然衣飾華麗,無論別人過著怎樣的生活,她卻可以繼續錦衣玉食。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也在想你死去的母親。”南安公主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她是一個很和氣的人,雖然身為皇后,卻沒有什麼仇人,連別的妃嬪都從心底裡喜歡她。我想起她便想到你的長兄,姚泓和她很像,和善有餘卻胸無大志。然後我又想到你,總覺得你不應該是她的女兒。”

  無雙笑笑:“我自小便知道我與母親不同。”

  “可是我卻是眼看著你出生的,雖然我們平日針鋒相對,但我到底是你的姑姑。”

  無雙垂下頭,低聲道:“你不想死嗎?”

  南安公主搖了搖頭:“並非如此。那天我看見佛念跳下來的時候,就知道我一定會死。只是我卻在想,為何你可以如此狠心?到底是什麼原因使你堅持不願做劉裕的妻子?你的命運大概就是要成為皇后的,拓跋嗣你不願嫁,現在又有一個劉裕。可是你卻還不願意嫁,連宗親的性命也不顧。告訴我,你是否在等一個男人?”

  男人?無雙淒然一笑:“姑姑!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可是我是你的侄女,你相信我嗎?”

  南安公主遲疑不定,她們的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有一瞬間,她似乎看見了無雙眼底的悲傷與無奈,但再定睛去看時,那雙眼睛又平靜如常。她不由得道:“我相信你。”

  無雙點點頭:“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別人或許有許多選擇,但我沒有,我的面前只有一條路,我只能走下去。”

  南安公主笑道:“我曾以為你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也許是我錯了。能不能給我換一件漂亮的衣服?我不想死的時候還穿著這麼骯髒破舊的衣裙。”

  南安公主洗了臉,梳過妝,換上了一身粉紅的新衣後離開了無雙的房間。她走的時侯又變得神采奕奕,好像並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見她最心愛的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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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六

  無雙看著她走出房間,終於雙腿一軟坐倒在地。是正確的嗎?一切都是正確的嗎?

  “你還是不願答應我嗎?”南安公主走後,劉裕悄然走了進來,“只要你點點頭,你的兄弟姐妹就還可以活下去。其實我真的不明自你為何如此固執,做我的妻子到底有什麼不好?”

  無雙笑笑:“我不會做任何人的妻子。”

  劉裕忽然怒髮衝冠:“是為了流火嗎?他只是一個妖怪。你不願做皇后,只是為了嫁給一個妖怪嗎?”

  無雙啞然失笑,她覺得劉裕的怒氣來得莫名其妙,她抬頭道:“不錯,流火確實是我心中最重要的男人。”

  但我不嫁給你,卻並不是因為他。

  劉裕冷笑道:“好!你一日不嫁,我便會繼續殺下去。”

  又過了數日,劉裕忽然請無雙到府外去觀賞行刑。他早便在府外搭了涼棚,他全不介意在自己的府門前殺人。這些日子來,姚姓宗親皆死於他的府外,以至於府前的石板都被鮮血染紅了。

  無雙坐在涼棚中,看著石板上的血跡,便彷彿看見姚姓宗親一個個不甘的冤魂。這次被帶來的是姚泓,這已經是姚家除了無雙外,最後一個活著的人。

  劉裕道:“雖然問過你許多次,但我還是想問你最後一次,只要你答應我,你的兄長就可以長命百歲。”

  無雙淡然一笑:“你還要我說多少次?我不能與你成親,也不能與任何人成親。”

  劉裕的眼睛眯了起來,“這真是你的選擇嗎?”

  無雙點了點頭:“是我的選擇。”

  劉裕的手落了下來,劊子手的刀便也落了下去。

  “你現在是否恨我?”

  無雙淡然道:“這就是你的目的嗎?但你錯了,我不恨你,我也不恨任何人。我只是在想,你己經殺光姚姓所有的人了,明天還能殺誰?”

  劉裕一時間怔住了,明天還能殺誰呢?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姓姚的人還沒有死。那個人就是我。”無雙微笑道,“你明天是否要殺死我?”

  劉裕默然。無雙道:“你殺了這麼多人,是否明白了一件事?”

  劉裕下意識地問道:“什麼事?”

  無雙淡淡地道:“殺人並不能解決一切。有些東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勉強也沒用。”

  劉裕無言以對,似有所悟。過了半晌,他忽然大聲道:“若是我早明白這一點就好了。你走吧!你放心,從此以後,我會做一個仁愛的君主,絕不再枉殺任何一人。”

  天空開始飄起雪花,又一個冬天到了。

  第十八卷 命運之輪 第二章 劉蘭芝

  該到哪裡去尋找嘲風?

  無雙慢慢地點算著自己手裡所擁有的九龍,得自瓔珞的蚣蝮,得自楚衣的螭吻,得自劉勃勃的饕餮,和自死去的尋香身上發現的睚眥。狻猊、囚牛、負屃則在嘲風手中,加上嘲風自己,一共已經有八龍。除此八龍之外,還有一龍在哪裡呢?

  她想到嘲風對於九龍有奇異的感覺,只要能夠找到他,說不定便可以找到第九龍。或者根本無需她去尋找;嘲風自己就會來找她。

  她也不知嘲風是否已經知道自己是九龍之一的化身,她找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將九龍重新鑄成九龍鼎,如此一來,就等於嘲風將會從此消失。

  無雙忽然想起身上所穿的佛母聖衣,自離開月宮之後,流火便讓她將佛母聖衣穿在身上。大概是因為她屢歷險境,多一層保護也是好的。

  但她現在已經不再需要這件衣服。她想到流火說過這衣服是從劉蘭芝處借來的,也該是歸還的時候了。

  她便向廬江府行去,一路慢慢而行。既是等待嘲風,也是等待破邪。摩合羅在她的手中,瓔珞也死了,她身具真龍之水的那迦族的無上輝光,破邪若想齊集八部眾的輝光,就一定會找她。

  等到八部眾的輝光匯聚之時,一切就會有分曉。

  但奇怪的是,破邪卻忽然銷聲匿跡了,好像從此人間蒸發了一般。他必是刻意隱藏身上的輝光,連無雙也無法感知他的所在。

  終於到了廬江府,無雙向路人打聽焦府,因她聽流火說過劉蘭芝已經嫁給焦仲卿為妻。

  路人指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宅第,她到了宅外,叩了半晌門,才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出來應門。

  那小姑娘面有悲淒之色,見到無雙,略微一怔,問道:“你找誰?”

  無雙道:“我是少夫人未出嫁前的朋友,因曾向少夫人借過一樣東西,多時未曾歸來。這一次來,就是專程將東西歸還的。”

  小姑娘眼圈一紅道:“嫂嫂回家去了,你若要找她,就去劉府找吧。”

  無雙見那小姑娘的神色,知道劉蘭芝不會是單純的回娘家省親,她追問道:“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能否告訴我,以免我見到少夫人的時候不知情說錯了話。”

  小姑娘神色更加悲淒:“娘親說嫂嫂是個妖女,與狐妖勾結,蠱惑了她,於是把嫂嫂趕出家門,不許她再回來了。”

  無雙暗嘆,當日流火插手焦劉兩人的親事,雖然使他們如願以償,想不到日後還有如此變故。難道真不應該於涉人間之事嗎?她便依著小姑娘的指點,找到劉府。經人通傳之後,被請入大廳。無雙見一個女子神色憔悴,坐在廳中,有人進來亦不曾發覺。

  無雙輕輕咳嗽了一聲,那女子才猛然驚醒,望向無雙道:“這位姑娘說是我舊時好友,但我怎麼會不認識你?”

  無雙道:“我是受朋友之托,特來歸還寶物的。”她取出佛母聖衣,送到劉蘭芝面前。

  劉蘭芝乍一見到聖衣,神色又是喜又是悲。她取過聖衣,撫摸良久,才道:“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它了。”

  無雙微微一笑道:“說好是借,當然會歸還。”

  劉蘭芝苦笑道:“聖衣離開時,我正要嫁與仲卿,此時再見到聖衣,卻是我被趕出焦家之日。”

  無雙遲疑了一下,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本已打算不理世事,但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或許是因為焦劉兩人的婚事,是流火一力促成的。

  劉蘭芝苦笑道:“本來一切都好,我與仲卿伉儷情深,雖然婆婆經常會有所刁難,但只要能與仲卿在一起,怎樣的痛苦我都能忍受。但想不到,有一日來了一個人。他說看中了我家的門環,非要婆婆將門環送給他。婆婆不允,那人便道,他知道我家裡有狐妖作怪。婆婆便答應他,如果他能夠抓住狐妖,就將門環送給他作為酬勞。”

  無雙心裡一動,門環?怎會有人看中別人家的門環?這種事情似乎只有那個人能夠做得出來。

  劉蘭芝續道:“當天夜裡他真的捉住了狐妖,還帶到婆婆面前,逼狐妖說出曾經做過哪些壞事。那狐妖講出曾經假冒公公,要婆婆答應我和仲卿的婚事。婆婆聽了以後大怒,逼著仲卿休妻。仲卿不肯,婆婆便哭鬧著要自盡。仲卿是個孝子,無奈之下只好遣我回家。”

  無雙輕嘆道:“那麼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劉蘭芝苦笑道:“我已經沒有打算了,因為我又要嫁人了。”

  無雙一怔:“你又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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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七

  劉蘭芝道:“我回來後,哥哥很生氣,他覺得劉家的臉面都被我丟盡了。於是,他又將我許配給了太守家的三公子,連嫁妝都已經置辦好了。”

  “焦仲卿他可知道?”

  劉蘭芝嘆道:“這是全城皆知的事情,他又怎會不知?”

  兩人默然相對,忽聽一個小丫環在外面道:“小姐,老夫人請您去試新衣。”

  劉蘭芝嘆了口氣道:“客人遠來,無論如何都請留宿幾夜,待我辦過了喜事再走不遲。”

  無雙點頭答應下來,她猜測那個要門環的人很可能是嘲風,留在這裡見到他的機會比較大。

  劉蘭芝交代了幾句,小丫環帶著無雙到客房中安置了下來。

  劉府上上下下都在忙于小姐的婚事,因是被休的原因,劉府為了爭這口氣,更要將婚事辦得體面風光,比小姐第一次出嫁還要鄭重其事。

  無雙在劉府住下,除了那小丫環送來飲食以外,也無人打擾,倒是樂得清靜。

  到了出嫁的前一天夜裡,劉蘭芝似乎心情大佳,試過新衣後,又喋喋不休地與無雙閒聊了許久,一直到了二更時分還不願回房。無雙終於忍不住打斷她道:“你明日就要行禮了,今晚早點兒休息吧!”

  劉蘭芝被無雙打斷了話頭,一下子怔住了,臉上現出了一絲迷茫的神情,彷彿不知道無雙在說些什麼。過了半晌,她才幽幽地嘆了口氣:“不錯,我明天就要嫁給太守的三公子了。”

  她站起身,似要離開房間,卻踱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頭問道:“流火是你心愛的人嗎?”

  無雙呆了呆,在劉府的這幾天自己從未提到過流火,劉蘭芝卻仍然敏銳地感覺到了她與流火之間的關係。她遲疑了片刻,點頭道:“是的。”這麼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承認她對流火的感情。

  劉蘭芝笑笑,轉身便走,邊走邊說:“如果是這樣,就去找他,不要因為任何原因而輕易放棄。”

  無雙看著劉蘭芝走出房間,忽然聽見遠遠傳來一陣笛聲。吹的正是一曲《古豔歌》:孔雀東飛,苦寒無衣。為君作妻,中心惻悲。夜夜織作,不得卜機。三日載匹,尚言吾遲。

  無雙心裡一動,推開窗戶向外張望。只見月光下,一個人影悄然越過院牆,向外而去,那個人影正是剛剛離開無雙房間的劉蘭芝。

  無雙跟在她身後,向著城外奔去,一直到了一個小湖旁。

  只見一個年輕人持著一支玉笛,站在湖邊,滿面愁苦,容顏憔悴。無雙雖然從未見過他,但立刻便猜到此人一定是焦仲卿。

  劉焦兩人默然相對,皆默然不語。過了半晌,焦仲卿才勉強笑道:“恭喜你了。”

  劉蘭芝也勉強一笑:“謝謝。”

  焦仲卿道:“你明日就要于歸,我卻無法參加你的婚禮。”劉蘭芝自嘲地笑笑:“不來也好,免得馗尬。”

  焦仲卿不由冷笑道:“以後你就是太守的媳婦兒了,高高在上,只怕你我再難相見。”

  劉蘭芝生性剛硬,聽焦仲卿如此說,便也冷笑道:“不錯,以後我的公公是你的上司,就算偶然見面,你也要對我禮敬有加,不再似以前一樣,我要看你家人的臉色。”

  焦仲卿冷冷地道:“你走時,曾與我有過約定,我不再娶,你也不再嫁,等母親大人的怒氣平息一些,我再接你回來。想不到你那麼快就違反了誓約,看來母親說得沒錯,如你這般的女子真應該早早休棄。”

  劉蘭芝反唇相譏道:“正是,隔壁家的羅敷又溫柔又賢惠,又會討得婆婆的歡心。我走了,你正好娶她過門。”

  焦仲卿負氣道:“娶她便娶她,母親早就有此意了。現在你嫁人了,我也沒有牽掛了。”

  劉蘭芝咬了咬唇,又氣又恨,怒道:“那你還來於什麼?”她心裡一酸,眼淚便流了出來。

  焦仲卿見她流淚,心便軟了,連忙抱住她道:“不要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兩人相依而立,焦仲卿柔聲道:“我打聽過了,太守家的夫人很和善,太守為人也很好。三公子沒有什麼惡習,你嫁過去,一定不會吃苦。以後也不必天還沒亮就起來織布,比跟著我強多了。但太守家到底是高門大戶,許多奴婢侍候著,走錯一步路,做錯一件事,都會有人知道。表面上不說,心裡也會笑話。你過去以後,事事都要謹慎。我不在你身邊,寒暑變化,冷暖自知,你一向粗心,天冷了,都不知道添件衣服……”他越說聲音越哽咽,說到最後竟泣不成聲。

  劉蘭芝抬起頭,見他轉過頭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流淚。她便更加淒然,忽然道:“夫君,我們走吧!離開這裡,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生活。”

  焦仲卿苦笑道:“你以為我不曾想過嗎?你明日就要嫁給太守的三公子,此時離開,是為不貞。而我違背母命,與你私奔,是為不孝。難道以後我們就要這樣不貞不孝地度過下半生嗎?”

  劉蘭芝道:“我不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焦仲卿搖了搖頭,輕輕地道:“蘭芝,你是知道我的。”

  劉蘭芝心中氣惱,她知道焦仲卿將忠孝仁義看得比什麼都重,賭氣道:“難道你真要我嫁給別人嗎?”

  焦仲卿深深地看著她道:“我們今生無緣,只望來生能再相見。”

  劉蘭芝慘然一笑,來生?人們總是把希望寄託在來生,可是來生我是否還能找到你呢?她也不再勉強焦仲卿,微笑道:“你不要總是說我,你不也是一樣嗎?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還是快快娶羅敷過門吧!她至少可以照顧你的飲食起居,那樣我就不用擔心你了。”

  焦仲卿默然半晌,才道:“珍重!”

  劉蘭芝點頭道:“你也要珍重!”她轉頭望向湖水,“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再呆一會兒。”

  焦仲卿點頭不語,轉身離開了,走了幾步忍不住停下來回頭張望,只見月光下劉蘭芝的背影單薄憔悴,如同不真實的幻影。他心裡酸楚,不忍再看,掉頭便走。

  劉蘭芝獨自在湖邊佇立良久,想到過往的時光,她曾經度過的那些快樂與不快樂的日子,這一切都要隨風而逝了。她不再遲疑,慢慢地向著湖水中走去,冰冷的湖水溫柔地在她的身側流動,那種感覺十分奇妙,如同她與焦仲卿一起度過的那些甜蜜日子。

  無雙眼看水已經沒到了劉蘭芝的胸口,不得不飛掠出去,拉住劉蘭芝道:“你要幹什麼?”

  劉蘭芝轉頭看了看她,露出一絲如夢似幻的笑容:“是你!”

  無雙道:“你不是對我說無論如何都不要輕易放棄嗎?為什麼現在你卻要放棄?”

  劉蘭芝搖了搖頭:“我不一樣,我不是放棄。”

  無雙皺眉道:“你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這怎麼不是放棄?”

  劉蘭芝的笑容裡多了一絲幸福的味道:“雖然我死了,但我並沒有與仲卿分離,無論相隔多遠,我們的心都會在一起。”

  無雙默然,無言後退。可能對於劉蘭芝來說,死真的是一種幸福吧?

  她看著劉蘭芝沒入湖水中,水面只剩下一圈圈不願平靜的漣漪。她忽然轉身向焦府奔去,她躍過焦家的圍牆時,看見焦仲卿一動不動地站在庭院中,如同一個失去了生命的木頭人。她忽然出現在焦仲卿的面前,但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淡淡地道:“你是誰?要幹什麼?”

  無雙道:“我來只是告訴你一件事。你走了以後,劉蘭芝便投湖自盡了。”

  焦仲卿的嘴角牽動了一下,喃喃道:“死了嗎?死得好!死得好!死得!死得好!死得好!”

  他一連說了數聲“死得好”,然後淡淡地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他轉身進入母親房間,焦母已經準備就寢。焦仲卿跪在地上,連叩三個響頭,臉上仍然是那種麻木的神情。

  焦母心裡有些慌亂,問道:“仲卿,你這是做什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3
三二八

  焦仲卿如同做夢般地回答:“我明天就要出門辦事了,大概要很久才能回來。我不在母親身邊的時候,請母親多多保重。”

  焦母勉強笑道:“你放心,有你妹妹在我身邊,她會照顧我的。”

  焦仲卿笑道:“母親喜歡羅敷嗎?等我回來就請母親替我說這門親事吧!”

  焦母甚是喜悅,道:“你終於想通了?想通了就好,我明天就請人上門去提親。”

  焦仲卿笑笑:“好!有勞母親了。”他轉身離開房間,無雙仍然站在院中。他從無雙面前走過,似乎她並不存在一樣。無雙看著他解下衣帶,掛在樹上。

  她轉過身,她可以阻止他,但她卻不想這樣做,如同她可以阻止劉蘭芝一樣。死又有什麼可怕?活著才要承受無盡的痛苦煎熬。

  她忽然看到天邊飛過來一對相思鳥,她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容,若可逍遙比翼,就算化身為鳥,又有何妨?

  與此同時,在兩條街道以外,有一個小女孩兒正獨自在黑暗的長街上徘徊。她只有十二三歲,大睜著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果留心去看,就會發現,她的雙眼雖然美麗,卻毫無神采。

  天氣已經很冷了,她卻仍然穿著單薄的衣服。女孩兒挎著小竹籃,心裡卻忐忑不安,想到自己已經出來許久,卻仍然沒有找到父親說的那位鄭官人的家,也不知何時才能將人家要的肉送到。

  她是城中李屠戶的女兒,自小眼盲,母親五年前過世了,父親又娶了新夫人,兩年前生下了一個小弟弟。

  繼母既不打她亦不罵她,只是將她視作無物,連一句話都不願對她說,更不要說噓寒問暖,添飯加衣。她卻覺得很滿足,能夠相安無事就是最大的福分。但父親卻很討厭她,或者是因為她眼盲的原因吧!

  她今天是在傍晚時分出門的,連晚飯也不曾吃過。父親命她將一籃肉送到鄭官人的府上,這在平時也是做慣的。但其實她是很害怕做這種事的,雖然以前迷路過幾次,最後總能找到好心人將她帶回家,但這樣的事情每發生一次,她心裡的愧疚就會增加一分——她害怕父親會越來越討厭她,有朝一日會將她趕出家門。

  她已經走了幾個時辰,而且驚恐地發現身邊越來越安靜。她雖然看不見,卻也感覺到天色一定已經晚了,路上連行人都沒有了。她又餓又累又冷,想要大聲呼救,卻又感覺到害怕。

  她頹然地倚著牆壁,努力地回憶著自己今天走過的路。但她今天走的路太多,她已經無法清楚地記起自己轉過了幾個彎,走了幾條街。

  一陣冷風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她大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抬頭望向天空。要是媽媽還活著就好了,最起碼,世界上還有一個真正疼她的人。

  她慢慢地蹲下身,絕望得幾乎想哭。就在這個時候,她感覺到有個人慢慢地走了過來。

  她有些緊張地抬起頭,望向那人的方向。

  她感覺到那個人也蹲了下來,似乎在仔細地打量著她。她遲疑著開口:“有人嗎?”

  她的感覺是很靈敏的,如果有人與她近在咫尺,她一定能夠感覺到那人的呼吸及溫度。但奇怪的是,她明明感覺到這個人就在自己面前,身邊的空氣卻沒有一絲流動。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麼晚了,你為何還不回家?”

  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並無惡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找不到家了。”

  那人好奇地問道:“找不到家?你應該有十歲了吧?怎麼會連自己的家也找不到?”

  她更加不安,低聲回答:“我是個瞎子。”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很快便注意到她有些異常的雙眼。不知為何,他的心居然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其實他是沒有心的,但人類都是這樣說,所以他想那種感覺就是心有些痛吧!他拉住她的手:“告訴我你的家在哪裡,我帶你回家。”

  那人的手很冰冷,但女孩兒覺得他的手很溫柔。她莫名其妙地對這個年輕人產生了一絲好感,覺得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女孩兒低聲道:“可是我要先把肉送到鄭官人的府上,如果送不到,父親會生氣的。”

  那人低聲道:“那我就先帶你到鄭官人的府上,再送你回家。”

  女孩兒點點頭,將地址告訴了他。那人便拉著她的手,帶她向前走去。走了沒幾步,他忽然鬆開了手。

  她一怔,心裡立刻產生了恐懼感,他不想幫助自己了嗎?但她很快便發現那人是怕她冷,將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她感覺到他的衣服上有很濃重的風的氣息,她忍不住用力吸了兩口氣,她可從未聞到過這種味道。

  那人重新拉住她的手,問道:“我叫嘲風,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兒低聲回答:“我叫李婉兒。”

  在嘲風的帶領下,李婉兒很快將肉送到了鄭官人的府上。

  一個丫環很不滿意地說:“你是怎麼回事?都半夜了才送來,現在送來有什麼用?本來是做晚飯用的,現在連夜宵都已經吃過了。放到明天肉就該臭了。”

  她不停地道歉,謙卑地討了肉錢,保證下次一定不會送晚。那丫環“呼”地將門關上。她雖然被人罵了一頓,心裡卻很高興,總算拿到了肉錢,回家也有個交代。她感覺到那隻冰冷卻溫柔的手又牽住了她的手,她安心地讓嘲風牽引著自己,知道有他在身邊自己就會很安全。

  有人帶領著,路一下子近了許多。她剛剛走了幾個時辰,現在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便走回到自己的家門前。

  她小心地脫下身上披著的衣服,交還給嘲風:“我要回家了。”

  嘲風無言地點點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矮兩個頭的女孩兒。她實在是太瘦小了,好像只有十歲。但從她臉上那種滄桑與絕望的神情來看,她卻像是已經有一百歲了。他遲疑著,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父母待你不好嗎?”

  李婉兒搖了搖頭,溫柔地笑著:“我父母都很疼我,是我自己想要找一些事情做,他們平時都舍不得讓我做任何事的。”

  嘲風笑笑:“這樣便好,你快進去吧。”

  李婉兒點點頭,走進家門,忽然回頭道:“謝謝你,你是一個好人。”

  嘲風呆呆地站在街上,看著李婉兒關上院門,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是一個好人。他其實並不存心想做一個好人,也不存心想做一個壞人。他不知道好人與壞人到底有什麼區別,但他卻對於生命充滿了渴望,經常搗亂生事,沒有什麼壞心,無非是想證明自己的存在罷了。

  他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因為李婉兒的一句話而有了一些改變。這些日子,他日漸不安,他清楚地感覺到有些兄弟與自己近在咫尺。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只要有這種感覺,他便會不顧一切地飛奔過去,用盡手段得到那些使他有這種感覺的物件,如同狻猊、囚牛、負屃,還有剛剛得自焦家的椒圖。

  這一次的感覺比以往都來得強烈,給他這種感覺的不只是一樣東西,應該是好幾樣。但這一次他卻覺得害怕,他知道人類喜歡說預感。他從來沒有過什麼預感,生命就是那麼回事,沒有什麼感覺。但這一次,他卻有極強烈的預感,當九龍齊集時,也便是他的生命結束之時。

  他不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他還想繼續活下去,體驗他不懂的喜怒哀樂。

  因而這一次他雖然感覺到了那些兄弟的到來,他卻只想速速離去,走得越遠越好。他抬頭看了看月亮,月亮已經連續好多天呈現出妖異的紅色。他看了一會兒月色,便轉身離開李家。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裡,只覺得離那些兄弟越遠便越安全。

  他走出了幾條街,已經離李家有很遠的距離。以這樣遠的距離來說,他不應該再聽到李家的一切聲音‘但奇怪的是,他忽然聽見了李婉兒的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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