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九
他立刻身形急轉,一股藍色的輕煙自他身釁升起,他便如同蒸發了一般消失在輕煙之中。是幻術,他吸取了尋香的輝光,因而學會了他的幻術。
八部眾死了以後,按照族規,是要火葬的。這軀殼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從塵土中來,就歸回到塵土中去吧!
無雙在山間尋找了許多干枯的樹枝,將尋香的屍體置於其上。她雙手合什,心中默祝,無論你是誰,你的前生與我有任何瓜葛,我只希望你死去以後,就能夠忘記過往的一切事情。當生命重新開始以後,我只望你再也不要與我相遇。
天上的紅色月亮從黑雲之中露了出來,將妖異的紅色光芒佈滿山野。無雙仰頭向天,若是天地有知,就給他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吧!不要再讓前世的恩恩怨怨糾纏著他,讓這一切就此結束吧!
但真能結束嗎?
無雙點燃了火堆,火焰慢慢地吞嗜著尋香蒼白美麗的面容,她便又感覺到心亂如麻的悲傷,尋香,這樣做到底值得嗎?
“無雙!”是瓔珞的聲音,她低低地叫著她的名字,這是她每一次叫她。
她茫然回首,瓔珞的微笑也蒼白全無生氣,“跟我來!”
兩人向林間行去,將狐疑的流火獨自留在火堆旁邊。
“你終於可以使用靈力了?”瓔珞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音中充滿著絕望,似乎無雙可以使用靈力就意味著世界末日的來臨。
“不錯,尋香用他的生命使我回憶起如何使用靈力。”無雙回答的時候,語音中同樣充滿著絕望,似乎這件事確實是世界末日的來臨。
“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誰?”
無雙迷茫地笑笑,“他們說我是你的轉世!”
“轉世!”瓔珞重複著這兩個字,轉世,若世間沒有轉世該有多好。若人死之後,靈魂就煙消雲煙,該有多好?“除此之外呢?”
“還有另一個人,我感覺到我身體裡還有另一個人!”
“是的,你的身體裡還有另一個人!”
一個灰衣老僧悄然出現在林中,是久違了的緣空,他滿佈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聖主,你終於醒悟了嗎?”
聖主?是叫我嗎?無雙微笑,“那個人就是百年前的凌日?”
緣空跪倒在地,“聖主,我終於又看見你了。”
他說看見當然不是指看見無雙,而是指看見依附在無雙身上的凌日。
凌日!提婆族的宗主,據說他有著通神的力量。
“凌日又是誰?”無雙淡淡地開口,這句話聽似有些奇怪,在場的兩個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瓔珞望向樹林外隱隱的火光,“這些人,死去的或者活著的,想殺你或者想幫助你的,無論他們做什麼,都是為了一個原因。一百多年前,天界逃走了一個被囚禁的靈魂,這靈魂就是傳說中唯一可以與佛陀相抗衡的提婆達多。他死之時,靈魂被嚴密看管起來,以四十九條縛神鐵索緊緊束縛,又由四天王天帶領著天界的神將不分晝夜地嚴密監視。只因提婆達多太可怕,他是佛陀的堂弟,擁有與佛陀相似的神通。但他到底還是逃離了天界,他走了以後,便到了人間,降生在提婆族中。他降生之時,身上的輝光甚至超過了太陽的光芒,因而人們都叫他凌日。他可凌駕於萬物之上,凌駕於天地之上,凌駕於有情無情眾生之上。只因他的身體裡有提婆達多的靈魂,那個不安定的靈魂。為了這個原因,四天王天才離開天界,但他們卻也無法看出提婆達多的靈魂藏在哪裡,因為以他們的神通還不足以窺知提婆達多的行動。”
無雙笑了,似在聽著一個最荒謬的神話故事,“你說我的身體裡有提婆達多的靈魂?”
瓔珞點頭。
無雙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可是為何我又是你的轉世?”
瓔珞垂下頭,“因為這是一個計畫,你的生命是被安排好的,你的轉世是在我死前就已經決定的事情。”
我的轉世是在你死前就決定的事情?!我為何會存在於這個世間?我只是一個傀儡或者優伶,我的生命原來只是無中生有,我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為何要安排這樣的我出現?我也是一個人,過去的十八年歲月,我的一切喜怒哀樂,到如今只是一句安排好的,就變成了可笑的鬧劇,可曾有人想過我的感受?
“一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無雙淡淡地問。她越來越習慣將情感深藏在心底,不輕易流露出來,但越是這樣,就越感覺到如梗在喉般的酸楚。如同江水沖擊著堤壩,每一下都用盡全力,拼著粉身碎骨。堤壩只是無情地橫亙在前方,阻礙著江水的行動。或者有一天,堤壩終於會倒塌吧,大水便肆無忌憚地氾濫,但不是現在,也許再過些日子!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二節
一百年前。
皇后賈南風持掌朝政已經有十年之久,在這十年之間,她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了接二連三而來的謀朝篡位的威脅,也因此,殺死了許許多多司馬家的子孫。
朝政不穩一直是她心裡的隱憂,而這一切卻不得不歸疚於皇上天姿的愚鈍,這樣的皇帝,最容易引起宗室貴族們的反叛之心。
東宮自她遷出後就成了禁地,一直由珍珠看守著。那個名叫瓔珞的女孩子也時而出現,她是一個冷漠到讓人不敢去喜歡她的女孩,永遠都是清泠泠的,一身白衣勝雪。她很少開口,幾乎不笑,連年長的珍珠都對她禮敬有加。
南風知道她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但她就是不喜歡她,甚至有些討厭她,或者是因為幽姬的緣故。
十年之間,瓔珞越長越大,也出落得越來越漂亮,連南風看見她,都一見驚豔,這樣的美麗,總是讓人覺得不祥。
到南風死時,瓔珞年滿十七歲了。
南風是死於被後世的史學家稱做八王之亂的歷史事件中。殺人之人,人亦殺之。南風是早便明白這個道理的,過去的十年,她殺了許多人,早已不再是豔名才情冠絕兩京的絕色女子,而成了坊間婦孺皆知的妖後。
她亦驚訝於自己的變化,對於權力的渴望,那渴望似是由血液骨髓生出來的,悄無聲息就佔據了她的思想和靈魂。獨攬大權讓人覺得無比快慰,而為了維持這權位,只能無所不用其極地排除異己。
她也並非如後世的人們所說的全無治國之才,事實上,她極敏銳富有才幹。人們對於她負面的評價基本是源於男人對於掌權女子的嫉恨與不甘。能幹的女人總是輕易地成為男人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因為這個世界一直是男人的天下,他們不許有女子凌駕於自己之上。
南風卻不管,她不理人們的評論,率性任為,按照自己的喜好控制著朝政。但她也同樣任用最有才華的名士。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未死前的十年,雖然屢有叛亂,卻仍然能夠天下太平。
等到她死了以後,這天下就分崩離析了。
瓔珞最後一次見到南風,是在她死前的三日,也是她最後一次離開無慾城。在此之前,她收到消息,流火為了報復她的背叛,將去搶奪埋藏在京城的九龍鼎。
消息的來源,真假難定,但她卻是不能讓九龍鼎有失的。十年以來,珍珠留在京城就是為了守護這天下神器,玉璽已經隨著岑昏埋身在鐘山之下,九龍鼎就更顯得重要,若連九龍鼎也失去了,天下就會動亂了。
一百年後,再回頭去看,這消息的居心是顯而易見的,然而人當其局之中,必然先自迷失,又有誰能夠冷靜客觀地判斷?就算能夠靜心分辨真假,卻也是不敢冒險的。她知道流火的本領仍然隱忍不發,因為他對夜叉的痛恨,使夜叉之性深藏於妖氣之下。但若是有一天,他終於知道如何運用夜叉之力,再加上他妖的身體,是任誰都不敢輕視的。
她匆匆趕到洛陽,便見到將皇城團團圍住的叛軍。人間又生變亂了嗎?
她連原因都不想知道,太多的手足相殘,太多的禍起蕭牆,只因人類有著永遠無法滿足的慾望。是貪婪也罷,是對於美色的渴求也罷,是對於權勢的渴望也罷,總之無窮無盡,慾壑難填。滿足了一種慾望,便會生出新的慾望,永遠沒有厭足的一天。
她輕易地穿越叛軍的封鎖進到皇宮之中,在東宮的花園裡,她看見憂心忡忡的珍珠。這使她頗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之中,珍珠永遠是舉重若輕,鎮定自如,泰山崩於前不變色,人類的叛亂應不會引起她的困擾。
珍珠驟見她到來,臉上現出一絲喜色,“瓔珞,你來得正好,我有一件事,實在是決定不下。”
“什麼事?”
“南風要死了!”
瓔珞呆了呆,“皇后嗎?難道這一次的叛亂,連她也無法平息?”
珍珠搖頭,“陽平公主勾結了趙王司馬倫,重兵已將皇城重重包圍。”
瓔珞淡然道:“那只是人類的事情,我們是從不干預人間的爭鬥的。”
“可是,”珍珠遲疑了一下,“可是賈南風卻不同。”
瓔珞有些詫異,“她為何不同?就算她是皇后,也不過是個人類。”
“不錯,她是人類,但她卻是摩登伽女轉世。”
“摩登伽女?!”
珍珠點頭,“十年前,我便感覺到她可能是摩登伽女轉世,而幫我證實這一點的人便是凌日。”
“凌日?他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不願傷害賈南風?”
“不錯,雖然凌日隱瞞得很好,但提婆族的摩訶尊者仍然發現他便是提婆達多逃到人間後靈魂所寄宿的身體。為了這個原因,二十年前,摩訶尊者帶著摩合羅離開提婆族,但他一路受到追殺,在見到啖鬼之時,便死去了。也因此,摩合羅現在是由夜叉族保管著。”
瓔珞垂下頭,低聲道:“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