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俠】摩合羅傳 作者:飛花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6 21:44:4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9561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46
二八九

  回到天空三城等待我,不會等得太久,我們很快就可以再次重逢,到那個時候,再也無人能夠分開我們了!

  “下一個該輪到你了!”岑昏僅剩的右手上金光閃動。

  破邪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因為你還需要夜叉族的輝光。但我卻認為,你不應該吸取我的輝光。”

  岑昏雙眉微揚:“你身上有夜叉族皇族之血,如果不吸你的輝光,難道還會有人比你的輝光更純正嗎?”

  破邪淡然道:“你可能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哥哥。”

  哥哥?皇族之血一向是以居長者為嫡,除非是哥哥死去了,才會退而求其次。如果破邪還有一個哥哥,那麼他的輝光可能更加純正。

  岑昏收回了手掌,“他在哪裡?”

  破邪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他與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我恨他,如同我的母親恨他的母親。我雖然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但我們兩人之間由夜叉之血聯繫在一起。我確信我能夠找到他,無論他在天涯海角,或者近在咫尺。可是,我也有一個條件。”

  岑昏冷笑道:“你居然還敢跟我談條件?”

  破邪道:“你先聽我說一說,我保證你一定會同意這個條件。”

  岑昏道:“你且說來聽聽。”

  破邪雙眼之中寒光閃動,“我幫助你取得流火的輝光,你也要答應我,當你取尋香的輝光之時,我一定要親手殺死他。”

  岑昏笑道:“原來是這個條件,我只要輝光,他是死在誰的手中怎麼死的,我全不關心。”

  “好!一言為定。”

  也許我做的是錯的,但我一定要殺死尋香,就算是犧牲了世間所有的生命,我都不會讓尋香活下去。

  紫羽,你會怪我嗎?

  破邪閉上眼睛,空氣之中有風的味道,清新如同清晨的第一抹陽光。他驀然伸手指向北方,“北邊的風裡有他的信息,他在那裡。”

  岑昏道:“好!我們向北方去找他!”

  他並不真地在乎是否能夠找得到流火,找到更好,如果找不到,破邪身上也有著夜叉皇族之血,也許因為是次子的關係不及長子的那般強烈,但得到他的靈力也是一樣。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之後,尋香才自一塊大石之後站起身來。

  雖然前後不過一個時辰,他卻似乎又憔悴了,面頰也比一個時辰前蒼白了許多。身上的香氣如同夜間的曇花,次第綻放。

  還有多長時間?他在這個世間的生命,還能持續多久?

  灰色的僧衣悄然閃過,緣空不知何時出現在尋香的身後。他如同一個影子般不引人注意,“你真地決定了?”

  尋香點了點頭,“那不正是你的心願嗎?”

  緣空的眼中居然也現出一絲無奈之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你也是如此!可是我們誰也不知道她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也許她的選擇會令我們都失望。”

  尋香笑笑,“無論她做出怎樣的選擇,只要是她的選擇,我都會覺得慶幸,因為那是她的決定。”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生命是為了什麼?傳宗接代?追逐名利?或者人類的生命比半神的生命還要更加有意義。可是我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完成她的心願,無論是什麼樣的心願,我都會用我的生命來幫助她實現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三節

  如果沒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因生命之中沒有完成的事情而覺得遺憾?

  如果沒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對那個一直深深思念的人說出你的關懷?

  如果沒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因眷戀而悲傷莫名?

  如果沒有明天,今天你甚至已經沒有悲傷的時間,而竭盡所能將這一生做一個了斷?

  或者,因為沒有了明天,今天你才真正地認清了自己,認清這虛假的生命?

  白衣靜默的瓔珞,眼神疏懶迷離,如同午後那朵倦了的睡蓮。微風或有或無,她如雪的衣袂便或起或落。

  如果有明天,一切都會是另一個開始,或者是另一個結束。

  然而無論是開始還是結束,都不是命運之輪上的起點或是終點。輪子是沒有起點與終點的,它永遠不停地轉動,未知究竟,難窮本末。

  但無論有沒有明天,輪子到底還是在轉,輪上的眾人再不情願,也只能任由它轉下去,或者轉到與雲朵相齊的高處,或者轉到泥沼之中。

  所謂起落,大抵如是。

  瓔珞忽然伸出手,她玉指纖秀,白得透明一般。但這隻手卻帶著肅殺之氣,如同深秋催花的涼風。手一伸出來,便握住了無雙的脖子。

  無雙的脖子同樣纖柔細緻,兩個相貌相同的女子,默然相對,但瓔珞的手卻緊握著無雙的脖子。

  無雙知道只要瓔珞輕輕用力,她便會脖頸折斷而死。但她卻感覺不到瓔珞的殺氣,當她在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似乎也帶著深深的厭倦與無奈。

  如果有明天,你的願望是什麼?

  兩個心靈相通的女子都在想著這個問題,如果有明天,我的願望會是什麼呢?

  無雙卻茫然,她驀然發現,她竟然不知自己的願望。她同樣無法感覺到瓔珞的願望,或者是瓔珞故意隱瞞了心底的想法。

  瓔珞笑了,是嘲諷的笑,也是無奈的笑,“你真可憐,連願望都沒有。”

  無雙也笑了,是苦笑,也是無奈的笑,“難道你不可憐嗎?我同樣感覺不到你的願望。或者就算你有願望,卻只能將願望深藏在心底,不敢讓別人甚至不敢讓自己知道。”

  這世間最淒慘之事,或者就是一個人,連願望都不敢有吧?有願望的人,願望未必會實現,也許一生都在為了自己的願望而努力,卻到了臨死之時,仍然無法實現畢生的心願。但他卻還是有願望的,他至少心底還是有希望的。

  沒有願望之人,連希望都沒有了。

  “我已經死去一百年了,還能有什麼願望?可是你卻還活著,為何你也沒有願望?”

  願望?!或者這個世界已經使人失去了希望吧?

  你要殺我嗎?你是我的前生,和我有著同樣的命運,也和我同樣的絕望,如果你真地想殺死我,毀滅自己,那就動手吧!

  兩個女子四目相投,同時感覺到了對方心中那一抹悲哀的無奈。

  瓔珞手收緊,無雙漸覺呼吸困難,她腦中忽有靈光一現,瓔珞並非是想殺她,有某一瞬間,她似感覺到了瓔珞真正的心意。

  但那一瞬間消逝地如此之快,她想要看清瓔珞的心意到底是什麼時,瓔珞又已經將它深深地隱藏起來。

  為什麼瞞著我?我和你是同一個人,為什麼你一再瞞著我?到底有什麼事情是那麼重要的?過了一百年,你還是耿耿於懷?

  “瓔珞,你在幹什麼?”

  風的聲音改變了,瞬息之間,風便彷彿有了生命。他更加像是風的精靈,每當他出現之時,風都驀然充滿了生機。這是否在暗示,他比以前更能領悟到夜叉的奧秘呢?

  無雙覺得瓔珞的手鬆開了,她後退了兩步,用力地呼吸了幾下。風中有他的氣息,風似已成為他的分身。

  她抬起頭,有多久沒見面了?自乾闥婆城後,她便離開了他,並不覺得兩人之間有什麼約定或者是有任何默契,分離也就那樣分離了。分離之後偶然會想起對方,也並非是覺得悲哀的,只因久別而略帶無奈。

  這人世間,又哪裡有永遠的團聚?最終不過是生離死別。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46
二九〇

  三個人,一個男人,兩個女人,或者說兩個活人,一個死而復生的人,面面相覷,小心地揣測著其他兩人的心意,也小心地揣測著自己的心意。若是只有兩個人,無論是一男一女,甚至是只剩下兩個女人,都是完美的,但可惜的是,卻偏偏多出了一個。

  但那個多出來的人卻又是無可或缺的,若沒有多餘的這個人存在,誰又能真地明了對方的心意甚或是自己的心意呢?

  無雙見到流火的手腕上戴著一串菩提樹子,她不由地喜悅,阿絲黛果然不負所托,將菩提子轉交給流火。

  她忽然有了勇氣,或者她本就是三人之中最勇敢的一個,於是她便若無其事地微笑,“你好嗎?”

  很簡單的問題,回答的人無論好或是不好,通常會選擇回答好,就算心中再不好,也會將那不好隱藏起來。

  或是因為與對方並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不想將自己的心事隨便洩露。又或者是正好相反,與對方過於親密,更不敢讓他知道自己的心事,以免會引起無謂的擔心。

  流火卻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瘦了。”

  無雙心裡酸楚,臉上的笑容卻更加漫不經心,“一別經日,江湖飄泊,難免為風霜所苦。幸而有驚無險,時至今日,還能與君相見,想必是前生福澤深厚吧!”

  若是其他的人說前生福澤深厚,也無非就是說前生福澤深厚罷了,但自無雙的口中說出來,在場的眾人卻難免感慨萬千。

  無雙的前生是瓔珞,瓔珞就在面前。能與流火相見,若真是瓔珞的福氣,只怕未必就是無雙之福。

  忽聽有人正在唱一首曲子: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怒力加餐飯。

  無雙心裡一動,這首曲子本沒什麼特別,是古詩十九首中的佳作。但她伔鞘塹諞淮溫牸€記得離開月中之城時,也曾聽到有人唱這首曲子,而兩次聽到的,彷彿是出自一人之口。

  瓔珞和流火的臉色同時變了,兩人對視一眼,“好強的靈力。”流火失聲道。

  這些日子以來,他遇到許多靈力高強之人,甚至遇到了天界之神,靈力都是強得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無懈可擊。但今日之靈力又與以往遇到的靈力不同。靈力或許伈患八奶焱跆燜鶕磧械攆`力強,但這靈力卻極霸道,甚至帶著帝王之氣。

  無論神或者是半神都是清心寡慾,靈力再強,也是平淡衝和,絕不會有這麼強的霸氣。

  “是哪一位高人到了?請不吝賜見!”流火朗聲道。

  金色流光閃爍,如同帝王冠冕,華貴而耀眼,讓人不敢逼視。流火的心中生出不祥之感,這樣強的靈力,這種傲然萬物的氣勢,曾經在傳說中聽人提起。那個人,本應被鎮壓在鍾山之下,啖鬼以生命形成的符咒鎮壓著他,難道他已經脫印而出了?

  “夜叉族的小鬼,你好像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又強了許多。”連聲音裡也充斥著驕傲,可想而知,他是一個多麼不願臣服,又多麼自以為是的人。

  他身著黃金色的衣衫,衣襟上的金光比太陽的光芒還要璀璨輝煌。“我們上一次見面之時,我還未曾形神合一,現在我的肉身終於離開了鐘山的禁錮,這世間還有誰是我的對手呢?”

  流火冷笑:“岑昏,果然是你。你是如何解開鐘山符咒的?”

  岑昏微微一笑:“那是一個秘密,也是一個驚喜。不過原因我不想告訴你,因為你很快就會自己找到答案。”

  流火回頭看了看瓔珞、無雙和張念恩苻宇,他知道岑昏已經吸取了緊那羅族和阿修羅族的輝光,再加上他自己本來的力量,只怕他與瓔珞聯手也未必是岑昏的對手。

  或者由他拖住岑昏,瓔珞帶著無雙等人逃走。他望向瓔珞,兩人四目相投,瓔珞便已經知道他的心意。她卻搖了搖頭,若要有人留下來,留下來的人也應該是她。

  無雙看看瓔珞又看看流火,他們兩人都想犧牲自己拯救對方嗎?

  她心裡就有些酸楚,世間有多少恩愛的夫妻,大難臨頭之時,也不過只顧得上自己的性命。他們兩人雖然不是夫妻,卻比許多夫妻還要情深似海。

  如此說來,多餘的那個人應該是她才對。

  “你帶他們走!”流火道。

  瓔珞搖了搖頭:“我留下。”

  “我是男人,應該我留下。”

  瓔珞淡然一笑:“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佛陀說過眾生平等,難道男人與女人尚且不平等嗎?”

  流火皺眉,他知道瓔珞的固執。她雖然溫柔如水,卻也固執似鐵,若她不想做的,任誰也勉強不了。

  岑昏含笑看著兩人爭論,終於發表了一句評論:“我看誰都不要走了,夜叉和那迦族的輝光,都送給我吧!”

  流火咬了咬牙:“好!那就都留下來。無雙,你一定要走。”

  為什麼你們兩個人可以一起死,我卻要走呢?無雙在心裡說,但她知道,這個時候是不應該再為了這種事情爭執。

  流火將一個長長的布包交給無雙,“一定要帶著這個離開,這個東西很重要,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你可知道,你也很重要,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

  無雙接過布包,看樣子裡面似乎包著一把劍。她疑惑地看著流火,流火在她耳邊輕聲道:“這把劍是找到摩合羅的關鍵,一定要找到摩合羅,就算我死了,你也一定要找到摩合羅。”

  無雙心裡一酸,為什麼一定要找到摩合羅?若是你死了,找到摩合羅又有什麼用?

  但她卻仍然面色如常,誰也看不出她的心在想些什麼。她微微一笑:“好!我答應你。”

  岑昏搖了搖頭:“要說幾遍你們才能明白?誰都不用走了,夜叉和那迦族的小鬼不用走,這幾個人類也不用走。我喜歡趕盡殺絕,絕不會有婦人之仁。”

  流火心裡一悚,一掌打在無雙的身上,無雙只覺得一股大力推著自己疾飛了起來。她知道流火是想將她送走,但她卻覺得不甘心,雖然答應了流火一定要找到摩合羅,可是為什麼可以與流火共生死的人不是她呢?

  為什麼流火一定要送她走?其實生有何歡,死有何苦,若是能夠死在這裡,或者反而是是一種幸福。

  但她並沒有如流火之願被送走,她忽然又覺得有一股吸力,正在吸引著自己,將自己向著地面吸回來。

  她低頭一看,見岑昏僅餘的那條手臂遙搖地一抓,她便又飄飄悠悠地飛了回去。

  岑昏好似第一次見到無雙,或者是他終於認真地想要看清無雙,“你是誰?為什麼所有的人都願意為你而死?你身上有奇怪的感覺,好像我以前就見過你。”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46
二九一

  無雙勉強笑了笑:“你當然見過我,我們在魏國皇宮見過面。”

  岑昏卻鄭重地搖頭:“不是那個時候,更古遠的時代,我一定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見過你。”

  很久很久以前?有多久呢?

  流火卻不能讓他抓住無雙,他長長的黑髮無風自動,身上逐漸顯現出黑金般的光芒。岑昏立刻被流火吸引,嘖嘖讚歎:“你身上果然有夜叉的輝光,剛看見你的時候,還以為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妖怪,想不到輝光是隱藏在妖氣之下的。”

  他看著流火的眼光,就像是看著一件就要據為己有的珍寶,充滿了貪婪與憐惜。

  流火冷笑:“想要得到我的輝光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風在他的手心結聚,一把黑色的長劍正在慢慢地生長出來。

  流火看著手心中的那把劍,心中百感交集。這一百多年以來,他最不願承認的就是他是夜叉的兒子,他寧可自己只是一個狼妖,以妖怪的身份過這一生,但最終他卻仍然要借助夜叉之力。無論他多不願意承認,他到底還是夜叉之子。

  “好!碎風劍,一百多年沒見過了。”岑昏雖然說好,臉上卻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夜叉族真地落魄了,碎風劍居然出現在一個狼妖與夜叉的兒子手中,難道夜叉一族就沒有一個像樣點的繼承人嗎?”

  流火不為所動,淡然道:“我不是夜叉族的繼承人,夜叉族的繼承人是破邪。”

  “是誰都好,我只怕你們都及不上你們的父親。”

  “試過才知道!”

  流火手中的劍光芒陡長,一劍向岑昏刺去。岑昏臉上笑容未斂,伸出手輕輕一彈,雖然流火的劍看起來若有若無,但奇怪的是岑昏一彈之下,劍身之上居然發出“錚”了一聲,被岑昏將劍的走勢彈開。

  “為何不使用靈力?你的靈力應該不弱,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打鬥,你根本不可能擊敗我。”

  流火默然不語,他不敢過早的使用靈力,因為他的靈力還未曾完全恢復,如果一擊不中,他便沒有靈力可用了。

  雖然沒有使用靈力,他的劍速卻是越來越快,旁觀的人只看見一團黑影將岑昏整個籠罩在裡面。岑昏卻好整為暇,如同巨浪中的一葉小船,看起來像是險象環生,偏又能每每在關鍵之處堪堪避開。

  瓔珞知道岑昏根本就是在逗弄流火,以他的本事,只怕一出手間便可以致流火於死地。但他為何一直不出手?難道岑昏對流火也有所忌憚?

  她垂著的雙手指尖正聚集起絲絲水氣,此時並非是逞英雄單打獨鬥的時候,八部眾凋零怠盡,如果她與流火再無法阻止岑昏,這個世間還有誰能夠阻止他?

  瓔珞以雙手結印,口中默誦九字真言: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水氣於她的雙手之間隱現龍形,她驀得張開雙手,銀光閃爍的水龍發出一聲低吼,向著岑昏張牙舞爪撲去。

  與此同時,流火疾退兩步,他口中同樣默誦九字真言,黑色的長劍在他的手中現出九種手印的圖案。狂風驟起,風助水勢,水因風力,水龍上的靈力增強了何止兩倍。

  岑昏雙眉微揚:“夜叉和那迦的小鬼,果然有點本事。”

  他終於伸出了手,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把金色的長劍。他剛剛出現之時,這劍也不知藏在什麼地方,只覺得他全身上下完全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放下一把劍。

  金色長劍一出現,連日光都因之而低昂,天地彷彿在瞬息之間變暗了一些,或者並非是天地變暗,而是因這劍太過光亮奪目,而使週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持著劍,向水龍揮了出去。金光與黑銀兩色光芒撞擊在一起,光的碎屑四下飛濺,刺得眾人都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但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水龍和狂風都消失無形,只有那金光餘勢未歇,仍然向瓔珞倒捲過去。

  岑昏笑道:“那迦族的輝光,先給我吧!”

  劍來得極快,瓔珞避無可避,忽見人影一閃,流火以比風還快的速度飛掠到瓔珞面前,將瓔珞撲倒在地。

  雖然這一下閃避得十分狼狽,但總算避過了岑昏的一劍。只是流火的臉色卻忽然蒼白,雖然避開一劍,劍氣卻已經刺傷了他的心腑。

  他也顧不得許多,以最快的速度躍起,左手抱起無雙,右手拉住苻宇,低喝了一聲:“帶上張念恩。”

  苻宇反應也很快,連忙拉住張念恩,幾個人連成一串,向前飛奔。

  瓔珞亦站起身,她雙手合什,胸前掛著的摩合羅放出萬道光芒,“結界!”

  空氣之中細碎不可見的水滴連結在一起,形成水之結界,結界以摩合羅之力摧動,連岑昏都被阻止在外。

  結界只存在了極短的瞬間,便化入空氣之中,在場的幾個人卻都已經消失不見。

  岑昏並不著急,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天要黑了,他也該到了吧!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四節

  破邪很快便找到了群山之中的那一點火光。他抬起頭仔細地分辨著風中的氣息,有一瞬間他感覺到夜叉族與雪狼族的共同之處,原來他們都是依風而存的。

  他詢問山間流浪的精靈,精靈們說,那個風之子,似乎已經沒有了氣息。

  他冷笑,那麼容易就死了嗎?

  他在山的暗影之中獨行,晚來風急,寒入骨髓,他想,紫羽在最後一刻是否在痛恨他?但他別無選擇,就算他的決定是錯的,他也只能這樣走下去。他不是一個能夠眼見自己的女人被人殺死卻無動於衷的人,他必須得報復,就算這報復要不擇手段,就算為了這報復,他不得不犧牲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兄弟。

  這些都無所謂,他餘下的生命只為了報復而存在。

  他清晰地預感到自己的下場會是極悲慘的,而且很快便會來臨,但他一點也不覺得恐懼。漢人中的老子說過一句話: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他只覺得命運不仁,將萬物玩弄於股掌之中,尚且不及芻狗。

  這樣的生命,就算能夠千秋萬代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向著那一點火光走了過去,這是一段很短的路,路的盡頭是什麼,他不得而知,他只是清楚地知道這個世間已經不再有天堂。

  無雙的目光一直未曾從流火手腕上的那串菩提珠串上移開。菩提子離開樹的時間久了,已經不再是有生命的東西,顏色變得更加深黯。她跪在地上,感覺到身後苻宇的憂慮。

  流火已經沒有氣息了,但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憂傷,她只是焦灼地盯著那串菩提子,菩提子還沒有斷,她與流火之間的聯繫也沒有斷。

  可是他真地停止了呼吸,甚至連心臟都不再跳動了。難道他真地死了嗎?

  但她卻不相信,她總覺得他絕不是那麼容易便死去的人。

  不遠之處,瓔珞悄然而立,她冰雪般的面容冷靜如故,誰也無法看出她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火堆是張念恩生起來的,她拾了一些山間的枯枝生起這堆火。人是堅強的,同時也是脆弱的,有了火,才會再燃起希望。

  張念恩坐在火堆旁邊,時不時看上瓔珞一眼,她眼中的恨意清晰可見,她完全不想掩飾,或者根本就無法掩飾。

  她的手悄悄地摸著幹將劍的劍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該如何才能報仇呢?

  她忽然看到暗夜之中走過來一個人,那個人身上穿著黑衣,在黑夜之中本已經很難辨認。更有甚者,他全身似乎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黑暗之意,就好像是完全溶入了黑夜之中,根本就是黑夜的一部分。若非是他一雙閃亮的眼睛,她是萬萬看不出這原來是一個人。

  她驀然站起身,大聲叱問:“是誰?!”

  那個人像是沒有聽見她的問話,仍然一步一步向著火堆走過來。張念恩的手更緊地握住劍柄,她本不是一個如此懷疑之人,但自從父親死後,她忽然感覺到人世間的可怕之處,她必須學習保護自己,週遭的一切都是險象環生的,沒有誰是可以完全信賴和依附著的。

  一隻乾燥而溫暖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她握劍的手,她轉過頭,看見苻宇鎮定的雙眼。她心裡一酸,她本以為他們已經患難與共,生死相托,但在無雙公主的面前,他們之間的情感就變得如此脆弱。

  她想,也許終苻宇的一生,無雙公主都會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

  想通了這一點,她的心中便暗暗地生出恨意,恨殺死父親的瓔珞,恨搶走她心愛之人的無雙,恨心意不堅的苻宇,恨命運的不公和天地的不仁。

  她的恨在心底悄悄地衍生著,不過只是瞬間的事情。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46
二九二

  那個人已經走到了火堆之旁,那是一個有些妖異的年青人,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面目俊美,一如流火。他站在火堆旁邊的時候,夜就似更加深沉,連火光都顯得黯弱了一些。

  她不知夜叉族本是夜之風的精靈,如同迦樓羅族是日之風的精靈。破邪有生以來,第一次深刻地領悟到夜叉之力,或者這便是傷心的力量。

  “他死了嗎?”他淡淡地問。

  無雙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受了摩合羅的重創都能夠活下去,這一次他會死嗎?

  破邪在火堆邊坐了下來,“岑昏果然厲害。”

  無雙的心底忽然生起疑惑,她審視著破邪:“你知道岑昏已經離開了鐘山?”

  破邪淡然一笑:“這沒什麼奇怪,這是八部眾之間的感應。”

  感應?無雙看了瓔珞一眼,她自己是沒有什麼感應的,若說有感應,或者瓔珞會有吧!但瓔珞仍然靜默如故,像是未曾聽見他們的對話。

  “紫羽呢?”

  破邪笑笑:“她在等我。”

  無雙只覺得破邪的笑容似乎帶著一絲淒涼絕望之意,她便有不祥的感覺,紫羽那麼愛破邪,又怎麼會獨自離開他?除非是她出了什麼事,不能再跟著破邪了。

  她審視著破邪的臉,想看出他的話是真還是假。她只覺得破邪的面容也突然變得如同瓔珞一樣清冷哀絕,她皺眉,在這一刻,她感覺到了八部眾的共通之處。當他們感覺到失望之時,那便是徹底地失望了,失望到了絕望的境地,再也不會燃起任何希望之火。

  她不喜歡這種絕望,絕望地連生命都成了多餘的,連靈魂都應該煙消雲煙。

  “她一切可好?”她遲疑著問,雖然知道破邪未必會說真話。

  “她很好!她懷孕了,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破邪說這句話時,任誰都能感覺到那種真心實意的幸福,但無雙卻覺得更可怕,因為在這幸福之中,她卻明顯地感覺到了那深入骨髓的絕望。如果是真地幸福,又怎麼會如此絕望呢?

  她知再問下去也必然問不出究竟,只得道:“恭喜你們。”

  破邪抬頭看著她,眼中現出一絲古怪的神色,“流火若是死了,你會怎樣?”

  無雙一怔,她低頭看了看流火蒼白的面容,他會死嗎?她含淚笑笑,“我相信他,他一定會再次睜開眼睛。一百年前,他都能夠不死,現在也一樣。”

  破邪冷笑:“一百年前,瓔珞必然手下留情,但現在的岑昏,會否手下留情?”

  一直默然不語的瓔珞卻忽然道:“我並沒有手下留情,一百年前,我是真地想他死去,和我一起死去。他卻沒有死,或者他身上真有不死的力量。”

  “不死的力量?”破邪重複了一遍,心中想到,流火是妖與半神的結合體,妖可以不死,卻無法及得上半神的靈力,而半神雖然靈力高強,身體卻脆弱如同人類。莫非在流火的身上即有妖的不死,也有半神之靈?

  他望向流火的臉,若你真地不死,就快點醒來吧!我們都在等著你醒來,只有你醒過來,事情才能繼續下去,一切才不會陷入僵局。

  第五節

  流火覺得他看見了啖鬼。他並不知道啖鬼長什麼樣子,因為他還未出生之時,啖鬼便已經死去了。他也從未聽他的母親提起過啖鬼,只有在她臨死以前,曾經看著他說:“你長得真像你父親。”

  他像他嗎?

  他曾經聽過如風咬牙切齒地描述過啖鬼,那個人長著漆黑的長發,漆黑的雙眸,連指甲也是黑的。便是因為這個緣故,他討厭黑色。但他卻天生就長著漆黑的頭髮,漆黑的雙眸,與雪狼族的銀發黃眼不同。

  偶爾他會猜測啖鬼的相貌,是否真地和他很像。

  他看見那個身著黑衣的人微笑的面容,他想他就是啖鬼吧?

  他想他死了嗎?為何他會看見啖鬼?

  “流火,你可知道你身體的潛能嗎?”

  我的潛能?

  “你的身體有妖與半神共同的能力,你比半神和妖都強大,因為你擁有妖的不死和半神的靈力。”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你要睜開眼睛,你還要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發生在世上的事情並不是那麼單純,那個來到世間的人,或者只有你能夠感化他。”

  感化他?他是誰?

  “只有你還存在於這個世間,他才可能放棄初衷,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無論多麼辛苦都要活下去。”

  他?是男人還是女人?為何他會因我放棄初衷,他到底是誰?

  “流火,記住你答應過媽媽的話,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堅強。”流火似乎聽見了幽姬的聲音,他伸出手:“媽媽,你在哪裡!媽媽!”

  彷彿又回到兒時,母親還未曾死去,他總是沉默地跟在母親的身後,窺探著她美麗而憂傷的面頰。媽媽,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曾笑過,不曾抱過我,甚至不曾拉過我的手。偶爾,我也如同普通的孩子一樣渴望著母愛,但我知道你的心卻永遠沉浸在悲傷之中,甚至無暇注意到我。

  我恨啖鬼,或者並非是因為他不曾救你,或者是因為他永遠地將你帶走了。那些日子,雖然你的軀殼還活著,可是我知道你的靈魂早已經隨著他離去。

  他伸出的手似乎真地抓住了幽姬的手,很溫柔細緻的手,他驀然睜開眼睛,便看見無雙憂傷的雙眼。

  他的手緊緊地握著無雙的手,他便有些尷尬起來,笑道:“我剛才睡著了嗎?”

  無雙點了點頭,柔聲道:“你大概是太累了。”

  他忽然聽見破邪略帶嘲諷的聲音:“你不僅睡著了,還說夢話,你在大聲叫著媽媽。”

  流火苦笑,真地大叫媽媽?算起來他也有一百二十歲了,居然還在夢中叫媽媽,而且在場的眾人顯然都聽見,這麼丟人的事情還是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發生。

  他坐起身來,忽然看見他的手,一看見他的手,他便怔住了。他連忙將兩支手都放在自己的面前,沒錯,他沒有看錯,他的十個指甲竟然全都變成了黑色的。

  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指甲,難道夜叉之力更加強了嗎?或者每死一次,身上的妖力就會更加黯弱,而一直被壓制的夜叉之力就會體現出來。

  現在的他,越來越像是一個夜叉族人了。

  破邪也在看著他的指甲,黑色的指甲,只有夜叉族人才有的黑色指甲。就算流火再不願意承認,他最終也無法擺脫夜叉之血。

  眾人都注視著流火的雙手,誰也沒有注意到張念恩正在悄悄地抽出手中的干將劍。別人怎麼樣她都不關心,她只關心殺死自己父親的仇人。她看見瓔珞的目光落在流火的手上,她知道這是她的一個機會,她必須得好好把握。

  她很可能很快就會離開瓔珞,這一生都無法再見到她,如果是這樣,她就更不可能報仇了。一念已定,她雙手緊緊握住劍,用力向瓔珞的背心刺過去。

  干將劍是上古寶劍,削鐵如泥,殺人亦可不見血。一劍刺下去,連聲響都未發出來,就深深地陷入了血肉之中。

  她心裡大喜,刺中她了,而且刺得很深,她是否殺死了她?

  她這樣想著,想要抽出劍,但劍卻刺得太深,想必是刺入骨頭之中,一時竟無法抽出來。她到底是第一次殺人,心裡驚駭,更用力地抽劍。此時,她忽然見瓔珞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她。

  她大吃一驚,是活人的臉嗎?為什麼完全沒有痛苦之色?月光清泠泠地照在瓔珞的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連嘴唇都似乎是蒼白的。一個白色的女人,像是一個幽靈。

  她不由地鬆開了手,下意識地後退。

  瓔珞微笑:“你想撥出這把劍嗎?”

  她茫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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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瓔珞伸手到背後抓住劍柄,輕輕用力,劍便從她的身體裡被撥了出來。真是好劍,劍仍然是紫光四射的,上面真地沒有一絲血跡。

  但瓔珞的背心,鮮血正在泉湧而出。她持著劍,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到背心的傷口。她向著張念恩走過去,她每走一步,張念恩便後退一步,心裡就越發的恐懼不安。瓔珞要幹什麼?她要殺死她嗎?

  一個人橫身擋在她的前面,是苻宇。她便如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她從後面抱住苻宇的手臂,輕聲道:“她好可怕,她到底是不是人?”

  苻宇緊張地注視著瓔珞,大聲說:“你就是為了這把劍而來,現在你已經得到了這把劍,請你放過念恩吧!”

  瓔珞停住了腳步,唇邊露出一絲冷笑,她垂頭看了看手中的劍,干將劍,再加上無雙手中的莫邪劍,這就是另一個摩合羅的下落了。

  她舉起手中的劍,劍芒四射,將苻宇與張念恩的臉都映成了紫色。

  流火皺起眉,瓔珞要殺人嗎?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抓住瓔珞的手腕:“放過他們吧!”

  因為流火走過去的原因,無雙的身邊就只剩下破邪。無雙忽然看見破邪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她一怔,心中剛生出不好的感覺,破邪便已經動了起來。

  無雙只覺得身體一麻,被破邪夾在肋下。破邪抓住了無雙,立刻轉身便跑。他雖然不是雪狼之子,卻是風之精靈,當他開始奔跑之時,便如同是夜晚的疾風。

  無雙聽見流火的呼喝聲:“破邪,放下無雙!”

  她忽然憶起從前的那段時光,瓔珞還不曾復活,他們在江湖上飄零的日子。流火總是莫名其妙地就讓她被別人捉走,而每一次她被人捉走了以後,他也總是如此徒勞無功地叫上一句:“放下她!”

  她便不由地微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她與他之間,還不曾有個瓔珞存在。

  她立刻在心裡罵自己,“你在想些什麼?早在一百年前他便已經與瓔珞相識了。”

  但或者,瓔珞不曾復活,或者瓔珞又再度死去,這個世間又只剩下流火和無雙,也許世界會更加廣闊一些?!

  “你在想什麼?”雖然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有點不合時宜,但破邪卻問得理所當然。

  無雙也一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想以前的事情。”

  “你是否想殺死瓔珞?”

  無雙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有時真地有這種想法。”

  “為了流火嗎?”

  “也許是吧!就算不是為了他,前生與今生共存,也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而且有她在的地方,別的人都會失去光彩,就算我是她的轉世,也不例外。”

  “不錯,只要有她出現,她必然就會成為注意的焦點,百年前如此,百年後亦如是。”

  兩人推心置腹的交談,如同正在傾訴心事的好友。

  無雙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問了這個問題:“紫羽……死了嗎?”

  破邪淒然一笑,到底是無雙,輕易地看透世間的一切,“你猜得不錯,她死了。”他輕聲回答。

  無雙便默然,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紫羽已死,破邪卻還活著,他必是為了復仇而活,而他的復仇也必是不擇手段。無雙完全可以臆測到當報完仇後,破邪絕不會獨自活在這個世間。她忽然想到流火,不知為何,此時她竟然在想一個問題,若是她死了,流火還能活下去嗎?

  她並不知道為何會想到這個問題,總覺得生命的結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那個終點很快就會來臨。到了那個時候,流火還能活下去嗎?

  她心裡一酸,猛然想起瓔珞的問題,如果有明天,你會有什麼願望?

  她下意識地問了出來:“如果有明天,你會有什麼願望?”

  破邪一怔,一個簡單的問題,卻多麼難以回答。如果有明天,我會有什麼願望呢?紫羽已經不在了,有沒有明天又有什麼關係?

  他仰天狂笑,“我不需要明天,我只要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然後就在今天結束我的生命。明天?只有幸福的人才需要明天,不幸的人,多一天的生命就是多一分苦難。”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六節

  流火看見瓔珞如水的雙眸。

  當他追著破邪和無雙離去之時,他明顯地感覺到了瓔珞的哀傷。她在哀傷些什麼?因為他迫不及待地追著無雙而去嗎?他很想解釋,雖然瓔珞受了傷,但他卻相信她是堅強的,他知她傷很重,可是她並非是普通人,她已經死過了,這樣的傷對於她來說應該是無關緊要的。無雙卻不同,無雙落在破邪的手中,他不知破邪會對無雙做些什麼。

  但他並沒有解釋的時間,遲疑片刻,可能就會失去無雙。

  他全速追蹤著兩人,只覺得破邪比以前更強了。但他吃驚地發現,他似也比以前更強了,而且他好像已經恢復了全部的靈力。

  是因為剛才死過一次嗎?身體裡夜叉的潛能已經全部被喚醒了,他甚至能夠看見從身體裡隱隱透出的黑金般的輝光。

  輝光是如此之強,在身體之中流轉,每流轉一次,他的雙眼便更加明亮。這夜晚,也益發溫柔,他第一次這樣清晰地看這暗夜中的世界,一切都有些不同了,原來夜晚是這樣的。

  他忽然明白夜叉族的人為何喜歡穿著黑色的衣服,只要沉浸在黑色之中,就如同一片竹葉蟲落入了千萬的竹葉之中,週遭的一切都是如此安全自在,再難將他們與黑夜分隔開來。

  過去的一百多年,為了嚴格地使自己遠離夜叉族,他總是穿著白色的衣服。然而當他的身上發出黑色輝光時,連白衣似乎也變成了暗夜一般的顏色。

  破邪的速度很快,他只慢了一點點,卻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但他卻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方向和他的行動,忽然之間,他停了下來,因為他感覺到破邪也停了下來。

  山間寂靜無比,只有風聲簌簌。流火一步一步向著前方走去,不遠的地方,大樹之下,無雙被水晶球般的結界包裹在中央。她驀然看見流火,又是喜又是憂,失聲叫道:“你不要過來,岑昏在這裡。”

  流火長長的黑髮飄飛了起來,無雙擔憂的看著他,她知道每當他的頭髮無風自動的時候,就是他打算使用夜叉族靈力的時候了。她忽然看見他身上強烈的黑色輝光,她呆了呆,她已經能夠看見輝光了嗎?

  她垂下頭,驚異地看見自己身上的銀色輝光。她可以看見輝光,這代表了什麼?

  “正是因為我在這裡,他就更加會過來。”岑昏的聲音悠然自樹間響了起來,他站在一枝柔軟的樹枝上,負手而立。

  樹枝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他的身體就隨著樹枝起伏不定,他金黃的衣服在風中烈烈而動,就算是在暗夜之中,他也要像太陽一樣將這暗夜照亮。

  金色輝光、紅色輝光、橘紅色輝光和紫色輝光,八部眾的輝光岑昏已經有了四種,無雙心裡易發擔憂,就算流火已經恢復了夜叉之子的身份,可是他能夠戰勝擁有四色輝光的岑昏嗎?

  她聽見岑昏的冷笑聲,“你又比上一次見面強多了,你真是一個好對手,每見一次都會強很多。但我也覺得有些擔心,若是你一直這樣強下去,是否有一天會超過我?”

  問出這句話,似乎岑昏自己也覺得好笑,“超過我?連啖鬼都不是我的對手,你真地以為你能夠超過我嗎?”

  流火微微一笑,淡淡地道:“盲目自大的人是可笑的。”

  手中長出黑色的長劍,劍每長一分,劍上的光華就強勁一分。啖鬼,我忽然明白為何八部眾只是半神,卻無法成為真正的神。因為八部眾如同人類和妖怪一樣無法捨棄人間的情愛。對於神來說,這是最可怕的魔障,但對於八部眾來說,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卻是力量的源泉。

  岑昏的臉色終於變了,為何這個半神半妖的小子身上居然有如此強大的靈力,遠遠超出了當年的啖鬼,這到底是什麼原因?

  他不能再掉以輕心,他必須得認真地對付這個夜叉族的小子,他絕不能再讓他活下去,那強大的輝光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心念一動,就要拿出斷日劍,然而他的眼前卻忽然有黑光閃爍,他大吃一驚,流火出招竟然如此之快,他連持劍的時間都失去了。

  這正是流火的戰術,岑昏的強大並非是他能夠擊敗的,但是他卻有一個優點,就是他的快。他一定要搶在岑昏出手之前就擊敗他,若是岑昏出手,他便完全沒有贏的把握。

  說起來這樣做未必是光明磊落的戰鬥,但此時他並非為了個人的榮譽而戰,他是為了無雙而戰。若是他死了,無雙便也無法活下去。他雖然是一個驕傲之人,但在無雙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他當然會有所選擇。

  若有若無的黑色長劍洞穿了岑昏的身體,岑昏臉色陡變,不可能,他居然會敗?他居然會敗在一個半神半妖的小子手裡。

  他卻是極識實務的,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受了重傷,再與流火相爭也不會有好結果,他立刻低叱一聲:“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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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四

  他的身前便現出琉璃牆結界,與此同時,他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這個世上只曾有一個人讓他這樣狼狽的逃走,那個人便是他的哥哥凌日,現在他居然會被一個半神半妖的小子打得落荒而逃。

  但沒關係,只要他不死,就還有希望。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出了很遠,才總算放慢了腳步。他感覺到流火沒有追過來,他一定是去救那個人類小丫頭了。

  脆弱的半神,在這種時候為何不趕盡殺絕呢?他想流火再強,也如同他的父親啖鬼一樣感情用事,是無法成就大事的。

  他鬆了口氣,雙腿忽然軟了。

  他大吃一驚,才發現身體的創傷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體內有一股寒冷的液體正在四處流竄,使他的全身都冰冷下去。

  他又是驚又是嘆,夜叉族果然不愧是最強的半神,碎風劍竟有這樣可怕的力量。他便更加渴望得到夜叉族的靈力,如此強大的靈力在一個胸無大志的人身體裡,根本就是一種浪費。

  他忽然聽見微弱的響聲,他立刻警覺,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個人悄然自黑夜之中顯現出來。他出現的方式很奇怪,彷彿他就是黑夜的一部分。

  岑昏心裡一動,是破邪,他好像也低估了他的能力。

  “想不到流火一招就打敗了你。”破邪冷冷地注視著岑昏受傷的身體,這個身體似乎已經不再能用了。

  他被啖鬼囚禁在鐘山之下一百多年,身體本就應該化做鐘山中的灰塵了。

  岑昏冷笑:“我只是沒有想到他出手會那麼快,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夠殺死他。”

  破邪亦是冰冷地微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有機會嗎?你的身體已經被流火的劍完全摧毀了。”

  岑昏皺眉:“但我還沒有死。”

  “不錯,你確實還沒有死,就算你的靈魂還存在於這個世間,但你已經沒有了身體,你還能做些什麼?”

  岑昏眯起了眼睛,“你想說些什麼?”

  破邪圍著岑昏轉了個圈子,“你需要一個身體,一個強有力的身體繼續你未完成的事業。”

  “不錯我確實需要一個強有力的身體,但有誰的身體能夠擔此重任呢?”

  破邪笑笑,“夜叉族被稱為最強的半神,你不想要我的身體嗎?”

  “你?你願意把身體給我?”

  破邪淡然道:“並非是給你,是借給你用。不過我的靈魂不會離開身體,你我的靈魂共存於這個身體之內。我可以助你完成大事,我只要辦到一件事,我的靈魂就會離開。到那個時候,這個身體就完全是你的了。”

  “你說的那件事是不是殺尋香?”

  “不錯,夜叉一族都是胸無大志的,我只要報仇,尋香一死,我的靈魂就會離開。”

  岑昏心念電轉,多好的機會,進入了破邪的身體,就等於得到了夜叉族的輝光,而且還擁有了夜叉族的靈力,他相信沒有人會拒絕。“好!我們共用一個身體,殺尋香是必不可少的步驟,就算你不殺他,我也一定會殺他。”

  破邪臉上的神情更加冰冷,紫羽,只要能夠報仇,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後悔。

  他張開雙手,仰頭望向天空,如果這樣做是錯的,我亦沒有什麼可怕,因為從你死去的那一天開始,我便已經墮入無間地獄之中。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七節

  瓔珞到底還是沒有殺苻宇和張念恩。流火帶著無雙回到火堆旁時,天色已經朦朦亮了。他不知瓔珞背後的傷口是否已經止住了血,在曉色之中,瓔珞身上的白衣已經有一半被血染紅了。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她仍然在流血,也是很難看出來的。

  對於自己的傷勢,瓔珞卻全不在乎。她手中持著那把干將劍,劍上的紫芒將她的面頰也映成了淡淡的紫色。張念恩和苻宇則相依著站在不遠之處,兩人警惕地注視著瓔珞,只覺得站在眼前的這個女子,即不像是神,也不像是魔。

  然而她身上那種冰冷的感覺,卻是如此恐怖,已經超過了最醜陋的惡鬼。

  “說吧!摩合羅藏在哪裡?”她的聲音也冷得如同冰晶一般,清泠泠地刺入人的耳中。

  張念恩強壓下恐懼之感,心道就算是死也不能讓她如願。她抗聲道:“你殺了我吧!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瓔珞冰冷的臉上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殺你?你很想死嗎?”

  張念恩搖了搖頭:“我不想死,可是我寧可死,也不會把先祖埋葬寶物的地點告訴我的仇人。”

  瓔珞淡然一笑:“你還算有骨氣,看在你這一分骨氣的份上,我是不會殺你的。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先祖張華,將摩合羅埋在延平津的湖底。和他一起做這件事的人就是他的好友豫章人雷煥。”

  張念恩呆了呆,失聲道:“你怎麼會知道?”

  瓔珞淡淡地道:“一百年前我就知道了。”

  她忽然轉身而去,流火忙問:“你去哪裡?”

  瓔珞頭也不回地道:“延平津,如果你想找到另一個摩合羅,就一起來吧!”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無雙早便跟著瓔珞走去。流火在心裡暗嘆,雖然是前生後世,到底還是一個人,做事情都是如此一致。

  他唯恐無雙有失,連忙跟了上去。

  張念恩看著三人走遠,心知若是不跟上去,以後就再難找到瓔珞。她一躍上馬,毫不猶豫地跟在三人身後,苻宇見她追去,也只得上馬跟著她一起追過去。他的心裡卻總是深得不妥當,雖然無雙公主是一個凡人,但她自小就智計百出,與眾不同,而另兩個人一個是妖一個是半神,就算張念恩再不甘心,又怎麼可能有本事殺死瓔珞呢?

  但他也知道,現在想要勸說張念恩根本就不可能,她的心裡充滿了仇恨,除非能夠殺死瓔珞,否則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只見前面的三個人,雖然沒有騎馬,走路的樣子也很悠閒,但奇怪的是,居然走得一點也不比奔馬更慢。

  他心裡更覺驚奇,為何連無雙公主也有了不可思議的本領?

  不要說是他,無雙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她只覺得自己正在越變越奇怪,連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可以跟得上瓔珞與流火的腳步?他們明明走得很快,可是她卻一點也沒有落後。

  流火看著無雙輕盈的步履,心裡不由升起了一絲擔憂,無雙正在恢復神通嗎?可是為什麼她會恢復神通?如果是普通的轉世,她本不應該還帶有上一世的神通才對。事實上,轉世之後,就是另外一個人了,連輝光也不應該有。他在初見無雙之時,便看到她身上的銀色輝光。那時他以為她是瓔珞的轉世,身上有銀色輝光也沒什麼奇怪的。但現在仔細一想,她根本就不該有輝光,她只應該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完全不該有上一世的任何印記。

  三人越行越快,居然將策馬而行的苻宇和張念恩遠遠地拋在後面。雖然張念恩見不到三人的身影,她卻契而不捨,他們是去延平津的,只要盡快趕到延平津就一定能找到他們。

  無論騎馬的或者是步行的,都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不一日便到了東南的大湖。此地離破邪與紫羽隱居的地方不是很遠,都在東南的山中。

  這湖方圓有兩百多里,湖上有許多小島,環湖皆是崇山峻嶺,也不知當年張華將摩合羅藏在哪個地方。

  三人站在湖邊極目四顧,只見煙波浩渺,萬木蕭森,許多漁船泛舟於湖上,時見水鳥往來,倏然而逝,似是溺水後不願離去的遊魂。

  無雙的心便宜發憂傷起來,再長的故事都會有個終點,每一件事情的發生都使她身不由己向那個終點走去。她卻不想看見故事的結果,命運轉動的方向令人充滿了不安,她不曾想起的事情已經昭然若揭,她便更加充滿無奈,若是一生都不曾想起,那該有多好?

  瓔珞指了指湖水,“我到水底去搜尋,流火到湖中的島上去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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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流火有些擔心地看了看無雙,無雙微微一笑:“不用擔心我,你不覺得我已經和以前不同了嗎?”

  是的,你是和以前不同了,我卻不喜歡這種變化。流火並沒有說出心裡的想法,瓔珞已經一躍入水,她入水的姿態十分美妙,如同水中仙子。“在這裡不要離開,日落以前我就會回來。”

  無雙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莫邪劍。她目送著流火的身影快如一抹輕風飄然掠過湖面,她向著四面青山眺望,心底有奇異的感覺,這樣找是找不到摩合羅的。

  她見身邊的一座山,狀如龍形,不遠之處又有一座山,亦是如同一條臥龍,兩山相對,中間有一座小小的圓形小山,三座山倒有些像是雙龍搶珠的圖案。

  她便信步向著那座圓形的小山走過去,走到近前才發現,這座山看起來不甚高,卻極是險峻。山間只有一條若隱若現的小路,想必是樵人踩踏留下的。

  無雙沿著小路向山上爬去,說是小路,也是很難行走,越往上走,小路逐漸消失在草叢之中。

  只見山頂之上,有一處地方,比別處要略黑一些。無雙向著那個地方張望,心裡想到,只怕是一個山洞吧!

  她也不知為了什麼原因,雖然路很難行,卻一心想要攀到那座山洞之中,只覺得洞中必然另有玄機。

  折騰了很久,總算到了洞前。無雙已是滿頭大汗,手足都被山石磨破了。她卻連疼痛都顧不上,心裡甚喜,便要走進洞去。

  忽見一個人飄然而至,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長衫,面容俊美,黑色的長發隨風而動,竟然是破邪。

  無雙心裡一動,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是破邪嗎?感覺有點不太對。

  她仔細地打量著破邪,只覺得破邪的身上隱隱透出各色輝光,並非只是單純的黑色輝光。她暗暗皺眉,問道:“你是破邪嗎?”

  破邪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我即是破邪,又並非破邪。”

  無雙的心沉了下來,“岑昏?你是岑昏?”

  破邪笑了,“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你的身上有奇怪的感覺?”

  無雙勉強笑笑:“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秦國的公主罷了。”

  破邪搖了搖頭,“不是那麼簡單,你一定還有別的身份。”他的目光落在無雙手中的劍上,“但不管你是誰,都休想阻礙我。沒有人能夠阻礙我,連我的哥哥也不能。”

  他伸出手,“把劍給我。”

  無雙搖頭,又後退了一步,緊緊地握住手中的劍。破邪便逼近一步,重複了一遍:“把劍給我。”

  無雙固執地搖頭,“我不會把劍給你。”

  她連著退了幾步,卻感覺到腳下一滑,原來已經到了山邊,險些滾下山去。

  破邪冷笑:“你有什麼本事保住你的劍?”

  他一步步逼近,伸手抓向無雙手上的劍。

  無雙驚呼了一聲,身後便是陡峻的山坡,再不能後退,破邪近在眼前,她有什麼辦法保住手中的劍呢?

  忽聽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破邪,你不想殺我嗎?”

  破邪一怔,轉頭看去,見尋香正從山洞之中走出來。破邪雙眼立刻血紅,紫羽死時的情形湧入腦海之中。他的心中毫不猶豫地產生一個想法,殺尋香。但另一個想法卻在勸說著他:先搶劍。

  兩個想法在他的腦中劇烈地交戰,他知是因為身體裡有了岑昏的靈魂,岑昏的意志正在左右著他。但他卻無法嚴格地將哪個是他的意志,哪個是岑昏的意志區分開來。或者是因為岑昏的靈魂進入他的身體後,已經與他的靈魂糾纏在一起了。

  他一時有些茫然,不知何去何從。到底是先殺尋香,還是先搶劍呢?

  尋香看著破邪眼中變幻不定的神色,淡然一笑:“岑昏,你真是沒用,一招就敗在流火的手下,現在進入破邪的身體,連他的意志也控制不了。你這樣的人也想成為新的轉輪王嗎?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破邪眼中陡然現出一絲凶光,他冷笑道:“我本來想讓你再多活一會兒,既然你那麼急著死,就先殺了你吧!”

  看來破邪與岑昏已經達成了一致,要先殺了尋香。

  尋香臉上笑容未斂,“殺我嗎?那就試試吧!”

  破邪伸出手,“我有五族的神通,到底應該用哪一族的來殺你呢?”他一邊說,左手之上紅光隱現,手心中生出一把火紅的刀來。

  他抓住刀,揮了揮,臉上現出滿意之色:“這是阿修羅族的修羅血魔刀,據說阿修羅王變成魔王之時,才會生出這把刀來,現在這把刀歸我所有。”

  他又伸出右手,右手之中多了一把金色的長劍,“提婆族的斷日劍,這劍擁有最接近於神的力量,據說劍一出手,連神都會退避三舍。”

  他抬頭看尋香,臉上的神情就如同是看著一個死人,“我知道你本領高強,但用兩族之力,還不能打敗你嗎?”

  刀劍同時出手,金紅兩色光芒交雜,襲向尋香。

  眼見尋香站著不動,身子卻像是水做的一般,被刀劍一劈,從中斷開,逶迤於地。破邪怔了怔,低頭去看,見地上只剩下一灘清水。

  他眯起眼睛,是幻術。轉頭再看時,見尋香拉著無雙閃身進了山洞。洞口立刻生出藍色結界,阻他前進。

  他用刀劍去劈那結界,刀劍過處,水波不興。他有過被尋香的結界困住的經歷,但上一次狂怒之下,一擊便擊開了結界,這一次試了幾次,卻怎麼也打不開結界。

  他心知上一次尋香必然是故意讓他打開結界,為的就是令他解開岑昏的封印。

  他向著洞內叫道:“我便守在這裡,你們最好一生都不要出來。”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八節

  無雙甩開尋香抓著她的手,向旁邊跨出幾步,使自己與尋香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才問道:“你也想要搶這把劍吧?”

  尋香淡然道:“或者我只是想救你。”

  無雙冷笑道:“你會那麼好心嗎?”

  她驀然看見尋香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神色,這目光使她有些訝異,如同尋香這樣的人,以別人的痛苦為樂,為何會有這樣的目光。

  但這目光稍縱即逝,尋香笑道:“若我也是為了這把劍而來,你該如何保住它?”

  無雙仰起頭,“就算你搶走這把劍又如何?你根本就打不過破邪。”

  尋香雙眉微揚:“你怎麼知道我打不過破邪?”

  無雙冷笑兩聲:“他身上有五色輝光,他已經有八部眾中五族的力量。而且你不敢正面與他交手,卻落荒而逃,說明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尋香眼中掠過一絲喜色:“你能夠看出他身上的輝光?”

  無雙卻有些狐疑,尋香的喜悅並非是假裝的,“這與你有何相干?”

  尋香默然,深深地注視著無雙,“這說明你就要想起自己是誰,想起過去的事情。”

  這目光使無雙略微瑟縮了一下,她並不喜歡這種曖昧的眼神,會使她誤以為尋香其實是深切地關心著她的。

  她卻故意選擇視而不見,“什麼以前的事?我現在再也不想聽這種謊言。瓔珞沒有復活以前,大家叫我想起以前的事,讓我想起我就是瓔珞轉世。現在瓔珞已經復活了,還有什麼以前?何況你忘記了,在乾闥婆城中,你連影雪的事都逼著我想起來了。但那些與我有什麼關係?前世也好,前世的前前世也好,到底與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想因為瓔珞而存在,也不想因為影雪而存在,我就是我,姚無雙。”

  “不錯,你確實是世間無雙的。”尋香低低地回答,他的黯然神傷溢於言表,再遲鈍地人也看得出他是悲傷的。

  但無雙卻太瞭解他是怎樣的人,這種悲傷根本無法欺騙她。“紫羽是不是你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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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六

  尋香嘴角牽動了一下,算是笑了一下,“你真是瞭解我,連紫羽是我殺的都猜得出來。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懷孕,我便在破邪的面前打開了紫羽的肚子,將他們的孩子拿了出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破邪才忍無可忍,打開了岑昏的封印。”

  無雙心裡一凜,多可怕的人啊,當他說著這樣殘忍的事時,仍然用著無比優雅美妙的語聲。這個如同神仙一般的男子,為何會比最可怕的魔鬼還要凶殘?

  她的目光便更冰冷下去,這個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活在世上的。

  尋香看著無雙益發冷漠的目光,心裡痛得似要滴出鮮血,恨我吧!用力地恨我吧!對於我來說,所有的一切都無所謂,我只要你能夠想起過去,想起我是誰,就算是立刻便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會覺得幸福。

  他指著洞的深處,“你想找摩合羅嗎?從這裡走進去,就是張華埋藏摩合羅的地穴入口。”

  無雙望向洞穴深處,怪不得她一心想要進入這個洞穴之中,是否她已經感覺到了摩合羅的所在?連瓔珞與流火都無法感覺到摩合羅,她卻能夠輕易地找到摩合羅的收藏地點,這說明了什麼?

  她率先向洞穴深處行去。

  洞並不很黑暗,一直走進去,才發現原來洞的另一邊通著山谷之中。山中別有洞天,是一片很開闊的平地。天色已經黑了,一輪明月清泠泠地照著大地。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了嗎?流火說天黑以前就會回去,他看不見她,現在是否正在四處尋找她?

  她卻不想讓流火找到她,若是找到她,便要面對破邪。雖然流火上一次一招便擊敗了岑昏,她也知道流火是攻其不備,現在岑昏又有了破邪的輝光,集五族之力,這天下又有誰能夠制服他呢?

  山谷正中,聳立著一座石像。石像雕的是個女子,相貌並非絕頂的美麗,眉宇間卻透著說不出的聰穎睿智。無雙一看見這座雕像就怔了一下,像中的女子似曾相識。但這雕像的石頭已經有部分風化,至少有上百年的歷史。

  她看著那雕像不語,尋香忽道:“你可認識她?”

  無雙下意識地點頭,真地好像認識她。但她又馬上搖了搖頭,“不認識。”說是不認識,為何會有那樣熟悉的感覺?

  尋香笑了笑,用手摸索著雕像,“她已經死去百年了,若非是她,百年以前,你可能已經成就大事。”

  無雙呆了呆,“你說什麼?”

  尋香微微一笑,指著石像的基座,“百年以前,張華命人在這裡建了這個機關。他天縱英才,將當時天下的能工巧匠都收為己用,這個機關是天下十名最靈巧的巧匠嘔心瀝血所制,據說若無打開機關的干將莫邪劍,連鬼神都徒嘆奈何。”

  無雙低頭去看,見石像的基座之上有兩個不大的洞。

  “將兩把劍插入洞中,就可以進入收藏摩合羅的地穴。張華並不知道他所藏的是什麼東西,他這樣做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無雙默然不語,她只覺得尋香和她說話的口氣有些古怪,似乎越來越親暱,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恨這個人,這恨是如此劇烈,絕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改變。

  “雕像中的女人就是張華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她名叫賈南風,是百年前人間最著名的女子。”

  無雙打斷了他的話:“和我說這些干什麼?”

  尋香笑笑:“就算我不說,你也總會想起的。”

  無雙忽然便惱怒起來:“不要再和我說什麼想起想不起,總是說這種話,難道你們不煩嗎?”她的怒火來得如此突如其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尋香卻並不吃驚,只是溫和地笑一笑:“我知道你不願意想起,其實我也想就這樣無知無覺地度過一生。但是不知為何,我卻是帶著前世的記憶來到人間的。我常想,若是我完全不記得前世發生過的事情,那我的一生也許會幸福很多。”

  無雙呆了呆,為什麼一定要背負著前生活下去呢?死去了的生命不已經結束了嗎?為什麼還要讓轉世後的生命繼續那種痛苦?

  她忽然便洩了氣,充滿了無助感,連懷恨的力氣都似失去了。

  但她立刻提醒著自己,不可以放過尋香,絕不可以放過尋香。

  尋香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我們走吧!”

  無雙皺眉道:“走哪裡?”

  “去找瓔珞,干將劍在她的手中,只要拿到了干將劍,你就可以開啟機關得到摩合羅。”

  無雙呆了呆,“我得到摩合羅?”

  尋香點了點頭,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他的聲音陡然低沉下來,“還有瓔珞手中的摩合羅,也要得到!”

  瓔珞的摩合羅,她身上的蝮蚣,這兩樣東西支持著她的生命,只要拿走一樣,她就會死去。若是瓔珞死了,流火會否原諒她呢?

  她甩了甩頭,努力想甩掉心中的猶豫不安,但心中的不安卻一點也沒有減輕,若是瓔珞真地死去了,流火再也不會原諒她吧!

  尋香帶著她向山頂上飛掠而去,夜風徐來,吹起無雙的長發,空氣之中充滿著尋香身上的曼陀羅香氣。無雙不由側過頭,尋香的側面更是美麗得幾近邪惡。她便更加不安,好熟悉的感覺,似是前世好友,今生乍然相見,前情皆不可訴,盡付過眼雲煙。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九節

  兩人悄然從後山逃走,回到日間無雙與瓔珞流火分開的地方。月光之下,湖面一碧如洗,湖邊卻空無一人。瓔珞和流火去了哪裡?

  無雙心裡卻暗暗高興,找不到瓔珞就拿不到干將劍,尋香想要得到摩合羅的計畫就不能實現。她仍然不相信尋香是為了使她得到摩合羅,或者潛意識裡已經相信了,不過是徒勞地拖延著時間罷了。

  忽聽蹄聲得得,兩騎星夜而來,原來是張念恩與苻宇終於追到了。

  無雙皺起眉,本以為已經擺脫了他們兩人,誰想卻又追了過來。他們兩人只是普通人,尋香應該不會難為他們吧!

  她雖然這樣想,卻完全沒有把握,不由地看了尋香一眼。見尋香也正在看著她,兩人四目相對,無雙心裡便知不妙。

  她清楚地感覺到了尋香的殺機,而殺機的產生,不過就是剛才瞬間的事情。若是她並沒有看這一眼,或者尋香真會放過他們兩人,正因為她略有些擔憂地看了尋香一眼,立刻便激起了尋香的殺機。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呢?

  殺人總是有原因的。殺紫羽是為了使破邪放出岑昏,殺拓跋紹呢?又是為了什麼?現在要殺苻宇和張念恩,只是為了她的一個眼神嗎?這麼簡單的理由嗎?

  她連忙閃身擋在苻宇和張念恩的面前,“不要殺他們。”

  尋香微笑:“你知道我要殺他們?”

  無雙點頭,“是,你的眼睛告訴了我。”

  尋香眼中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似喜似悲,你已經可以看出我的心意了嗎?但為什麼還不能看出我最終的心意呢?“若想阻止我,就拿出你的本事來吧!”

  我的本事?我有什麼本事可以阻止你?乍靈乍不靈的神通都因瓔珞的復活而蕩然無存,現在的我還有什麼本事?

  她焦急地回頭:“你們兩個快走。”

  張念恩卻不知道厲害,大聲說:“我不走,我一定要找瓔珞報仇。”

  無雙皺起眉,報仇?只怕你們再也見不到瓔珞了。她急道:“報仇也要留下性命,若是你們現在不走,就立刻會死,還談什麼報仇?”

  苻宇是向來習慣於服從無雙的,他不由地拉住張念恩的手,低聲道:“既然公主叫我們走,我們就走吧!”

  張念恩卻用力甩開苻宇的手,尖聲叫道:“她是你的公主,卻不是我的公主。要走你自己走,我是絕不會走的。”

  苻宇一怔,他從未見張念恩對自己發這麼大的脾氣,他根本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思,他事事唯無雙是從,張念恩心裡又怎麼會好受?

  無雙心知張念恩又在吃醋,但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有時間再解釋,她立刻以一種不容置疑地口氣道:“苻宇,立刻帶她走,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找瓔珞。這是命令。”

  她從未用這樣嚴肅的語氣對苻宇說話,從小到大,她都不曾真地將苻宇當成自己的下屬。苻宇被她這種語氣嚇了一跳,立刻緊緊地抓住張念恩便要拉她離開。

  張念恩卻用力掙扎,就是不走。

  尋香好笑地看著三人,終於說了一句:“我想殺的人,從來沒有能活著離開的。”

  無雙的臉色變了,尋香的語氣平淡得不像在談論殺人,反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如何,但他越是平靜,無雙便越是恐懼,她知道尋香的個性,這樣的表情,說明他是真地不打算放過苻宇和張念恩了。

  她咬了咬唇,“為什麼?他們只是兩個普通的人類,對你根本就不會有影響。”

  尋香淡然笑笑,“我殺人一向沒有什麼原因。但若你真地想要阻止我,就用出你的力量。只要你能夠使出你自身的力量,就可以輕易地殺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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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我的力量?我的力量?我哪裡有什麼力量?

  無雙心裡惶急,她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劍,右手搭在劍柄上。一把削鐵如泥的上古神兵,若是落在半神的手中必然會發出可怕的力量,可是她全無靈力,就算用這把劍刺出去,只怕也未必能夠碰得到尋香。

  尋香微笑著伸出手,指尖上隱隱現出藍色輝光。他要動手了,為什麼連兩個普通的人都不放過呢?

  無雙驀然想起了拓跋紹,他死的時候,雙眼都被人挖去了,全身化做灰燼,連屍體都不曾留下來。他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十七歲少年罷了,連他的出生都是岑昏計畫下的產物,他的一生不過就是一個悲劇,這樣的人為何還要讓他死得那麼悲慘?

  她全未注意到自己雙眼之中有殺機閃現,臉上的恨意越來越是沉重。

  尋香含笑伸出手,醒過來吧!為什麼還不醒過來,你可知道我苦苦地等待,靈魂在人間流轉,就是為了等待你的甦醒。

  醒來吧!用你真正的力量來殺死我!只要能夠喚醒你,我的生命又算得了什麼?

  他指尖上的藍光更加耀眼,無雙,我在等你,快點醒來!

  “錚”地一所輕響,無雙終於抽出了劍,青芒閃動,無雙手中的劍向著尋香的胸口疾刺而出。在這一瞬間,因仇恨的原因,她感覺到身體裡被一種陌生的力量充斥著。那力量是如此強大,大到她自己亦無法控制,從莫邪劍上流溢而出。

  劍光大盛,刺得苻宇和張念恩緊緊地閉起眼睛。周圍的山野皆被這一劍照亮,劍光之亮更勝過了天上的月光和星光,這一劍之下,連天地都為之動容了。

  劍出手,並非真地刺中尋香,但劍芒卻已經穿透尋香的身體。四野忽然寂靜如死,連山間的鳥雀蟲蟬都不再鳴叫。這寂靜是如此可怕和突兀,無雙只覺得連自己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她的手頓住,她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還是原來的那隻手,沒有任何異樣,那一劍,真地是這隻手發出來的嗎?

  尋香張開口,慘笑,鮮血從嘴角溢出來,“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無雙抬起頭,呆呆地注視著他蒼白失血的面頰,好什麼?有什麼好的?這真地是我嗎?剛才那無法控制的巨大力量,比從前感受到的瓔珞的靈力還可怕,那就是你一心想讓我回憶起來的嗎?

  如果真是這樣,我寧願這一生都不曾感受過這可怕的力量,似連天地都在掌握之中。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只想過普通的生命,或者一生都住在長安的宮廷之中吧!玩弄一些無傷大雅的陰謀詭計,讀一些記載著人生智慧的書籍。也許有朝一日,會兵臨城下,甚至顛沛流離,但那亦是生命的軌跡。我不想主載生命或天地,我只願被命運所主載。或者這便是我的命運,有一日,當我猛然醒悟之時,才發現,我已經不能再置身事外。一些可思議或不可思議的奇蹟正要由我而創造或終結,無論喜歡不喜歡,都無關緊要,因為,這便是命運。

  月光變紅了,是月圓之夜,本來亮如銀盆的月亮呈現出妖異的紅色。

  尋香仰首向天,紅月亮!你還記得嗎?我們曾在這樣的紅月亮下一起度過的日子。

  無雙驀然轉頭,她的雙眼也因這驟然出現的紅色月亮而映上了淡淡的紅色,她的臉卻更加清冷如水,冷靜如冰,她注視著張念恩和苻宇,“現在就走,在一切都太遲以前。死去的人已經死去了,活著人卻還要活下去。仇恨無關緊要,過了這一世,一切便煙消雲散。你曾經深愛或者痛恨過的人,都會成為過眼雲煙,不會在你下一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走吧!好好地度過餘下的人生,不要在死亡來臨之時,留下太多的遺憾。”

  張念恩瑟縮了一下,天上的月色和無雙的神情都使她心生恐懼,她終於明白這裡的事情已經超出了普通人所能想像的範圍。

  她感覺到有只溫柔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轉過頭,便看見苻宇的雙眸,“聽公主的話,我們走吧!”

  她下意識地點頭,也許苻宇是對的,由始至終,她都應該服從無雙的安排。兩人一躍上馬,打馬而去。

  無雙目前著他們遠去,心裡默祝,就算世上的一切都令人不滿,也要努力地存活下去,生命並非是一種享受,而是責任,活著並非是一種幸福,而是痛苦,但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那就是存在的意義。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節

  黑雲悄然而至,遮住了紅色的月光,天地就黯淡了下去。黑衣的破邪似隨著這黑暗來的,或者黑暗本身就是破邪的延伸。

  他越來越適應黑暗,越來越在黑暗之中揮灑自如。當他隱身在黑暗之中時,就像是一滴水忽然溶入了大海,再難分辨出哪裡是他哪裡是黑暗。

  他的神情也益發凶殘,卻奇異的在凶殘之中帶著一絲落寞。活著的生靈都不快樂嗎?無雙忽然想起佛陀曾說過的話,一切皆苦,於此一刻,她深刻地體會到了佛陀悟道時悲傷的心情。真是一切皆苦的。

  他的目光落在尋香的身上,臉上便露出嘲諷的笑,“你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尋香笑笑,“不錯,我本已經不是你的對手,現在更加不能與你相抗。”

  破邪殘忍的微笑著:“照道理說,我不應該傷害一個受傷的人。但我卻無法忘記你曾經對紫羽做過的一切,因而我已經不把你算做是一個人或者是一個半神,在我的眼中,你沒有被稱做人或者半神的資格。所以就算你已經受傷,無力反抗,我卻仍然要將我所計畫好的報復一一加諸在你的身上。”

  尋香淡然一笑,他到了生死關頭,神情卻仍然如此驕傲。他殺別人的時候,臉上帶著輕描淡寫的笑容,被別人殺的時候,臉上的笑臉也一點沒有改變。

  破邪冷冷地注視著他臉上的笑容,真討厭,難道不覺得害怕嗎?“你永遠都是這樣嗎?你總是把自己當成一個神,主宰著別人的生死,你可曾想到有一天你會落入別人的手中?”

  尋香搖了搖頭,“你錯了,我從來不曾把我自己當成神,在我的心裡只有一個神。”

  破邪仰天長笑:“你的心中也會有神嗎?我還以為你驕傲地不承認任何神的存在。”

  尋香淒然一笑,“我的神永遠都在那裡,無論他流落到何方,變成什麼樣子,他在我心裡的地位從來沒有改變過。”

  破邪怔了怔,他眼中的厭惡與痛恨之色便更加深切,我心裡也有一位女神,卻這樣被你催毀了。

  他的臉上卻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容,“我一直在想像著這一天,我終於可以報仇的日子,我相信總是會到來的。我聽說人類是最凶殘和聰明的動物,發明創造了許多可怕的刑罰,我便進入了各國的宮廷,向他們學習。果然被我學到了集八部眾及所有的神的智慧都無法想像的酷刑,我一直設想著應該用哪一種來對付你,實在是難以取捨。”

  他此時的笑容是如此動人,不像是在說如何對付一個人,倒像是和顏悅心地關心一個人。“有一種刑罰叫做剝皮,從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膚分成兩半,然後再慢慢地用刀把肉和皮膚分開,象蝴蝶展翅一樣地剝開。多美麗的刑罰,最適合用在美麗的女子身上,最不適合用於醜陋的胖子身上,據說他們身上的胖肉會使剝皮的過程變得很噁心。”

  無雙不由地打了個冷戰,她自幼生活在宮廷之中,雖然不曾親見,卻也知道一些秘密傳承的酷刑,施刑之人,代代相傳,因為刑罰的本身是個手藝活,如果沒有經過師傅教導,是很難將刑罰完好地施展出來。

  “據說這種剝皮還有另一個作法,就是將人埋在土中,只留頭在外面,然後在頭頂上開一個小孔,將水銀從小孔中灌進去。土中的人便會不停地扭動,直到身體活生生地跳出來,只剩下一張皮還留在土裡。”

  “除此之外,還有腰斬,這種刑罰將人從腰中間斬開,上半段的人卻不會立刻死去,還會在地上爬行。車裂,用五匹馬拉住犯人的四肢和頭部,五馬向五個方向跑去,將犯人拉得四分五裂。俱五刑,將人割手挖眼割耳,將頭割下來,身體再分成三段。烹煮,將人活生生地放入大甕之中,慢慢地煮熟,像是人經常對許多動物做的事情一樣。刖刑,將人的膝蓋斬下來,卻讓他活著,一生都不能走路。活埋,顧名思義,將人活生生地埋在土中,據說有些人被埋了三天還不曾死去。棍刑,不要以為是用亂棍將人打死,而是用棍子插入人的嘴和肛門,整個插進去,直到腸穿肚爛而死。梳洗,並非是早上梳頭洗臉,而是用鐵刷子刷人的皮肉,皮膚先被刷下來,肉再被刷下來,直刷到骨頭露出來,被刷的人也未必會死。”

  他一口氣說了若干種刑罰,而且不厭其煩地一一進行解釋,無雙只覺得汗毛直豎,這些刑罰,光聽聽就已經恐怖之極,卻有人在施行,有人在承受。

  “人類多可怕,比魔鬼和野獸更加凶殘,這樣的人類,八部眾居然還要保護他們。野獸只為了生存而殺人,人類卻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自相殘殺。”破邪忽然大發感慨。

  無雙的心裡一動,人類果然如此不堪,建立一個新的世界是否是正確的呢?

  她一時有些失神,若真是如此,岑昏的理想,岑昏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我想來想去,覺得這些刑罰都不合適,我還是比較喜歡凌遲這種刑罰。慢慢地用刀去割,一直割下去,經驗老到的人至少可以割上三天三夜。”

  尋香笑笑,“你想用這種方法殺死我?”

  破邪也笑笑:“若是你願意跪下來求我,或者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一些。”

  兩人默然相視,尋香展顏一笑:“我也想試試,看我會否無法忍受痛苦開口求你。”

  無雙的心莫名地一沉,兩個人都是瘋子嗎?一個願打一個便願挨。

  破邪仰天長笑,“好!果然不愧是尋香。”他伸出手,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條繩索。

  尋香微笑道:“你還需要綁起我嗎?難道你怕我逃走?”

  破邪搖了搖頭,“我當然不是怕你逃走,我只是怕割你的時候,萬一你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讓我不小心割得重了,你死得太快,那就不妙了。”

  無雙皺眉道:“若是你要殺他,何不一劍便殺死他,又何必如此折磨他?”

  破邪臉上現出一抹淒然的笑意,“你又怎麼會明白我對他的痛恨,你怎麼能夠明白當我親眼看著我的孩子被人從母親的腹中拿出來的心情。若是我不能讓他死三天三夜,我又如何對得起紫羽?”

  無雙呆了呆,默然不語。報復是永無止境的,苦心積慮報仇的人又怎麼能輕易地饒過落在自己手中的仇人。但這個人真地是破邪嗎?若是紫羽還活著,她是否願意看見因仇恨而甘心與岑昏合為一體的破邪?

  她覺得接下來的事情不該是發生在半神之間,她宛如在看一出最恐怖的戲劇,台上的伶人盡責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一心一意地投入,使血腥與殘忍成為可怕的藝術。

  破邪在綁起尋香時並沒有使用任何神通,他如同一個普通人類一樣,用繩索將尋香緊緊地束縛住。她不明白尋香為何全不反抗,他確實受了重傷,但真地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她心裡有可怕的感覺,尋香反覆地讓她經受悲傷,反覆讓她感覺到世間的可怕,是為了喚醒她沉埋已久的記憶。直到現在,尋香不惜讓她親眼目睹一場凌遲的全過程,被凌遲的人就是他本人,也無非是為了喚起她的記憶。

  破邪使用的小刀想必是來自人類的凌遲行刑者。刀小而鋒利,用這樣的刀可以輕易地切開人的皮肉,但卻不會刺得太深。

  他在切第一刀時,無雙併沒有覺得有什麼,因為這一刀很淺,淺淺地在皮肉上劃出一個小小的血槽。鮮血迫不及待地湧了出來,似乎是嫌主人體內太擁擠,想要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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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無雙也受過傷,知道這樣小小的傷口沒有什麼,特別是對於有靈力之人,他們比人類更難以死去。

  然而破邪的切割卻是持續不斷的,他一點也不著急,下手也極是準確,每一刀都是同樣的深度。他似很享受切割的過程,切得即不太快,也不太慢,一刀接著一刀,每一刀下去,都會讓尋香流更多的血。

  無雙看著破邪的手勢,她不知破邪是何時對人體有了這樣詳細的瞭解,她忽然想起莊子養生主中提到的皰丁解牛的故事,只要對牛的身體瞭如指掌便可以遊刃有餘。當此之時,無雙才終於明白遊刃有餘的真正含義。

  破邪每切一刀,都會數一下,當第二百九十九刀切下去的時候,尋香的身上已經沒有一片完整的皮膚了。

  空氣之中充滿了可怕的血腥氣,更可怕的是,血腥氣之中混夾著越來越馥郁的花香。尋香的血流得越多,花香之氣便越濃。

  無雙下意識地後退,她看見尋香臉上的笑容,不知為何,破邪完全沒有切割尋香的臉,因而當他全身浴血的時候,他的臉仍然是完整的乾淨的。

  她看見尋香慘白如死的臉上仍然帶著一抹驕傲的微笑,她忍不住發抖,為什麼要這樣?兩個人都是瘋子嗎?

  她終於忍不住道:“求求你,殺了他吧!你無非是恨他,死還不能解決一切嗎?為什麼還要在死以前經受這樣可怕的折磨?”

  破邪露出一絲冰冷的微笑:“若是他自己跪下求我,我就會一刀殺死他。”

  尋香微笑道:“到了現在,你還是無法讓我開口求你,其實我也很替你著急,因為我知道若是我願意跪在你的面前,你心裡會更加快樂。我也很想快點無法忍受,所以你要更加努力,不要讓我死得太快,也不要讓我痛苦太少。”

  瘋了,全都瘋了。

  無雙頹然坐在地上,濃重地血腥氣正在將她團團包圍起來,似乎正在織成一隻厚厚的繭將她網羅其中。她只覺得艱於呼吸,每吸一次氣,鼻中就充滿那香氣混合著的血腥之氣。那氣體進入她的肺中,隨著血液流動被帶到身體的各個角落,她只覺得自己的全身也正在被這可怕的香氣和血腥氣充滿。

  她腦中一片混亂,隱約中,似乎看見天上一輪血紅色的圓月。

  紅月亮,紅月亮,紅月亮!

  “當紅月亮出現之時,這個世界上便會有新的輪主。”

  她一怔,是誰說的話?新的輪主?是誰?

  “你才應該是新的輪主,那個人就是你。”

  她用雙手摀住自己的臉,我不想記起來!我不想!我不想!

  耳邊傳來破邪單調的記數聲:“七百六十六,七百六十七,七百六十八,七百六十九……”

  每數一下,她的心便顫抖一下,要多少刀?到底還要多少刀呢?

  她猛然抬起頭,她清楚地看見暴露在外面的白骨和內臟,破邪小心地剔去骨頭上帶著的血肉,唯恐哪一刀切得太多,會傷到骨頭。

  她看見心臟仍然一下一下地跳動著,只是跳動之時,似已經沒有多少鮮血可以輸送。她看見破邪切開一個一個的肺泡,每切開一個,就有血沫飛濺出來。她亦看見破邪小心地撥弄著肝葉,挑選著應該從哪一片開始下手。

  在他的手下,這哪裡還是一個人?更可怕的是,這個人居然還活著,居然還饒有興致地看著破邪的每一下動作,低頭看著自己正在被割開的五臟六腑。

  屠夫殺豬羊,亦是一刀先結果了性命,再將屍體分開。人殺人,卻能想出如此恐怖的方法。

  “一千二百四十七,一千二百四十八,一千二百四十九……”

  無雙再也無法忍受,她一躍而起,抓住手中的莫邪劍,劍出手,如一道青虹,正正地向著尋香的心臟刺去。

  結束吧!讓這一切盡快地結束吧!

  劍尖準確無誤地刺入了尋香的心臟,破邪驀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和口中的計數,四野一下子就萬籟俱寂,只聽見流浪的風聲。

  他慢慢地轉過頭,雙眼直視著無雙,無雙清楚地感覺到他眼中的仇恨,他遷怒於她,連她出手殺了尋香都使他如此痛恨。

  恨真地有這麼深嗎?

  尋香身體震了震,他先是看了看刺中自己心臟的劍,又抬起頭望向無雙。臉上神情似哭似笑,“我終於還是死在你的手中。”他喃喃低語。

  瘋了,所有的人都瘋了!

  我只希望你能夠快點死去,就算是死,也應該死得有尊嚴吧!

  破邪忽然伸手,手掌扣住尋香的頭頂,“死也要將輝光給我!”

  無雙第一次清晰地看見輝光在體內五臟上流走的情形,因為這五臟六腑都暴露在外。藍色的光芒自身體的各個部位游離出來,向著頭頂聚集,從尋香的頭頂溢出,進入破邪的掌心。

  那些雖然被切得不忍卒睹,但至少還是鮮活的內臟便產生了變化。

  藍光流走之後,那些暴露在外的內臟立刻失去了生機,顏色也迅速地改變,原來半神的生命就是這樣消失的。

  她呆呆地看著尋香的臉,心裡忽然悲傷如死,好似正在失去一個前世的好友,曾經生死與共的好友。

  “你……到底是誰?”

  尋香淒然微笑,“你還未想起我嗎?你可知道,無論多少世過去,我都不曾忘記過你。我以前的名字叫做阿阇世,你死之時曾經答應過我,你會再來。當你再回到世間的時候,將會成為新的輪主。”

  阿阇世!是那個佛經中提到過的人嗎?

  無雙茫然後退,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一節

  “不管你是誰,你也一樣要死。我要你的輝光,還有你可怕的靈力。”破邪冷冰冰的聲音陡然響起來,這聲音在瀰漫的血腥氣間,如同是一把利劍,要將人的血肉靈魂都撕開。

  輝光散盡,半神就真地死去了,再也沒有辦法將他復活。或者有尋香之力,以幻術的神通,再佐以世間神器,可以製造出死而復生的虛假生命。但這一次死的卻是尋香自己,這世上還有何人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幻術呢?

  無雙只覺得尋香閉上眼睛的面頰,更加美麗得妖異,與他浴血的身軀形成致命的誘惑,誘惑著她心底最深處,一直苦苦隱藏著的,那一絲絲邪惡與嗜血。

  她脫下外衣,將尋香的身體包裹了起來,一個人已經死了,無論生前他曾做過什麼,都該為他留下尊嚴。

  她用衣袖擦抹著尋香臉上不小心濺上的血跡,只覺得心亂如麻的悲傷,尋香!我前世的好友,你的生命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破邪一步步向著無雙逼近,他揚起了右手,他身上已經有八部眾中的六部輝光,若是再得到無雙身上的輝光和靈力,他便得到了七部的輝光。最後一部的摩呼羅迦族逝去已久,全部的靈力和輝光卻都保存在摩合羅中。殺死了無雙和瓔珞,得到干將莫邪劍,就可以得到摩合羅。到那個時候,八部輝光盡歸他所有,他便擁有了毀天滅地的力量。

  這種力量同樣也是創世之力,他能夠依自己的所願重塑這個世界。他將成為新的輪主,甚至是新的創世之神。

  他的手按向無雙的頭頂心,眼中已經現出得色,只覺得天下萬物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全沒注意到無雙的眼中閃過了一線殺機,她微微眯起雙眼,破邪或者是岑昏,我也不管是誰,當你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一個人的時候,你便也沒有留在這個世間的理由了。

  她握著劍的手悄然收緊,劍尖之上青芒也越來越是明亮。

  忽聽瓔珞的聲音冷冰冰地道:“破邪,若是紫羽見到你,她是否還會認得你嗎?”

  破邪身體一震,臉上現出痛苦之色,紫羽!紫羽!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會否原諒這樣的我呢?

  痛苦之色一閃即逝,他臉上的神情又變得暴戾,他轉頭望向瓔珞:“你來得正好,不必我再去找你,把干將劍也一起交給我吧!”

  瓔珞搖了搖頭,雙手合什在胸前結印,唵!嘛!呢!吧!彌!哞!每默誦一個字,靈力便增強一份,六字真言念畢,一條銀色的水龍從摩合羅中飛了出來。

  與此同時,一道黑色的劍光也自破邪的身後一閃而至。

  破邪皺起眉,瓔珞已經可以與摩合羅合二為一了嗎?流火也來了,再加上不知深淺的無雙,他本已覺得世上無人可以阻止他,但這三人一起出現,他卻又感覺到了威脅。

  他心念電轉,這三個人是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世間無謂的情愛早使他們之間暗生隔閡。這隔閡雖然是不可見的,卻又是如此深切實在,只要有這隔閡的存在,他們就必然有分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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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