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764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10
第1169章  公堂審訊

王敦實愧疚欲死,被衙役帶下去。

    審案繼續。

    韋義節問道:“長孫濬,尚有證據否?”

    長孫濬答道:“自然是有的,剛剛在下已然將物證呈上。”

    韋義節想了想被尚書劉德威拿走的那塊玉佩,便對房俊說道:“剛剛長孫濬呈上了一樣物證,乃是你隨身攜帶的一塊玉佩。此玉佩據長孫濬所言乃是晉陽公主殿下贈送於你,但是昨夜卻出現在兇案現場,並且由司錄參軍程務挺偷偷自現場取走,同時篡改了兇案現場的勘察記錄,將此證物抹去。不知你可有話說?”

    房俊一愣,下意識的一摸腰間,心中頓時一驚。

    那塊晉陽公主贈送給他的玉佩居然不見了……

    房俊一顆心提了起來。

    這塊玉佩自己一直隨身攜帶,從來未曾離身,早一點自己在京兆府值房趴著的時候還嫌它硌著自己的小腹,將其撩起從身下拿起,怎地就不見了?

    仔細想了想,好像自己剛剛被押送進來刑部衙門的時候,有人搜過自己的身,想必是那個時候被趁機摸走的……

    可是如何解釋玉佩昨晚出現在兇案現場的事情?

    韋義節沒必要撒謊,那塊玉佩乃是皇家之物,誰也沒那個膽子敢杜撰出事情來,只要稍作調查便一清二楚。程務挺從鄠縣驛館匆匆忙忙趕回,想必亦是發現了那塊玉佩出現在兇案現場,故此才不惜篡改勘察筆錄,替自己掩飾。也正是因此被刑部派人捉住,將玉佩搜走。

    可是……

    難道自己先前都是錯覺,那玉佩早已丟失,並且被兇手丟在兇案現場藉以栽贓嫁禍給自己?

    房俊腦袋裡全是漿糊,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韋義節甚為得意,嘴角挑起,問道:“房俊,對於那塊玉佩,你可還有話說?不妨解釋一下,那塊玉佩緣何出現在兇案現場,出現在死者長孫澹的手中? ”

    怎麼解釋?

    我解釋個屁啊!

    我自己都搞不明白,

你讓我怎麼解釋?

    質疑玉佩的真偽是沒用處的,若果真是假的,程務挺不會那般冒失的消滅證據篡改筆錄。

    但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韋義節見到房俊默然不語,心中甚是爽利,頗有一股鬱氣盡皆抒發的情懷,想到大事已成,自己取代劉德威成為刑部尚書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愈發的意氣風發起來,眉飛色舞的喝道:“房俊!現在人證物證確鑿,還不趕快供述爾到底是因何殺害長孫澹,又是如何行凶?若是此刻速速招來,本官自會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若是執迷不悟心存僥倖,休怪本官大刑侍候!”

    堂中諸位官員亦是長長出了口氣。

    這個房俊胡攪蠻纏又渾不吝,當真難搞……

    幸虧這塊玉佩令其無話可說,不然這件案子有的撓頭!

    只要想想若是陛下個房玄齡盡皆為房俊出頭說話,那股子壓力當真沒幾個人承受得起……

    長孫濬更是難掩興奮之色!

    房俊啊房俊,你也有今天?

    昨日的京兆尹高官,眼瞅著就要成為階下之囚,長孫家的這股怨氣總算是統統紓解!只是可惜大兄現如今依然不得不東躲西藏不敢露面於人前,更可惜六弟長孫澹……

    現在關隴集團集體發力,就算不能將房俊判處一個斬立決,那也堅決要將其一擼到底,然後發配充軍!

    沒了皇帝的庇佑,沒有房玄齡權勢依仗,他房俊就只是一個棒槌!那個時候,自己想要人不知鬼不覺的將房俊剷除掉,簡直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

    長孫濬眼中迸射這仇恨的火焰,恨恨的瞪著房俊!

    房俊想不明白那塊玉佩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剛剛在自己身邊失竊,卻在昨夜出現在兇案現場?

    不過認罪這種事情,房俊是絕對不會幹的。

    別說他沒殺人,就算當真是他殺的,那也絕對不能承認。

    不是有那麼句話麼,“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自己好歹也是京兆尹、駙馬,就不信在自己不認罪的情況下,這幫人就敢給自己硬生生宣判一個罪名立即執行?

    他面無表情,說道:“本官無話可說,但是認罪之事再也休提。只要某房俊尚有一口氣在,不是某所做之事,那就誰也不能栽贓構陷在某的身上!”

    韋義節呵呵一笑,臉上的面容有些扭曲,一拍醒堂木,大喝道:“好膽!人證物證確鑿,爾居然依舊還想抵賴,當真是愚蠢至極!來人!將諸般刑具統統拿出來,給這位京兆尹每一樣都嘗試一番,看看他是否還是這般還嘴硬!”

    “諾!”

    當即便有衙役興沖衝前往後衙大牢那邊提取刑具。

    這裡頭可是有不少衙役都在鄠縣驛館被程務挺帶著房家部曲家將狠揍一頓,此刻能將這股憋屈鬱悶之心情發洩到房俊身上,怎麼可能不興奮?

    反正自己不過是小卒子一個,房俊連咱們是哪根蔥都不清楚,也不怕房俊事後報復……

    當即便將一大堆零零碎碎稀奇古怪的刑具搬到大堂之上,韋義節打算當眾行刑。

    房俊默然不語。

    剛剛他耍賴撒潑,那是胡攪蠻纏不守規矩,為了避免惡劣的影響,韋義節等人那他沒辦法;現在若是敢反抗,那就是公然抵抗國家機關,放在哪個朝代都是了不得的大罪!

    只是瞅著這些陰森森還沾染著褐色血漬的刑具,房俊就一陣陣頭皮發麻。

    自己穿越以來倒是適應了以往諸多未曾做過之事,比如衝鋒陷陣,比如手刃敵寇……第一次在齊州吳家殺人的時候他也曾深感不安,但是殺著殺著就習慣了,等到後來在江南、在東海、在林邑國,殺人已然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沒有半點心理壓力。

    但是受刑……

    他心里當真沒底。

    自己以前不過是一個新時代的小官僚,社會上的陰暗見識過一些、聽聞過一些,但是從來未曾親身試驗。

    只要想想那些影視作品和文學作品當中層出不窮五花八門的諸般刑罰……房俊就一陣陣毛骨悚然。

    萬一自己抵受不住那般痛苦的折磨,從而失聲慘叫甚至放聲大哭,豈不要丟死個人?

    要不干脆認罪算了……

    就在房俊驚疑不定的目光之中,衙役們將夾手棍、拶子、腦箍、鐵刷子,甚至是能夠將某處器官徹底毀滅的可以任意開合的鐵梨花……

    一一擺置在大堂之上。

    韋義節自己也看得眼皮直跳,他雖是刑部左侍郎,但到底出身門閥世家,向來自矜身份,輕易不與這些殘忍暴戾有損陰德之刑具打交道,便是刑部審訊罪犯之時,等閒也不會靠近。

    毋須目睹其慘狀,只是那淒厲的叫聲就能讓韋義節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咽了咽唾沫,此刻卻是慫不得半分,盯著房俊喝道:“房俊,此刻認罪還來得及,否則經受過這些刑具,遭受痛不欲生之折磨之後還是要認罪,又何必讓自己遭此非人之刑罰?”

    房俊心說我招個屁啊!

    若是招認了罪狀,你們能有我的好?

    硬著頭皮道:“絕不!”

    韋義節眼皮跳了跳,一狠心,喝道:“給我上刑!”

    幾個衙役便上前去,想要將房俊鎖拿……

    “住手!”

    公堂之上一聲大喝,嚇了諸人一跳。

    循聲望去,卻是張允濟……

    韋義節面色不豫,沒好氣道:“張侍郎有何話說?”

    張允濟面色不變,緩緩說道:“此案雖然看似人證物證俱全,不容抵賴,實則並未經過詳細的審理,吾等現在連案卷都未曾仔細看過,怎麼能這般冒失輕率的便對一位從二品的高官、一位封疆大吏動用大刑?本官認為不妥。”

    韋義節有些發楞,這老傢伙腦子壞掉了?

    房俊也有些不解,難不成這張允濟臨陣反水,想要跟老子一伙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12
第1170章   臨陣反水

韋義節臉色極為難看。

他是門閥子弟,最是瞧不起張允濟這等小門小戶出身的官員。在朝廷裡,這些寒門官員要想生存下去,一向都只能作為門閥出身官員的附庸,否則將會遭受無休無止的打壓。

在世家門閥眼裡,政治就是他們手上的玩物,他們必須保證世家門閥的壟斷地位,絕不容許寒門染指。他們之間相互爭鬥、相互傾軋,可是在面對寒門官員的時候,往往會表現得出奇一致——不遺餘力的打壓。

畢竟如同馬周那等簡在帝心又能力卓越的官員鳳毛麟角,絕大部分寒門官員要么甘為羽翼隨波逐流,要么遭受打壓被貶斥地方,終生休想再覬覦中樞……

似張允濟這等油滑之輩,能夠在寒門與門閥之間左右逢源,已然算是異數。

但現在是關隴集團和皇權爭鬥的關鍵時刻,你且在一邊明哲保身,事後自然會有你的好處,哪裡有你粉墨登場的餘地?

寒門就是寒門,果然都是奸狡險詐,反复無常!

韋義節沉著臉,說道:“張侍郎此言差矣,現在人證物證已然確鑿無疑,所欠缺者無非是房俊的認罪供詞。只要房俊供認不諱,此案便鐵證如山、不容詆毀。 ”

張允濟面色如常,微微搖頭道:“韋侍郎謬矣!何謂鐵案?現場勘查、作案經過、兇手供述、人證物證……只有當這一切都完美形成一道前後鏈接之時,方才能定案量刑。如今現場未經仔細勘察,缺少辦案環節;物證被劉尚書呈遞於陛下,尚未得到陛下的反饋,未知那塊玉佩到底是否晉陽殿下贈送於房俊的那一塊,不能算是證據確鑿;更何況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房俊不認罪,韋侍郎便大刑侍候,難道是要屈打成招不成?”

言辭鏗鏘,正氣凜然,若是臉色再黑一些,恍如包龍圖再世……不是,是包龍圖之前世……

一位刑部郎中不悅道:“張侍郎是否有些吹毛求疵?刑部辦案雖然自有流程,但是所謂事急從權,何必落入臼巢,執著於細枝末節?”

張允濟反駁道:“哪來的事急從權?房俊就在這裡,插翅難逃;長孫澹已死,不可複生。此案大可慢慢審理,務必做到鐵證如山,何必事急從權?你口中所謂的急,本官倒是想問問,你急什麼?”

他目光灼灼,口舌如刀,彷彿當年正直清正的武陽縣令重現江湖!

那刑部郎中被噎得半死,心說你不知道我急什麼?

這房俊背景強悍,羈押在刑部難免夜長夢多,一旦陛下和房玄齡發動起來,搞不好隨時隨地都能脫罪!

到那個時候就是放虎歸山,等著承受房俊的報復吧!

這是這話大家都心知肚明,卻是萬萬不能宣之於口,氣得這位郎中閉嘴不言,一臉怒氣。

韋義節有些頭疼。

本來張允濟已然與自己達成一致,一起架空尚書劉德威,爭取主審房俊的機會。只要將房俊定罪,自己身後的勢力將會全力推舉自己晉位刑部尚書,而左侍郎這個職位自然算是對張允濟的犒賞。

一句話也不用你說,什麼事也不用你辦,只要乖乖的站在你應該站的地方便能得到如此豐厚的回報,何樂而不為?

可現在張允濟卻有反水的跡象……

韋義節瞪著張允濟,強硬道:“張侍郎毋庸多言,此事自有本官負責,就算是出了什麼差池,也自有本官承擔。來人,動刑!”

“諾!”

衙役便將房俊圍住。

張允濟“騰”的一下站起,橫眉立目,正氣凜然:“住手!”

轉向韋義節,語氣鏗鏘道:“你負責?事關刑部之威儀,


你負得起這個責麼?你承擔?吾刑部公正廉明之形象若是毀於一旦,將會淪為天下笑柄,天下官員的譴責指摘、世間百姓的辱罵毀謗,你拿什麼來承擔?”
韋義節勃然大怒,亦是拍案而起,怒道:“本官乃是京兆韋氏嫡子,就憑本官的家世,有何承擔不起?”

張允濟反唇相譏:“京兆韋氏?好一個京兆韋氏!是否在爾等世家子弟眼中,這天下事沒有什麼是你們世家門閥所不能承擔的?本官那就告訴你,不行!此乃大唐帝國刑部衙門,執掌一國之刑獄,事關社稷之安穩,主持世間之公正!與此相比,你京兆韋氏算個屁呀!”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這張允濟難道瘋了不成?

居然在大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蔑視詆毀京兆韋氏!而且他言辭之中所涉及的可不僅僅是京兆韋氏,所有的世家門閥在他眼中都不屑一顧!

這是鐵了心的想要臨陣反水,站到房俊那邊去?

房俊亦是深感詫異,這個張允濟到底怎麼回事?

自己剛剛將他好生羞辱,卻彷彿被佛祖當頭棒喝一般,立即就醒悟了,轉而站到代表著正義的自己的一邊?

不過房俊也不傻,這個時候若是再懟張允濟,那他腦子就是被驢踢了……

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房俊當即大聲說道:“韋侍郎何以一意孤行,非要對本官動用大刑?本官覺得刑部現在沆瀣一氣,為了排除異已無所不用其極,已然有失公允。故此,請求上書陛下,經由三法司會審!”

按照大唐律,似房俊這等地位品階的高官,是有權利在覺得冤屈的情況下請求三法司會審的。當然,可以請求是你的權利,準不准許這個請求卻是刑部和大理寺的權利……

若是放在一刻鐘之前,這個請求自然是會被無情駁回的,所以房俊提也未提。

但是現在情況有變,刑部右侍郎貌似站到自己這一邊來了……

果不其然,房俊話音剛落,張允濟立即便說道:“本官同意房俊之請求。”

韋義節鼻子都快被張允濟氣冒煙了!

這個老混蛋,今天這是吃錯了哪灌藥,發得什麼瘋?

刑部固然有判斷刑獄之權責,但是對於房俊這等從二品高官,必須刑部之內所有參與審訊的官員一致認定其有罪,這才能夠在刑部內部便結案定罪。否則,便必須上達天聽,由皇帝定奪是否將此案的規格提升一等,提交三法司共同審理。

原本刑部的口徑已然統一, 只要房俊捉拿歸案,那就必然要辦成鐵案,在刑部之內解決問題。
可偏偏張允濟發瘋臨陣反水……

現在尚書劉德威不在,刑部便是以左右侍郎為尊。兩個領導之中便有​​一個右侍郎堅決反對,何談什麼在刑部內部解決問題?

若是上達天聽,經由陛下定奪……

傻子都知道陛下肯定是要同意經由三法司會審的!

世家門閥就算再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一同掌握,皇帝也絕對不會允許那種情況出現。再者說,就算是世家門閥之間也並非同進同退意見一致,現在關隴集團與皇權爭鬥正酣,說不得就有江南士族亦或是山東世家落井下石,給關隴集團下絆子……

但是規則如此,他韋義節就算是一意孤行,也不可能凌駕於規則之上!

韋義節眼珠子都紅了,忿忿的瞪著張允濟,怒聲道:“爾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他是當真氣極,眼瞅著到手的功勞陡生波折,心中恨不得將這老賊咬死,沒有罵一句“老匹夫”都算是有涵養了……

張允濟面無懼色,坦然道:“自然是知道的,本官心底無私,只是遵循刑部的規矩辦事,不敢為了一己私利而罔顧國法,更不敢嚴刑逼供,執法犯法!”

韋義節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為,憤然一拍桌子,怒道:“暫且退堂,稍後再繼續審理,且將房俊先行打入大牢,嚴加看管,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一甩袍袖,怒氣沖衝大步走向後堂。

張允濟面色如常,就好似剛剛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刑部的事情與他無關……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14
第1171章  你是不是親爹?

房府早就鬧翻了天……

房俊被刑部以殺人兇手之罪名緝拿並且當堂審訊,據說人證物證確鑿俱全,將要削爵罷官充軍發配。如此大事,房府上下怎能不驚慌失措?

主母盧氏聽到消息,當即便將正在書房當中飲茶練字的房玄齡逮住,劈頭蓋臉一頓訓斥,無非是“老而無能,軟弱可欺”的那一套說辭,惱火房玄齡妄自身為當朝宰輔,卻連自家兒子都護不住,逼著他發動人脈前去刑部撈人。

高陽公主和武媚娘也慌了神,二人不知緣由,更不知房俊此刻如何,夫妻連心,怎能不擔驚受怕?

武媚娘便慫恿高陽公主齊齊來到房玄齡的書房,探聽房玄齡的虛實。若是房玄齡依舊如以往那般“山人自有妙計”的做派不聞不問,耐久轉而進宮,去皇帝處探尋消息。

房玄齡這一次倒是沒有如以往那般老神在在故作高深,被盧氏劈頭蓋臉訓斥一頓之後,當即便將來龍去脈以及他自己的推測揣摩一一道出。

到處是房玄齡改了性子,實在是兩個兒媳身懷六甲,萬一因為驚懼憂憤導致出了任何差錯,不僅盧氏能將他活活掐死,他自己也得自責扼腕、愧疚終生……

“你們娘幾個稍安勿躁,依老夫看來,二郎此刻並無多少凶險。”房玄齡捋著鬍子,安慰幾個婦人。

娘兒仨不明所以,一起眼巴巴的看著房玄齡……

房玄齡只得咳嗽一聲,細說情由。

“放心吧,陛下心中有數。無論長孫澹的死與二郎有無干系,陛下都會護著二郎。這已然牽扯到最上層的鬥爭,誰若是退步,就意味著式弱。試想,陛下一旦有所退讓,豈不是讓關隴集團風生水起,甚至在民間的威望大大增強?如此一來,陛下長久以來的佈局便盡數付諸流水,往後還有誰敢給陛下衝鋒陷陣,與關隴集團鬥爭?”

盧氏和高陽公主眨眨眼,覺得房玄齡說得很有道理,可是恍惚之間卻又覺得不應該是如此簡單……

皇帝乃是天下之主,他若是想要護著房俊,其能容許刑部將其緝拿審訊?既然被刑部羈押,那是不是就代表著皇帝已然失去對朝局的掌控,最起碼在刑部之內已然被關隴集團控制,開始拒絕聽從皇帝號令了呢?

武媚娘想了想,秀媚的眼眸似水,試探著問道:“父親的意思……陛下之所以縱容刑部的座位,其實是另有深意?甚至是……別有所圖?”

房玄齡捋鬚微笑,老怀大慰。

他嘉許的看著兒子的這位妾侍,心中讚賞之餘,亦不免略微為其感到可惜。只是出身比不得高陽公主高貴,便不得不屈身而為侍妾,若是能夠忝為正室,依她的政治天賦何愁房家不能道冠簪纓、福祚綿長?

自然,高陽公主心思單純、性情耿直,也是極好的一個媳婦。

房玄齡微微點頭,說道:“某與陛下自患難而起,侍奉鞍馬,至今三十載矣。若論起對陛下性情禀賦之揣度,天下勝過老夫之人,屈指可數。只是人臣本分,不容去揣測帝心,爾等心中有數便好。”

這話卻乃事情,依照房玄齡對李二陛下的了解,只需在一旁靜靜觀看,便可知李二陛下之意圖如何。

只是有些事心裡可以揣度,但是嘴上最好不要說出來……

高陽公主和武媚娘這才安心。

天下智者無數,又有幾人能夠在朝局政治的把握之上勝過房玄齡?

房玄齡說沒事,那就一定是沒事。

兩個媳婦倒是被他勸得安穩下來,奈何老妻不好打發?

盧氏不是不信房玄齡的猜測,她就是看不慣每一次二郎有事,


這個親爹都老神在在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樣,實際上卻總是不聞不問。
高陽公主和武媚娘面對盧氏撒潑,兩人俱是無奈,怎好留在此處看盡房玄齡的窘迫?便相攜著告退。

二人尚未走到門口,便聽得身後盧氏拍著房玄齡面前的桌子,厲聲喝問道:“你個老匹夫,心中到底有沒有二郎這個兒子?緣何每一次二郎有事你都是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從來不曾上心過?都說父子連心,可是為何你這邊卻連一點著急焦躁的情緒都不曾表露?難不成二郎是老娘偷人生出來的,你就不是他的親爹?”

兩個媳婦兒聽得這話,腳下頓時一拌,差點一頭栽倒在門口……好不容易穩住身形,連頭都不敢回,苦苦的忍著笑,相攜出門而去。

房玄齡一張老臉都成了醬紫色……

當即怒髮衝冠,戟指喝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而可知女子當嫻淑雅靜、謹守知禮乎?這般胡言亂語,與潑婦何異?”

盧氏哪裡會怕他發脾氣?

這一輩子老早就將房玄齡吃得死死的,反唇相譏道:“潑婦又如何?想當年你前往范陽去盧家提親的時候,怎地不說我是潑婦?你摸著良心想一想,這些年來可曾藉助過范陽盧氏的助力,那個時候你怎的不說我是潑婦?哦,現在原配糟糠,配不得你堂堂宰輔了,說我不知嫻淑雅靜、不知謹守婦禮、是潑婦了,想要娶一房如花似玉的黃花閨女,將我掃地出門了是不是?”

房玄齡差點氣得鼻子冒煙儿!

自己可曾藉助過范陽盧氏的助力?自然是有的。他雖然是李二陛下之肱骨,但是朝局叵測,這麼多年執掌中樞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難處,豈會空置范陽盧氏這門實力強大的親戚而不用?

這會兒就被捉住小辮子了……

可是你怎就不說說,范陽盧氏在我這裡難道就沒有得到好處?

本就是姻親,難道還能相敬如賓、涇渭分明不成?

至於什麼原配糟糠之類的胡話,更是讓房玄齡惱火不已。

不過房玄齡到底是執掌中樞的當朝宰輔,遇事冷靜乃是最基本的素質,忿忿的丟下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便即拂袖離去。

絕對不會愚蠢到跟一個婦人理論。

話說, 吵架這種事,他一輩子也沒贏過……

吵不過你,難道還躲不過你?

府中下人自然知道家主與夫人在書房爭吵一事,他們不知前因後果,想當然的以為是家主對二郎之事束手無策,夫人又發飆罵他無能……

下人們盡皆擔憂,一時間整個房府氣氛壓抑,人人繃著臉,再無一絲笑容。

在這個家中,二郎的地位與影響已然漸漸超越向來不管事的家主房玄齡,房俊的存在感更是比房玄齡大得多。

但凡是房府的下人,出去說一聲自己的身份,哪一個接受到的不是旁人的羨慕嫉妒?誰都知道房家現在正是冉冉升起的一門顯貴,隨著房俊的官職越來越高,房家以後將會不可限量。

朝中最年輕的從二品高官、最年輕的封疆大吏、異日登台入閣執掌天下的最有力人選……

在為自家二郎感到驕傲的同時,房府下人的心中也有著深深的無奈……

二郎太能惹事啊!

這三天兩頭的不鼓搗出一點事情將長安城晃上幾晃、震上幾震,那必然渾身不自在。

只是現如今這件事情,搞得有點太大了……

殺人不算的什麼,但是殺掉長孫家的嫡子……這就有點作死了。

而刑部大堂之上的情形也傳到府中,房俊在大堂上面臨刑具拒不招供,並且大度的原諒房府下人王敦實之事,更是令房俊的威望在家中更上一層樓。

跟著這樣的主家,簡直就是燒了高香,積了八輩子德!

只是可惜,那王敦實一向本分厚重,卻是被自家兒子牽扯,不得不昧著良心誣陷二郎……

房府正門之處,忽然一陣喧嘩。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15
第1172章   以死明志

有好事的下人當即跑過去,便見到一個頭髮蒼白、身軀瘦弱的老嫗直挺挺的跪在門前,身邊尚有一個四旬左右的婦人陪著她跪著,一邊哭泣一邊勸說。

那老嫗佈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瘦弱的身板挺得筆直,昂著頭說道:“誰不知道房家仁義?放眼長安城,哪一家比得上房家對待下人寬厚?身為房家下人,咱們走出去哪個不是昂首挺胸,任人羨慕?”

圍攏過來的下人們紛紛點頭。

有人悄悄問道:“這不是王敦實的老娘麼?怎地在這裡跪著?”

便有人回道:“二郎在刑部大堂原諒了敦實,那是二郎仁義!可是到底是自家的奴僕,這般出賣主家、誣陷主家,如何還能留下?故此,二郎將他們一家住處府去,自討生計。夫人更是不曾有一句埋怨之言,甚至連奴籍文書都已經發還,王家這一出去,就成了平民了。”

奴籍與平民看似區別不大,但是政治待遇絕對不一樣,能夠脫離奴籍幾乎是每一個奴僕至高無上的奮鬥目標。

當然,房府的奴僕有些不一樣。

現在的房府,出去一些佔據著管事等等職位的重要人物之外,其餘的奴僕都已經於房府簽訂了五年的契約。五年期限一到,雙方可以自行選擇是否續約。不續約者,房家會送上奴籍文書,任憑奴僕前去京兆府轉成平民戶籍……

若是在別家,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之事。

但是因為房家有一個總是別出心裁的房二郎,便是搞出任何不可思議之事,也沒人覺得意外……

況且就算是成為平民,生活就是那般容易麼?

這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出了世家門閥之外,無論是奴僕亦或是平民,不過都是一些螻蟻一般的存在,沒有主家的庇護,還不是任人欺凌、肆意魚肉?

房家仁義,從來都不曾對下人隨意打罵責罰,便是犯了錯也會最大限度的寬容對待。人心都是肉長的,誰不識好歹?與其淪落到外邊任人欺凌,還不如呆在房家自在!

“說起來敦實也夠倒霉的,兒子被綁了票,現在生死不知,他家就這麼一根獨苗兒指望著傳宗接代呢,他能怎麼辦?”

“誰說不是呢,要說也是被二郎牽連,若非有二郎這檔子事,那些匪寇也不至於將主意打在王敦實腦袋上,自然也就不會綁架他的兒子……”

此言一出,頓時招受無數怒視。

“放什麼臭屁呢?主辱臣死,吾等雖然身為奴僕,卻也應當忠於主家!這條命都是主家的,還說什麼牽連不牽連?二郎辛辛苦苦與那些門閥世家作對,為的是啥?還不是為了全天地下的老百姓往後都能夠挺直腰板,不再被那些世家門閥欺壓剝削?”

“二郎所為乃是大義,往後可是要青史留名的!你這人怎地這般淺薄自私,居然歸咎於二郎?難不成要二郎像個狗腿子那般跟世家門閥搖尾乞憐,吾等才有好日子過?”

那人一時失言,頓時遭受無數職責,面紅耳赤,羞愧無地,半句話也不敢多說……

王家老嫗跪在門口,繼續說道:“敦實愚笨,怎能為了吾王家的子嗣血脈,便誣陷二郎?此事,乃是敦實之錯,大錯特錯!敦實孝順,唯恐孩子出事,吾這個老嫗亦會一命歸西,實在是糊塗哇!二郎是什麼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財神爺轉世,那是天上的星宿啊!吾等賤命能都得到二郎庇佑,已然是祖宗積德,便是吾王氏一門自此而絕,亦不能在作出半點傷害二郎之舉!都怪吾這個老不死的,拖累了敦實,也害了二郎!”

她聲聲悲切,眼淚滂沱,


滿是愧疚悔恨。
身邊的兒媳哭泣著,不停的勸阻:“娘,您得想開些,二郎不是已經原諒敦實了嗎?吾家雖然被逐出去,可我們不去衙門脫籍,就算房家不要我們,我們也照樣還是房家的奴僕,全家都是,生生世世都是!我們搬到房家祖墳附近去定居,我們王家世世代代的給房家守墳,報償房家的恩德,報償二郎的仁義……”

圍觀的下人們盡皆點頭。

王敦實雖然迫於無奈誣陷二郎,可是這王氏一家倒的確算是忠義之人。

若是能夠世世代代為房家守墳,倒也是一個報答恩德的好辦法。

哪知道老嫗一把打開兒媳的手,怒視道:“說的什麼渾話?二郎原諒敦實,那是二郎心地仁厚、氣度超凡,吾等怎能以此,便自己原諒自己了?”

兒媳哭著說不出話。

老嫗抹了一把眼淚,衝著正堂的方向“梆梆梆”連磕幾個響頭,口中大呼道:“家主寬仁,主母慈愛,大郎嚴謹,二郎厚義……吾王家福薄,不能世世代代侍奉主家,老嫗無能,不能教導兒孫忠義,這便先行去往地下,服侍房家列祖列宗!吾王氏一門,生是房家的奴僕,死是房家的忠鬼!”

言罷,猛地自地上躍起,一頭撞在門旁的一株大樹上。

“砰”一聲悶響,王氏老嫗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事情發生得太快,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居然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老嫗自絕於眼前,都沒有來得及伸手拉一把……

王氏老嫗以這種剛烈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心中的愧疚,表達自己的忠義之心!

既然犯了錯,那就用命來償還!

王家兒媳悲呼一聲,爬過去摟著老嫗的屍首失聲痛哭,而後忽然將屍首放下,自己也向那株大樹撞去……

這一次眾人豈能再大意?

當即便有人七手八腳的將她拽住……

旁邊的人便連連嗟嘆道:“這是何必?這是何必?”

房家人受到消息,盧氏匆匆忙忙趕出來,看到現場的情形,頓足道:“這又是何必?二郎既然原諒了敦實,自是明白敦實的難處,吾房家向來通情達理,即便是將爾等逐出府去,亦不曾心懷怨恨……”

對於王敦實的埋怨憎恨,倒是隨著老嫗的一死而消散無踪,多了幾分敬佩和可憐……

當即便指使管事將老嫗收斂,為其操辦後事,並且好生勸說王敦實媳婦,萬萬不可再心生死志。房家仁厚,若是下人為此自覺性命,傳揚出去誰知會否有人中傷此乃房家逼人自盡?

*

後宅里,高陽公主微微嘆氣,一對柳眉緊鎖,心神恍惚。

晉陽公主和衡山公主都還未走,晉陽公主的腳上剛剛抹了獾子油,湊到高陽公主身邊,小聲問道:“十七姐,姐夫的事情現在怎麼樣了?”

高陽公主無奈說道:“房相倒是穩如泰山、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是姐姐這心裡卻著實不踏實……兕子你說奇不奇怪,你送給你姐夫的那塊玉佩,成天被他當做寶貝一樣從不離身,怎地就忽然出現在兇案現場,並且被長孫澹那個死鬼攥在手裡?”

這是此案當中房俊最不能說明的情況,若是房俊被定罪,這是關鍵中的關鍵。

晉陽公主原本並不知道案件的詳情,此刻急忙追問,方才知道原來房俊難以洗脫嫌疑,皆是因為這一塊玉佩……

小公主頓時紅了眼眶,淚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心中愧疚之情愈發不可收拾。

給她治療腳上被李二陛下責打才與長孫澹結仇,又是她送的玉佩導致房俊難以洗脫嫌疑……

“嗚嗚嗚,都怪我。姐夫因為我才跟長孫澹結仇,還是因為我才被那些壞蛋誣陷,嗚嗚嗚,我對不起姐夫……”

小公主珠淚滂沱,內疚自責,嚎啕大哭。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16
第1173章   江湖路遠,各安天命

長孫府。

  昔日繁華錦繡的趙國公府現如今一片縞素,低沉肅穆。

  嫡長子長孫衝出事之後,長孫無忌的嫡子已然只剩下長孫濬與長孫澹。現在長孫澹慘遭橫死,不啻於給長孫府上下一記沉重的悶棍,讓這一門尚沉浸在天下一等豪族榮光之中的族人們深切感到時局維艱,現如今的長孫家已然不是以往那個可以稱量天下的皇后之族……

  連家族的嫡子都能遭此橫禍,自然是人人自危、士氣低落。

  頗有些人心惶惶的意味……

  花廳之內,長孫無忌一身素色棉袍,面色陰翳,默然不語。

  誰能想到這般縝密的計劃施展出來,居然還是不能將房俊定罪?他也不圖能夠將房俊判個斬立決,只要將房俊丟官罷職最好再定一個充軍流放,那就足矣。

  一則能夠震懾陛下的那些擁躉,瞧瞧作為陛下的馬前卒都是何等下場?即便是身為京兆尹的房俊都一樣要身敗名裂,爾等難道就不考慮考慮後果?關隴集團全力發動起來,那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二則,便是對於房俊的忌憚。

  此子固然性格暴躁、行事率性,看似無甚心機,實則胸有錦繡、富有韜略,最是擅長在看似不可能的環境當中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式反敗為勝。

  自從房俊上任京兆尹以來,雖然多次與關隴集團當面鑼對面鼓的爭鬥,例如那個令東西兩市一眾商賈店鋪苦不堪言的“城管署”,但是從未有過實質性的動作。

  長孫無忌了解房俊,無論是玻璃、火藥、驪山農莊的“一條鞭法”、華亭鎮的“生產隊模式”,甚至影響力日益增大的“東大唐商號”,都可以看出房俊的才華。

  這樣的人物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有房玄齡和陛下在身後支持,怎地也要拿出一個雷霆萬鈞的手段才行,起碼要給予關隴集團足夠的震懾。

  是房俊黔驢技窮了麼?

  長孫無忌絕對不會這般認為。

  從那個城門官王玄策私下打探東西兩市商舖背後的東主情況,到那個圓滑世故滿腹心機的李義府神神秘秘的舉措,長孫無忌可以肯定房俊定然實在醞釀一番大動作!

  能夠綢繆如此之久、隱藏如此之深,長孫無忌相信只要房俊發動起來,必然會給關隴集團帶來強大的衝擊,造成不可計數的損失……

  現在是一個絕好機會,可以一舉將房俊搬到,無論他綢繆的動作如何驚世駭俗,都得胎死腹中。

  長孫無忌了解李二陛下,他知道那位盤踞在太極宮裡冷眼旁觀睥睨天下的帝王在等什麼。區區刑部自然不會放在李二陛下眼中,他在等關隴集團的全力發動,只要房俊一案提交三法司會審,關隴集團就不得不將所有的力量都發動起來,保證房俊必須定罪。

  而一旦這些力量暴露在陛下眼前……關隴集團就算是搬到了房俊,也再無隱秘可言。身為帝王,手執乾坤,自然有的是辦法在不動搖朝局的情況下將關隴集團的羽翼一一剪除。

  那個時候,才是關隴集團的真正末日……

  最可恨就是那張允濟,

祖上不過是一介山東響馬,居然夠膽在最關鍵的時刻反水,致使所有的佈置差一點功虧一簣!

  著實可惡!

  坐在他面前的韋義節仔細留意著長孫無忌的神情,見到他怒氣外溢,便說道:“張允濟這老匹夫最是油滑,大抵是因為劉德威急匆匆趕赴太極宮,使得他認為刑部當中亦不是鐵板一塊,覺得這是一個投機的機會。哼,就算他能給我們添亂,可房俊一案證據確鑿,便是陛下亦無法為其開脫,刑部尚書這個職位他更是休想!”

  人證、物證俱全,除非李二陛下想要以皇權干預司法,否則誰能替房俊洗罪?

  長孫無忌略微點頭,囑咐道:“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儘早取得房俊的認罪口供。別看證據確鑿,可正所謂夜長夢多,誰曉得何事便會出現不可預測之變化?”

  “諾!”

  韋義節趕緊恭聲應道:“下官知道了,這就回去敦促衙役務必讓房俊認罪。”

  隨即他有為難道:“可房俊這廝著實硬氣……那就是個渾不吝的,可真要對其動用大刑,又繞不過張允濟那一關……下官實在是沒法。”

  長孫無忌揉了揉眉心,神情頗為疲憊,嗓音沙啞道:“張允濟……交給老夫來想辦法吧,你只需盯著房俊即可,萬萬不可使之與外人接觸,一旦他收到陛下或者房玄齡傳過去的風聲,那邊是大刑加身,也是抵死不會認罪的。”

  韋義節肅然道:“下官省得!還請趙國公節哀,人死不能複生,六郎雖然暴卒,可整個長孫家族、整個大唐還需要國公您挑起大樑,吾等晚輩下官更需 向您多多學習,躬領教諭。”

  作為關隴集團的領軍人物、皇帝的大舅哥,哪怕長孫家再是風雨飄搖,韋義節亦必須保持對長孫無忌的足夠尊重,哪怕因此而顯得過於諂媚……

  長孫無忌苦笑一聲,喟然嘆息道:“大道理誰都懂,可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錐心蝕骨的痛苦磨難,非是親身經歷,誰能體味得到?不過還是要多謝義節寬慰,老夫一生風浪無數,又豈會這般輕易的垮掉?速速回刑部衙門去看住房俊,切莫被其玩弄出什麼花樣來。”

  “諾!下官這便告退,趙國公保重身體……”

  韋義節起身鞠躬施禮,退出花廳,返回刑部。

  待到韋義節走後,長孫無忌起身來到花廳一側的靈堂,神情悲戚黯淡。

  靈堂中香燭繚繞,兩側各有終南山的道士做法,以及幾位長孫家的小輩守靈。

  當中放置著寬大的棺槨,他那個風華正茂的兒子已然成為一具冰冷冷的屍體,躺在其中。

  一陣心悸陡然傳來,長孫無忌捂著胸口,臉色慘白。

  守在一側的長孫濬趕緊上前攙扶著長孫無忌的胳膊,惶然問道:“父親,可是胸痛的毛病又發作了?”

  長孫無忌搖了搖頭,深深的吸口氣,看著面前塗漆描繪的棺槨,雙目黯然神傷,有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悔恨。

  他的聲音縹緲如在雲端:“你去告訴他,這一輩子,某都不會再與他見面。從此江湖路遠,各安天命吧……”

  花白的鬍鬚微微抖動,混濁的老淚瞬間縱橫……

  長孫濬默然不語。

  *

  韋義節匆忙回到刑部衙門,隨口問了書吏一句:“張侍郎可在衙門?”

  那書吏說道:“張侍郎正在大牢。”

  韋義節一愣:“在大牢幹什麼?”

  “在房俊的牢房之中,剛才下官聽聞那房俊吵著要吃酒,張侍郎便打發人去松鶴樓整治了一桌酒席送來,此刻想必兩人正在牢房之內飲酒。”

  韋義節頓時火冒三丈,拍著桌子怒道:“豈有此理!他將這刑部衙門當成什麼?青樓楚館,還是飯館酒樓?還吵著要吃酒,就不怕誰給他下點毒?”

  那書吏嘴角一跳,心說您可別扯了,下毒?

  您得防備著別人給房俊下毒才是真……

  若是房俊死在刑部大牢之中,您可是第一責任人,難辭其咎!

  韋義節憤然道:“張侍郎也是胡鬧,還要不要點規矩?”

  書吏默不作聲。

  你們都是大佬,神仙打架咱這小鬼可不敢參合……

  韋義節愈發氣惱,想了想,說道:“走,去看看這兩人在幹什麼!”

  他唯恐張允濟充當“傳話人”的角色,替房俊傳遞消息。

  那書吏跟著韋義節來到後衙刑部大牢,走進陰森森深入地下的牢房,一股霉味充斥鼻尖。

  韋義節厭惡的捂著鼻子,剛剛走過長長的甬道,便聽到前方傳來一人的語聲:“速速拿紙筆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18
第1174章  御史、尚書、侍郎與狗(上)

大唐文武百官,與房俊結交者甚眾,但是與其結怨者亦不知凡幾。諸多恨不得將房俊剝皮拆骨之人當中,治書侍御史劉洎當為第一……

    劉洎早年曾效力於蕭銑,擔任黃門侍郎,後率軍南攻嶺表,奪取五十餘座城池。武德四年蕭銑敗亡,劉洎此時尚在嶺南,便獻表歸唐,被授為南康州都督府長史。

    歸唐之後,劉洎頗受李二陛下之重視,一路升遷到御史台的二號人物治書侍御史,青雲直上,官路亨通。而他為人也頗有才幹,屢次諫言都被李二陛下所重視。

    房俊一案鬧得沸沸揚揚,作為大唐帝國最高監察部門的御史台又怎會收不到風聲?

    御史台當中的御史言官們深知此事背後水深得很,都緘默閉口,不予置評。御史言官的職責是風聞奏事、監督百官,但是事情涉及皇權與世家門閥的權力鬥爭,這其中已然無關與是非對錯,全都是利益使然。

    即便是那些出身世家門閥的御史們也紛紛接到家中的警告授意,不許摻和其中……

    唯有劉洎對此頗為註意。

    沒辦法,他與房俊有仇啊……

    現如今每一次提起房俊這個棒槌是個喜歡“打黑拳”的,劉洎便會淒慘成為背景……

    劉洎這人才幹卓越,性情剛烈,平素極其自負,睚眥必報!

    遭受房俊這等奇恥大辱,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只是房俊這兩年混得風生水起,官職越來越高、權力越來越大,劉洎對其頗為忌憚,一直不敢對房俊展開報復。

    幸而老天有眼,機會從天而降……

    召集幾位文筆極佳的同僚,一同字斟句酌的寫好一份奏章,派人送往政事堂。而後想想,覺得單是這般還是不解心頭之恨,便領著幾個年青的御史前往刑部大牢而來。

    在他看來,無論長孫澹是否房俊所殺,最起碼刑部是掌握了確鑿的證據的,否則豈能將一位從二品的高官、堂堂京兆尹押解在監牢之中?只要證據確鑿,便是陛下想要維護也絕不可能,除非陛下想要干預司法……

    房俊的落馬倒台已然是鐵板釘釘,又有何懼?

    自然,劉洎不會愚蠢到親自跟房俊赤膊對陣,

什麼“你打我一拳我就一定要打回來”那是傻子才會幹的事情,他就是想去看看房俊此刻的落魄潦倒!

    還有什麼比仇人倒霉更讓人心情舒爽的事情?

    若說有,那就一定是仇人倒霉的過程是你親眼所見……

    劉洎領著人大搖大擺來到刑部衙門,遞上公文,指名道姓要見房俊。刑部衙役盡皆收到上司不許房俊會見外人的命令,可是誰敢攔著劉洎?

    刑部亦在御史台的監察範圍之內,別管刑部尚書還是刑部侍郎,只要御史台一紙奏書彈劾一下,都會是一大堆的麻煩事,這些小嘍嘍如何承受得起?

    無奈之下,只好親自陪同劉洎前往房俊的大牢。

    反正此刻左侍郎韋義節和右侍郎張允濟都在房俊的監牢之中,自己將劉洎帶過去,無論讓不讓他會見房俊,那就不是自己能夠做主的了……

    *

    牢房之中尚算清潔,黃土地面平整乾淨,靠牆的地方有一張矮小的床鋪,上面有麻布鋪蓋。牆壁粉刷著石灰,牢房有一張桌案,還有牢房的“標配”一排粗壯結實的木柵欄是不可或缺的。

    畢竟這裡是關押高官的地方,與尋常牢房的規格必然不同。犯罪的高官也是高官,昔日同殿為臣,即便今日淪落為階下囚亦要保持那一份高貴。

    這就是地位的彰顯。

    當然,既然是牢房,那麼潮濕、陰仄等等自不可少,總不能修成渡假的園林別墅……

    此刻就在牢房當中的桌案之上,滿滿登登的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珍稀佳餚,酒香四溢。

    房俊與張允濟推杯換盞,喝得黑臉泛紅,正擼著袖子大叫:“某斗酒成詩,下筆如神,放眼天下,還有誰有這個能耐?”

    張允濟白臉顯得愈發紅潤,興致勃勃道:“那二郎何嘗不即興賦詩一首,亦讓吾等領略一番大唐第一詩詞聖手的風采,以為佐酒?”

    幾個獄卒也都齊齊恭維。

    這是一個詩酒風流的年代,只要認的字,誰沒有一個“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夢想?

    而在詩詞方面,房俊之造詣早已得到整個文壇的公認,推為當世第一!

    若能有幸親眼目睹房俊在這牢房之中揮毫成詩,豈不是一段足以流傳後世的佳話?

    房俊一拍桌子:“那就寫一首?”

    張允濟大喜,喝道:“速速拿紙筆來!”

    當即便有獄卒興沖衝的跑出去那文房四寶,正巧迎面遇上韋義節,趕緊躬身見禮。

    韋義節哪裡知道是房俊喝酒喝爽了想要“抄詩”?還以為不知張允濟用什麼辦法使得房俊願意認罪簽下口供呢,趕緊瞪眼道:“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去?”

    “是是。”獄卒連忙快步去了。

    韋義節快步到牢房中來,笑道:“哎呦,二位當真是好雅興,這般獄中暢飲,足顯胸襟之雄闊、氣度之卓凡,何不讓某來忝陪末座,執壺斟酒,亦沾染幾分當代名士之秀逸風骨?”

    張允濟嘖嘖嘴,心說著韋義節被狗咬了還是怎地?這裡飲酒的一共兩人,一個是你執意要將其搬倒的房俊,一個則是你的政治對手,你卻跑到這裡來嬉皮笑臉的“忝陪末座,執壺斟酒”……

    腦子有病吧?

    房俊則嘿嘿一笑:“韋侍郎是來瞧瞧某是何等的落魄、何等的淒慘,亦或是來監視房某人,唯恐房某與外界溝通信息,得悉你們這等下作的手段其實並沒有多大用處,進而頑抗到底、死不認罪?”

    韋義節心說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可是絕對不能這麼說,萬一著房俊棒槌脾氣發作不肯認罪了怎麼辦?

    他還以為房俊是要簽字畫押供認自身罪狀呢……

    嘴上笑道:“二郎說的哪裡話?公堂之上實在是身不由己呀,本官忝為刑部左侍郎,在尚書大人不在的情形之下自然要擔負起本身的職責,對事不對人,還望二郎莫要記恨本官才好。即便以後二郎身無官職,那也還是當朝駙馬、紈絝當中的紈絝,咱們亦能以酒會友、一醉方休!”

    房俊一咧嘴:“呵呵……”

    心底卻是狐疑:這韋義節何以前倨而後恭?

    他那裡知道,韋義節是以為他“拿來紙筆”乃是要簽字畫押認罪……

    少頃,獄卒將文房四寶拿來,看了看四周,將靠牆的床鋪收拾一番,鋪蓋捲起放到一邊,宣紙鋪好,熟練的研起墨來。

    張允濟起身,延請房俊,笑道:“二郎,請吧,讓某欣賞一番當朝第一聖手的文采。 ”

    房俊當仁不讓,擼著袖子就來到床鋪邊上,接過毛筆,在硯台裡蘸滿墨汁,手腕懸空,凝神靜思。

    韋義節心說一份認罪書而已,要得什麼文采?

    不過房俊的字蹟的確當得起“大家”之稱,現在依然有不少學子模仿房俊的字體,且漸漸有人將之稱為“房體字”,風頭之盛絲毫不亞於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等聲名遠播的名仕。若是能夠目睹一份文字大家手書的“認罪書”,豈非千古樂事?

    便湊到近前,笑道:“二郎字跡豐美,詞句天成,想來定是一篇足以流傳千古的佳作,本官恰逢其時,幸何如之?”

    房俊與張允濟互視一眼,皆看出對方眼底的莫名其妙。

    公堂之上那般咄咄逼人,一副恨不得將房俊打落塵埃、斬首問罪的架勢,轉眼之間卻又這般溫煦和善……

    又一起回頭看著笑容可掬宛如知心好友一般不見外的韋義節,難不成這人當真有病?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19
第1175章  御史、尚書、侍郎與狗(中)

房俊不理會神經兮兮、莫名其妙的韋義節,轉過頭凝神靜思,心裡想著“抄”哪一首好呢?

韋義節和張允濟肅立一旁,安靜的看著房俊思考。

其餘獄卒書吏更是大氣都不敢出,誰曉得待會兒是不是就有一篇足以名傳百世的不朽之作問世,若是因為自己弄出的丁點兒響動而導致這篇不朽之作胎死腹中,休說面前這三位饒不得自己,便是自己也得將自己視作千古罪人……

一時之間,牢獄當中寂靜肅然,落針可聞。

良久,房俊終於動了……

只見他先是搖了搖頭,看了看鋪在床鋪上的宣紙,自語道:“這紙張小了點……”繼而抬起頭看向一側刷著石灰的空白牆壁,心說古代那些大神總是喜歡玩兒一個石壁題詩、牆壁題詩之類的來裝逼,身陷囹圄視死如歸將一腔抱負留在監獄牆壁之上的亦是數不勝數,何不效仿一番,不使古人專美於前?

甚至在若干年後,今日自己獄中題壁亦能成為流芳千古的佳話傳說……

這麼一想,愈發興奮,心中猶豫的“抄”哪一首名作也幾乎在瞬間確定。

辭藻華麗、意境悠然?

不需要!

這裡是華彩盛唐,早已有諸多風流、幾番錦繡,所需者,不過是一腔熱血、浩然正氣!

當即將硯台端起,一手執筆,一手執硯,意興發作,落筆有若龍飛蛇走、鐵畫銀鉤!

諸人在一旁被房俊的豪氣所攝,憋著氣,看著那雪白牆壁上筆走龍蛇一般一個個華麗豐美的字跡陡然出現。

房俊全情投入,揮毫潑墨,一蹴而就!

繼而,將手中毛筆硯台向旁邊一丟,大呼道:“酒來!”

當即便有一臉崇拜的書吏屁顛儿屁顛儿的斟酒,雙手奉上。

房俊伸手接過,一飲而盡,酒水順著嘴角滑下,沾濕了衣襟,形狀豁達豪邁,頗有魏晉遺風。

只是那韋義節先是驚嘆與房俊筆力之雄渾敦厚、字蹟之秀美豐潤,繼而卻瞠目結舌,一張白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

刑部尚書劉德威如坐針氈。

雖然陛下表態讓他留在宮中,等到必要之時再讓他出面力挽狂瀾,可是劉德威哪裡坐得住?

即便李二陛下表現得併不在意,但是劉德威依舊能夠清晰的感受到皇帝陛下的怒火!你一個堂堂刑部尚書、開國元勳,現在卻被一群後輩架空,你這是有多無能?

尤其是劉德威擔憂韋義節等人一旦對房俊動用大刑,李二陛下的這股火氣必然愈燒愈旺!

就算板子不是劉德威打得,可若不是你的無能失去對刑部的掌控,朕的女婿又怎會挨打呢?

劉德威越想越沒底,韋義節這等世家子弟一向眼高於頂,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敢干的?萬一房俊堅決不招供,動用大刑嚴刑逼供幾乎是肯定的……

劉德威坐不住了,出了皇宮,徑自回到刑部。

“你說什麼?兩位侍郎都在房俊的監牢之中?還有一位治書侍御史?”

劉德威接到親信的禀告,有些狐疑。

張允濟雖然與他不合,但是老謀深算,絕不會依附於韋義節等人,這從審訊房俊的時候便看得出來,此人自有立場。

那劉洎乃是御史台的二號人物,最近甚為顯眼。此案又未曾上升到“三司推事”的高度,他來做什麼?

略作沉吟,劉德威低聲道:“前面帶路,本官去看看。”

他終究是不放心,唯恐韋義節在劉洎的攛掇之下鋌而走險對房俊動用大刑,而張允濟到底勢單力孤,一旦阻攔不住導致房俊被嚴刑逼供,自己的臉面在陛下面前就算是丟盡了……

一路腳步匆匆,


誰知剛剛進入牢獄之中,便聽到韋義節的咆哮聲——
“房俊!你當本官是傻子麼?居然敢戲耍於本官,當真以為本官就不敢對你動用大刑?來人,速速來人!給本官將諸般刑具統統搬來,今日就讓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嚐嚐刑部大刑的滋味,讓你後悔來這世上走一遭!”

繼而,便是張允濟的聲音。

“假公濟私,濫用私刑,韋義節你想要幹嘛?刑部乃是大唐之刑部,非是你京兆韋氏之刑部,有本官在此,你休想一手遮天!”

“張允濟,你個老匹夫,跟房俊合著伙的耍我是吧?老子告訴你,你再敢阻攔,信不信老子一紙奏書,就將彈劾得丟官罷職、回你的山東老家種田去?”

“韋義節,你是傻子不成?本官何時與你說過房俊是要寫下供詞招認罪名?分明就是你自己心虛驚懼夜不能寐,導致神智恍惚心智短缺,又與本官何幹?”

“你你你,簡直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

“本官清楚個屁,張允濟,休要倚老賣老!”

“無論如何,只要本官在此,你就休想徇私枉法,嚴刑逼供!”

“呵呵,還就不信了,你個老匹夫能攔得住我?來人,將這個老東西給本官叉出去!”

“韋義節,你瘋了不成?唉唉唉,速速放開本官,你們想要造反麼?”

“本官告訴你,這刑部現在就是本官說了算,你一邊兒涼快著去,休要鑽營投機,妄圖投奔陛下的陣營!”

牢房之中呼喝連聲,亂成一團。

劉德威一臉陰沉,肺子都快氣炸了!

“統統閉嘴!”劉德威怒喝一聲,大步進入牢房之內。

好麼,都特麼當我死了?

怒視韋義節,喝道:“堂堂刑部侍郎,卻儼然市井潑皮一般毫無教養、全無威儀,簡直丟盡了刑部之顏面!老夫倒是想要問一問,京兆韋氏便是這般教育門下子弟的?”

韋義節料不到劉德威會出現在這裡,尷尬非常。

自己剛剛一時情急,可是說出了“刑部就是我說了算”這種渾話,也不怪人家尚書大人氣急敗壞……

是以就算劉德威言語之中頗有遍地京兆韋氏之意味,韋義節也只得飲氣吞聲,略略拱手,言不由衷道:“是下官情急,一時失言,還請尚書勿怪。”

劉德威哼了一聲,轉向張允濟,臉色依舊不好看:“老夫聽說,你去松鶴樓治了酒席與房俊再次飲宴?”

張允濟老臉微紅:“那個……雖則房俊現如今乃是嫌疑人,不過到底同僚一場,若是太過苛刻,未免不美……”

劉德威叱道:“昔日同僚,便能丟棄刑部之威儀,與人犯在牢中飲宴?簡直不知所謂!”

張允濟閉嘴不言。

房俊不干了!

抬手指著大發官威的劉德威,嚷嚷道:“劉尚書,你這話說得不對啊!某現如今不過是嫌疑犯而已,既然刑部未曾定罪,劉尚書何以便對某冠之以'人犯'之稱呼?大家熟歸熟,小心某告你一個惡意誹謗、言行不檢之罪!”

娘咧!

這一個兩個的都沒好東西!

韋義節一心一意與關隴集團賣力辦事,自不必言;張允濟改換門庭猶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甚至不惜幹出臨陣反水這種官場大忌之事,哪裡有什麼風骨可言?這個劉德威更是可惡,唯恐女婿虢王李鳳遭受牽連便將刑部尚書之職責拋之一邊,任由老子差點被嚴刑逼供,這會兒又跑出來一副義正辭嚴清廉剛正的模樣,簡直無恥之尤!

劉德威差點沒氣死!

這個棒槌是屬瘋狗的麼?老子好歹也是刑部尚書,你現在正落在刑部手裡,怎麼還敢逮著我就咬?

不過嚴格說來,他這句“人犯”的確不恰當。若是尋常犯人也就罷了,誰有那個膽子敢質疑刑部尚書的一個口誤?可房俊畢竟身份非同尋常,若是揪著這個小話柄不放,自然會有諸多御史高高興興的參上自己一本……

念頭未落,便聽到身後一人陰陽怪氣道:“呦呵,這是乾啥呢?一位尚書兩位侍郎,還有一位待罪的京兆尹,喔喔,這是在獄中揮毫?可是真有閒情雅緻啊!”

劉洎背著手,踱著方步走進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20
第1176章  御史、尚書、侍郎與狗(下)

牢房之中的幾人同時蹙起眉頭,這廝來幹什麼?

    毫無疑問,若是做一個民調,給朝中各類官員的最不受歡迎的程度做一個排行榜,御史毫無疑問獨占鰲頭,且是獨步天下、莫與爭鋒的那種……

    而在諸多御史之中,又以劉洎最是“臭名昭著”……

    倒不是說此人人品如何,而是說劉洎性情剛直、向來以挑釁朝中諸位大佬為己任,從不畏懼權勢。譬如黃門侍郎褚遂良,便曾經遭受劉洎的瘋狂彈劾,幸得他對王羲之的書法最為熟悉,可以絲毫不爽地鑑別出王羲之書法的真偽,使得沒有人再敢將贗品送給李二陛下邀功,以此得到李二陛下的極大歡心與信任,這才屢次化險為夷,但是二人之間的仇隙卻是越來越深。

    褚遂良是什麼人?

    雖則黃門侍郎的職務不堪一提,但是“天子近臣”的身份卻是極其重要的。即便如此,劉洎也絲毫不懼,憑藉彈劾褚遂良賺取了大量的聲望,被視為下一任御史大夫的最有可能繼任者。

    這樣一個傢伙,說一句“人憎鬼厭”都不為過,誰會願意跟他打交道?

    劉德威面容陰沉,問道:“劉御史不在你的御史台琢磨明日彈劾哪位大臣,好好斟酌一下奏疏如何起草,跑到這陰森森的大獄之中作甚?”

    劉洎面對劉德威的冷嘲熱諷不以為杵,笑呵呵的走進來,拱手對劉德威施禮,笑道:“劉尚書這話語之中怨氣頗深,難道是最近有何不法之處,唯恐被下官捉住痛腳,上書陛下彈劾之?”

    劉德威哼了一聲,不屑道:“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平生不做虧心事,何曾又不法之處?倒是要叫劉御史失望了。”

    一旁的韋義節對劉洎也沒有絲毫好感,插話道:“敢問劉御史前來刑部,可是有公務在身?”

    有正事你就趕緊辦,辦完走人;若是沒正事……那你現在就走吧,沒人歡迎你。

    “呵呵……”

    劉洎冷笑一聲,隨意說道:“韋侍郎隱含怒氣,可是心中有甚不平之事?不妨對劉某說道說道,劉某幸得陛下簡拔,忝為治書侍御史,向來以糾察百官、清肅朝綱為己任,若是有些上官以勢壓人、打擊下屬,劉某倒是願意為韋侍郎仗義執言,上書彈劾!”

    韋義節心中嗤笑,

滾你的蛋,我信了你才有鬼!

    如此低劣的挑撥離間之計,傻子才會看不出來……

    治書侍御史的官職並不顯貴,但是這個職位所承擔的權責卻可以增添一層“生人勿進”的光環,致使劉洎一進到大牢當中,便隱隱操控了局面。

    就算是劉德威也對他甚為忌憚……

    對此,劉洎很滿意。

    當官不在大小,而在說話的分量,刑部尚書又如何?招惹了自己,鼓動一下御史台的小弟一頓奏疏呈上去,就能整的你焦頭爛額一腦門兒官司……

    若是當真有什麼把柄被他捉到,非得整的你痛不欲生不可。

    劉洎心情甚好,轉而看向默然不語的房俊,他今日前來的目的就是看看房俊的落魄淒慘。

    可是當他看到牢房當中那一桌精緻的酒席……

    好心情頓時不翼而飛。

    搞什麼鬼!

    刑部的人都是傻的麼?

    房俊是犯人啊,是殺害長孫澹的兇手,是長孫家的死仇,是關隴集團嚴厲打擊的對象!已然被關隴集團操縱的刑部之內,怎地還能給房俊如此待遇?

    劉洎只覺得一股鬱氣瞬間凝結在胸口,堵的他難受非常!

    治書侍御史的官職不高不低,權勢極大。但是劉洎這人向來以清廉自居,拒不收受賄賂,又缺乏經營之道,雖然出身南陽劉氏這等郡姓之族,可惜一直經濟並不寬裕。

    以他的俸祿和族中每月分發的月例,松鶴樓動輒三五貫錢的上等酒席也不是每天都能吃的……

    你房俊一個犯人,憑什麼?

    劉洎臉色陰鬱,所有的有錢人都被他天然的視為“貪污腐敗”的那一類。否則你一個官員如何能夠享受如此奢華的生活?

    他盯著房俊,開口說道:“房二郎當真是悠閒,身為嫌疑重犯,尚能在牢獄之中飲酒作樂……”

    話未說完,卻被房俊打斷。

    只見房俊舉起左手,神情不悅道:“你們還講不講究點規矩?某乃是嫌疑犯,被囚於此間牢房,那麼最起碼在未曾釋放之前,這裡都是某的地方。你們這一個兩個的不請自來,來就來吧,還特麼都將自己當大爺似的,還要不要點臉?”

    眾人盡皆惱火!

    怎麼說話呢?

    可房俊還未說完:“……若是當真有正事也就罷了,偏偏都是屁事兒沒有,敢問一句,你們是不是都閒得蛋疼?”

    面前這幾位頓時面紅耳赤,怒火滔天!

    閒的蛋疼……這話從未聽過,但是聞其字而知其意,這特麼是好話麼?

    未等幾位發火,房俊指著劉洎說道:“正好,既然劉御史在此,那就不用某多事了。您一天到晚的不是都在尋找官員的小辮子,好一封接這一封的上疏,以此顯示您在陛下面前的存在感麼?那您就彈劾這三位吧,身為朝廷命官,自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白白領取陛下的俸祿卻不幹正事兒,您說是不是該彈劾?”

    劉德威終於忍不住了,你特麼這個棒槌不識好人心啊!

    某眼巴巴的趕來,不就是怕你被動用大刑挨打受罪嗎?

    反過來還要譏諷於我,好沒道理!

    他瞪眼怒叱道:“房俊,注意你的身份!”

    房俊呵呵一笑,大馬金刀的坐在桌案前,夾了一口狗肉,喝了一口酒,心裡忽然一動……

    “前些時日,某與友人飲酒,學到了一點知識,不知諸位可想听聽?”

    說到這裡,也不管面前幾人心裡怎想的,他忍著笑,起身從地上撿起毛筆,在牆上的題詩下面畫了一條似狗非狗似狼非狼的東西,仰首向天,尾巴垂著……

    然後房俊轉身,問面前的幾位:“諸位請看,此物是狼是狗?”

    張允濟稍稍一楞,瞬間臉紅如血!

    劉德威目瞪口呆,劉洎瞠目結舌,表情俱是古怪之極。

    是狼(侍郎)是狗?

    娘咧!

    怎地罵人呢?

    偏生韋義節一時未曾反應過來,下意識的仔細瞅了瞅,問道:“這哪裡瞧得出來?似狼似狗,不敢辨認。”

    房俊差點笑出聲來,說道:“是狗! ”

    韋義節不解:“何以見得?”

    房俊說道:“當時某也是這般問,那友人便為某解惑。他說:狼與狗有兩點不同,其一,是尾巴不同,下豎是狼,上豎(尚書)是狗;其二,是它們吃食習慣不同,狼只吃肉,別的都不吃,狗呢,遇肉吃肉,遇屎(御史)吃屎… …”

    他指了指那條垂下來的尾巴:“所以,這是條狗!”

    大牢裡鴉雀無聲,卻有一股磅礴的怒火熊熊燃燒,似要突破天際,將房俊化為灰燼!

    一旁的書吏、獄卒們個個口歪眼斜表情猙獰,死死的摀住嘴巴,差點笑得抽過去!

    娘咧!

    這房二得有多缺德?

    在牆上畫了這麼個東西,便將面前一位尚書一位御史兩位侍郎全給罵了……

    偏生還要罵得如此清新脫俗、如此意趣高雅,一個髒字兒都沒有……

    房二郎,你特麼的太有才了……

    噗!

    終於有人忍不住笑噴出來,繼而趕緊死死的捂著嘴巴,唯恐承受四位大佬惱羞成怒的滔天怒火!

    四個人都快氣瘋了!

    你特娘咧!

    要不要這麼缺德?

    劉德威臉如染血,暴跳如雷:“房俊,爾想尋死乎?”

    劉洎本就與房俊有仇,此刻更是勃然大怒,戟指道:“你你你,侮辱朝廷命官,就不怕本官彈劾嗎?”

    剛剛罵完,眼睛看了牆壁上的那條似狼似狗的東西,冷不丁的就被那滿牆的字跡吸引。

    細細一看……

    哎呦!

    不錯哦……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22
第1177章  詩以詠志

劉洎抬頭,便看到雪白的牆壁上那墨跡淋漓的詩句!

  “大雪壓青松……”

  “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乍一入眼,除去這一筆字筆力雄渾、自己豐潤秀美之外,詞句顯得過於淺白,難不成是哪位稚齡童子塗鴉之作?可是細細咀嚼一番,便發現字裡行間那一股雄闊氣概沖天而起,透露出堅忍不拔、寧折不彎的剛直與豪邁,彰顯著不畏艱難、雄氣勃發、愈挫彌堅的精神!

  劉洎亦是飽讀詩書的學士,愈發覺得這首詩剛勁豪闊,讀之令人耳目一亮、心神震盪!

  再一看最後的名款,房俊……

  大唐開國初期,貞觀詩壇上主要是李二陛下周圍的宮廷詩人詩歌創作,承襲南朝宮體詩,用詞多華藻綺麗空洞,諸如虞世南、魏徵、楊師道、李百藥等……

  起初大多數詩人尚有剛勁質樸之作,然入幃宮廷後應酬唱和之作漸多,詩風也趨於浮艷華靡,顯現了貴族化、宮廷化的傾向。以綺錯婉媚為本,講究形式和技巧,追求辭藻的華美,對仗工整,音韻和諧,但內容和題材都比較狹窄。

  這一時期的詩作大多爭構纖微,競為雕刻,骨氣都盡,剛健不聞。

  然而房俊的詩作卻別樹一幟!

  他的詩作甚少堆砌辭藻追求華美,往往以樸素淺白的文辭鋪顯出雄闊的畫卷,比如《賣炭翁》,比如《赤壁懷古》,比如眼前的這首《青松》!

  看似淺白直敘,便是稚齡孩童亦能提筆寫就的語句,卻偏偏文辭雄放滔滔混混,氣勢雄偉襟懷曠達,壯而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

  故此,這首詩方才給劉洎帶來如此之大的震撼!

  就好像一群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當中,猛然躍出一位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絕世劍客,英雄氣概、劍氣沖霄!

  好詩!

  劉洎暗讚一聲!

  待到他再次品讀一遍,愈發體會到這首詩字裡行間所蘊藏著的鬱悶憋屈和堅韌不拔!

  詩以詠志!

  這是在控訴房俊自己所遭遇的不公,表述自己哪怕大雪壓身、亦要挺直脊樑的品格!

  劉洎雙目晶晶閃亮,在這一刻,他忘了房俊剛剛的譏諷,忘記了以往房俊施加給他的羞辱,忘記了所有的仇恨怒火……

  因為他看到了能夠與這首詩一起名傳後世、彪炳史冊的機會!

  劉洎什麼也顧不得了,回頭吩咐跟隨他前來的御史:“速速去請拓字匠人來此,要請最好的那種,無論多貴的價錢,一定要最好的匠人! ”

  文人都有臭毛病,但凡見到好的詩詞文章,便會想著抄下來留待以後慢慢品閱。若是在岩壁石窟等處見到先哲的詩句,更會將其拓印下來,以傳後世。

  幾名御史並未深思,只是一位劉洎這是見到好的詩作想要拓印下來,便急忙去尋拓字匠人。

  韋義節當即就黑了臉……

  他最初以為房俊是有招供認罪之意,

可是等到筆墨紙硯拿來,才發現這廝是手癢難耐,要寫詩……

  寫就寫吧,總不能讓人連說話寫文章都不能吧?

  可是等到房俊寫完,韋義節當即就發飆了!

  娘咧!

  和著你是堅挺筆直的青松,我是日出即化的白雪?

  這簡直就是赤果果的將我寫成欺壓你這個挺拔之士的邪惡勢力,這還了得?

  故此,便有了劉德威到來之時韋義節的那一番憤怒咆哮。

  現在劉洎居然要將這首詩拓印下來……

  你地娘咧,你是嫌知道的人少,想要讓全天地下的人都知道這首詩,都將我罵作陷害忠臣的千古奸佞是吧?

  “放肆!”

  韋義節也不管劉洎是不是御史了,想要彈劾你就隨意,這首詩是萬萬不能流傳出去的!

  “此乃刑部大牢,爾豈敢將此間情形透露出去,還要不要規矩了?”

  “規矩?呵呵!”

  劉洎嗤笑一聲,背負雙手,悠然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房二郎乃是冠絕大唐的詩詞聖手,筆力書法更是一時翹楚有大家之稱。本官見到房二郎的著作心中便難以遏制愛慕之心,故此將其拓印保存,當做傳家之物,於你何干?你這般心虛暴躁惱羞成怒,難不成這首詩……有何影射不成?”

  韋義節氣結!

  何止是影射?

  這簡直就是指著我的鼻子大罵,甚至將我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好不好?

  他終於體會到當初魏王李泰面對那一首《賣炭翁》的時候,心中是何等的沮喪悲憤,卻又無能為力……

  此地乃是刑部大牢,若是他鐵了心的阻止劉洎,劉洎也束手無策。可是這麼做又有何用途?劉洎不是白痴,劉德威、張允濟等人更不是智障,不可能區區二十個字都背不下來,更何況此間尚有諸多獄卒書吏……

  難不成自己能將這些人統統殺之滅口?

  流傳出去是遲早的事情……

  劉德威與張允濟臉上也不好看。

  雖說房俊這首詩罵得是韋義節之流,可說到底罵得也是刑部,這二人一個是刑部的掌控者,一個是侍郎,歸根究底亦是難辭其咎。

  只是他們的想法與韋義節並無二致,這首詩的流傳如何能夠阻止得了?

  怕是自此以後,刑部便要淪為天下聲討的骯髒所在……

  劉洎甚為熱情的拉著房俊坐下,讚歎道:“二郎之文風實乃大唐之旗幟,雄闊疏朗之中帶著凜然正氣,比之那些空有華美辭藻而無筋骨氣魄之俗物強上何止百倍?某有幸能目睹二郎接二連三之傳世佳作,實乃生平快事!”

  房俊眨眨眼,心說著老東西搞什麼鬼?

  咱這詩就算是寫得再好,那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你咋又不記仇了呢?

  只得皮笑肉不笑的道:“呵呵……”

  劉洎拍了拍瘦弱的胸脯,老臉上正氣浩蕩:“所謂詩以詠志,二郎此詩之中悲壯浩然、正氣凜凜,足以顯示出胸中一腔正氣,乃是吾輩官員之楷模!某細細觀之,當有無盡冤屈蘊含其中!二郎且放心,自古邪不壓正,何愁一時被奸佞構陷污衊?某身為御史,肩負監察百官之責,定然不惜這一身皮肉亦要為二郎鳴冤張目,怎能使得忠臣蒙難、志士含冤?”

  房俊愈發懵逼了……

  這人不僅不記仇了,反而還要為我伸冤?

  難道就是因為哥們儿“才華橫溢”、“七步成詩”,這笑傲天下睥睨群倫的“驚才絕豔之才氣”將劉洎這個老傢伙給感動了?

  房俊回頭又瞅了瞅牆壁上的詩作,有些茫然。

  雖然這首詩很是應景,但是要說有多麼震古鑠今,足以令仇人盡釋前恨、納頭便拜……那也不能夠啊!

  這老東西搞什麼鬼?

  韋義節臉色鐵青,怒叱道:“劉御史,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房俊一案證據確鑿鐵證如山,豈容你隨隨便便幾句話便詆毀得了?若是再敢胡言,信不信本官就參你一本?”

  劉洎眼皮都不抬,呵呵一笑:“本官忝為治書侍御史,生平奏本如山、參人無數,倒還真就沒有幾人幹反過來參本官一本……要不韋侍郎您就試試?”

  韋義節氣得說不出話。

  上奏章參人這種事,那是劉洎的本行,更是強項,他那裡玩得過劉洎?

  少頃,御史們便帶著拓印匠人匆匆趕來。

  御史台與刑部衙門距離不遠,御史台以監察百官為職責,自然不許這種拓印文字收集證據的匠人。

  劉洎興沖衝的起身,指揮著匠人將牆壁上的字跡仔仔細細的拓印下來……

  等到拓印完畢,先向房俊告辭,而後對劉德威略一拱手,看都不看一側莫名其妙的張允濟和一臉氣憤的韋義節,快步帶著御史們離去。

  走到門口,劉洎低聲吩咐道:“速速趕回御史台,某要立即起草奏章,彈劾刑部!”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20:24
第1178章  劉洎的算計

仇恨與前程相比,那個比較重要?

  這是個很難的選擇,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無論怎麼選都自有其道理。

  那麼,仇恨與百世流芳相比,那個比較重要?

  這就容易選擇得多了,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後者。

  人生七十古來稀,等到壽數已盡命歸黃泉,塵歸塵土歸土,什麼仇恨什麼友誼什麼利益都將隨風散去,消逝在茫茫歲月之中,再無痕跡。

  幾十年後,誰還會記得當年的誰誰誰跟誰有過不死不休之仇恨?

  可若是能讓自己的名字在死去之後仍舊在世間流傳,並且是以一種“偉光正”的形象讓子孫後代謹記,那才是一個人畢生所應當追求的崇高目標!

  劉洎現在就打算這麼辦!

  房俊是不是當真冤屈?他到底是不是殺害長孫澹的兇手?

  在劉洎看來,這些完全不重要!

  這一首《青松》,便可以奠定房俊正氣浩然的形象!在大唐這個文人墨客推崇詩作如瘋如狂的年代,只要有這一首詩在,即便房俊最後難逃罪責,也有大把的人認為他不過是一個皇權與門閥爭鬥之中的犧牲品。

  房俊的未來或許是悲劇的,但絕對正面!

  詞由心生,詩以詠志!

  試想,能夠寫出這樣一首忍辱負重、正氣浩然的詩作之人,怎麼可能是大奸大惡的殘忍兇徒?

  當這首詩的背景是房俊現在所受到的遭遇,必將成為一樁膾炙人口的美談傳遍天下,流傳後世!這是一個忠臣義士蒙受冤屈的故事,是民間最最受到歡迎的版本!

  若是自己能在其中扮演一個不畏強權、耿直剛正、一心為了洗刷忠臣冤屈不惜官職性命的御史形象,畢竟伴隨這個故事被天下人所傳唱!

  與之相比,與房俊的那一點點仇恨算得了什麼?

  劉洎越想越是興奮,腳步輕快,一路飛奔回御史台,將心腹御史全部召集起來,秘密研究著如何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施,如何將每一步動作都盡善盡美……

  *

  如何操作《青松》這首詩使得自己從中受益並且利益最大化,這需要好生綢繆一番,但是最緊要的就是將這首詩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出去。

  若不能讓這首詩天下皆知,若不能讓房俊的“冤屈”震動天下,劉洎又怎麼從中得利?

  當即,劉洎便將這首詩的拓印版本送去京兆府……

  即便房俊不在,京兆府當中依舊是房俊一系當家。諸如少尹獨孤誠之流,攝於房俊的威勢,哪怕房俊身陷囹圄亦是循規蹈矩,不敢稍有半點行差踏錯。

  這個時候神氣一把倒是容易,可一旦房俊全須全尾的回來了,誰敢去直面他的怒火?

  杜楚客得到房俊的託付,正帶著王玄策與李義府等人綢繆大事,希翼與此事一旦發動便能震盪朝局,轉移人們的視線。當劉洎找上門的時候,杜楚客也有些發楞。

  等到劉洎將自己的想法道出,杜楚客愈發懵了……

  這人不是與房俊素有仇怨、頗為不和麼?

  怎地吃錯了藥,

居然開始為房俊奔走呼籲了?

  不過杜楚客到底老成持重歷經風雨,稍一琢磨,便立刻吩咐新一期的《貞觀週報》將這篇詩作刊登出去,不管劉洎有什麼謀算,總之是對房俊有好處的,何樂而不為呢?

  簡簡單單就是一首詩,沒有任何旁白,更無任何鼓動。

  《貞觀週報》的發行量越來越大,受眾也越來越廣,幾乎是大唐所有大規模的繁華城市之中都有銷售。而房俊的名氣現在更是家喻戶曉,尤其是他在詩詞之上的“造詣”早已登峰造極,即便是那些文壇泰斗們酸溜溜表示不屑,卻並不妨礙民間大受歡迎。

  作為《貞觀週報》的發起之地,長安城中幾乎是一夜之間便在大街小巷傳頌著這首剛正雄邁的《青松》……

  老百姓最喜歡看的故事就是那些忠臣先遭蒙冤而後雪恥、義士俠肝義膽快意恩仇,而作為觀眾百姓眼中“萬家生佛”的房二郎,妥妥的更是忠臣的代表!

  能夠打擊門閥世家、維護平頭百姓的大臣不是忠臣是什麼?

  敢於向元氏那樣的豪族發起審訊、為幾十個慘遭屠戮的無辜少女伸冤雪恥的大臣不是忠臣是什麼?

  能夠在西域血戰突厥狼騎、在江南平定山越叛亂、在海外揚威異域開疆拓土,不是忠臣是什麼?

  這樣的忠臣,怎可能是殺人兇手?

  房二郎手上沾滿鮮血、握著無數人命,可哪一條命不是番邦異族?

  況且可是那長孫澹先要藉著廷杖之機謀害房二郎性命啊……

  這樣無德無品又兇殘狠厲的人,死了豈不是正好?

  翌日一早,長安震動!

  無數長安城內、城外、關中諸縣的百姓自發的匯聚到刑部衙門之前,人頭攢動摩肩擦踵,將刑部衙門門前的大街圍攏得水洩不通!

  不過百姓表現得非常克制,嘁嘁喳喳的匯聚與此,卻絕無過分之舉動。

  現如今聖君臨朝、賢相佐政,只是偶爾有一二奸佞殘害忠良,陛下被蒙蔽而已。大家匯聚於此不過是想要引起陛下重視,親自過問房二郎一案,不至於使得忠臣蒙冤、奸佞得志!

  可滿朝上下,誰敢輕忽視之?

  宿衛宮城的禁衛唯恐民眾衝擊皇宮,全服盔甲嚴陣以待;左右武侯、京兆府巡捕悉數出動維持秩序,各衛大營嚴謹兵卒進出,長安全城戒嚴!

  長安震動,朝野震動!

  皇宮中的李二陛下聞聽之後臉色陰翳難堪!

  身為皇帝,最怕的是什麼?

  不是山賊肆虐,清剿不寧;不是臣子謀逆,禍起蕭牆;更不是外敵寇邊,大戰將起……

  而是民心不在,民怨沸騰!

  沒有人比李二陛下更看得清楚民心的力量!

  孟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君以此思危,則危將焉而不至矣?”

  李二陛下更想起魏徵當初的那一道《十思疏》有一句話:“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

  得民心者得天下!

  何以區區一個房俊的官司,便能牽動這許多毫無瓜葛的百姓為其振臂而乎、嘯聚京師?

  無非是刑部所為引起民憤而已。

  可即使如此,李二陛下也感受到來自於那些手無寸鐵、身份低微的尋常百姓的力量!這些看似低賤的“蟻民”,卻正是大唐繁榮昌盛之根基!自己心心念念的打擊世家門閥、扶持寒門士子,不就是為了爭取天下佔據絕大多數的尋常百姓,從而使得自己得到更為強大的助力,擺脫世家門閥的箝制威脅?

  李二陛下深吸一口氣,吩咐左右內侍道:“即刻前往政事堂知會諸位宰輔一聲,讓他們替朕擬旨,停止刑部單獨審理房俊一案,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推事!”

  “諾!”

  內侍匆忙趕到政事堂,將皇帝的旨意傳達給諸位宰輔。

  政事堂中的諸位宰輔、參知政事正自被刑部衙門被圍之事弄得驚疑不定,正在商議是要採取懷柔策略嚴加防備漸漸疏散,還是動用武力直接採用暴力措施進行驅散……

  大致上,多數人都同意前者。

  就算是那些向來不將“蟻民”放在眼中的世家子弟,此刻也不得被這些蟻民聚集起來所顯露的力量所震撼,再聯想不久之前被一群憤怒的百姓衝擊府邸、一把火燒得精光的道德坊元家,誰敢動用武力強制驅散?

  一旦這些民眾被激怒,那就是一場席捲關中的災難……

  京畿動盪,帝國飄搖!

  誰能承受如此責任?

  向來強勢的長孫無忌因為在家為兒子守靈,從而並未出現在政事堂。受到皇帝旨意,房玄齡、岑文本等人當即命門下省官員擬訂聖旨,呈遞刑部。

  然後命令長安城中各支部隊嚴密布控,放置民眾趁亂衝擊坊市,責令京兆府負責進行疏散……

  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致使整個長安城風聲鶴唳!

  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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