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766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44
第1189章  煩躁的韋義節

 即便十八般刑具使了個遍,程務挺一身皮肉沒有一塊完整之處,這位房俊的“鷹犬爪牙”照樣寧死不屈,牙關咬得緊緊的,一個字都不說。

  韋義節氣得火冒三丈,卻也沒法。

  總不能將程務挺給打死吧?

  值房裡,聽聞程務挺受不住刑再次暈厥過去卻依舊一個字都不招,韋義節將一個白瓷茶杯摔得粉碎……

  “簡直混賬!這個程務挺難不成是傻的麼?他明明就知道就算他不招供,房俊依然要被定罪,為什麼就寧願被打死也不肯指認房俊?”

  韋義節怒火萬丈,又覺得不可思議。

  “先義而後利者榮,先利而後義者辱”這種話,飽讀詩書的韋義節不是沒聽過,可那不都是古人拿來忽悠人的麼?人生在世,還有什麼比自己的命、比家族的榮耀更重要?

  所以程務挺的堅持,是他所無法理解的。

  “韋侍郎……不能再用刑了,若是在施刑,怕是程務挺要受不住。他固然有罪,但絕對罪不至死,若是其在刑部大牢之中受不住大刑而死掉,咱們的麻煩就大了。”書吏苦苦相勸。

  這些書吏都知道韋義節在房俊面前吃了癟,心裡憋著火氣想要將此案做成鐵案,故此才對程務挺這般狠辣,幾乎將所有的刑罰都施展了一遍……

  可問題是誰也不是傻子,韋義節在房俊那邊吃癟是韋義節的事情,定罪與否也是韋義節的事情,但若是程務挺死在刑部大牢……那可就是大傢伙的事情。

  好歹也是一個六品的京兆府司錄參軍,其父還是堂堂的一州刺史,就這麼死在刑部大牢,誰能洗脫責任?劉洎那個傢伙現在就盯上了刑部,想要靠著狠踩刑部來弘揚他的名聲,若是程務挺出事,無數的御史必然蜂擁而上,彈劾的奏疏如同潮水一般,誰受得了?

  韋義節甚為無奈……

  他就想不明白,這個程務挺是不是傻?

  咋就對房俊那麼忠誠,寧願甘冒奇險篡改記錄、盜取物證,面臨大刑加身百般折磨,依舊不肯出賣房俊……

  這人圖個啥?

  韋義節焦頭爛額,似乎自打房俊在牢房之中寫了兩首詩,就開始諸事不順……固然那塊玉佩作為證物使得房俊無法洗脫罪責,可是說到底那裡頭還是有些難以見人的小動作,一旦被人戳穿那就是栽贓嫁禍的大罪,韋義節怎麼可能不心虛?

  “三司推事”牽扯面實在太大,整個中樞的司法機構悉數參與,若是其中出現一絲半點的紕漏,就足以使得整個局勢瞬間扭轉,變數太多。

  所以韋義節費盡心機的想要在“三司推事”之前就將此案辦成鐵案,任是出現任何意外都不能翻案的那種……

  “房俊那廝還是不肯招供? ”

  韋義節煩躁的問了一句。

  若是想要辦成鐵案,還有什麼比房俊自己認罪更穩妥的呢?縱然“三司推事”當中出現了變數,還有誰能推翻房俊自己的供詞?

  你自己都認罪了,刑部有沒有施加一絲半點的大刑,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可是房俊這廝混蛋啊,

不但不認罪不招供,反而接連寫出兩首詩來,將他自己標榜成遭受奸佞構陷污衊的千古忠義之臣,將韋義節和整個刑部抹了一臉屎……

  韋義節心裡著實對此沒有什麼期待,房俊那廝太過可惡,不嚴刑逼供的話怎麼可能認罪招供呢?故此,也就是隨口一問……

  書吏猶豫了一下,瞅了瞅韋義節的臉色,發現這位頂頭上司好像就只是隨口問問,心下頓時恍然,回道:“自然是不肯的,還曾欺騙獄卒討要紙筆想要寫詩,卻被獄卒識破,沒有被其一而再再而三的戲耍。”

  在他看來,韋義節這純粹是在給自己找面子。

  房俊那廝一首接著一首的詩簡直要人老命,誰也受不住。可是你總不能不給他紙筆吧?人家說要招供,你就得給紙筆,然後又寫一首詩,給整個刑部添堵……可若是人家招供也不給紙筆又著實說不過去,還不如乾脆對外宣稱房俊拒絕招供,理所當然的被讓他摸到紙筆,自然也就不能作詩噁心人。

  當然,韋義節是刑部侍郎,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誣陷房俊不願招供這種事情自然不能讓韋義節去做。自己這狗腿子不正好就是在這個時候頂缸抗雷的麼?

  韋義節哪裡知道手下書吏的想法?

  他是寧可房俊寫出來一百首詩,也得逼著房俊招供認罪!

  當下紛紛罵道:“這個棒槌,怎地就這般油鹽不進?”

  書吏默然不語,心中暗道:您就裝吧,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裝給誰看?人家房俊天天在大牢裡要紙筆寫認罪書,怎地不見你給送去?

  此時一個書吏敲門進來,恭聲說道:“韋侍郎,有一位郎君拿著您的名帖求見,說是昔日故友,正巧進京辦事,故此前來相聚。”

  韋義節微微一愣,故友?

  “請他進來吧。”

  “諾。”

  那書吏退出去,未幾,一位三縷長髯、風姿俊秀的中年文士走進值房,衝著韋義節一抱拳,笑道:“韋侍郎當今可是青雲直上志得意滿,可還記得昔年老友乎?”

  韋義節看著此人有些眼熟,正愣神思索此乃何人,陡然聞聽他的語聲,頓時嚇了一大跳,臉色大變,對身邊的書吏道:“某與老友相會,爾去門外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諾。”

  那書吏狐疑的看了一眼這位中年文士,不敢怠慢,趕緊退出值房,順手關好房門,走到門旁幾尺的地方站定,阻擋前來的官吏。

  房裡只剩下韋義節與中年文士。

  韋義節壓低聲音,怒道:“你瘋啦?此乃刑部衙門!你的海捕文書現在還躺在司門主事的案頭,你居然敢堂而皇之的來到此處,你自己不要命,還想害了某不成?”

  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隸、按覆天下讞禁之政。隋初有司門侍郎,唐朝於刑部設司門司,掌國門的啟閉,檢查經過物品,著重檢查行人,並向天下各處頒布海捕文書……

  那中年文士呵呵一笑,神情悠然,絲毫不見惶恐之色,四下打量一一番屋內的陳設,微笑說道:“何必如此驚慌?某喬裝易容,便是至親之人一時亦不能辨認,你這刑部之中又有誰能認得出?再者說,任誰也想不到某長孫沖一個欽犯,居然敢深入虎穴,呵呵,韋侍郎敬請安心便是。”

  說著,也不用韋義節招呼,便自顧自的大咧咧坐到書案之後的椅子上,笑瞇瞇的看著韋義節。

  韋義節頭頂冒汗,心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這是要作死啊!

  可是長孫衝來都來了,想必是有重要事情商談,便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大郎此來可是身有要事?但請速速說來,你我一起斟酌,而後便盡快離去吧。”

  構陷房俊這件事頂多算是失察之罪,敗壞的是自己的名譽和前程。可若是與長孫衝暗中勾連傳揚出去,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要知道長孫衝可是謀逆的欽犯……

  長孫衝渾不在意,慢悠悠說道:“成大事者,當有執著之信念,更應有虎豹之雄膽。韋侍郎膽小怕事,實在是令在下深感遺憾。”

  韋義節不悅道:“本官是否膽小怕事,勿用大郎您來評說,有事說事,若是無甚要事,還請自便。”

  “呵呵,在下親自登門,韋侍郎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你到底有事沒事?”

  韋義節有些壓制不住火氣了!

  這個長孫衝怎麼回事?說話陰陽怪氣的,行徑舉止更是瘋狂荒誕。這裡好歹乃是刑部,你就不能穩重一些,有所避諱?就算你自己不怕死,難道就不怕牽連出無數的知情人?

  長孫衝哼了一聲:“自然是有事,否則你以為某當真願意看你這個膽小如鼠的小人?”

  韋義節氣極反笑:“本官是小人?行,隨你怎麼說,你到底所為何事?”

  長孫沖淡淡說道:“某要見房俊。”

  韋義節先是一愣,隨即失聲道:“你瘋啦?!”nt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45
第1190章  瘋狂的長孫衝

 這裡是刑部!

  你一個謀逆的欽犯膽子大過天了敢堂而皇之的現身此處?

  這還不算,居然還想要見房俊?

  韋義節不可思議道:“你是不是瘋了?只要你出現在房俊面前,令弟身死之事立馬便會拆穿,你當房俊是傻子不成,猜不到是你在暗中動的手腳?再者說,你出現在房俊面前,豈不是將本官推下水?包庇一個謀逆的欽犯大搖大擺的在刑部大牢之中出入自如,你是想我死得不夠快還是怎地?”

  長孫沖淡然說道:“稍安勿躁,這麼大火氣做什麼?”

  韋義節氣極:“這麼大火氣?本官現在恨不得砍掉你的腦袋,看看你這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長孫沖說道:“放心,死人甚麼話都不會說。”

  韋義節有些愣神,一時沒明白長孫衝話中之意。等到他回過味來,頓時色變道:“你要殺掉房俊?瘋了,你是真的瘋了……”

  在刑部大牢謀殺房俊?

  真虧你想得出來!

  別說韋義節不可能在刑部一手遮天,就算他能秘密的殺掉房俊,也絕對不會跟著長孫沖一起發瘋!

  他現在連對房俊嚴刑逼供都不敢,更遑論謀害房俊的性命?

  房俊的遭遇現在依然牽動了萬千人的目光,連皇帝那邊都緊盯著呢,自己就算要作死,也絕對不能幹出這等牽連家族的蠢事啊!

  長孫衝瞪著韋義節,語氣陰森道:“你不用擔心,某又一種無色無味之劇毒,服食之後會令人氣短力竭,不消得半個時辰便暴卒而亡,便是最高明的仵作也驗不出死因。只要你能助我殺掉房俊,我保證在你升任刑部侍郎的過程當中,長孫家會全力襄助,不留餘力!”

  “不行!”

  這一次韋義節打定主意,絕對不能聽從長孫衝的計劃,陪著他一起發瘋。

  上次就是因為自己一時心生貪念聽從了長孫衝的蠱惑,這才導致現在進退維谷的局面。豈能記吃不記打,不知檢討反而越陷越深?

  長孫衝雙目赤紅,怒道:“某必須要房俊死!”

  韋義節斷然道:“你想讓他死是你的事情,出了這刑部衙門,你就算將房俊千刀萬剮也不關我事。但是在刑部衙門之內,某絕對不容許你動他半根毫毛!”

  這人簡直瘋了,當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就算你自己不怕死,你就不怕時候牽連到長孫家族?

  皇帝當初已然給了長孫家族天大的厚恩,連你這個謀逆的欽犯也只是隨意的下發幾張海捕文書了事,現在你若是在搞出事情,真當皇帝陛下是吃素的啊?

  多少功勞、多少情分也被你一次一次的消耗殆盡了好吧……

  而且他瞅著長孫衝這狀態有點不大對勁……

  這人該不會當真發瘋了吧?

  長孫衝料不到韋義節居然拒絕得如此乾脆,軟硬兼施也不行,氣極道:“你就不怕某當真將你的事情揭露出來?當初某找上你,可是你自己主動要求參與進來,置房俊於死地!現在某出去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

你以為陛下不會砍了你的腦袋?”

  韋義節頓時脊背發涼。

  他不是被長孫衝的話語嚇得,而是被長孫衝的眼神嚇得……

  這是什麼樣的眼神啊,簡直就像是幼崽被殺害的野獸、像是子女被屠殺的父母、更像是遭受妻子背叛而嫉恨如狂的男人……

  這人是真的瘋了啊!

  身為世家子弟,韋義節固然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卻也有著世家子弟的魄力!

  “隨你的便,你若想死,本官陪著你便是!但是想要在刑部衙門之內動房俊一根毫毛,都是妄想!”

  韋義節也來了火氣,怒目瞪著長孫衝,毫不退縮。

  他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軟弱退縮,長孫衝現在的狀態風場不對勁,若是順從了長孫衝,自己就算是徹徹底底的被綁上了長孫衝的戰車。

  誰曉得這個瘋子還會幹出什麼更瘋狂的事情來?

  長孫衝拍案而起,咬牙怒道:“你當真不怕死?”

  韋義節毫無畏懼,怒目回瞪。

  兩人鬥雞一般伸著脖子互瞪良久,誰也不肯率先退縮……

  “呵呵,很好!”

  長孫衝臉上的怒氣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踪,神經質般笑道:“不愧是京兆韋氏的子弟,有氣魄,有膽量!在下衷心佩服。”

  韋義節抿著嘴唇,不回話。

  頓了頓,長孫衝揮揮手,徑自向門口走去:“既然韋兄不願意,在下又豈是強人所難之輩?此事就此作罷,呵呵……”

  推開房門,大步走遠。

  韋義節長長的籲了口氣,這才發現背後已然出了一層冷汗……

  這長孫衝莫非是受了什麼刺激,怎地這般瘋狂?

  還帶著那麼一點神經質……

  想了想,韋義節將守在門口的書吏喊進來,面色凝重的囑咐道:“加強大牢之內的守備,再加三班巡邏的衙役,所有人犯的飲食都要嚴加檢查,務必不能出現一絲半點的疏忽!”

  “諾!”

  書吏心中一緊,難不成剛剛那人是前來通知韋侍郎有人要對刑部大牢之中的人犯不利?

  娘咧!

  什麼人的膽子這麼大,居然敢在刑部大牢裡頭玩花樣?

  他卻不知道,剛剛就有一個膽子大的欽犯在刑部衙門裡兜了一圈……

  韋義節囑咐好書吏,當即下值返回家中,與族中長輩商議此事要如何善了。

  發了瘋了長孫衝,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震天雷,分分鐘就能把大家全都給炸死……

  *

  韋圓成,字天保,京兆杜陵人,出身京兆韋氏鄖公房,李二陛下寵妃韋貴妃之父,前隋開府儀同三司、陳沈二州刺史,襲爵鄖國公。入唐之後,爵位被奪,降爵為襄城郡公。

  韋圓成今年已逾古稀,相貌清癯矍鑠,一襲灰色布衣端坐堂上,自有一股溫雅雍容之氣度。

  京兆韋氏乃是大族,族中分支眾多。勳公房非是京兆韋氏之嫡支,但是因為出於二十九歲便戰死并州的前隋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韋總一脈,權勢地位皆乃族中之冠,一向手執京兆韋氏之牛耳,最有話語權。

  出身京兆韋氏長房嫡支的韋元通只能在一旁打橫相陪……

  京兆韋氏之所以有如今的底蘊和聲勢,正是依靠韋孝寬、韋總這一脈拼死力戰以鮮血和生命鑄就,即便是長房嫡支,韋元通也心甘情願以韋圓成馬首是瞻。

  韋義節立在堂下,幹乾淨淨的將長孫沖之事道出。

  末了,韋義節說道:“長孫衝心機深沉、氣量偏激,為人陰險涼薄,恐怕非是共謀大事之輩。”

  韋圓成哼了一聲,雪白的眉毛輕輕一挑,不悅道:“先前正是你全力襄助長孫沖說服吾等參與進房俊一案,現在又是你說長孫沖氣量狹窄為人偏激不能謀大事……爾現在已是刑部侍郎,怎地依舊如同孩童一般兒戲?”

  韋元通低眉垂眼,捧著茶杯“伏流伏流”的喝茶,不置一詞。

  雖然心中亦對韋義節的虎頭蛇尾深感不滿,可這到底是韋圓成的兒子,人家老子教訓兒子可以,自己若是多言多語,向來脾性剛烈極為護犢子的韋圓成怕是會不高興… …

  韋義節臉色漲紅,惶然道:“孩子知錯……可是孩兒亦不曾料到那長孫衝居然這般執拗,且行事大膽無所顧忌,故此趕回來詳細告之,請父親定奪。”

  當初他被長孫衝忽悠得腦子一熱,便毫不思索的加入進來。

  在他看來此案證據確鑿,又有關隴集團一系的官員鼎力相助,搬到房俊還不是反掌一般容易?

  誰知道中間陡生這許多波折……

  尤其是長孫衝的變化,簡直就是一個毫無顧忌肆無忌憚的狂徒,所作所為只為了孤注一擲除掉房俊,餘者根本不在乎。

  這令韋義節心驚膽跳,他個人丟官罷職事小,若是因此牽連到家族,豈非百死莫贖其罪?nt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45
第1191章  眾叛親離

 韋圓成手指在面前的茶几上下意識的敲擊著,雙目微閉,凝神思索。

  韋元通想了想,說道:“大兄,雖說長孫衝此子極為危險……可說到底,扳倒房俊乃是我們的利益所在,只需與長孫衝保持距離莫要被其牽連,想來亦是無妨。”

  他與韋圓成同輩,歲數卻小得多,一向對韋圓成極為恭敬,可謂言聽計從。

  韋圓成搖頭嘆道:“那又豈是說保持距離就能保持的?既然陷入其中,那就不能瞻前顧後,須得一往無前才行。”說到此處,他睜開眼眸,瞳孔中精光湛然,瘦削的臉龐微微揚起,傲然道:“陛下心中不滿已是必然,不過這不滿的根源來自於我們京兆韋氏始終在皇權與關隴集團之中搖擺不定,未肯竭力投誠於陛下。眼下就算我們想要抽身而退,陛下心中已生成見,怕是也於事無補。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全力發動將房俊徹底扳倒,也省得那個睚眥必報的棒槌翻過身來對我們施加報復,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房二郎睚眥必報之名,誰人不曉?

  況且此子性格暴躁行事全無顧忌,若是打蛇不死,必然要反受其害。而且幾乎可以想見,房俊的報復必然是雷霆萬鈞、令人猝不及防!

  那就先將房俊徹底扳倒再說,起碼也得定他一個罷官奪爵、充軍流配的罪名,否則說不定這小子什麼時候就能東山再起,捲土重來……

  若說才華能力,年青一輩當中房俊當屬翹楚,甚少有能與之比擬者。被這樣的人記恨上,怎能不令人食不甘味、睡不安寢?

  韋圓成的意見很簡單,與其半途而廢改換門庭,還不如全力發動一條道走到黑,免得背叛了這個有得罪了那個,弄得里外不是人……

  他的意見,基本上就是京兆韋氏的意志,韋元通和韋義節自然不會反對。

  *

  與此同時,河間郡王李孝恭的府邸。

  河間郡王李孝恭、江夏郡王李道宗、高祖同母妹同安大長公主駙馬王裕,以及眾多宗室盡皆在座。

  王裕已然年逾古稀,但是精神矍鑠,老而彌堅。

  王裕有一子王仁表,乃是前任岐州刺史。王仁表生子王方翼,時任夏州都督,勇猛善戰,精通兵法。

  王裕有一女王氏,乃是隋煬帝皇妃。隋煬帝后宮史載八人,即蕭皇后、蕭嬪、陳婤、陳氏、宣華夫人、容華夫人、崔氏和王裕之女王氏……

  王裕侄兒王仁祐,有一女兒嫁給晉王李治為王妃。

  可見這一支出身於太原王氏的偏支,實際上乃是是隋唐時期貨真價實的名門望族,父為隋朝一品司徒,妻娶唐朝公主,女嫁隋朝帝王,子為大唐名將,侄為國公,從孫女更是在歷史上為大唐皇后……

  之事可惜原本的歷史上因王皇后不能生育,引武才人進宮遭其害,王裕家族慘被牽連……

  此間王裕輩分最長,居於首座,正沉聲說道:“陛下的意思,你判定房俊殺人之罪,以此讓那些與關隴集團暗中勾結的官員門閥露出馬腳來。不過房俊到底是陛下的近臣,又是駙馬,自然不能讓其罪責過重,故此,召集爾等前來略作商議,

看看如何操作才好。”

  李孝恭微微蹙眉。

  他對王裕的話語並不感冒……

  或者說,他對陛下的做法並不贊同。

  別人或許不清楚房俊的貢獻,李孝恭怎會不知?且不說別的,單單是現在興盛無比的“東大唐商號”和縱橫七海的那支無敵艦隊,便都是房俊一手締造。

  這樣的一個人,怎能將其當作棋子一般捨棄?

  李孝恭與房俊走得即為親近,了解房俊的為人性格。在那張看似大大咧咧隨性坦誠的黑臉之下,有著一顆睥睨天下經世濟民的萬丈雄心!

  登台入閣宰執天下,那才是房俊的志向所在!

  現在卻讓這個一個雄心壯志的青年官員背負一個殺人的罪名……豈不是一刀斬斷了房俊的前程?

  況且此案雖然證據確鑿,房俊卻始終不曾認罪招供,期間疑點重重,未必就沒有一些齷蹉。

  陛下這個決定有失輕率了……

  李道宗看了看李孝恭陰沉的臉色,稍一琢磨,說道:“定房俊的罪名容易,是想要減免罪責,恐怕難如登天……現如今關隴集團全力運作,定要將房俊丟官罷爵充軍流放,吾等宗室子弟即便在三法司中有一席之地,怕是也難以抗衡。”

  “三法司”本來就不是宗室的地盤,影響力不足。

  王裕白鬍子一翹,怒道:“那又如何?天下乃是李唐的天下,難不成李家還說了不算?”

  李道宗無語。

  您別當現在還是前隋那時候好吧?

  若是陛下能夠憑藉皇帝的至尊身份強行介入司法,哪裡還能形成如今的局面?皇帝一句話令房俊無罪釋放,不服者斬,再不服者誅滅九族……

  現在世道不一樣了啊!

  皇帝屢次下詔提升御史台的監察全力、政事堂的行政權力,就是為了讓皇權與相權、監督權取得平衡,使得帝國的政權處在一個相互制衡的微妙狀態……

  真是老了啊,連政局都看不明白,您還不乖乖的在家養老等死,出來瞎蹦躂個什麼勁兒?

  堂中一時寂然,無人說話。

  王裕很是不滿,瞪著李孝恭說道:“你是什麼個意思?”

  他倚老賣老,自然乃是李孝恭的長輩,言辭很是不客氣。

  李孝恭面色陰沉,淡淡說道:“某沒什麼意思,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言罷,站起身來,拂袖離去。

  他乃是大唐宗室第一統帥,生平經歷戰陣無數,追隨李二陛下打下了這諾大的江山,胸中之傲氣足以凌雲衝宵,怎會甘願這個依仗身份的老朽在自己面前倚老賣老?

  王裕先是一愣,隨即大怒,拍著桌子喝道:“好好好,你河間郡王這是要依仗軍功,對長輩不敬麼?此間皆乃宗室子弟,難道就不講究一個長幼尊卑?”

  走到門口的李孝恭聽了這話,回頭看了怒髮衝冠掛不住面子的王裕一眼,笑呵呵說道:“你也知道此間皆乃李唐之宗室子弟……且問一句,你算的哪門子宗室子弟,居然想跑到吾等頭上作威作福?”

  王裕聞言,差點氣得撅過去……

  駙馬就不是宗室了?

  駙馬就不是李家人了?

  “簡直豈有此理,吾當去陛下面前狀告李孝恭,爾等皆可作為見證!”

  王裕急赤白咧的大叫。

  李道宗撇撇嘴:“這個……本將忽然想起,神機營那邊尚有要事需要處理……爾等自行商議皆可,無論什麼結果,本將遵從便是。”

  起身撣撣袍袖,施施然隨著李孝恭走出大堂。

  “咳咳……某也忽然想起衙門裡尚有不少公務,只好現行告辭,失禮了諸位……”

  一直默不作聲的韓王李元嘉起身說了一句,拔腳就走。

  你們在這裡商議如何坑我那小舅子,難不成我還得獻計獻策?

  宗室血親固然是一家人,可小舅子也不是外人啊……

  既然陛下有旨意,咱作為姐夫幫不上忙,總不能還落井下石吧?

  “哎呀,某也想起有事要處理……”

  “王駙馬開玩笑了,你讓咱做什麼證啊?咱可是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到……”

  “就是就是,某家中小妾正要生產,某得回去看顧著,諸位,失陪了……”

  呼呼啦啦,滿堂李唐宗室子弟一下子走了個七七八八,氣得王裕老臉陣青陣白,鼻子都冒煙儿了!

  可是誰讓他沒事兒跟李孝恭頂牛?

  這滿堂宗室子弟,昔年跟隨李二陛下、在李孝恭麾下衝鋒陷陣並肩作戰者佔據了大多數,你讓這些人跟著你指證李孝恭?沒有衝上來給你一頓大嘴巴就算是尊老愛幼了好吧……

  沒有人響應王裕,不過陛下的旨意誰也不敢違抗,房俊定罪已然成為公認之事,只不過是在量刑上須得從長計議。這還要看陛下那邊是否與關隴集團等門閥溝通,更要看“三司推事”的公堂之上多方博弈的結果。

  反正房俊現在算是眾叛親離,幾乎所有的勢力都認同將其定罪…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47
第1192章  已成定局?

吳王府邸內有一座暖房,乃是仿製房俊驪山農莊之中的花房而建,四周是玻璃幕牆,就連穹頂亦是玻璃所製。陽光照在玻璃之上閃閃生輝,溫暖的光線傾瀉而下,即便是在冬末春初天氣乍寒的時節,暖房內依舊溫暖如春,陽光明媚。

  來自江南的綠蘿在木質的架子上垂下,柔軟的細莖枝枝節節蔓生著一片一片的綠葉,被陽光照射得翠綠。幾株極品牡丹在花匠精心的侍弄下正含苞待放,剛剛噴過水的葉片綠的耀眼。

  一片翠綠的高大植物環抱著一方紫檀木桌,四周陪著幾張官帽椅,幾碟精緻的點心,一壺馨香的清茶……

  太子李承乾穿著一身常服,手裡捏著茶杯,一張白臉上愁眉不展,時不時的唉聲嘆氣。吳王李恪坐在他的下手,神態倒是平靜,一身白衣公子如玉,俊朗的容顏在綠意盎然的映襯下被陽光照射,望之便令人心生仰慕。

  依舊是一身道袍的長樂公主坐在一側,如雲的秀發盤成髮髻用一根玉簪固定,臉容白皙瘦削,脖頸修長優美。將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兒白玉嫩藕也似的小臂,纖纖素手正將茶壺中的清茶注入太子的杯中。秀美無匹的容顏安然恬淡,一股九天仙子般清麗脫俗的韻致流瀉……

  太子李承乾輕輕啜了一口茶水,眼神望著身邊一株移植於蜀地的極品山茶花,卻絲毫未被嫩綠的葉片和一苞苞飽滿崩裂露出內裡鮮紅花瓣的美景所吸引,愁眉不展的嘆氣道:“父皇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如此做法,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本是想要說“冷酷無情”的,不過想想有些不敬,話到嘴邊便改了口。

  可到底也是一個意思……

  吳王李恪倒是不曾看出有太多擔憂之色,微笑著對替他斟滿茶水的長樂公主道了謝,而後對李承乾說道:“兄長如何不知父皇性情?父皇寵愛每一個子女,但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還是帝國的長治久安、大唐的宏圖霸業。況且房俊這一次證據確鑿,除非父皇願意以皇帝的身份強壓三法司,否則很難替房俊脫罪。”

  李承乾懊惱道: “你說這個棒槌也是渾人,後腦勺都是精神頭兒的一個人,怎地就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被人將玉佩移花接木放到兇案現場去?”

  他是相信長孫澹不是房俊所殺的,是以人為房俊是被人栽贓嫁禍。

  旁邊一直玉容恬淡的長樂公主在聽到“玉佩”二字的時候秀麗的面容古井不波,提著茶壺的玉手卻微微一頓……

  李承乾嘆息一聲,神情甚為焦慮:“現在關隴那邊已然傳出風聲,務必要將房俊定罪,最低也要是個充軍流放。江南士族那邊與房俊素有舊怨,必然是要落井下石的,而朝中那些原本中立的官員也有感於長安城中為房俊鳴冤的百姓越來越多,唯恐鬧出什麼事情不可收拾,他們無所謂房俊是有罪還是無罪,只是要儘早將完結此案,既然房俊脫罪不易,他們很可能順水推舟,亦同意將房俊定罪……現在父皇又打算以房俊作餌……這小子現在算是眾叛親離了,怕是要當真背負這個殺人的名聲,無法洗脫……”

  他對房俊的遭遇甚為惋惜。

  這可是他打算在自己將來繼位之後敕封為宰輔的目標……

  現在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房俊背負殺人兇手的罪名斷了登台入閣之路,

而他束手無策……

  吳王李恪亦沉默下來。

  論交情,他與房俊比之太子更加深厚一些,且雙方之間幾乎不牽扯到什麼利益,完全是本心相交。

  李承乾將茶杯放在桌上,咬了咬牙,起身說道:“孤豈能坐視房俊遭受誣陷而坐視不理?自當前去父皇面前進諫,務必要勸阻父皇收回成命!”

  長樂公主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未等她開口,旁邊的李恪已經急忙拉住李承乾的胳膊,勸阻道:“兄長且慢,稍安勿躁!”

  李承乾頓足道:“稍安勿躁?再稍安勿躁,怕是房俊一案已成定局,孤坐視不管,日後尚有何顏面再見房俊?”

  正是房俊三番兩次的勸說引導,才使得李承乾認識到自己置身的環境和詭變的局勢,能夠及時在爭儲的風潮中抽身而退穩坐釣魚台,這才保住了儲君之位。

  房俊對他有大恩!

  他固然有些優柔寡斷、魄力不夠,但是待人以誠、心地仁厚,裝傻充愣對房俊之遭遇視而不見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

  李恪說道:“兄長且想一想,若是說到進諫,你可比得上魏徵?”

  李承乾微微一愣:“自然是比不上的……”

  誰敢不服魏徵?

  或許有人說魏徵不通實務,或許有人說魏徵過於迂腐,但是在“諍諫”這件事上,古往今來,做得比他好的沒幾個!他能無視至高無上生殺予奪之皇權,犯顏直諫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英明神武如李二陛下,每一次面對魏徵的諍諫都是頭痛欲裂,毫無辦法……

  李承乾又不是傻子,經由李恪這麼一提醒,頓時驚醒:“是呀,魏徵那老貨為何一直按兵不動,對此置若罔聞?”

  按說房俊一案當中疑點頗多,就算那枚玉佩之事房俊無法解釋清楚,可是在人證那一方面便存在著巨大的瑕疵。那個房家的管事雖然一口咬定房俊當日前往了鄠縣驛館,但是滿長安城誰不知道他是為了自己被綁架的兒子不得不如此說?

  依照魏徵一貫的脾性,這種事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上書諍諫都是輕的,搞不好都得大罵李二陛下倒行逆施、縱容奸佞、構陷忠良……

  可是現在呢?

  這件事情已然鬧得沸沸揚揚,城中每日都有百姓自發前往刑部門口靜坐鳴冤,可是那個最是眼裡不容沙子的魏徵卻偃旗息鼓,不動聲色……

  不對勁啊!

  雖說魏徵與房俊曾數次爭吵,看似彼此頗有怨隙,但好歹房俊曾贈送給魏徵一副上品的紫檀木料作為壽材,二人之間頗有一些惺惺相惜的默契,魏徵怎會不聞不問呢?

  李承乾凝眉看向李恪:“難不成這其中又有何緣故?”

  李恪兩手一攤,苦笑道:“我哪儿知道?”

  一旁的長樂公主一言不發,心中卻暗自揣測:難不成魏徵已然意識到房俊一案當中有長孫家的影子?他不是不想向父皇諍諫,而是在等一個恰當的時機,可以一舉將長孫家揭露出來……

  長樂公主心內黯然。

  她對長孫家……有著難以言說的複雜感情。

  依舊記得幼時跟隨母后回長孫家省親,舅父的和藹,表哥的愛慕,舅母的慈善……時移世易,滄海桑田。曾經的美好如同落葉一般隨風飄散,驀然回首,昔日恩愛已成今日怨仇,那個曾經比皇宮裡更親切的長孫家,似乎也沒有了曾經的親善溫馨,變得陰森詭異,殘忍歹毒……

  長樂公主將頭微微扭向一邊,瞅著身旁的一株芭蕉,清亮的眼神卻漫無焦距。

  陽光從一側投射過來,照在她輪廓清晰宛如雕塑一般完美無瑕的側臉,微微幻出光暈,如玉一般的臉頰上些微茸毛在陽光下清晰顯現,清亮的眸子反射著光亮而顯得煜煜生輝……

  繁花疊翠,美人如玉。

  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李承乾和李恪兄弟兩個都被眼前長樂公主所流瀉出來的秀美精緻所震撼,兩兄弟帶了片刻,忽視一眼,卻齊齊在心中嘆了口氣。

  紅顏命薄,即便身在帝王之家,也難以尋到完滿的幸福……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48
第1193章   皇帝的推心置腹

  身在刑部大牢的房俊尚且不知,“三司推事”尚未開始,他的結局便已然被各方勢力所注定。

  關隴集團自然是要全力將他扳倒,以此來取得與皇權鬥爭當中的先機,向天下所有的門閥士族傳遞一個信號——這還是那個門閥士族把持的國度!

  江南士族與房俊素有舊怨,華亭鎮市舶司現在每日出入境的商品不計其數,這一筆筆一樁樁的交易都要在江南士族的身上狠狠的截留下一筆商稅,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江南士族如同身上被剜了肉一般痛徹心脾!現在得到扳倒房俊的機會,怎麼可能不去落井下石?或許房俊倒台,這個他一手締造的市舶司便會撤銷也說不定。即便不撤銷,所謂人走政息,也大有可能取消掉這個該死的商稅……

  其餘的世家門閥則在一邊觀望。

  這些事不關己的世家門閥也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坐山觀虎鬥,誰勝誰負都跟他們沒關係;另一部分則憂心於長安漸漸緊張的局勢,希望此案早有定論,以安各方人心,保持朝局穩定。既然大家都希望房俊定罪,那麼就定罪好了……

  而在這種幾乎“人人喊打”的形勢之下,房玄齡依舊安穩如山一言不發便令人不得不感到驚訝了… …

  那好歹是你兒子啊,難道你就一點都不關心?

  誠然,就算房俊被定罪也不可能被判一個斬立決,但是丟官罷爵背負罪名那也是前程盡毀了。

  你怎麼可能就不擔心?

  就算你不擔心,你家裡那位母老虎難道就不會揍你麼……

  *

  “愛卿家中最近可還平靜?”

  李二陛下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團龍袍,悠閒的坐在御書房的椅子上,手裡婆娑著茶杯,意味深長的看著面前的房玄齡。

  房玄齡聞言頓時臉色一苦,抱怨道:“陛下何必明知故問呢?”

  “呵呵呵……”李二陛下幸災樂禍的笑起來。

  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出房玄齡因為在這件事情上保持沉默,他家中那位母老虎會是何等的怒氣沖天、氣急敗壞……而一向畏妻如虎的房玄齡必然飽受折磨,慘遭煎熬……

  房玄齡面色淒苦:“陛下何以不准老臣將您的打算跟家中老妻說明?也免得這一日勝過一日的冷臉謾罵。陛下你是不曉得,老臣現在可是度日如年、水深火熱啊!”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展顏笑道:“某就是要叫那悍婦好生著急上火一番!想當初某好心好意的將幾個如花似玉的宮女賜給你,那悍婦居然以死相拒,搞得某灰頭土臉,堂堂帝王之尊嚴何存?哼哼,如今既然有機會報復回來,怎麼可能輕易錯過!”

  房玄齡無語。

  您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好吧?

  就算記仇是每一個人的天性,可也不必要跟一介婦人置氣啊!

  再者說,您就算跟婦人置氣,也不能這般將咱夾在中間飽受煎熬……忒不地道!

  笑了一陣,李二陛下忽而一嘆:“這朝局波詭雲譎,各方勢力參雜其中,俱都為了各自的利益明爭暗鬥,非是大唐之福啊。

那些寒門官員尚且好說,畢竟底蘊淺薄翻不起太大的浪花,可是世家門閥……當真是帝國之隱患。這幫鐘鳴鼎食屍位素餐的傢伙眼中只有家族的好處,何曾有過帝國之利益?只要能夠綿延其家族的財富權勢,才不管你是李家當政,還是楊氏復辟!統統該死!”

  李二陛下亦是世家門閥出身,當初得了這天下亦是世家門閥鼎力扶持的結果。但是正因如此,他才深諳世家門閥的處世之道,“家國利益”,家族永遠排在帝國的前頭!

  世家門閥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推翻大隋,亦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扶持他李二幹掉李建成,那麼明天就能為了自己的利益另立新帝,將他李二一腳踢開……

  什麼國家大義、什麼社稷安危、什麼百姓黎庶,在世家門閥眼中統統不堪一提!

  正是世家門閥的存在,才導致帝國的崩頹隱患。

  不將其除之,李二陛下如何食得甘味、睡得安寢?

  不將其除之,李唐江山如何國祚綿延、千秋萬代?

  房玄齡默然。

  此時朝中有識之士皆已意識到世家門閥實乃帝國穩定之大患,然則朝中官員要么本身出自世家門閥、要么受到世家門閥的扶持,自身利益攸關,即便是看得出這其中的隱患,又有誰能大義滅親、掘墳墓?

  世家門閥與皇權不兼容,是注定要被歷史的大潮所淘汰的,但是由於起牽扯太廣、涉及太眾,只能緩緩圖之。這必然是一個長期而緩慢的過程,或許幾十年,或許幾代帝王孜孜不倦的努力……

  御書房中一時寂然,唯有熱茶的水汽裊裊,緩緩升騰氤氳開來。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喟然一嘆:“此次三司推事之後,無論結果如何某都會讓房俊進入軍中效力。此事非是某不願出力,實在是那塊玉佩無法解釋清楚,若是悍然干涉司法公正……愛卿你也知那後果,吾等數年扶持相權、平衡朝局之心血豈非毀於一旦?”

  房玄齡趕緊說道:“老臣自是明白陛下的苦心,心中絕無一絲一毫的怨恕之意。”

  堂堂帝王,能夠用如此的語氣和態度來向臣子解釋,房玄齡怎能不心生感動?

  而扶持相權、提高司法獨立,乃是自貞觀初期便一直延續下來的政策,一次來平衡至高無上之皇權。李二陛下是一個有大魄力的帝王,他深知一個皇帝的賢能或者愚鈍對於一個帝國有著怎樣深遠的影響。他自己固然英明神武,可是誰能保證他的兒子、孫子依然如他一般?

  歷史上那些曾經雄霸宇內強橫一時的帝國,到了末代時期由於帝王皆長於深宮婦人之手,不知人間疾苦、不諳韜略權謀,驕縱任性昏聵無能,終至一代王朝土崩瓦解、煙消雲散……

  而相權的提升,則能夠大大避免因為皇帝的昏聵所帶來的禍患。能夠從萬千官僚之中脫穎而出最終登台入閣宰執天下者,哪一個不是計謀出眾才華橫溢之輩?由這樣層層選拔層層淘汰最後成為宰輔的幾個人協助皇帝處理國事,實在是最最穩妥的做法。

  正如房俊的那句名言“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化”那般,任何權力都要有所約束、有所製衡。肆無忌憚的權力除了滿足一己私慾給帝國帶來混天滅地的災難之外,全無益處!

  而作為皇帝,只要牢牢的掌握軍權,不至於使得有人造反謀朝篡位就行了……

  不得不說,歷史上貞觀末期相權的提升,一直到高宗、武后、玄宗……及至之後的開元盛世,歷代名相群星璀璨,前赴後繼締造出煌煌大唐!

  只可惜唐玄宗才氣如同太宗一般睥睨天下,氣量卻猶如天壤之別,晚年時更是昏聵愚昧,為了自己縱情享受從而大肆打壓相權,導致了吏治腐敗,引發了安史之亂,將大唐百年根基毀於一旦……

  房玄齡自然不會為了此事心生齷蹉。

  提升相權平衡皇權,正是當年他與杜如晦一同向李二陛下提出來的……

  現如今豈能為了自己兒子的前程,摒棄自己一生之最高政治理念?

  他想得開,李二陛下卻始終覺得有負予人……

  且不說房玄齡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操持朝政多年,功勳顯著勞苦功高,便是房俊這些年來又為他立下了多少功勳,謀求了多少好處?

  “某非是薄情之人,房俊一案證據確鑿,實在是無法挽回,便只能委屈他了。不過某向你保證,即便房俊將來無法登台入閣宰執天下,某亦會許他一個國公之爵位!”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50
第1194章   皇帝的許諾

李二陛下鄭重許諾。

  房玄齡心底一顫,趕緊起身一揖及地,衷心道:“陛下之厚愛,房氏一門沒齒不忘!但教房氏一門尚有一人在,誓與大唐共存亡!若違此誓,天誅地滅,絕子絕孫!”

  他心情激盪,熱血沸騰!

  唐承隋制,爵位分王、公、侯、伯、子、男。公爵是比王爵低一級的爵位,王爵分為親王和郡王,公爵分為國公、郡公和縣公。國公僅比郡王低一級,郡公又比國公低一級,但王爵只在皇室內部分封,不會涉及外臣。

  國公差不多是外臣分封的最高爵位了,唐初的諸多功臣如早期的裴寂、劉文靜,後期的臨煙閣二十四功臣如房玄齡、杜如晦、魏徵、李靖等均為國公爵。

  然而這些都是些什麼人?

  要么是大唐的開國功臣,要么是追隨李二陛下逆爾篡取、奪得天下的肱骨!

  越是天下承平,代表戰功的爵位便越是難以獲得!

  房玄齡這個梁國公的爵位,必然是要長子房遺直來繼承的。無論房俊多麼優秀、為帝國為皇帝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公爵的爵位亦沒他的份……

  現在皇帝金口玉言,許諾將來敕封房俊一個公爵之爵位,那意味著什麼?

  一門雙公爵!

  古往今來,顯耀者莫過於此!

  什麼關隴集團,什麼江南士族,什麼山東豪強……都比不得房氏一門之顯貴!

  這是如山的厚恩,更是如天的聖眷!

  房氏一門除了子子孫孫與大唐共存亡,為大唐流乾最後一滴血、為大唐戰至最後一條命,如何能夠報答這份聖寵?

  即便房俊失去了登台入閣宰執天下的機會……也值得了!

  *

  沒有什麼事情是比春闈更為李二陛下所看重。

  “三司推事”的時間就在近日,只為此事落定之後,朝廷全力應對春闈大考之事。況且數千士子云集京師,多有隱患。針砭時政乃是士子之喜好,讀得幾篇書便自認為胸懷天下夢想著指點江山,若是這些人當中有那不識時務疑惑心懷叵測者煽動民意鼓譟民變,那可就大大不妙。

  只要房俊一案迅速審理完畢,朝廷高壓之下云集而來的百姓便散去,這些士子空有一張嘴巴又能煽動得了誰?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

  整個京師氣氛空前緊張!

  整個帝國的目光都在這座當世雄城之上,一則春闈代表著寒門士子能否魚躍龍門,再則便是房俊一案影響實在太大……

  房府後宅。

  高陽公主身著寬鬆的常服,俏臉凝霜,忿忿的將手中刺繡摔在身邊的炕桌上……

  公主殿下蹙著柳眉,滿腔怨氣的發洩道:“父皇不知在想些什麼,這都許多天了,怎地還不下道聖旨將郎君放出來?難不成還真要給長孫澹那個死鬼償命啊!”

  一旁的武媚娘提醒道:“長孫澹可是殿下的表哥,這一口一個死鬼的,未免不敬吧?”

  高陽公主眉梢一挑,

嬌哼一聲道:“什麼表哥,那一家子除了母后,就沒一個好人!長樂姐姐多麼溫柔賢惠的一個人,當年整個長安城的世家子弟有哪個沒有逼著家裡向父皇提親?偏偏父皇信任趙國公,想著要親上加親將長樂姐姐許配給了長孫衝……結果呢?那個小白臉暗地裡不知給了長樂姐姐多少氣受,否則何以長樂姐姐一直沒有誕下子嗣?哼哼,那個長孫澹更是該死,居然敢謀害郎君……若是他不死,本宮說不得也要給他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武媚娘掩唇輕笑。

  她比高陽公主顯懷,身子看上去愈發豐腴有致,晶瑩的肌膚似乎要滲出水來,唇紅齒白儀態妖嬈,一股秀美的少婦風韻流瀉。

  她心底暗笑,這位殿下看似囂張跋扈氣勢洶洶,其實這什麼白刀子紅刀子都是跟郎君那邊學來的,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殺隻雞她都不敢……

  高陽公主瞥見武媚娘偷笑,頓時不爽,嚷嚷道:“怎地,瞧不起本宮是不是?哼哼,那長孫澹若是敢出現在自己面前,你看我敢不敢殺他!”

  “漱兒姐姐……別說了好不好?怪嚇人的!”

  炕梢的位置上,房秀珠正陪著晉陽公主和衡山公主學習刺繡。聽得高陽公主說起長孫澹,晉陽公主縮縮脖子,弱弱的抗議道。

  長孫澹都已經死掉了,姐姐還是這般提起,讓人後脖頸涼風嗖嗖的……

  高陽公主哼了一聲,兀自說道:“有什麼好怕?那個死鬼就算站從陰曹地府蹦出來,本宮就敢再殺他一回!”

  晉陽公主嬌俏的翻個白眼,拿這位潑辣的皇姐沒辦法……

  她低下頭去拿自己的刺繡,卻發覺被衡山公主偷換掉了,頓時不滿道:“小么你自己繡就好了,幹嘛要偷我的?”

  衡山公主將刺繡握在手裡藏在身後,小臉兒微紅:“怎麼能叫偷呢?不是把我的給你了吧,這是換,兕子姐姐你真小氣!”

  晉陽公主拿起衡山公主丟到她面前的刺繡一看,頓時氣結,瑩白如玉的手指頭指著那刺繡氣道:“小么你是傻的麼?秀珠姐姐在教我們秀鴛鴦,你怎麼繡了兩隻肥鴨子……”

  房秀珠早已被衡山公主拙劣的繡技笑得直不起腰。

  高陽公主往晉陽公主手裡凝神一看,亦是哭笑不得:“小么真是沒有刺繡的天賦,就算真是兩隻肥鴨子也很醜啊……得虧你是生在帝皇之家,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就是這一手刺繡怕是都要嫁不出去了,誰家媒婆敢給你說媒呢?”

  武媚娘也憋著笑,見到衡山公主臉蛋兒漲紅,趕緊勸慰道:“衡山殿下年紀還小著呢,這等功夫就是要慢慢雕琢磨煉方能精進,慢慢學就是了,哪裡有那般嚴重?”

  衡山公主臉兒血紅,頗有些惱羞成怒,嚷嚷道:“刺繡會不會有什麼打緊?刺繡不過是小道,人品才是大事!哼哼,我不會刺繡也礙不著別人,那等貪得無厭昏聵無能的官員還能進京趕考呢,若是那等人當了大官,才會禍害別人啊!”

  高陽公主俏臉頓時烏黑一片……

  武媚娘已經捂著肚子笑彎了腰……

  晉陽公主也忍不住“嗤”的笑出聲來,扭頭見到高陽公主光潔的 頭已然青筋暴跳,趕緊伸出手摀住小嘴兒,一對秀麗的眸子卻早已彎成了月牙……

  這事兒說起來還是一樁笑談。

  高陽公主的母親是李二陛下妃子,在生下高陽公主不久便故去,家中亦無甚麼親眷。只是前兩天一個自稱是高陽公主母親家鄉的一個官員前來京城想要參加春闈,卻沒有獲得當地官府的舉薦,沒有參加春闈的資格,故此想要走通高陽公主的門路。

  高陽公主長這麼多就沒見過母親的家鄉人,自然感慨頗深,便寫了一道書札呈遞給吳王李恪,讓他幫著找找門路。李恪與高陽公主關係甚好,加之又有房俊這一層關係,自然應下。堂堂吳王舉荐一個官員參加春闈自然是輕而易舉,可惜隨後便鬧了笑話……

  那官員剛剛得到春闈資格,便被御史給盯上了……

  原來此人乃是一個縣丞,不久之前有兩人打官司,原告送他貫錢,被告知道了加倍送了十貫。上堂時,這位縣丞大喝:打原告二十大板。原告伸出手作五數,暗示道:“縣丞,小的是有理的。”這位縣丞倒是個講究人,收了人家的錢不給人家辦事,那也要給個說法!於是便將一隻手放在額頭,一手伸開作十狀,說:“他比你還有理哩。”

  ……

  結局自然是這位縣丞被剝奪剛剛得到的春闈資格,且被御史彈劾下了大獄,連帶著吳王李恪都被御史給彈劾了……

  衡山公主說出這件丟人事,高陽公主如何不惱?

  她翻身便抄起炕上的一根雞毛撣子,橫眉立目惱火道:“再敢聒噪,信不信本宮揍你?”

  衡山公主雖然乃是李二陛下嫡女,但是高陽公主本就深得李二陛下喜愛,現在又有房俊的加成,便是當真抽衡山公主幾下也不當的大事。

  當然,若是體弱多病的晉陽公主那就另當別論……

  衡山公主嚇了一跳,捂著臀往後蹭:“不要!你敢打我,我就告訴姐夫,讓他揍你!”

  高陽公主差點氣暈了,握著雞毛撣子就待上手。

  滿口一陣急促的腳步響起。

  侍女鄭秀兒氣喘吁籲的跑進來,喘著氣道:“剛剛外面傳來話兒,明日便在刑部大堂舉行三司推事……”nt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50
第1195章  3司推事

遠處的山巒已然隱見青黛之色,長安城中卻依舊春寒料峭。

  然而今日這座天下第一雄城卻似乎猶如一鍋沸騰的熱水,無數的百姓、士子走出門來,漸漸匯聚到刑部衙門之前,將整條街道圍攏得水洩不通。

  沸沸揚揚的“房俊謀殺案”今日便在刑部大堂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推事”!

  無論是宿衛宮禁的禁衛、緝拿盜寇的武侯、京兆府的巡捕、十六衛的駐軍統統弓上弦刀出鞘,盔甲鮮明枕戈待旦,睜大了眼睛巡視著滿城民眾,唯恐有那居心叵測之輩煽動民意、藉機鬧事……

  房俊是名人。

  不僅官居高位執掌京兆府,亦是宰輔公子、帝王之婿,更是勇悍無敵的名將、詩才天授的才子,文武兼備,品高德厚!關中百姓盡皆受其恩惠,無人不宣揚房俊之仁德,使其名聲光明正大,儼然早已是年青一代官員當中的領軍人物,未來出將入相,必是帝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可現在,正是這位有著“萬家生佛”美譽的京兆尹,被捲入一樁謀殺案當中……

  百姓們是淳樸而簡單的,在這個識字率極其低下的年代,他們質樸的頭腦中只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他們判斷事情的理由非常簡單——壞蛋不會干好事,好人也絕對不會幹壞事!

  你問問房俊是好人還是壞人?

  即便是三歲娃娃也會對你大叫一聲:“他日吾當為房二郎!”

  像是房俊這樣一心為公、愛護百姓的好官,怎麼會牽扯到謀殺案當中呢?

  百姓們不信,再加之房俊一直未曾認罪,都認為房俊乃是遭受政敵構陷污衊,蒙受冤屈。

  等到兩首獄中題壁橫空出世在民間廣為流傳,頓時輿情洶洶,百姓怒火填膺!

  還是那句話,如同房俊這般自古未有之大才子,怎麼可能做出那等傷天害理違反國法之事?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就連來到京師準備春闈的天下士子也都坐不住了!

  你聽聽!

  若非有著天大的冤屈,如何能用滿腔怒火鑄成這等雄闊壯烈之詩篇?

  朝廷上的袞袞諸公,難道你們就不會睜眼看看嗎?

  如此忠肝義膽、清廉自守之官員,就要被你們構陷污衊,不得不背負殺人的罪名而被定罪,從而斬斷那錦繡的前程嗎?

  百姓和士子群情激憤,他們不敢公然為房俊鳴冤,卻可以自發的來到刑部門前默默的表達自己心中的不滿和憤怒!

  終於,身在太極宮內的陛下聽到了來自民間的憤怒之聲,舉行大唐最高規制的“三司推事”來審理房俊一案。

  在百姓們看來,這就是為了給房俊洗刷冤屈而設立的機會。百姓們心中自有一桿秤,大唐立國以來吏治清明、法度森嚴,即便是作為天下至尊的皇帝陛下亦會在面對魏徵毫無留情的諍諫面前坦誠錯誤,君明臣賢,此乃盛世之華章!

  就算朝中有那麼一兩個齷蹉小人行此陰險奸詐之舉措,

還是清正廉潔的官員居多。經過“三司推事”的審理,必然會還房二郎一個清白!

  故此,百姓和士子全都湧到刑部門前,等待著第一時間收到案件審理的結果……

  *

  刑部正堂之內,三法司官員濟濟一堂。

  大理寺卿孫伏伽、刑部尚書劉德威、治書侍御史劉洎,“三司使”盡皆在座。

  “御史中丞”乃是秦朝之時所設立,漢朝為御史大夫的次官,或稱御史中執法,秩千石。漢哀帝廢御史大夫,以御史中丞為御史台長官,後歷代相沿,唯官名時有變動:曹操曾改御史中丞為宮正,糾彈百官朝儀;北魏亦曾改稱中尉。及至南北朝之時,政局不穩天下動盪,御史大夫時置時廢、即便設置此官職亦往往缺位。

  故御史中丞實為御史台長官。隋置御史大夫,不置御史中丞,唐朝立國,改御史中丞與治書侍御史,與御史大夫並設,只是仍舊作為御史台執行事務的最高長官,御史大夫更多是像徵意義.

  直到高宗李治登基為帝,避諱皇帝的名字,才又將治書侍御史改回為御史中丞,不過此乃後話……

  孫伏伽居中、劉德威居左、劉洎居右,三人佔據主位,威風懍懍氣象森嚴。刑部左侍郎韋義節與右侍郎張允濟忝陪末座,一共五人,形成今日審訊之主體。

  不過此案影響深遠、性質惡劣,死者乃是長孫無忌之嫡子,嫌疑人乃是房玄齡之公子,早已牽動四方利益,故此尚有侍中魏徵、禮部尚書令狐德棻、河間郡王李孝恭等等朝廷大佬坐在一側旁聽,以保證審案之公正。

  大堂之外,喧鬧吵雜的聲音隱隱傳來……

  孫伏伽微微皺眉,略偏過身子,對身邊的劉德威說道:“外間百姓士子云集,一旦案件審理出現偏差,極易使得輿情紛亂,導致嚴重後果。此地乃是刑部衙門,劉尚書何不派遣衙役將其盡皆驅散,以防不測?”

  劉德威氣得想抬手給孫伏伽狠狠的來一拳……

  就算你要坑人,也別這麼明顯好嗎,是在侮辱我的智商還是在故意消遣我?

  連皇帝都默許這些百姓士子云集在刑部衙門之外,你讓我去驅散……若是引發了衝突,我這帽子還要不要?

  劉德威瞥了孫伏伽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刑部才有幾個人?這麼點人出去一下子就得被包圍了。再者說現在外間對刑部頗有誤會,不去驅散還好,一旦去了,說不得就被當著奸佞之臣揪住鬧事。倒是御史台的御史們向來清正廉潔,名聲極佳,百姓甚為折服,何不讓劉御史派遣極為御史去勸說百姓和士子盡皆散去?”

  劉洎翻個白眼,淡淡說道:“御史台負責監察百官,哪裡有跟百姓大交到的經驗?還是刑部的衙役大多出身民間,更加親民一些,想必百姓也更相信他們。”

  劉洎才不會上了劉德威的當,不僅拒絕得乾脆利落,順帶著將皮球又給踢了回去……

  劉德威眼皮跳了一下,忍住了火氣。

  娘咧!

  什麼叫刑部的衙役來自民間、更親民?

  你還不如就明說嫌棄刑部的衙役都是一群泥腿子……

  三人嘀咕幾句,反正閒著沒事便想要坑害別人一把,沒有得逞也無所謂,便都偃旗息鼓,閉嘴不言。

  稍傾,門外有衙役快步走進,恭聲道:“時辰已到。”

  孫伏伽點點頭,咳了一聲清清嗓,高聲說道:“長孫澹被殺一案,現在經由三法司審理。帶人犯房俊上堂!”

  “諾!”

  便有堂下幾名衙役應了一聲,前往大牢提人。

  不一會兒,一身常服、精神飽滿的房俊便被帶到大堂之上。

  房俊信步入內,穩穩噹噹的站在堂中,先是向三位主審拱手施禮,繼而又向一旁的諸位大佬施禮,而後才站直身軀,神情平靜的面向主位的“三司使”。

  孫伏伽瞅了房俊一眼,高聲說道:“房俊,關於長孫澹被殺一案,爾可認罪?”

  房俊抿了抿嘴,一時無言……

  一旁的李孝恭微微嘆口氣,心中有些不舒服。他與房俊接觸良多,知道這個看似暴躁行事隨性的青年骨子裡是何等的傲氣嶙峋!那是一種彷彿站在雲端之上俯視眾生的傲然,那是一種胸懷四海志在天下的氣魄!

  可就是這樣一個驕傲到骨子裡的年青人,卻不得不遵從陛下的旨意,俯首認罪……

  一向以諍諫剛直聞名天下魏徵老神在在的閉目養神,花白的眉毛都未動一下,房俊是罪有應得也好,是被栽贓陷害也罷,似乎眼前的一切與他全不相干……

  禮部尚書令狐德棻則嘴角含笑,心中甚為敞亮!

  你這小子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於我麼?現在看看你將會落得什麼下場!整個關隴集團已然全力發動,無數的人情、利益流向“三法司”負責主審的五位官員那裡,加之有落井下石的江南士族、坐山觀虎鬥的山東世家,大局已定!

  某就等著看,你這個“房家的千里駒”如何從雲端跌落塵埃,如何向螻蟻一樣任人踐踏!

  大堂之上陷入一片沉寂。

  堂上諸人無論處於何種陣營,心中都已明了,房家今日是一定會被定罪的……

  既然無可挽回,大家自然也就樂得給房俊一些時間,畢竟哪怕是丟官罷爵充軍流放,房俊依然還是那個棒槌,絕對不會因為沒有官職爵位便會對誰搖尾乞憐、忍氣吞聲,此人兇名昭著,著實招惹不得……

  所有人都在等房俊認罪。

  房俊背負雙手,卓然立在堂中,臉上神情變幻,心中游移不定。

  是隨從李二陛下的意願俯首認罪,以待後續的補償?

  亦或遵從自己的本心,哪怕刀斧加身亦要頑抗到底?

  良久,房俊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目光環視堂中諸人一圈,或是滿含同情唏噓不已或是得意洋洋幸災樂禍,各種姿態盡收眼底。nt

  :。: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51
第1196章  名節重山岳

而後,房俊張口,緩緩道:“高才不沉沒,奮筆動天幄。古今明治亂,王霸辨醇駁。文成數千言,粲若玉就琢……拜官諸侯府,千文茲把握……願君審茲術,名節重山岳!”

  “某……不認罪!”

  某,不認罪!

  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此言說罷,刑部大堂之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唯有這一首詩的餘音裊裊,繞樑不絕……

  高才不沉沒,奮筆動天幄……

  文成數千言,粲若玉就琢……

  拜官諸侯府,千文茲把握… …

  願君審茲術,名節重山岳!

  一直老神在在的魏徵白眉掀動,讚道:“好一個願君審茲術,名節重山岳!好,好,好!房二郎就是房二郎,詞由心生,詩以詠志,這樣一首正氣凜然剛正不阿之千古名篇,足以彰顯房二郎之錚錚鐵骨、凜凜傲氣,老夫甚慰!餘生尚能得見房二郎這等青年才俊,便是明日身死,亦是心滿意足!”

  魏徵大笑幾聲,居然站起身來,拂袖離去。

  在他看來,這樣的一首正氣浩然的詩作足以顯示房俊心底寬正、脾氣剛烈,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坐下那等陰謀齷蹉的暗殺之事?只是今日之三司推事結局已定,又何必留下來眼看房俊遭受屈辱之悲憤境地?

  然則房俊所表露出來的剛強意志,卻令魏徵知道就算房俊今日蒙冤受辱丟官罷爵,異日照樣能夠東山再起捲土重來!大唐有這樣一個鐵骨剛正的年青俊彥,可堪作為未來只中流砥柱!

  只是不知若魏徵知道房俊這一首風骨極佳的詩作乃是“抄”來的,心中會作何想?

  ……

  李孝恭的大手放在膝蓋上,輕輕的無意識的拍打著,嘴裡喃喃的默誦:“……願君審茲術,名節重山岳……”

  他現在對房俊是越來越喜歡了!

  世間才華橫溢者不可勝數,文武兼備者更是不絕於耳,可是能夠做到如同房俊這般立身持正、風骨傲然者卻屈指可數。他知道李二陛下已然為房俊安排好了退路,更會因此做出極其豐厚的補償,但是房俊不為所動,哪怕不惜破壞李二陛下的計劃、惹得李二陛下惱火,亦要堅守本心!

  名節重山岳!

  好一個名節重山岳!

  李孝恭唏噓不已,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的看著傲然立於堂中的房俊,你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啊……某亦重名節,可是昔年追隨皇帝南征北戰功勳赫赫,心中卻多了一絲會否功高震主的隱憂,這才整日里貪財聚斂,自污名節。

  若是自己晚生二十年,當會不畏生死為帝國開疆闢土,跨馬提槊掃蕩南北,不貪功、不斂財、清直剛正,名垂青史!

  名節重山岳……

  自己這輩子早已名節有虧,當真是羨慕啊……

  坐在主位的孫伏伽看著堂下標槍一般站得筆直的房俊,微微頷首,心內讚賞。

  他本是出身寒微,隋朝末年便涉足官場,做了一名官職卑微的小吏,

幾經升遷,至隋煬帝末年,成為京畿萬年縣的法曹,負責審理刑獄、督捕姦盜、查辦贓賂,卻依舊是最末等的官吏。武德五年的那場科舉使他魚躍龍門,命運發生了逆轉。

  然則時至今日,孫伏伽依舊未曾忘記自己活得甲榜第一名的時候立下的志向——賞罰之行,無貴賤親疏,惟義之所在!

  認下罪名會對房俊有多少影響?

  孫伏伽深諳其中內情,他知道就算是房俊認罪,亦不過是斷了日後登台入閣的機會,照樣還會是官運亨通、聖眷優隆!可是他若不認罪,那就壞了李二陛下的計劃,激怒陛下幾乎是板上釘釘。要是能夠自證明白也就罷了,若是違背了皇帝的意願還未能脫罪,那豈非得不償失?

  可房俊偏偏就選了這個十有八九要雞飛蛋打的做法……

  他不認罪!

  什麼來自於皇帝的補償,什麼蠅營狗苟計較得失,他全都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到底殺沒殺人,只要沒殺,那麼無論結果是什麼,我都不認罪!

  名節重山岳!

  哪怕今日三司推事定了房俊的罪,可是在民間,兩首獄中題壁以及今日的這首“名節重山岳”都會讓天下百姓相信房俊之錚錚傲骨、浩然正氣!

  就算丟官罷爵,就算充軍流放,但是房俊沒殺人!

  你們能定的了房俊的罪,但是壓不彎房俊的脊梁!

  孫伏伽讚賞之餘,心中自然難免狐疑:這件案子的真相到底如何,怎地居然能令房俊百口莫辯?明明處處都是漏洞,卻偏偏每一樣人證物證都完全合理合法,不容駁斥……

  果然水深得很。

  整個刑部大堂都被房俊的這一首“名節重山岳”給震住了!這個時候別管大家的立場如何、想法如何,但是誰都知道此刻的房俊正氣凜然簡直就是正義的化身,誰敢出言喝叱,誰就是迫害忠良的奸佞……

  況且這首詩寫得是真的好,非但字裡行間才華橫溢,那股沖天而起的凜然正氣更是令人拍案叫絕。大家都默默的背誦著,拒絕著其中那震撼山岳的韻味與氣度……

  但是韋義節忍不住!

  寫詩!寫詩!你特麼除了寫詩還會不會干點別的?

  這一首又一首的詩作,是要將某徹徹底底的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嗎?

  “啪!”

  韋義節怒不可遏,抄起面前的醒堂木就是狠狠的一拍,大喝道:“堂下人犯,此乃三司推事,爾只需回答主審官員的問題即可,如此答非所問故弄玄虛,簡直就是藐視公堂,你真當刑部的水火棍打不得你嗎?”

  他心中惱火,對於身邊這些三法司的官員也甚為不滿。

  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傻子不成?

  那房俊左一首右一首的詩作既弘揚了他自己的名聲,又將咱們這些人罵了個遍,你們怎地還不阻止他,反而念念有詞津津有味的品鑑他的詩作?

  那詩作寫得越好,咱們就被罵得越慘啊……

  這種賣弄詩才的渾人,就得把他的嘴堵上,讓他一句話都說不來才是最穩妥的!

  可惜韋義節卻忘記了一件事,就算宗室、帝黨、關隴、江南這些派系全都想要將房俊定罪,卻有一個人不想這麼幹……

  劉洎斜睨了怒髮衝冠的韋義節一眼,淡淡說道:“此次三司推事雖則在刑部大堂辦案,但是主導者乃是大理寺,動不動刑亦要大理寺卿來主持,何需爾一個小小的侍郎越俎代庖,聒噪不休?再則,無論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還是現在著三法司匯聚,難道還不能讓犯人說話了?韋侍郎,本御史是否可以認為你這是在打擊報復、意圖恃強凌弱以權壓人,將犯人強行定罪?”

  韋義節差點沒氣死!

  你個王八蛋說別的我都認了,可是恃強凌弱以權壓人……這卻是從何說起?你特麼是不是眼瞎,就算房俊現在乃是階下之囚,可是你瞅瞅我跟他到底是誰強誰弱、誰壓著誰?

  我特麼都快被房俊搞得遺臭萬年了好不好……

  他心中火起,剛想出言反駁,冷不丁刑部尚書劉德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喝叱道:“韋侍郎,爾乃刑部官員,便要維護我刑部之顏面,若是再這般不知尊卑、妄自發言,本官便將你驅逐出場,你好自為之!”

  韋義節差點沒噎死,臉上火辣辣的疼,算是被劉德威這一巴掌扇得結結實實,顏面掃地……

  可他還不敢回嘴!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治書侍御史盡皆在座,哪裡輪得到他一個侍郎跳出來大呼小叫?這就是規矩!

  不能忍,你也得忍!

  否則說不得劉德威真就能使人將他驅逐出去,若是當真那般,他韋義節也就趕緊出城找一棵歪脖樹了此殘生算了,丟死個人……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52
第1197章  落井下石

太極宮裡,李二陛下正在後宮與楊妃閒坐,正巧韋貴妃前來尋楊妃話說兒……

  “陛下近日操忙政務,很是清減了幾分。若非臣妾來尋姐姐說話兒,怕是還見不當陛下的面呢。陛下貴為天子,固然應當勵精圖治,但是龍體安康亦是國家大事,臣妾稍晚一些熬一碗極品的燕窩給陛下送去,滋補一下龍體要緊。”

  韋貴妃出身京兆韋氏,乃是韋圓成之女、韋義節的姐姐。

  年逾四旬的美婦人出身名門、保養得宜,望之肌膚細嫩眼含秋波,容顏秀美腰如折柳,一襲絳色宮裝緊裹著玲瓏窈窕的嬌軀,一顰一笑間,一股濃濃的輕熟韻致流瀉……

  李二陛下淡淡一笑,婉拒道:“近日肝火旺盛,倒是不宜進補,貴妃有心了。”

  湊巧來尋楊妃說話兒?

  呵呵……

  李二陛下心知肚明,這位必然是追著自己的腳步追過來的,其所圖為何,不言而喻。

  韋貴妃面色微微一僵,旋即強笑道:“卻是臣妾魯莽了……”

  楊妃神情恬淡,微笑著拉住韋貴妃的手:“姐姐快請入座,妹妹可是多日未見姐姐了,心中想念得緊,咱們正好說說話兒……”

  韋貴妃差點尷尬死……

  這個看似與世無爭、恬淡得像一朵白蓮花一般的楊妃,原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

  明明很久沒有前來找楊妃說話了,何以皇帝一到,你便“湊巧”的來了?

  韋貴妃暗暗咬牙,面上卻迅速恢復笑容,順勢做到楊妃身邊的繡墩上,揚眉笑道:“妹妹可是怨姐姐了?咱們姐妹知心相交,何必時時刻刻故做親密?都是一家人,自然是隨意一些的好。”

  楊妃輕笑一聲,柔聲道:“只是妹妹心中寂寞,這諾大的皇宮也沒幾個能說話的人,故而才希望姐姐每日里都來才好。”

  你可別說的好聽,陛下來了您才來,等到陛下走了,幾個月您也不來我這裡一趟……

  ……

  李二陛下慢慢的飲著茶水,看著楊妃與韋貴妃唇槍舌劍暗鬥機鋒亦絲毫不落下風,心中頗為憐惜。

  貞觀元年,李二陛下冊封“四夫人”,以貴淑德賢為序,韋貴妃的封號是非常明確的,楊淑妃即楊玄獎之*德妃因為兒子李佑謀反被殺後也遭到了連坐,德妃之位空了出來由燕賢妃晉封。還有一位鄭賢妃,也是在燕賢妃升為德妃後隨之晉位的。

  這其中卻沒有楊妃……

  母憑子貴,按說李二陛下很是器重、喜愛三子李恪,是應該給楊妃一個封號的,更何況楊妃還是前隋煬帝之女,堂堂的公主身份……

  可正是這個前隋公主的身份,李二陛下心中頗為顧忌,沒有給楊妃晉封。

  朝中前隋遺臣數不勝數,誰知道哪些人心中依舊懷念大隋、依舊仰顧隋煬帝之恩惠?若是楊妃晉升為“四夫人”之一,必然會成為朝中那些心懷前隋的大臣共同擁戴的目標,而李恪也陡然間便擁有了無數的支持者,足以對儲君之位產生威脅… …

  故而,甚得李二陛下喜愛的楊妃沒有獲得“四夫人”的封號,

便是極為欣賞的李恪也幾乎是諸子之中待遇最差的那一個。李二陛下也算是苦心孤詣,實在不願李恪受到朝中前隋遺臣的擁戴,成為足以參與爭儲的那一個……

  正是前隋公主的身份,使得楊妃沒有得到“四夫人”的封號,也是因為前隋皇室的血脈,使得李恪喪失掉爭儲的資格……

  韋貴妃敷衍了楊妃幾句,轉而問李二陛下道:“今日乃是房俊一案三司推事,陛下何以看似並不關注刑部那邊的情形?”

  楊妃淡淡的瞅了楊妃一眼,心內鄙夷。

  就算想要為你的弟弟美言幾句,好歹也要矜持一些好不好?這般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只會讓陛下心中反感……

  李二陛下倒是神情未變,隨意說道:“案件早已成為定局,何需過多關注?”

  心中卻是暗嘆,這女人美則美矣,實在是缺乏智慧……

  秀外卻未能慧中,如何能夠抓得住李二陛下這等雄才大略的君主心思?哪怕是憑藉家族勢力貴為四夫人之首,卻依舊不得李二陛下之歡心……

  韋貴妃卻未聽出李二陛下言語之中的不悅,兀自意氣飛揚道:“陛下說得是,此案從一開始吾弟便嚴加審訊,早已認證取證俱全,那房俊便是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逃得了公義法度的製裁?”

  她之所以急著尋李二陛下,便是因為收到了家族傳來的話,要她在李二陛下面前為韋義節美言幾句,而後家族全力發動力量硬推韋義節繼任刑部尚書,自然可以水到渠成。

  然而她卻完全忽略或者誤解了李二陛下的心意……

  讓房俊認罪,這是李二陛下的意志。

  但是從內心深處來說,李二陛下其實並不願意這麼做。這樣一個忠心耿耿、心中唯有帝國宏圖的後起之秀便要這般慘淡的斷絕未來的宰輔之路,李二陛下如何能夠心安?

  只不過證據確鑿,房俊無法脫罪,故此李二陛下才順水推舟而已。相比之下,他倒是寧願房俊脫罪,自己的所有佈置全都白費。

  至於韋義節……

  李二陛下哂笑一聲,慢悠悠說道:“京兆韋氏……當真是人才濟濟、青出於藍啊!”

  房俊獄中寫的那兩首詩,李二陛下如何不知?

  整個刑部固然被這兩首詩渲染成“玷污正義、構陷忠良”的邪惡之地,但是負責審理房俊的刑部左侍郎韋義節卻是首當其衝,要承受絕大部分的責任!

  說實話,李二陛下對韋義節是非常失望的。

  這位一向能力卓越的年青官員在此案當中的表現當真是低劣之極,甚為刑部左侍郎,既不敢對房俊動用大刑、亦不敢強硬的獨攬刑部大權,在得到關隴集團和江南士族全力支持的情況下不僅被劉德威和張允濟連連掣肘,更被房俊兩首詩將名聲徹底敗壞……

  這樣沒有魄力的官員,能成就什麼大事?

  反觀房俊,哪怕是身陷囹圄成為階下之囚,照樣可以用自己的紙筆展開反擊。就算是被最終定罪,但是已經成功的營造出“被污衊、被構陷”的形象,否則何以整個關中的百姓都會自發的來到刑部門前為其鳴冤?

  一個是大局在握步步失算,一個是瀕臨絕地連連反擊,高下立判。

  韋貴妃未聽出李二陛下言中的譏諷之意,喜滋滋道:“小弟乃是家中最傑出的人才,這一次房俊案當中的表現更是可圈可點,房俊向來桀驁不馴,還不是在小弟手底下乖乖的認罪伏法?陛下量才施用,應當多多給小弟壓壓擔子才是,都是一家人,自然最是忠心……”

  她對房俊是極為厭惡的,此刻能夠貶低房俊抬高自己的弟弟,自然不遺餘力。

  臨川公主是她的女兒,被房俊揍過一次顏面盡失的周道務是她的女婿……落井下石的機會當然不會錯過。

  楊妃無語,笑呵呵的看著韋貴妃,心中剛剛湧起的一點點嫉妒和爭鬥之意瞬間消散。

  這樣愚蠢的女人……有什麼好爭鬥的?

  幸而貞觀朝的後宮里風平浪靜,沒有那些搞風搞雨為了爭寵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否則這個韋貴妃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

  你家小弟跟陛下是一家人不假,可那到底也只是個小舅子,論起遠近親疏來難道比得過房俊這個女婿不成?更遑論這個女婿的老爹可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房玄齡,與房玄齡相比,京兆韋氏又算得了什麼?

  落井下石也不是這般沒技術含量……nt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52
第1198章  朕心甚慰!
 李二陛下有些惱火,這女人怎地就這般愚蠢,就算為你的弟弟說好話,也不能這般無腦吧?

  他正欲開口,便見到內侍總管王德匆匆自外間走來,到得近前先對兩位妃子施禮,而後才對李二陛下說道:“陛下,刑部大堂那邊傳來消息了。”

  李二陛下怎麼可能不關注那邊的情形?只不過大局已定,不可能陡生變數,是以有些心不在焉而已。

  此刻見到王德的神情,心中一動,問道:“是何消息?”

  王德略一猶豫,見到李二陛下並沒有避著兩位妃子的意思,這才說道:“房俊……不認罪。”

  “嗯?”

  李二陛下先是一愣,繼而一股火氣騰空而起!

  不認罪?

  你明明已經無法脫罪,朕答應你給你補償讓你順勢認罪,你居然違逆朕的旨意?

  簡直混賬!

  殿內氣氛瞬間一滯。

  楊妃察言觀色,乖巧的閉嘴。

  韋貴妃則怒氣沖沖道:“他怎敢不認罪?人證物證證據確鑿,他憑什麼不認罪?”

  在她看來,房俊若是不認罪,那就是韋義節的工作沒做到位……自己剛剛跟陛下誇下海口吹捧了自家弟弟,這一轉眼房俊就拒不認罪,這不是打臉麼?

  李二陛下氣極,瞪著韋貴妃喝道:“閉嘴!”

  韋貴妃正欲說話,頓時被嚇得一個激靈,緊閉嘴巴噤若寒蟬……

  李二陛下忍著火氣,問道:“房俊那廝如何辯駁?”

  既然不認罪,那就一定要有一個理由。可此案的關鍵就在那枚玉佩,若房俊能夠說明也不會延誤至今日。這一點無法辯解,那還能有什麼理由拒絕認罪?

  王德躬身道:“回陛下的話,房俊那……咳咳,房俊並未辯駁,他只是作了一首詩。”

  “作詩?”

  李二陛下眉頭挑起,一聽到房俊作詩他就心驚膽跳,唯恐哪一天那個棒槌渾不吝的勁頭髮作,作一首詩來將他這個皇帝也罵一頓,那豈不是要跟自己的兒子李泰同病相憐?

  猶自記得那一首《賣炭翁》可是搞得青雀焦頭爛額、聲名狼藉……

  “作了什麼詩?”李二陛下連忙問道。

  楊妃和韋貴妃也都看向王德,想要聽聽那號稱大唐第一才子的房俊在刑部大堂之上能作出何等驚天動地的詩作來……

  王德語氣平緩,緩緩念道: “高才不沉沒,奮筆動天幄……文成數千言,粲若玉就琢……拜官諸侯府,千文茲把握……願君審茲術,名節重山岳!”

  名節重山岳!

  王德語氣平緩,卻絲毫無法掩蓋這首詩那字裡行間充斥著的傲然風骨、浩蕩正氣!

  “……名節重山岳……”

  李二陛下喃喃複述一句,長長的吐出口氣。

  自己想岔了啊……

  本以為讓房俊認罪,順勢讓那些隱藏在刑部身後的牛鬼蛇神逐一現出原形,以便日後對付起來有的放矢。

他心裡也相信長孫澹不是房俊所殺,但是為了政治目的,他非但沒有站出來赦免房俊,反而讓他為了自己的目的認罪。

  房俊能不能在三司推事之下脫罪是一回事,自己讓他認罪則又是一回事。李二陛下心中覺得有些歉意,便向房玄齡承諾“一門兩國公”的補償。房俊不會想不到自己會對他給予補償,房玄齡也不會不派人暗中通告。

  在李二陛下看來,這個補償已然足夠優渥,更何況他還會一如既往的信任、重用房俊?

  然則……他發現自己還是小瞧了房俊。

  名節重山岳!

  這個渾不吝的棒槌平素行事囂張肆意,卻原來是那種小節有虞、大節不虧的剛烈之士!

  寧願激怒朕、寧願不要朕的補償,也絕不斷掉脊梁一般俯首認罪!

  李二陛下嘴角挑起。

  他非但不怒,反而心生喜悅……

  一直以來,他器重房俊的能力、信任房俊的忠心,但是從來都不篤定房俊的人品。這人實在是太操蛋了!暴脾氣發作起來便是不管不顧,什麼規則什麼約束都不放在他眼裡,只憑本心,無所畏懼!

  這樣的人就像是一把刀,鋒芒畢露所向披靡,用得好,斬將奪旗無往而不勝,用得不好,則反噬己身自損八百……

  可是現在房俊違背他的意願,在刑部大堂之上作出這麼一首詩,昂首挺胸的說出“某不認罪”這樣擲地有聲的話語,卻讓李二陛下見到了房俊那一股凜然的傲骨,沖天的正氣!

  宰輔之才!

  李二陛下神情變幻,心內游移不定。

  原本他是絕對不肯為了房俊而抬出皇帝誥命強勢干預司法的,但是現在他有點後悔了,若是為了房俊破例一次,似乎也未嘗不可……

  沉吟一下,李二陛下吩咐道:“速速前去盯著,若是有任何出乎預料的地方,即刻前來禀報。”

  “諾!”

  王德應了一聲,施禮之後轉身匆匆離去。

  打探消息這種事自然有“百騎司”這種專業人員去辦,但是李君羨最近似乎對陛下尤其畏懼,瑟瑟縮縮極力避免進宮,王德不得不擔負起居中轉圜的角色……

  王德剛走,楊妃便盈盈起身,萬福道:“臣妾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韋貴妃愕然不解,這房俊尚未認罪呢,你恭喜個什麼勁兒?

  李二陛下欣然一笑,開懷道:“朕總算是眼光不差,為高陽尋了個理想的夫婿,朕心甚慰!”

  楊妃笑靨如花,心裡卻哭笑不得:什麼叫眼光不差?分明就是運氣好吧……將高陽公主許配給房俊,是因為房俊乃是房玄齡的兒子,您極為酬功又為拉攏,就算房俊是個瘸子傻子,您還是會將高陽公主嫁過去……

  她扭頭看了一眼身邊尚未明白陛下因何這般高興的韋貴妃,心裡鄙夷得很。

  名門閨秀又怎麼樣?再是命門,還能比得過我這前隋帝王之家不成?我只不過是為了恪兒不至於成為眾矢之的而不得不低調做人、韜光養晦,若是一門心思的跟你爭,你能爭得過我?

  傻孢子……

  *

  房府中堂。

  長孫無忌與房玄齡因為是受害人和嫌疑人的至親,為了避嫌,故而沒有到刑部大堂旁聽監督。房玄齡亦沒有上朝,只是在家中躲清靜。

  門口的僕役腳步匆匆,跑進門來。

  將一封書箋遞給房玄齡,說道:“此乃刑部大堂最新的消息。

  作為當朝宰輔,刑部大堂裡的那點事兒自然有的是法子在第一時間就能知曉。

  房玄齡結果信箋,展開來一目十行的掃視一遍。

  先是微微錯愕,繼而一抹笑意浮現,伸手婆娑了幾下那信箋,又遞給僕役,吩咐道:“速速送去後宅,給夫人還有少夫人看看。”

  那僕役領命而去。

  房玄齡抬起頭,看著屋外明亮的陽光,心中一片慰籍。

  “名節重山岳……不愧是某房玄齡的兒子,剛正不阿、傲骨嶙峋,不能登台入閣又有何妨?只要這股正氣在胸,何愁不能建立赫赫功勳,何愁不能名垂青史?吾房氏一門後繼有人矣……”

  後宅,盧氏正指使府內郎中給兩個兒媳號脈。倒不是高陽公主和武媚娘有何不妥,畢竟臨產日期漸漸逼近,在這個生產便是鬼門關的年代,自然是要一切穩妥才好。

  看了信箋之後,眾人反應不一……

  盧氏橫眉立目,破口大罵:“這個老不死的,每次兒子出事他都穩坐釣魚台,要不是兒子有出息有難耐,怕是老早就被一擼到底了……”

  可是罵歸罵,她也拿房玄齡毫無辦法。

  你罵人家,人家要么笑臉相迎要么充耳不聞,你還能咋樣?

  高陽公主則蹙眉哀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iqboy99

LV:6 爵士

追蹤
  • 6

    主題

  • 2596

    回文

  • 3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