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841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29
第1339章   大事件!

聚眾鬧事!”

“惡意縱火!”

“趁機擄掠!”

“擾亂京畿穩定!”

“意圖顛覆帝國!”

……

京兆府的官差巡捕如狼似虎的衝進東市,見人就抓逢人便打,若是越到反抗之人,直接用刀鞘鐵尺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狠抽,一邊打人一邊抓人,一邊還一聲聲的控訴著“罪狀”!

最最令胡崇目眥欲裂的是整個東市亂成一團,火把熄滅了不少,光線昏暗視線不清,而那些緊閉門窗的商舖一間一間的被打砸破壞,甚至有幾間已經燃起了大火。

整個東市再一次紅火通亮!

胡崇眼見整個東市陷入徹底的混亂,已經完全傻掉了!

他現在都不知這些打砸店鋪和縱火的人,到底是京兆府的官差巡捕,還是自己這邊的商賈小販……

他清楚的記得為了這次的事情,家主將自己召入府中,親自接見,並且仔仔細細的叮囑了最最需要注意的事項——那就是必須將事情控制在聚眾示威的範圍之內!

絕對不能打砸商舖,絕對不能趁亂盜竊,絕對不能出現人命,絕對不能使得整個東市陷入不可控制的混亂!

本來在鬧市之前,胡崇與數家頗有名望的商賈都達成一致,一旦京兆府開始抓人,就老老實實的等著被抓。反正不過是一個“聚眾鬧事”之罪,難不成還能砍了腦袋?這裡頭將近千人,諒他京兆府也不敢太過分!更何況事後自然有世家門閥站出來收尾,萬無一失。

可是看著被官差巡捕們追得四處逃竄鬼哭狼嚎的商賈小販們,似乎都忘了之前“老老實實等著被抓”的囑咐。

因為大家都害怕了……

惡意縱火!趁機劫掠!擾亂京畿穩定!意圖顛覆帝國!

這是什麼樣的罪名?

隨隨便便扣上一條,那就已經不是殺不殺頭的問題了,而是要誅滅三族!

娘咧!

事先不是說好了只是一個“聚眾鬧事”嗎?

現在都要被當做造反的反賊了!

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誰特麼見過這個?一聽這一樁樁的罪名,頓時嚇尿了一大片,只想著不能束手待斃,趕緊的趁黑跳掉吧,若是被抓住,自己死了不算,還得連累家人親戚……

抓人的、逃跑的、打砸的、縱火的、哭嚎的、喝罵的……

整個東市徹底亂了套!

李君羨目瞪口呆,看著東市之內熊熊燃起的火焰、沸反盈天的吵雜,咽了咽唾沫,看著房俊問道:“二郎……這個……有些鬧大發了吧?”

房俊一推二五六:“李將軍這說的什麼話?難不成本官還得眼瞅著這幫刁民嘯聚京師、妖言惑眾、視大唐律法如無物?”

見到房俊打官腔,李君羨無奈,只得說道:“人是肯定要抓的,可是您麾下這些巡捕又打砸店鋪又四處縱火,有些過分了吧?”

房俊瞪著眼睛耍無賴:“李將軍您連東市的大門都沒有邁進去一步,那隻眼睛見到本官麾下的巡捕打砸放火了?熟歸熟,當心本官告你誹謗哦!”

李君羨無語。

特麼的你一步都不讓我進去,我能見到個屁呀?

可是就算看不到,傻子也知道打砸放火的是你手下啊!

誒?

看著房俊裝模作樣的嘴臉,李君羨忽然一個激靈,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誰說打砸放火的是房俊的人?肯定是不會承認的。

抓起來嚴刑審問?

這不是不行,而且李君羨相信只要抓住幾個人稍一拷問,必定招供。

然而問題在於……拷問房俊的人可以,那麼這些鬧事的人是否拷問?

若是房俊的手下不可能堅挺得住,


肯定將房俊招供出來,難道那些鬧事的就能挺得住,不將他們身後的主家供出來?
不用懷疑,只要將雙方的人抓起來讓“百騎司”審一審,立馬真相大白。

可是事情豈會如此簡單?

若是那些鬧事的供出來身後指使的乃是那些世家門閥,陛下要如何處理?

唆使門下僕役嘯聚鬧事、惡意詆毀重臣、意圖脅迫皇帝……這特麼簡直就是死罪啊!

可是陛下可能因此而將所有參與的世家門閥都抓起來砍頭麼?

自然是不能。

即便身為天下至尊,也不可能事事隨心所欲,想幹嘛就乾嘛。

所以,世家門閥就是在挑戰皇帝的底線,他們算準了陛下會因此而做出退讓,不可能將矛盾爆發出來。

陛下只能捏著鼻子保持沉默,這是一種難看的默契。

而房俊所作的……卻是恰恰掐在世家門閥的七寸上。

世家門閥想要將事情控制一個皇帝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最後不得不將房俊當做犧牲品來平息事態。而房俊偏偏反其道而行,你想控制在一定範圍內?我偏不!我偏要將事情搞大,搞得越大越好,搞得你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我就是打砸了,我就是縱火了,我就是要把事情搞大,你能怎麼滴?你敢說我打砸縱火,我就敢將你們背後的東西全都挑出來!我打雜縱火的罪名跑不了,你們也別想擺脫唆使門下僕役嘯聚鬧事、惡意詆毀重臣、意圖脅迫皇帝的罪名!

李君羨想到這裡,心裡對房俊的佩服簡直猶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

你不讓我好,我也不讓你過上安生日子!

誰怕誰啊?

*

房玄齡端坐在書房裡,一襲青衫,灰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

手裡捧著茶水,時不時的啜上一口,細細的品味著舌底的回甘、咽喉的順滑,眼眸卻盯著敞開的窗子外廊廡前花盆裡的幾株芭蕉樹。這是從驪山的溫室裡搬過來的,本是海外所有,關中之地前所未見,此刻卻在雨水之下伸展著翠綠的葉子,鮮翠欲滴。

房玄齡的心情卻不是怎麼美好。

東市商販嘯聚,只是一瞬間便已一種最快的速度傳遍京師,闔城震動!

而此次事件的目標正是房俊,房玄齡如何能不擔心?

他其實並不是太在乎房俊最後是否能夠入閣拜相、宰執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看似地位尊崇聲威赫赫,其實也要承受太大的詰難和壓力。他是憑藉著跟隨李二陛下鞍前馬後一路輔佐的功勞登上這個位置,換句話說,且先不論能力在滿朝諸臣之中當得起卓越二字,便是資歷又有誰敢不服?

可是換了旁人尤其是房俊這等小輩想要超越朝堂之上一群大佬登上那個位置,卻是難上加難,這不僅要有著超凡脫俗的能力,更需要超強的運氣。

仕途之頂峰,從來都不可能一帆風順,哪怕簡在帝心、有著皇帝的聖眷,亦要歷經磨難、屢經波折……

尤為重要的一點是,即便以房俊目前勢不可當的升官速度, 想要入閣拜相也得至少二十年的沉澱。

然而二十年後……

怕是已然新皇登基、權力更迭。

這才是房玄齡最擔心之處,他不願房俊陷身於儲位的爭奪、甚至皇權的爭奪當中去。世人皆知從龍之功舉世無雙,可以綿延富貴家族昌盛世代顯貴,可是又有誰真正了解其中鋼刀懸頂的凶險?

武德九年的那一場血戰奠定了當今陛下的千秋偉業,可是歷經此役的房玄齡至今回想依舊膽寒,那是一場幾乎完全沒有勝算、只有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的絕望!

雖然贏了,卻凶險至極!

現在的房家早已不需要那等以命搏命的方式去獲得生存的空間……

老僕腳步輕快的走進書房,站到書案之前,低聲將東市那邊的情形詳細道來,即便是細枝末節,亦未有一絲一毫的疏漏之處。

聽聞房俊在東市打砸縱火,房玄齡凝眉一挑……

有魄力!

不僅有魄力,這等快刀斬亂麻的行​​事作風也恰到好處。

房玄齡闔上眼眸,靜靜沉思。

良久,方才出言道:“即刻前去通知二郎,那邊將人抓起來之後,不要急著處置,就先關著吧。告訴二郎,局勢穩定之後,讓他回來一趟,某有話交待他。”

“喏。”

老僕應了一聲,心中卻有些奇怪。

以往不亂二郎在外頭惹出多大的事兒,家主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穩坐釣魚台的姿態,除去在江南牛渚磯被亂民圍困的那一次,幾乎就是不管不問,就好像那兒子不是親生的……

可是這次卻是如此上心,難不成當真後果不妙?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30
第1340章  要出大事!

長孫無忌換了一套寬鬆的常服,坐在書房裡捧著茶杯正在琢磨著明日早朝可能出現的變故,斟酌著各種應對之法,盡量做到萬無一失。

於公於私,他都想要房俊立即倒台,將之驅逐出長安!

房俊行事率性肆意,偏又深諳官場之道,深得陛下之歡心,背後又站著一個看似溫潤如玉與世無爭實則老奸巨猾的房玄齡,一旦讓其站穩腳跟一步一步的進入中樞,異日入閣拜相還真就不是不可能之事。

尤為重要的是,房俊與太子親近,若是當真房俊早早的進入中樞,必將成為心腹大患……

東市嘯聚必然使得朝野震驚,房俊身為京兆尹難逃其責。再有劉洎引領御史言官群起彈劾,房俊被罷免京兆尹之官職已成定局。

至於陛下會不會因為各家門閥暗中指使商販在東市鬧事……長孫無忌一點都不擔心。不過是聚眾生事而已,絕對不會超過陛下的底線,即便陛下心中惱火,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難不成要跟所有參與其中的世家門閥全面開戰?

絕對不可能。

政治之道,便是妥協之道。

世家門閥在妥協,任憑陛下削弱打擊,只是在一定程度內展開反擊,不敢全面抵制陛下的意志。那畢竟是皇帝,九五至尊、天下之主,若是陛下惱羞成怒全無顧忌,軍權在手的皇帝一定會是最後勝利的那一方,世家門閥將會徹底湮滅。

當然,貞觀以來的大治之世亦將毀於一旦,整個帝國千瘡百孔一片狼藉,什麼宏圖霸業、什麼千秋萬載都將煙消雲散,不改朝換代斷送李唐江山就算不錯了……

皇帝也一直在妥協。

打擊世家門閥、翻建東西兩市是李二陛下的意志,可是他也只能默許世家門閥在一定範圍內進行抵制,而不是強硬的去執行。

哪怕皇帝軍權在手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可他不想到時候只剩下一個滿目蒼痍的帝國……

長孫無忌將皇帝的底線卡得很準。

相互妥協之中,默契便存在,這便是政治的真諦……

長孫無忌前思後想,不覺得這件事情會出現什麼意外,哪怕是房玄齡也不可能將東市掀起的輿論風潮壓制下去,這裡到底是京畿之地、天子腳下,這等因為東市翻建而引起的嘯聚示威之事,必須要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而房俊身為京兆尹,又是東市翻建的發起者、執行者,如何能夠推卸責任置身事外?

丟掉官職幾乎是板上釘釘……

只是房俊目前簡在帝心,房玄齡的權勢更隨著他長孫無忌被陛下冷落而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想要報長子長孫衝的一箭之仇,卻是還需隱忍些時日才行。

甚至要等到陛下殯天,新皇登基的那一刻……

只是不知自己能否活到那一天?

長孫無忌有些鬱結,卻也知道想要將房俊釘死是不可能的,眼下的形勢唯有忍耐而已。

倏地,房門被推開,一個家僕快步進來,躬身低聲道:“家主,東市、宣陽坊盡皆起火,東市內多家店鋪遭遇打砸,參與聚眾鬧事的商賈百姓已然被京兆府盡皆捉拿……”

長孫無忌愣住。

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的問道:“你說什麼?”

家僕趕緊說道:“東市和宣陽坊盡皆起火,東市多加店鋪被打砸損壞……”

未等他說完,長孫無忌霍然起身,快步來到窗邊,一把將窗戶推開。

漆黑的天邊綻放著紅光,紅彤彤宛如雲霞,就連窗前淅淅瀝瀝的雨絲都被渲染上一層瑰麗的紅暈……

長孫無忌一臉震驚。

繼而,


連聲吩咐道:“速速派人去宋國公蕭府、令狐家、還有治書侍御史劉洎府上……”
未等說完,便聽到街面上“咚咚咚”一陣鼓響,赫然是淨街鼓的聲音……

長孫無忌奇道:“已經宵禁了?”

瞅了瞅天幕雖然漆黑如墨,可今天下雨,已經陰了一天,按理說宵禁的時辰尚早吧?

家僕也楞了一下,回道:“怕是應該還有半個時辰才到宵禁吧?今天怎地這麼早……”

長孫無忌氣得回身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掃到地上,大罵道:“房俊小兒,無恥之尤!”

想都不用想,宵禁正在京兆府的管轄之內,定是那房俊將今日宵禁的時辰提前了。這個時候本就沒有嚴密的計時工具,白天按照日晷、晚上按照月晷來計時,可是月晷只有在滿月的夜晚才能準確的顯示時間,今晚陰雲密布無星無月小雨淅瀝,根本就不可能準確的計時。

京兆府說現在是戌時,一更,到了宵禁的時候,誰能反駁?

反駁也沒用……

很顯然,房俊就是用宵禁來切斷世家門閥之間的聯繫,使得彼此之間不能互通聲息,商議對策。

按照大唐律,宵禁開始,任何人等必須回到所居住的里坊,坊門緊閉,不得外出。似長孫無忌這等身份的大臣勳貴自然可以出門走動,巡街的武侯也不敢問難,但長孫無忌豈能親自前往各家各戶奔走聯絡?

房俊提前宵禁這一招,的確是太狠了!

背後策劃這次東市集會時間的主使者們,今夜是不可能相互商議對策了,一切都得等到明日寅時宵禁開放才行。

可是經過這一個晚上……

本就出乎預料的出現了縱火、打砸等等意外,再經過一個晚上的醞釀、發酵,誰知道終究事情的走勢會是何等凶險?世家門閥們被宵禁禁錮在家中不得外出,可房俊身為京兆尹卻是完全不在宵禁的範圍之內!

這一晚上,房俊能搞出多少事情來?

長孫無忌心煩意亂,本來萬無一失的計劃,卻因為縱火、打砸等等意外,完全偏離了軌道。

偏偏宵禁開始,只能坐觀其變,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

雨勢相比白天已經減弱不少,但細細密密的雨絲依舊不曾斷絕,京兆府衙門燈火輝煌,身影幢幢人聲鼎沸,混亂得好似菜市場……

房俊剛剛回到值房內,自有書吏遞來溫水打濕的帕子擦了頭臉雙手,坐下喝了一杯熱茶,舒服的籲出口氣。

杜楚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雙眉緊蹙,凝神思索。

門開,京兆府少尹韋大武和程務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韋大武滿臉雨水,面色凝重,對房俊微微鞠躬施禮,問道:“啟禀府尹,抓回來的商販……太多了,非但衙門裡的牢房安置不下,就算是將長安、萬年兩縣的牢房都裝滿,怕是依舊還有剩餘。下官敢問府尹,要不要行文刑部,將其余安置不下的商販送去刑部打牢暫且關押?”

一次抓回來上千人,哪裡有那麼多的牢房?現在整個京兆府衙門都為了安置這些犯人亂了套,根本安置不下。

房俊坐在書案之後,濃眉一挑,奇道:“這種事情也要來問本官?你是少尹還是吃乾飯的?”

韋大武面紅耳赤,卻是不敢發作。

且不說房俊的威望早已令他不敢造次,單單這一次東市鬧事的這些人裡頭,可就有他京兆韋氏的手尾在其中……韋大武其實是勸了家中的,可是這一次是眾多世家門閥聯合起來行事,韋家若是置身事外,怕是回頭就要被孤立,所以他的意見沒人聽。

此刻被房俊如此羞辱,也只能忍氣吞聲,滿臉漲紅,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冷冷瞅了他一眼,揮揮手,淡然說道:“這些亂臣賊子縱火打砸妄圖破壞帝國安定,都是重犯!既然牢房里關不下,那就不要關入牢房了,統統用繩子困了,就給本官仍在大街上。”

韋大武苦笑道:“府尹,這下著雨呢……”

房俊叱道:“正好讓他們都清醒清醒!挑釁國法、聚眾生事,縱火打砸、意圖顛覆帝國,這是死罪!都特麼以為本官跟他們玩兒呢?”

吩咐程務挺道:“連夜突審,務必審處幕後主使,待明日早朝,本官進諫陛下,拿到聖旨,便將這些亂臣賊子一網打盡!”

程務挺大聲應道:“喏!”

轉身大步出去。

只剩下韋大武一臉尷尬,滿頭大汗,心慌意亂……

這是要出大事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30
第1341章   房俊發威

京兆府衙門院內院外,混亂不堪。

    上千名商販百姓都被抓回來,到處都擠滿了人,牢房裡除去死囚之外盡數歸置到一起,以便空出牢房關押這些商販。可是即便如此,牢房依然遠遠不夠用,正有衙役將抓來的商販分成幾組,想要送到長安、萬年兩縣的牢房之中關押。

    程務挺走出來,見到亂糟糟的場面,頓時大喝道:“都別忙活了,拿來繩子統統捆了,就丟在街上現在正是宵禁時分,各個坊市全都坊門緊閉,想跑都沒地兒跑”

    有壓抑走到近前,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擔憂道:“參軍,即便如此,可若是這些人萬一逃跑,再想抓回來可就麻煩了。”

    京兆府人手有限,又要看押人犯、又要連夜審訊,若是再滿大街的去抓逃犯,這些衙役巡捕們三頭六臂也不行啊

    程務挺揉了揉腦門兒,目露凶光,咬牙道:“去給老子大聲喊,哪個敢畏罪潛逃,一旦被捉到,打死勿論”

    他也看出來今晚的形勢對於房俊十分嚴峻,一著不慎便是萬劫不復。既然房俊一心想要將事情鬧大,那麼死掉個把人又有什麼大不了有了此等嚴令,就不信這些向來油滑奸詐的商販們不怕死

    若是真有吃了豹子膽的敢跑,那就打死幾個,殺雞儆猴

    “喏”

    那衙役大聲應了,回頭招呼幾個同僚吩咐一番,當即便各自拎著銅鑼“咣咣咣”的一頓亂敲,吸引了犯人的注意,大聲喊道:“府尹有令,有敢潛逃者,打死勿論”

    “敢潛逃者,打死勿論”

    “打死勿論”

    一聲接著一聲的呼喊,上千人犯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全都嚇尿了

    若是換了別人說出這樣的話語,大家權當放屁。吾等不過是聚眾鬧事而已,既沒有殺人越貨又沒有謀逆造反,怎麼就犯了死罪了還打死勿論嚇唬誰呢

    可這話是房俊說出來的

    不信也得信。

    敢毆打親王、痛揍大臣的主兒,一旦被惹急了什麼事兒乾不出來以房俊現在的官職品階、皇帝的寵愛程度,就算是當真打死了幾個畏罪潛逃的犯人

    貌似還真就不是什麼大事兒。



    所有犯人都嚇得噤若寒蟬,就連原本那些琢磨著趁著京兆府的衙役看管不顧的時候伺機逃掉的傢伙,此刻也都乖乖的收了心思。

    拿自己的命去賭房俊這個棒槌敢不敢殺人

    只要不是傻子,誰也不會乾

    結果就是,剛剛還鬧哄哄的場面,一瞬間就安靜下來,犯人們乖乖的待在遠處,瞪著京兆府的衙役拿著繩子來捆自己。

    程務挺也有些慌,實在是人太多了不過見到自己恐嚇的話語見效,頓時大大的鬆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家府尹這“棒槌”的名頭當真好使,幾乎可以止小兒夜啼了

    可沒等他鬆鬆快快的喘口氣兒,又有屬下哭喪著臉來報:“參軍,繩子不夠”

    “”程務挺無語。

    誰家的衙門能備著千把條繩子

    王玄策匆匆從大門外走進來,渾身都被雨水淋透了,見到程務挺便趕緊走過來,壓低聲音急切道:“怎地還不將這些人捆起來萬一這幫傢伙被鼓動起來衝擊衙門,那可就壞菜了”

    程務挺苦笑道:“繩子不夠,有什麼辦法”

    王玄策也無語了

    關起來沒有那麼多的牢房,捆起來沒有那麼多的繩子這也沒辦法,怕是自大唐開國以來就沒一次性的抓過這麼多人。

    想了想,王玄策道:“這個簡單,讓這些傢伙將褲子全都脫了,用刀子將這些人的褲子全部裁開,代替繩子捆住雙手即可。”

    程務挺雙眼一亮,撫掌道:“好主意哈哈沒了褲子,就算這幫傢伙當真跑了,那目標也極其明顯再者說,這一個個的光著腚,他還能跑到哪裡去”

    當即命人勒令所有的犯人全都脫掉褲子。

    犯人們嘟嘟囔囔有些不願意,可是形勢比人強,他們現在是犯人,落到京兆府的手裡不扒你一層皮都算好的,褲子算個屁呀,不脫也得脫

    至於人權

    這年頭沒那玩意兒

    當然也有人不願意脫。

    胡崇站在人群中間,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腰帶,扯著脖子喊道:“憑什麼吾等不過是聚在一處請願而已,東市乃是吾等活命之所在,現在拆得亂七八糟生意大受影響,家中已然揭不開鍋了,還不許吾等說上幾句話還要脫吾的褲子絕對不行大丈夫生於天地間,志氣第一,顏面第二,古人餓死不吃嗟來之食,想要吾脫了褲子將羞處示於人前,萬萬不可除非砍了吾的腦袋,否則褲子堅決不脫”

    他這麼一鼓譟,立即便有人有樣學樣,也拒絕脫褲子,又是一陣混亂。

    程務挺大怒,三兩步來到胡崇面前,戟指怒道:“當真某不敢殺人乎”

    胡崇全無懼色,梗著脖子道:“來呀有能耐就砍了老子,不敢砍你就是老子下面的話兒哎呀誰打老子唉唉唉就有能耐就打死我”

    房俊換了一套官袍出來,便聽到有人在這邊叫囂,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特麼真當老子不敢殺人

    從身邊家將的手中奪過一根水火棍,幾個箭步便奔至那人身後,見到此人仍在叫囂,便狠狠一棍砸下去。

    正巧這時候胡崇說得興起,揚起了手臂,房俊這一棍子便砸在他的胳膊上。

    “咔嚓”一聲輕響,胡崇的胳膊頓時耷拉下來。

    胡崇慘叫一聲,回頭大叫:“誰打老子”

    房俊咬牙切齒:“老子打你”

    又是一棍劈頭蓋臉就砸下去。按照他的力氣,這一幫子若是砸實了,任他胡崇練了鐵頭功也得是一個腦漿迸裂的下場,不過房俊不想將此人打死了事,有的時候死的太快並不能給人帶來太大的震撼

    所以他手頭微微一歪,水火棍便落在胡崇的肩膀。

    “咔嚓”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水火棍也斷成兩截兒。

    胡崇慘叫一聲,被這一棍子撂翻在地,疼得汗都下來了,嘴裡卻兀自嘴硬:“有能耐就打死老子”

    他認為房俊必然不願將事情弄得太過火,否則越是嚴重,房俊的退路就越少。這種情況下房俊怎麼乾打死人所以雖然疼得鑽心,卻兀自做出一副渾不吝的樣子,顯示自己的剛硬。

    只要捱過今晚,無論事情的結局如何,就憑著自己在房俊面前所表現出來的硬氣,也足以使得家主對自己另眼相看,大大重用

    可是他哪裡想得到,房俊非但不怕把事情鬧大,反而就怕事情不夠大

    不想將他一棍子打死是因為震撼性太小

    房俊臉上浮起獰笑,一手拎著半截兒水火棍,咬牙笑道:“好,有骨氣本官今日就成全你”

    照著胡崇的大腿狠狠一棍落下

    “咔嚓”

    “嗷”

    腿骨應聲而斷,胡崇一聲慘嚎。

    房俊依舊不罷手,咬著牙又是一棍砸在他另一條腿上

    “嗷”

    胡崇疼得滿地打滾,嘶聲慘嚎,其叫聲之慘烈,令人心驚膽顫,肝膽欲裂

    房俊今日遭了算計,一股子怒氣鬱結在胸,正愁沒有地方發洩,一個小小的商販、世家門閥的走狗,螻蟻一般的東西也敢當面叫囂一棍又一棍雨點一般砸下去,偏偏又避過胡崇的要害,大腿、手臂、側臀砰砰有聲,一連十幾下打下去,在胡崇哀嚎聲中,眼見得手臂腿腳都漸漸的呈現一種扭曲的姿態。

    手臂、腿骨全都斷了。

    小雨落在屋頂、地面,潤物無聲。

    整個京兆府衙門里里外外,只有胡崇淒厲的慘嚎一聲比一聲衰弱,終於漸漸平息,只剩下野狗喘息一般的呻吟

    被抓來的人犯各個靠著牆壁老老實實的站著,嚇得肝膽欲裂、魂飛魄散,大氣兒都不敢出一口,唯恐被這個魔王盯上,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這人是真敢把人活活打死啊

    特麼的,不過是聚眾鬧事而已,至於的嗎

    京兆府的官員書吏、衙役巡捕,各個瞠目結舌。尤其是那些世家門閥出身的官員們,壞事都沒少干,欺男霸女、謀財害命的事情也做過,手裡有人命的也不少,可是又何時見過這般似乎要將一個人活活打死的慘烈場面

    韋大武、獨孤誠等官員互視一眼,緊緊閉上嘴巴,一聲不敢吭,一股股涼氣自心頭升起,蔓延全身,激靈靈的打個冷顫。

    想想若是昔日自己能夠硬氣一些,硬懟房俊這個棒槌,那下場簡直不敢想

    一連十幾下打完,地上的胡崇已經只有出氣兒沒有進氣兒,肉泥一般癱軟在地上,只是隨著細弱的呻吟聲偶爾抽搐一下,其狀淒慘無比。

    房俊出了氣,將手裡的半截水火棍“噹啷”一聲丟在腳下的青磚地上,虎目四顧,語氣陰森:“還有誰不願脫褲子,站出來”

    身邊諸人盡皆嘴角一抽。

    這話有歧義。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31
第1342章  強勢

京兆府大門外,出現了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

    數百上千的商販百姓噤若寒蟬,整整齊齊的在大街上分成兩排靠著坊牆一側,脫掉褲子等著衙役巡捕過來將自己的雙手捆上,而後乖乖的蹲下來,一聲不敢吭。

    幸好今夜無星無月,小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否則若是圓月當空清輝遍地,上千個雪白的臀部反射月光

    那畫面太美。

    雨勢雖然不大,可是淅淅瀝瀝未曾停歇。

    這些商販百姓在東市的時候就已經被淋透,不過那時候精神亢奮倒也未覺得如何,此刻乖乖的蹲在街道邊,頭頂小雨這麼一淋,激靈靈打個寒顫遍體生寒。

    不過沒有一個人敢出言抱怨,相比於雨水低溫帶來的寒冷,剛剛房俊暴打胡崇的一幕那才是真正的令人徹骨生寒、心生恐懼。

    這個棒槌是真敢將人往死裡弄啊

    另一邊,房俊將胡崇打個半死,這才直起腰喘口氣。

    韋大武眼皮直跳,心肝兒直顫,偷偷咽了口唾沫,瞅了瞅地上呻吟哀嚎的胡崇,不得不上前一步問道:“府尹此人如何處置”

    眼瞅著胳膊腿兒全斷了,渾身骨頭也不知還剩下幾塊好的,總不能仍在這兒任其自生自滅吧就是當真不管胡崇的死活了,也得扔到城外的亂葬崗去

    當然,這胡崇乃是長孫家的人,韋家與長孫家互通聲息,總不能自己眼瞅著胡崇慘嚎而死,否則事後如何跟長孫家交待

    房俊淡淡的掃了韋大武一眼,問道:“此人是誰家的”

    “下官並不認識。”韋大武自然認得胡崇,不過哪裡敢說萬一房俊認定他與胡崇相互勾結,那就完了。

    雖然這次東市事件他的確事先就知道

    “不認識”

    房俊瞅著韋大武半晌,忽而一笑:“那韋少尹就把他領回家去吧,就當親人一般好生照料。”

    四周的空氣陡然一滯。

    這話什麼意思

    韋大武嚇得臉都白了,

差點悔得自己抽自己一個嘴巴子,這麼多嘴幹什麼

    連忙否認道:“下官的確不識得此人,絕非是我韋家的門下”

    房俊點點頭:“那到底是誰家的”

    韋大武很想說自己不認識,但是看到房俊漸漸冷峻的臉色,心裡打了個突。難不成這棒槌已經知道自己是個知情人,而且知道自己認得這個胡崇,現在就想要藉機收拾自己

    狠狠的咽了口唾沫,韋大武覺得自己還是坦白一些的好,相比於此刻承認這個胡崇,頑抗到底的結局怕是會更慘

    只得硬著頭皮說道:“下官看著此人面善,以往好像有過一面之緣,大抵是長孫家的親戚”

    房俊倒是沒有難為他,聞言點點頭:“長孫家乃是勳戚之門,向來奉公守法、廉潔自律,乃是勳貴之典範。此人雖然是長孫家的人,想必也是受到小人唆使,這才幹出此等不法之事。不如就麻煩韋少尹,親自將此人送回長孫家如何”

    韋大武眼珠子都直了

    你把人給打成這樣,還要我給長孫家送回去

    本來韋家就跟長孫家暗通款曲,與房俊素有仇怨,自己沒能護住長孫家的人也就罷了,現在將這個一個半死不活的胡崇送回長孫家,長孫無忌那個老狐狸會怎麼想

    這 太坑人了

    韋大武面有難色,吱吱唔唔道:“這個府尹,眼下衙門裡亂成一團,下官總得格盡職守、為府尹您分憂才是,要不下官派個衙役,將此人送去長孫家”

    他是真的不想去。

    到時候長孫無忌問他:你身為京兆府少尹,我家裡的門人被人活活打成這樣,你就一邊兒看著你若是攔不住房俊也行,問題是你到底攔沒攔、勸沒勸

    你讓韋大武怎麼說

    總不能說我不敢攔也不敢勸,我怕被房俊一起打死

    房俊臉色陡然一沉,冷哼道:“韋少尹為何對本官的安排推三阻四難不成,你們韋家與長孫家乃是此次東市鬧事的幕後主使”

    韋大武滿頭大汗:“絕對沒有府尹明鑑,下官亦是京兆府衙門之一員,焉能幹出此等錯事”

    房俊冷笑: “來人給本官連夜突審,將這些縱火打砸、意圖破壞帝國穩定的商販之中但凡與韋家有關係的,都給我大刑伺候本官就不信,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韋大武如遭雷噬,徹底懵了

    特麼的,這是要所有的罪名都丟到韋家的頭上

    這次東市鬧事幾乎所有的世家門閥都有份參與,之所以這麼大的膽子,就是因為“法不責眾”,皇帝再是惱怒,總不會對所有的世家門閥動刀子吧

    可若是之針對韋家

    怕是其餘的世家門閥樂得能拍巴掌,雪中送炭絕對不會有,落井下石一樣都少不了

    皇帝更是全無 忌,區區一個韋家,如何承受皇帝的怒火

    韋大武徹底熊了。

    “府尹恕罪,是下官的錯下官一向對府尹馬首是瞻,敬畏有加,豈敢不尊號令這就親自將此人送去長孫家。”

    韋大武二話不說,指使幾個親信將胡崇抬起來,根本不顧他鬼哭狼嚎的淒厲慘叫,飛快的向著長孫家所在的崇仁坊跑去

    整個京兆府衙門急速運轉起來。

    衙役官差連夜突審,將這些商販百姓的姓名、籍貫、職業、所屬何家等等背景資料一一查實,而後又詢問是否受到人的指使,此等行為的目的究竟為何

    忙得飛起。

    房俊將事務安排妥當,剛剛回到值房,便有家僕趕至衙門,說是家主讓二郎回府一趟,有要事交待。

    房俊不敢怠慢,即便家中不來人,這邊安置妥當之後他也會返回家中,向房玄齡請教一番。

    臨走的時候,叮囑程務挺道:“將這些人都看住了,不能跑了一個。”

    程務挺問道:“那審訊結束之後,下官將口供給您送過去。”

    房俊搖了搖頭: “不必了。”

    便轉身離開。

    程務挺一頭霧水

    什麼叫不必了

    房府書房裡,房玄齡靜靜聽著房俊詳細述說事情經過以及處置手段,並不插話。

    直至房俊說完,房玄齡方才緩緩頷首,欣慰道:“事發突然,能夠倉促之間顧全大局,很不錯。”

    房玄齡是典型的儒家君子,信奉的是“嚴父出孝子”那一套,雖然因為性格的原因對於幾個兒子並不是十分嚴厲,但是平素想要得到房玄齡的一句誇讚很不容易。

    房俊謙虛道:“都是父親平素教導嚴厲,只是難免有疏漏之處,還望父親教誨。”

    “嗯。”

    房玄齡嗯了一聲,拿起書案上的茶杯飲了一口,繼而微微一嘆,說道:“這件事你怕是要受委屈了。”

    房俊蹙眉:“不至於吧”

    本來商販在東市嘯聚生事,他這個京兆尹在責難逃,李二陛下不可能為了他而與世家門閥全面開戰。可是房俊又是放火又是打砸,生生將事情規模弄得拔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如此大規模的鬧事事件,已經遠遠超出了李二陛下的底線。

    當然,就算超出了李二陛下的底線,也不可能當真就跟世家門閥翻臉,刀對刀槍對槍的干起來。

    因為世家門閥必然會服軟

    在世家門閥眼中,家族的傳承重逾一切,他們挑起東市鬧事事件,是為了給自家爭取一個寬鬆的生存環境,逼迫李二陛下放棄打壓世家門閥的意願。

    可若是全面開戰

    大唐會不會完蛋不知道,這些世家門閥怕是得有大半煙消雲散,即便沒有被滅門,亦是遭受重創一蹶不振,搞不好就斷了傳承

    這是世家門閥絕對不願意麵對的結局。

    所以一直以來,世家門閥與皇帝之間的鬥爭都恪守著底線,誰都不敢肆意胡來打破這份默契,繼而遭受滅頂之災。

    這種情況下,東市鬧事事件不過是不了了之,何談自己會受到委屈

    房俊百思不得其解。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33
第1343章   李2的反應

神龍殿內,燈光明亮。

    李二陛下命侍女泡了一壺茶,坐在窗邊聽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淺啜慢飲,等著李君羨的回复。

    雨水不大,落在屋脊的琉璃瓦上,再凝聚成流順著屋簷滴落,嘀嘀嗒嗒的濺落在窗前簷下的青石板上,分外悅耳。

    將侍女內侍統統趕走,李二陛下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心思百轉

    殿外腳步輕響,內侍總管王德引著李君羨走了進來。

    李君羨一身雨水,頭髮已經全部打濕,站在殿中身上的雨水滴落在光滑的地磚上,這令他有些惶恐。

    李二陛下擺擺手,先是說道:“不礙事,”繼而對王德說道:“讓人給李將軍沏壺熱茶來,暖暖身子。”

    王德領命而去。

    李君羨心中感動,躬身道:“多謝陛下”

    李二陛下指了指書案之前的幾把椅子,道:“不必多禮,且先坐坐,將事情詳細給朕說說。”

    “喏。”

    李君羨坐下,畢恭畢敬的將東市的情形說了,又將京兆府衙門那邊的情況一一道來。

    李二陛下瞪大眼睛,奇道:“你說宣陽坊和東市盡皆起火,東市更是遭遇打砸破壞”

    “的確如此。”

    “是那些嘯聚生事的商販幹的”

    “這個”李君羨沉吟一下,實話實說:“東市情形太過混亂,末將又被房俊攔在東市門口,未曾入內,是以到底是誰放的火、誰打砸的店鋪末將並未親眼所見。”

    這種話他哪裡敢亂說

    即便房俊叫囂著是商販們縱火打砸,可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不可能,那些受到世家門閥指使的商販們雖然嘯聚生事,卻竭力控制著事態的規模,絕對不肯將這件事情鬧得大發了,觸碰到皇帝的底線。這種情況下如何敢縱火打砸

    可即便是房俊賊喊捉賊故意縱火打砸來陷害這些商販那也拿他沒法子,他不承認,總不能令刑部和大理寺介入吧一旦如此,

那形勢就更加混亂了。

    李二陛下搖頭失笑:“這個棒槌,當真是狡猾。”

    房俊固然縱火打砸是觸犯了國法,可那些世家門閥指使門下商販嘯聚東市聚眾示威,照樣是大罪

    若想處理房俊,那世家門閥的罪責便難逃,反之亦然。

    所以就算明知是房俊縱火打砸甚至栽贓嫁禍,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李二陛下既不可能當真同世家門閥撕破臉,世家門閥也不敢堂而皇之的承認自己挑唆鼓動之罪名

    房俊居然於這等不利之形勢之下巧妙的尋找到平衡,使得世家門閥們有苦難言,當真了得。

    李君羨嘖嘖嘴,附和道:“確實狡猾”

    此時兩個宮女走進來,一個捧著一壺香茗放到李君羨面前,一個捧著一塊溫水打濕的帕子遞過來,李君羨接過來,擦了擦手臉,待到宮女退去,這才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

    溫熱的茶水下肚,身上的濕寒之氣一掃而空,分外舒坦。

    李二陛下素來並不甚在意君臣之禮,反倒認為輕鬆隨意一些更顯得君臣相得,他連跟大臣酒宴之上一邊起舞一邊脫衣都乾的出來見到李君羨並不拘謹,心裡也高興,問道:“那些商販抓回去之後,房俊又是如何處置的那麼多人,京兆府的牢房也放不下。”

    李君羨笑道:“回陛下的話,非但牢房放不下,便是捆人的繩子都不夠。不過房俊令那些商販都脫掉褲子,將褲子裁開當做繩子使用,倒是沒人敢跑,也跑不了。”

    想想那等勝景李二陛下哈哈大笑。

    李君羨隨口說道:“說起來,房俊當真是雷厲風行。起初那些商販還嚷嚷著不服,其中有一個長孫家的親戚參與聚眾鬧事,面對房俊出言不遜,被房俊當眾打斷了手腳,又責令京兆府少尹韋大武將其送回長孫家,餘者這才噤若寒蟬,不敢生事。”

    話一出口,李君羨便覺得面前空氣似乎陡然一滯,看向陛下,才發現剛剛的笑容依然消失不見,代之的是一幅陰沉神色。

    李君羨心裡一驚,暗道自己說錯話了細細思之,卻又未曾發現不妥,可是陛下這神情

    李二陛下渾然未覺自己臉色變得難看,心中卻是嘀咕:房俊這手段當真是無所畏懼啊,即便麵對長孫家的人,也敢下此狠手。

    房府書房。

    房玄齡嘴裡說著房俊可能會在這件事情受到委屈,不過看上去並不擔心,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喚來侍女重新沏了壺茶,又添了桂花糕千層糕杏仁酥等等幾樣精緻的小點心,溫和說道:“忙活了大半夜,還沒來得及吃口飯吧吃幾口墊墊肚子,咱們慢慢聊。”

    “唉。”房俊應了一聲。

    本來滿肚子疑惑,不過見到老爹看上去似乎並不太在意,房俊也就放下心來,書案上的糕點散發著香味兒,肚子里頓時“咕嚕嚕”響個不停,便狼吞虎咽的吃了幾塊糕點,喝了兩杯熱茶,舒服的籲了口氣。

    提起茶壺給房玄齡的茶杯蓄滿,自己也斟滿一杯,這才問道:“兒子有些不明白,父親您給我說說,難道事情到了這種程度,還不能迫使那些門閥和皇帝保持默契,大事化小”

    房玄齡笑著搖頭:“談何容易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可能當做沒發生過。京畿重地發生此等大規模的嘯聚事件,陛下如何坐得住若是放在別的皇帝身上,大抵只要找個人出來擔負責任,也就不了了之。可這事兒放在當今陛下身上那就絕對不僅僅是誰來負責的問題了,而是必須保證這件事情絕對不能夠再次發生。”

    這話說的有些淺嚐輒止,換了個人或許都聽不明白說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不過房俊聽得懂。

    若是換做別的皇帝,這件事情只要都安穩下來別再搞事情也就行了,默契還得存在,大家的底線也都好好保持,其餘的都放在水面下進行,誰勝誰敗都用一種相對溫和的手段去處理。

    可是李二陛下不行

    原因很簡單,當初李二陛下這個皇位是如何得來的

    是從玄武門喋血死戰當中殺兄弒弟得來的,而後逼父退位,這才得了這江山

    玄武門之變可不僅僅是那一場在城門樓下的浴血死戰,朝中各股勢力在各個方面較量、博弈、短兵相接,最後才有了不可思議的反敗為勝逆爾奪取的勝利

    說白了,那是一次政變

    正因為李二陛下乃是通過政變上位,心裡有所忌諱、有所顧忌,故而特別不能容忍嘯聚生事這種事情發生今日是商販嘯聚示威,誰知道明日會不會變成軍隊嘯聚譁變、發動政變

    所以對於李二陛下來說,誰來負責倒是次要的,他必須保證這種事情絕對絕對不能出現下一次

    房俊無奈嘆氣:“是兒子疏忽了,未曾考慮到這個層面。若是早知如此,就不該將那個長孫家的狗腿子放回去,好生噁心噁心長孫無忌那個陰人才是 。”

    之所以將那個胡崇狠狠的打個半死然後讓韋大武將其送回長孫家,便是想著反正這件事情最後也得不了了之,將這人捏在手裡也奈何不得長孫家,還不如好好的打一打長孫無忌的臉,出一口惡氣。

    瞧瞧,我將你的人打的半死,最後還讓你的盟友送回來,你臉上熱不熱臊不臊得慌

    現在想來,還不若將其捏在手裡直接給李二陛下送去,讓李二陛下劈頭蓋臉的噴一噴長孫無忌,亦能間接的使得長孫無忌在李二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愈發下降。

    失算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35
第1344章   桃李無言,下自成蹊

房玄齡呵呵一笑,安慰道:“何必做出此等喪氣之模樣?你已經做得足夠好,放眼勳貴年青一輩之中,已然遠遠超過他人。正所謂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小小挫折,對於性情的磨礪反倒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這般年紀已然是從二品的高官,升官的速度太快了,應當沉澱一番方是正途。

    房俊苦笑道:“一萬年太久,兒子是只爭朝夕啊……”

    他固然知道自己坐火箭一般的升官速度其實不是什麼好事,根基淺薄沉澱不足,大多是依靠老爹房玄齡的底蘊以及李二陛下的聖眷。可是若讓他沉下心來一步一個腳印的升遷,哪一天才能手執權柄、盡展胸中報復?

    這年頭醫療衛生水平極其低下,不說染上點病就有可能完蛋,就算無病無災,活個五六十歲也就算是正常,七十都不敢奢望。

    人生七十古來稀,真當說著玩兒的?

    現在朝局穩定,非是立國之初功勳大把大把的時候,穩定的升遷實在太慢。老爹房玄齡跟著李二陛下從秦王乾到皇帝,作為李二陛下最信任最核心的幕僚,四十八歲當上中書令,升到尚書左僕射的時候五十一歲……

    那可是打仗的時候,而且還有從龍之功!

    按照平穩的升遷速度,自己或許四十歲能夠進入中樞,頭髮花白的時候能夠入閣拜相……

    到時候都特麼要死了,還能有精力干啥?

    與其如此,還不如現在就混吃等死,好好的當一個紈絝子弟,也算是不負此生了……

    房玄齡不悅道:“升遷佐進,朝廷自有製度,為父不知你緣何這般貪戀權位,可是一門心思的投機取巧劍走偏鋒,就算能夠一時得志,卻難免埋下隱患。平時或許不顯,可一旦有所疏漏行差踏錯,那就是萬劫不復之結局!”

    你特麼沒到二十歲就已經是從二品的京兆尹了,穩穩噹噹的干上幾任,而後尋一個富庶之地外放為兩任封疆大吏,屆時既有京畿主官之資歷,又有地方治理之經驗,三十幾歲的時候調回京師進入中樞,再熬上個十年八載便妥妥的一個宰輔之位。

    如此升遷速度在立國之後依然是駭人聽聞,你卻還嚷嚷著“只爭朝夕”……

    你讓你老子我情何以堪?

    房俊上輩子就當過官,

自然知道老爹之言才是最最穩妥之道,一步一個腳印,既能夠繼承老爹的政治遺產,又能擴展穩固自己的人脈關係,那個時候回到中樞,方才是根基穩固,實力雄厚。

    “兒子這不是想著干點事兒麼,這天底下但凡想做事,就必須有權力在手,穩穩噹噹的苦熬下去,什麼時候才能盡展胸中報復?”

    “你這個想法不對,非但不對,甚至非常危險!”房玄齡斂去笑容,面色嚴肅的瞪著面前這個引以為傲的二兒子,苦心教誨道:“君子之道,譬如遠行,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做人也好,做官也罷,既要志存高遠敢想敢干,又要自'卑'“處、'邇'處始,腳踏實地,循序漸進。此乃君子之道,更乃天道!你現在急功近利,一味的劍走偏鋒,地基未曾夯實,便要建起萬丈高樓,終有一日自食惡果,悔之晚矣!”

    這番話說的極其嚴重,房俊嚇了一跳,趕緊反思。

    見到兒子意識到自己話語之中的含義,房玄齡語氣稍稍緩和,溫言道:“為父一貫對你的行事風格不予置評,其實是希望你能自己醒悟過來,進而改正,這比為父耳提面命的效果更好。以前是官職不顯,在世人眼中不過是一介紈絝而已,性格暴躁一些,行事肆意一些,都不當大事,誰會與一個紈絝去真正計較?可你現在地位漸高、官職日盛,若是還與以往一般行事,那就大大不妥。”

    房俊趕緊道:“兒子知錯了。”

    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紈絝可以打親王、打大臣,可他現在是京兆尹,卻依然當街將人毆打致殘,這是什麼性質?

    滿朝文武如何看他?

    天下百姓如何看他?

    最主要的是……李二陛下如何看他?

    你小子心中還有所敬畏麼?是不是膨脹得快要飛了?

    他終於明白老爹說的“你這次要吃虧”的含義所在,不是他處置的不對,也不是世家門閥的壓力如何大,更不是李二陛下的權衡取捨讓他當犧牲品,而是……李二陛下會覺得他現在已經不可控制!

    一個心中無所敬畏之人,如何能夠成為忠臣良相?

    現在李二陛下春秋鼎盛,自然不虞房俊如何,可若是十年之後……當太子穩固,諸王崛起,房俊是否還會心懷忠君之志?

    思慮及此,心中頓生懼意,冷汗涔涔而下……

    見到房俊一臉戚戚然,房玄齡反倒笑了,問道:“怎麼,怕了?”

    房俊擠出一抹笑容:“怕到不至於,陛下又不能砍了兒子的腦袋……”

    “呵呵……”

    房玄齡輕笑出聲,居然親自拿起茶壺給房俊斟了杯茶,房俊趕緊雙手接過:“豈敢讓父親給兒子斟茶?”

    房玄齡擺擺手錶示不用在意,笑瞇瞇瞅著兒子揶揄道:“這幾年為父一直被你的表現所震驚,這又是才華橫溢又是斂財有術,就連官職都扶搖直上快要追上為父了……為父甚至在想,難不成吾家出了一個妖孽?”

    房俊咧咧嘴,這話說的……您已經快要直指真相了啊老爹!

    “不過有一點,你做的不好,就是鋒芒太盛、咄咄逼人!”房玄齡手裡捧著茶杯,緩緩說道:“你總是事事佔便宜,不肯吃得半點虧。為父常常憂心,若是你佔便宜占得習慣了,將來怕是覺得吃一點虧就是大損失,這樣很不好。人生在世,誰能將便宜都佔了?”

    房俊沉默不語,將這話聽進去了。

    重生以來,自己一切都太過順利,不知不覺當中養成了一種極度自我的臭毛病。受不得氣、吃不得虧,性情浮躁執念太重,這不是好事。

    總是認為自己經常吃虧的人,這樣的人心中的執念是沒有人知道的,也是痛苦的,這種人沒有人理解,也沒有人同情。

    而願意在不重要的問題上吃點虧的人,性情中有一種豁達與寬容,還有一些理智和自我克制,這樣的人走到哪兒都有人喜歡,誰會喜歡只佔便宜不吃虧的人?

    房玄齡續道:“讓你吃虧,不是說受了欺負也不說話、不反擊,而是不讓你處處咄咄逼人,要心懷廣闊。總是不肯吃虧,無論是本性如何,到最後一定是過於計較、得失心太重,往往為了一點點小事方寸盡失、捨本逐末。做人要放開胸懷,懂得寬恕、懂得退讓,寬恕不代表軟弱,退讓亦不代表懼怕,示敵以弱,以退為進,這都是最上乘的兵法謀略,亦是最上乘的為人之道。懂得了這個道理,才會有人格魅力、才會有廣闊胸襟,不需去自我標榜、更不需去自我吹噓,世人皆有雙眼,桃李無言,下自成蹊。”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這是老祖宗的智慧,是天地之間的至理名言。

    可嘆自己身為重生者,見識、學問盡皆超越這世上之人千年,卻反而迷失了心志,步入歧途。

    房玄齡這一番話猶如黃鐘大呂,震得房俊腦中嗡嗡作響,卻又如醍醐灌頂一般令他恍然大悟!

    吃虧又如何?

    有些虧不能吃,可是有些虧吃了,卻是福氣……

    沒有人願意跟永不吃虧的人在一起,所以君子要溫潤如玉,君子要不爭。

    在這個以人為本的社會裡,只要懂得利益分享,懂得吃虧是福,自然會有人圍繞在你身邊,抬舉你、幫助你、擁護你。

    桃李無言,下自成蹊……

    房俊起身離座,一振衣袍,端端正正的鞠躬給房玄齡施了個揖首大禮,正色道:“多謝父親教誨,孩兒一生受用不盡。”

    房玄齡以手捋著頜下鬍鬚,開懷大笑:“孺子可教也!”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35
第1345章   生前何必多睡


這一夜小雨淅淅瀝瀝,長安無眠。

    東市鬧騰得沸反盈天,暗夜的火光映得半邊天彤紅,一陣陣喧囂的吶喊撕破夜空,將整座城池都攪合得翻天覆地。雖然各個里坊早早的便關閉坊門,城中的宵禁甚至提前了半個時辰,所有百姓官員王族貴戚都不得不在裡坊中困局而不得出門,卻不妨礙大家提心吊膽的揣測臆想……

    這般情形,難不成是有人犯上作亂?

    這麼一想,闔城上下盡皆噤若寒蟬,不少上了一點年歲的便想起了武德九年那個血流漂杵屍橫枕藉的夜晚……

    那一夜生靈塗炭半城廢墟,造就了李二陛下逆爾篡取的千秋霸業,只是不知今夜又是所謂何來?

    無知者憂心忡忡擔驚受怕,唯恐當真戰火燃起闔城皆受牽連;知情者亦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事情明顯超過了預期的規模,不過因為過早的宵禁隔斷了消息的傳遞,東市那邊到底是何情形卻一直未曾得知,這般提心吊膽疑神疑鬼,比之聽到噩耗更加令人煩躁心虛。

    整座長安城猶如一鍋即將煮沸的水,平靜之中壓抑著躁動……

    *

    卯時初,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終於漸漸收止,只是漫天陰雲尤未散去,到了這個時辰本應透亮的東方天空僅有隱隱的光線,三尺之外看不清人面。

    到了宵禁結束的時辰,各個里坊的坊卒將坊門打開,頓時便有早早侯在門後的家僕雜役飛一般跑出去,去東市查看情況、去親近的人家打探消息、去同僚盟友那邊商議定策……

    幾乎是一瞬間,整座城池由靜至動,陡然忙碌起來。

    到了卯時末,一輛輛馬車懸掛著燈籠自各個里坊行出,車軲轆壓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街道,馬蹄不時濺起低淺之處的積水,百川匯流一般向著朱雀門匯集。

    劉洎身著官袍,坐在馬車當中手裡捏著一份奏疏,面色沉肅。

    昨晚他當真是氣壞了!

    這些世家門閥的老狐狸們簡直欺人太甚!

    居然用“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兵法之道來欺詐於我,真當我是傻子,

會白痴一般的相信那些縱火的惡賊乃是房俊所指使?簡直可笑!這幫滿肚子雞零狗碎的老狐狸,一頭哄騙我去對付房俊,一頭卻要打著房俊的旗號燒我的宅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當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劉大御史氣壞了……

    馬車晃晃悠悠,穿過天街,徑自抵達朱雀門外。

    此時天邊剛剛放出一絲淺白的光亮,劉洎掀開車簾,便見到前方不遠處影影綽綽站著一個身影……

    “那是何人?”劉洎詢問車夫。

    他昨夜氣得一晚沒睡,坊門剛剛打開便將作業寫好的書信派人送去手底下的御史手中,言明厲害、確立陣營,要求大家務必在早朝之上支持自己。而後便徑自趕來上朝,卻不想居然有人比他還早到一步。

    車夫坐在車轅上,運足目力觀望,繼而低聲道:“看不太清楚,不過看得出應當是一身紫袍,而且身量敦實,挺拔健碩。”

    唐朝官制,官服按照品級自有分辨,八、九品著青袍,六、七品著綠袍,四、五品著緋袍,三品以上才著紫袍。

    劉洎心中一動,撩開車簾下車,將車頭掛著的燈籠摘下,叮囑車夫就在此地等候自己下朝,便信步向前走去。

    一個身影站在朱雀門前,正仰首看著什麼。

    從背影看去,此人身量略高,肩寬背後,站在那裡穩穩噹噹。走到近前,劉洎將燈籠微微抬高一些,正巧前面這人聽到腳步聲響,便回過頭兩,兩人打了個照面。

    “原來是劉御史……怎麼這麼早?劉御史身子單薄,還是應當多睡一會兒才是,只要別誤了點卯的時辰便好。”

    這人笑容可掬,一張微黑的臉膛掛著笑容,露出一排白牙,看上去陽光燦爛,開朗可親。

    正是房俊……

    劉洎將燈籠放低,哼了一聲,不悅道:“昨夜風雨交加火光四起,老夫如何睡得著?也幸好沒睡,否則說不得就被一把火給燒死了!老夫這一宿養足了精神,就等著今日早朝,好生與那些齷蹉賊子算賬!”

    房俊眼皮一跳,心說這老傢伙倒是聰明,居然知道是我給他家放的火… …

    只不過你這老胳膊老腿兒的竟然還敢這般般明目張膽的威脅於我,眼下四周無人,就不怕哥們儿再將你狠狠的揍一頓?

    房俊皮笑肉不笑:“呵呵……劉御史還真是疾惡如仇、秉性剛直啊,只是不知您打算將這筆賬如何算法?”

    劉洎咬牙切齒,怒道:“那幫老狐狸沒一個好東西!簡直就是跳梁小丑,居然在吾家縱火以報當日一箭之仇,還故佈疑陣想要誤導老夫以為是你的放的火,真當老夫是傻子,隨意擺佈嗎?自今日起,老夫每日一折,與世家門閥勢不兩立!”

    房俊目瞪口呆:“呃……”

    啥意思?

    聽這話裡話外,感情以為那把火是長孫無忌那些老壞蛋放的……

    呵呵,這可真是自作聰明啊。

    而且話說回來,你這口口聲聲“世家門閥”如何如何,你南陽劉氏即便現如今落魄了,可說到底也是世家門閥之一吧?

    老傢伙大抵是氣的糊塗了……

    房俊撓了撓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劉洎並沒有留意房俊略顯尷尬的神色,義憤填膺道:“老夫知道昨夜之事,你且放心,自有老夫為你主持公道!這幫子下賤齷蹉之輩,老夫恥於為伍!”

    房俊哭笑不得,這就稀里糊塗的從天上掉下來一個盟友?

    正欲說話,便聽得身後馬蹄嘚嘚,又有人來上朝了。回頭一看,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正停在不遠處,一個紫袍高冠的老者從馬車上下來,見到房俊與劉洎,頓時微微一愣。

    房俊與其四目相對,目光盡皆不善。

    正是長孫無忌……

    房俊呵呵一笑:“趙國公難不成亦是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長孫無忌見到房俊與劉洎站在一處,心中略微覺得不妥,不過倒也並未過多揣測,已經於劉洎商議妥當,難不成這個官兒迷還能臨時變卦,放著御史中丞的官位不要?

    不過此刻見到房俊這張笑容可掬的黑臉,長孫無忌心中便怒火升騰!

    昨夜韋大武將手腳斷折的胡崇送回,簡直就是啪啪的打他長孫無忌的臉!即便以長孫無忌城府之深沉,也忍不住將茶杯摔在韋大武的臉上!他長孫無忌自隨李二陛下披荊斬棘登基為帝以來,何曾受到過這等羞辱?

    胡崇是他長孫無忌的人,可房俊卻如此凶狠的將其重傷!

    忍著心中怒氣,長孫無忌狠狠瞪著房俊,冷笑道:“人老了,想的事情多,睡眠自然就少。不過凡事有失必有得,正所謂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

    我謀劃在先,有心算無心,你卻是事到臨頭隨機應變,自然處處疏漏、難免出錯。就算羞辱我一番,可是你終究要付出慘痛代價!

    房俊呵呵一笑,若是放在昨日,自己的確患得患失憤恨難平。可是經由昨夜老爹房玄齡的一番開導,房俊算是徹底想開了,自己今日吃這個虧,正是根基不穩、心浮氣躁所導致。

    若是能夠沉下心來,也算是因禍得福……

    心結盡去,房俊心態很好,聞言便笑道:“趙國公此言正是,人老了就不要多睡,應當盡量爭取每一寸光陰,正所謂生前何必多睡,死後自會長眠……”

    劉洎眨巴眨巴眼睛,心裡這個樂呵!

    好小子,不愧是才高八斗,這一句“生前何必多睡,死後自會長眠”簡直猶如神來之筆,瞧瞧長孫陰人這臉色,嘖嘖,比房俊都要黑了……

    長孫無忌差點氣個倒仰,肺子都快炸了!

    娘咧!

    房玄齡怎么生出這麼個缺德玩意?知道你會寫詩會填詞,可也不能總拿老夫當筏子吧?

    這個不當人子的混賬東西,氣煞我也!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36
第1346章  陰差陽錯

長孫無忌心中已是怒火滔天,不過他城府深沉,面上也只是微微抽搐一下,再看不出什麼惱火的表情。

    咬著牙冷笑道:“令尊與老夫相逢與微末,披荊斬棘攜手風雨,雖然說不上知己,但數十年來相知相得,老夫對其人品敬佩有加。爾小小年紀便才華橫溢詩才天授,本是難得之天賦,卻伶牙俐齒咄咄逼人,老夫當真為令尊汗顏!”

    房俊呵呵一笑,若是放在以往,當即便是一句“關你屁事”懟回去,不過這會兒正有感於昨夜老爹之教誨,便笑瞇瞇的回道:“趙國公這倒是冤枉下官了,豈不聞'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我雖是同朝為官,然則形同陌路,彼此看不順眼也是應當,又豈能要求下官與那些心思齷蹉蠅營狗苟之輩一般阿諛奉承、溜鬚拍馬?”

    一旁一直冷笑不語的劉洎嘆服道:“妙!當真是妙!先前一句'生時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充滿哲理髮人反思,這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更是鞭辟入裡酣暢淋漓,世人皆贊房 乃百年不出之奇才,老夫嘆服矣!”

    即便是長孫無忌聽了這句,心裡的惱怒都不禁減了三分。

    這等言語可不是光有文采有能說得出來的,相比於辭藻的堆砌,兩句看似粗俗的短句之中那種處世至理淺顯易懂,若沒有逆天的禀賦、超常的悟性,如何參的透、道得出?

    長孫無忌看著房俊的眼神驚疑不定,這特娘的是個妖孽不成……

    此時車馬轔轔,上朝的官員陸續趕到,遠遠的見到長孫無忌、劉洎、房俊這三個毫不搭界的人站在一處說話,盡皆露出驚異之色。

    長孫無忌再不搭理房俊,意味深長的瞅了劉洎一眼,轉身回到馬車上。

    換來的卻是劉洎的怒目而視……

    回到車上,長孫無忌有些糊塗,劉洎那個憤怒的表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隱隱有些不安,原本已經與劉洎達成了私下的協議,可是現在劉洎先是與房俊有說有笑,繼而對自己表示出憤怒……事有反常。長孫無忌對這個劉洎也是極為頭痛,此人權力慾望極大,可以以此作為條件或是要挾,但是此人性情執拗、反复無常,腦子裡就好像有一隻蟲子攪來攪去不斷左右他的思維,誰也猜不到他何時就變了想法,極其難以控制。

    可是長孫無忌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那房俊昨晚燒了你的房子,你特麼今早就跟房俊冰釋前嫌、一笑泯恩仇了?

    這也太扯了……

    此時天色已然漸漸透亮,

朱雀門外的官員越來越多,便有身著紫袍緋袍的官員三三兩兩的圍聚過來,先是在車外施禮問安,繼而低聲詢問今日到底是何章程。

    早晨坊門一開,消息便開始傳遞,大家這才知道昨夜東市那邊的情形超乎原本的預料,事態已經擴大,不由得都暗暗的捏了把汗。

    這等嘯聚鬧事之舉措實乃帝王之大忌,若是換了一個心狠手辣的皇帝,因此而殺得人頭滾滾都不意外。即便李二陛下坐穩江山之後對待臣民一向仁恕寬厚,即便世家門閥此時勢大足可自保,可到底那也是手執乾坤至高無上的帝王,聖心難測,誰知道會有何等反應?

    一些邊緣人物此刻依然顧不得房俊的下場終究如何,只求神拜佛的祈望著李二陛下不要喪失理智舉起屠刀……

    長孫無忌端坐車內,居高臨下的看著諸人的神色,心內微微一哂,一群酒囊飯袋之徒啊!天下這才承平了幾年?這些昔日跟隨陛下衝鋒陷陣從不可能之地殺出一條血路的官員們,便喪失了以往銳意進取的鋒芒,變得患得患失毫無骨氣。

    從這一點來說,其實李二陛下打壓門閥扶持寒門的策略是極其正確的。

    以寒門士子的銳意進取來打破世家門閥的暮氣沉沉,避免世家門閥相互勾連一家獨大的局面,這是帝王的平衡之道。

    長孫無忌能夠輔佐李二陛下在亂世之中脫穎而出,直至逆爾奪取登基為皇,才智又豈非等閒?他自然看得出李二陛下的用意,也認同這才是平穩之道,只是可惜……

    立場決定意志。

    他是世家門閥的代表,他所有的一切都有賴於世家門閥的支持。正因為身後站在以關隴集團為核心的門閥力量,他才能夠在群賢畢集的貞觀一朝佔據超然的地位。

    而若是他長孫無忌倒台,整個長孫家都將會為他陪葬……

    這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世人皆說他之所以得李二陛下之重用,一則是身為外戚,一則是多年的君臣情誼。

    長孫無忌嗤之以鼻……

    外戚的確能夠更得皇帝信任,但是同時卻也更糟猜忌,自古以來,有幾個權傾天下威風赫赫的外戚有個好下場?

    至於君臣情誼……的確是有的,這麼多年並肩作戰、生死與共,豈能沒有情分在?只是長孫無忌比誰都清楚,在帝王的立場上,什麼情誼、什麼兄弟、什麼父子……都是虛妄!

    還是那句話,立場決定意志!

    世間事便是如此,身在朝堂身不由己,若是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長孫無忌倒是寧願自己亦是一介寒門,拼卻這一條命輔佐李二陛下,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又能如何?

    只圖一個快意恩仇、只圖一個忠肝義膽!

    然而他不能……

    長孫無忌微微闔上雙目,喟然一嘆。

    不過他到底是心志堅定之人傑,只是一瞬間的黯然落寞,旋即便打起精神,掀開車簾下車,今日朝堂之上,還有一場未知凶險的鬥爭在等著。

    上朝的時間到了……

    *

    神龍殿。

    李二陛下端坐椅上,長樂公主站在伸手,素手纖纖為他梳理頭髮,戴上冠冕,兩側自有宮女侍候,不時的地上手帕、梳子等物。

    李二陛下自面前的鏡子裡看著身後聚精會神一絲不苟的女兒,便笑道:“何必這般折騰?這些事情自有女官去做,你還是多睡一會兒的好,最近氣候咋暖還寒,切莫染了風寒才是。”

    長樂公主手裡忙著,清麗絕美的俏臉溫婉一笑:“女兒整日待在宮裡無所事事,正閒得發慌呢。每日里能給父皇梳梳頭,倒是一件悠閒的差事,父皇您可不能將這點差事都給女兒剝奪了去。不然混吃等死,這腰身都粗了一圈兒……”

    說道此處,方才醒悟這個“混吃等死”乃是房俊的言語,自己居然下意識的便說了出來,心裡微微一跳,臉頰有些發熱。

    李二陛下倒是未曾察覺,哈哈笑道:“別說粗了一圈兒,便是腰身如水桶,那也是朕放女兒,誰敢嫌棄朕就治他一個藐視皇族之罪,抓來打板子,打到他不敢嫌棄為止!”

    打板子……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自己只是隨意說說而已,可是為何說到“打板子”,下意識的就想起房俊那個棒槌?

    娘咧!

    看樣子那混蛋就是一副賤骨頭,天生就要成天打板子才能老實……

    王德踩著貓兒步一點聲息都沒有的走進來,低聲道:“陛下,上朝的時辰到了。”

    李二陛下“嗯”了一聲。

    長樂公主將李二陛下頭頂的冠冕整理一下,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李二陛下何等人物?只是一看長樂公主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何事……

    “這件事情你不必多管,父皇心中有數,那小子行事越來越肆意妄為,不敲打敲打,遲早惹出大禍。 ”

    長樂公主頓時心中一緊……

    將女兒神色變化盡收眼底,李二陛下蹙起眉頭,心中有些堵得慌。

    難不成……長樂當真對房俊那棒槌有心思?

    娘咧!

    這小子是活膩歪了?

    娶了朕的一個女兒,居然還敢引誘另一個?

    李二陛下心中怒火凝聚,身為父親,他不管自己的女兒是個什麼心思,天然的便將黑鍋甩到房俊頭上,哪怕當真是長樂對房俊起了愛慕之心,那也是房俊引誘長樂在先。

    不然自己乖巧伶俐賢良淑德的女兒豈會起了這等不倫之孽情?

    李二陛下陰沉著臉,背著手大步離開神龍殿,心裡琢磨著今日絕對不能輕易放過房俊那個混蛋!

    正如李二陛下了解長樂公主,長樂公主又怎能不了解自己的父皇?一見到李二陛下陰沉的臉色,心里便暗暗叫苦。自己本是想要替房俊求情,畢竟昨晚的事情鬧得太大,可是那裡成想好似幫了倒忙?

    長樂公主以手撫額,無奈嘆氣。

    不是本宮不願意幫你,實在是有心無力,房二你自求多福吧……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38
第1347章  劉洎發飆

天色晦暗,太極殿規模宏大斗拱飛簷便難免光線不足,殿內兩側牆壁上點燃了幾十根兒臂粗的蠟燭,燭光明亮,儼如白晝。

    若是以往,幾十根牛油蠟燭一起點燃之後倒是滿殿明亮,只是牛油燃燒之後散發的黑煙蒸騰繚繞,用不了多久大臣們便熏得眼睛乾澀發紅,卻也只能強自忍受,苦不堪言。

    自從房家工坊生產出新式蠟燭之後,這種缺點便不復存在。

    尤其是士子秉燭夜讀之時,這種新式蠟燭圓潤細膩,燃燒之後釋放的煙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大大的保護了眼睛。因此,無數士子大儒對這種蠟燭極盡吹捧,連帶著研製出此等蠟燭的房俊也跟著刷了一波聲望,獲得了大量好感度……

    殿上的大臣們由蠟燭聯想到房俊,再想到昨晚東市的那一場風波,下意識的紛紛側目向著文官那一列的前頭看去。

    大殿上鋪著地席,群臣席地跪坐,最前排的大臣面前有一方案幾,這是三品以上的大臣,盡著紫袍,後面則是三品一下的官員,沒有案幾,只是按照所屬衙門職司排在各自主官身後。

    左文右武,左側最前排一片身著朱紫雞皮鶴髮的老臣當中混進去一個臉膛微黑身姿挺拔的少年,就像是綿羊群裡鑽進去一隻熊羆那般顯眼……

    最最令人驚奇的是,房玄齡身為宰輔之首自然在第一位,而後隔著有八、九個人,便是一身英挺之氣的房俊。

    父子同殿,一門兩高官,真真是羨煞旁人!

    “皇帝駕到……”

    隨著內侍一聲尖銳高亢的呼聲,一身明黃色團龍袍的李二陛下自後殿走出,端坐在御座之上,頭頂珠玉彩線編織的冕旒顫顫巍巍晃晃悠悠,平添幾分無上威嚴。

    諸臣直起上身,齊齊下拜,口呼:“參見陛下!”

    李二陛下聲音渾厚:“眾卿免禮!”

    待到諸臣起身正襟危坐,李二陛下才慢悠悠說道:“今日可有本啟奏?”

    “臣,有本啟奏!”

    幾乎是李二陛下話音剛落,劉洎便起身走到殿中,向李二陛下大禮參拜,大聲說道。

    長孫無忌瞄了一眼身邊的房玄齡,

見其低眉垂眼面無表情,這才與另一邊的蕭瑀忽視一眼,微微頷首,本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剛剛朱雀門外見到劉洎神情反常,長孫無忌一度以為出現了什麼意外,不過這時候見到劉洎按照約定站出來上奏,一切又回到預定的軌道上來。只要有世家門閥背景的大臣與御史言官一同發力,足可將超出預定規模的東市事件硬生生掰回來。

    只要事情不超越皇帝的底線,歸攏政治鬥爭的框架之內,就不虞皇帝大動干戈。

    以長孫無忌對李二陛下的了解,無論如何,房俊這個京兆尹都坐不住。

    今次東市事件只是抵制房俊,可若是明日因為房俊的強勢導致嘯聚生事的變成軍隊……

    沒有人比經由政變上台的李二陛下更加忌憚政變,為了確保長安的安定,只能將房俊撤換,安置一名穩重老成的大臣擔任京兆尹這個職位。

    長孫無忌腦袋裡想著種種可能,心情愈發放鬆下來,只要京兆尹不再是房俊這個棒槌,皇帝對於世家門閥的打壓必然將會降低幾個等級,也能使得大家都稍稍緩口氣。

    房俊這小子,鋒芒太盛……

    他心裡琢磨著算計,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已然問道:“劉愛卿有何本啟奏?”

    劉洎將昨晚連夜書寫的奏摺拿出來,遞給殿上的宦官,再由宦官呈遞給李二陛下。而後,劉洎一振衣袍,面色悲憤、語氣鏗鏘——

    “國之大者,其法嚴而能治,德修而能興,尊王則盛矣。蓋民之和也和於治世,治世之君明則臣賢。今陛下垂拱四海,勵精圖治,可謂千古不遇之聖君。然則卻有一些蠅營狗苟之輩,只貪私利而忘大義,顧小家而捨大家。視王法於不顧、置律令如無物,可謂國之奸佞矣!”

    別看劉洎長得瘦小,但是中氣十足,此刻侃侃而談,聲音在大殿之中迴盪,氣勢雄渾!

    長孫無忌略帶詫異,劉洎這文采自然是沒得說,可是你彈劾房俊說得著這些?簡單一個剛愎自用、剝削商賈就行了,扯什麼貪私利而忘大義,顧小家而捨大家?

    這有些文不對題啊!

    誰不知道房俊將日進斗金的玻璃產業獻給了皇帝,這哪裡說得著貪私利而忘大義?

    御座之上,李二陛下結果劉洎的奏疏,卻是沒看,而是盯著殿上的劉洎,沉聲問道:“劉愛卿到底是要彈劾何人?”

    劉洎挺胸抬頭、一字字道: “臣彈劾長孫無忌,彈劾蕭瑀,彈劾令狐德棻,彈劾韋圓成……”

    一口氣說出六七個名字!

    長孫無忌差點以為自己耳鳴了……

    等等,這貨談何誰?

    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瞪大眼珠子,狠狠盯著殿上站得筆挺的劉洎,見鬼了這是?

    咱倆是一伙的啊,居然臨陣反水……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生氣,心思完全被驚詫所佔據,他很想將劉洎揪過來,拎著劉洎的耳朵問一句:這究竟是為什麼?

    蕭瑀也一副被雷到了的神情,你特麼是屬瘋狗的麼,逮誰咬誰?

    非但是長孫無忌、蕭瑀等人茫然驚詫,整個大殿之上群臣愕然,各個長大嘴巴不可思議的看著打了雞血一般的劉洎,心說這位莫不是瘋了?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也是一臉懵懂……

    太以為劉洎是跟長孫無忌等人串通好了彈劾房俊的,可是一眨眼風向完全變了,這位劉御史居然將矛頭直指朝中的關隴集團以及大部分世家門閥。

    這到底是為個啥?

    李二陛下覺得自己有些理解不能,是房俊說服了劉洎反戈一擊?這也不能夠啊,劉洎這人甚麼性情,李二陛下焉能不知?若是這麼容易被人說服,自己也不會一直提拔他將他擱到治書侍御史的位置上。

    趕緊將劉洎的奏摺拿起來翻開,看看這老貨究竟是發的哪門子瘋……

    劉洎說完話,皇帝再看奏摺,大殿之上詭異的一片寂靜。

    繼而,有御史相繼站出來。

    “陛下,微臣彈劾長孫無忌唆使家奴嘯聚生事,知法犯法……”

    “微臣彈劾蕭瑀縱容家人欺凌商賈,與民爭利!”

    “微臣彈劾令狐德棻德行有虧,難以勝任禮部尚書之職位!”

    “微臣彈劾外戚韋圓成侵占民田、賣官鬻爵!”

    “微臣彈劾……”

    ……

    整個大殿之上瞬間就好似油鍋裡滴進了一滴水,陡然炸開!

    御史台的半數御史盡皆站出來,一個個一身正氣滿臉不畏強權之堅毅,那一股股浩然正氣幾乎衝破太極殿的屋脊,直上九霄,風雲激盪!

    群臣瞠目結舌。

    房俊差點笑破肚子,誰能想到自己放了一把火,居然會被劉洎認定是長孫無忌等人意圖報復?尤為難得的是這位劉御史剛愎自負,發起瘋來不管不顧,竟然將這幫朝廷大佬挨個兒彈劾一遍……

    真特麼太給力了!

    長孫無忌一張白臉漲得通紅,又是驚疑又是憤怒,幸虧他城府深沉沒有衝上去將劉洎摁倒踹上兩腳,不過卻也按耐不住,瞪著眼睛怒叱劉洎道:“你瘋了不成?”

    劉洎斜眼看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爾等一個個盡是奸詐小人、齷蹉鼠輩,實乃朝中奸佞、國之蠹蟲!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你還有何臉面指責於我?”

    長孫無忌差點氣死!

    做了什麼我自己知道?

    我特麼知道個屁啊!

    一旁的蕭瑀未曾開口,心裡卻也是一片迷茫,本應是雙方聯手對付房俊,怎地忽然之間就變成盟友互掐、窩裡鬥?

    下意識的瞅了一眼身旁一直老神在在的房玄齡,心裡一突,莫非是房玄齡隱秘出手,這才將劉洎給拉攏過去?房玄齡雖然看似不爭不搶不拉幫不抱團,可是畢竟身為宰輔之首,自己一方能夠給予劉洎的許諾,房玄齡也完全可以做到……

    真真是老狐狸啊,悶不吭聲的,就打了自己一方一個措手不及!

    當真是老謀深算,厲害啊厲害!

    可是他又哪裡知道,房玄齡這會兒心裡也畫魂兒呢……

    二郎果然有官場之天賦啊,昨晚還垂頭喪氣的模樣呢,這一轉眼就將劉洎給拉攏過來,原本是世家門閥聯合御史言官一同針對房俊,現在卻變成他們窩裡反……

    這種情況下,即便皇帝想要敲打二郎,怕是沒理由出手太重了吧?

    欣喜了一會兒,房玄齡又忽然覺得鬱悶。

    兒子太能乾了有時候也煩人,自己深思熟慮準備的後手還沒用呢,臭小子自己貌似就給搞定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4 21:41
第1348章  姐姐做了錯事……ㄒ

房府後宅。

    並排兩架竹製的搖車內鋪著厚厚的被褥,高陽公主坐在炕沿,兩隻素手分開左右輕輕搖晃著搖車,套著小巧紅緞鞋的秀足下意識的一點一點,嘴角含笑的注視著兩架搖車內兩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兒,清亮的美眸裡滿滿的寵溺之情流瀉

    只是這份靜謐的美好未能延續多長時間,左邊搖車裡虎頭虎腦的胖小子胳膊腿兒搗騰了一會兒,將小拳頭塞進嘴裡啃了幾下,大抵是嫌棄沒滋沒味兒,便咧開嘴哇哇的哭嚎起來。

    哭聲嘹亮。

    高陽公主俯下身去,纖纖十指輕輕點了點孩兒的額頭,笑靨如花嬌嗔道:“你這小子總是不老實,你可是老大啊,怎麼就不能穩重一些呢瞧瞧你弟弟多乖。”

    胖小子這才生下來幾天自然聽不懂娘親的話語,見到一根手指伸到自己面前,便揚起兩隻胖乎乎的小手一把薅住,就往嘴里送

    反正在他眼裡,任何東西都可以拿來吃。

    高陽公主無奈,抬起頭看到:“嬤嬤,菽兒大抵是餓了,快來給他餵奶。”

    “唉奴婢就來”

    門外響起一聲清脆的應答,一個奶嬤嬤掀開門簾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奶嬤嬤是府裡的家僕,很是乾淨利索的一個年輕婦人,剛才在外頭幫著侍女將洗乾淨的嬰兒被褥疊起來。

    先是對高陽公主躬身施禮,繼而走到搖車前看看兀自哭嚎震天的胖小子,笑道:“這麼快就餓了”

    說著,伸手輕輕的將孩子抱出來,做到一側的椅子上,解開衣襟,將微微滲出奶水的奶嘴塞進孩子嘴裡。胖小子頓時止住哭聲,兩隻小胖手緊緊捧住鼓脹脹的東西,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來,即便如此也不肯閒著,兩隻小腳還不老實的亂蹬

    奶嬤嬤寵溺的看著懷裡虎頭虎腦的胖小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大郎這胃口怕是永遠餵不飽,這才剛吃了奶多一會兒不過男娃就得這樣,吃得飽長得快,長大了跟他爹一樣是個文能安邦、武能定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胖小子似乎聽懂了奶嬤嬤的話語,吊著奶嘴“唔唔”兩聲,好像是深有同感的樣子

    高陽公主卻是未見笑顏,反而峨眉微蹙,伸出玉手輕輕的撫摸著另一個搖車裡孩童柔軟的頭髮,輕輕一嘆:“二郎的身子骨就差了許多,

吃的也少孩子,你要健健康康快快長大知不知道為了生下你,你娘差一點連命都丟掉了,你要長得健碩一些,以後好孝順你娘”

    老二明顯要瘦弱一些,孩子瘦了就難免不好看,但是看那眉眼依稀有他母親的模樣,便知道長大之後一定也是個美男子。

    他安靜得多,雙腿弓起,手掌抓著腳丫玩耍,聽到頭頂溫柔的語聲,瞪著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眸定定的看著高陽公主,然後張開雙手,要抱抱

    高陽公主嘴角銜著笑,伸手將他抱起來,摟在懷裡。

    老二便咯咯的笑出聲。

    奶嬤嬤笑道:“二郎看似身子單薄了一些,娘胎裡帶來的也沒辦法,想必多多調養定然會好轉。但到底是個聰明的孩子,您瞅他那兩隻眼睛通亮通亮的,你說話的時候他就這麼一眨不眨的看著你,就好像能聽懂的似的,等到長大了呀,一定是個聰明絕頂的,說不定就有他爹的文采呢”

    這位可是長了一張巧嘴,什麼好聽說什麼。

    不過這話高陽公主確實愛聽

    因為憐惜,她對於老二房佑較之自己親生的老大房菽甚至更為著緊一些,更是真心祈望老二能夠健康長大,能夠有出息。至於世家門閥深宅大院之中那些嫉妒陰狠的齷蹉心思,卻是半點都沒有。

    她是正妻,更是公主,房菽是嫡長子,地位穩固別人想爭都爭不去。沒有了利益牽扯,加之高陽公主又是個沒心機的,所以當真是拿老二房佑當親兒子一般疼。

    聽了默默的話,高陽公主問道:“你剛從外邊進來,武娘子那邊可是睡下了”

    默默收斂了笑容,輕聲道:“是呢,剛剛起了,吃了一碗燕窩,說是沒甚精神,便有睡下了。唉,這女人是真的難,尤其是生孩子這一道坎,簡直就跟闖了一趟鬼門關似的。武娘子身子受了損,這可不是十天半月便能養好的,若是含糊了,那可就得遭一輩子罪。”

    高陽公主聽得她的話語,頓時心有戚戚焉。

    想起生產那日武媚娘性命危急的情況,以及聞聽房俊保大人放棄孩子只是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哭嚎高陽公主情不自禁的打個冷顫。她心裡在想,若是當時易地而處,換做她在武媚娘的那個情勢之下,是否會如同武媚娘一般堅強

    答案是肯定不會

    以往她認同武媚娘,大多是因為武媚娘足智多謀、遇事有主意,現在則是愈發對武媚娘敬佩服帖。那個看似嬌弱的身軀裡,藏著一顆不遜於世間雄偉男兒的強大心臟,意志堅定、魄力十足,巾幗不讓鬚眉

    正自沉吟間,侍女秀玉撩開門簾禀報:“殿下,長樂殿下帶著晉陽、衡山二位殿下前來,已然到了內院。”

    高陽公主面上浮起喜色,忙道:“快快迎接。”

    她想要將懷中的房佑放回搖車,門外已經傳來輕快細碎的腳步聲響,衡山公主風風火火的闖進來,大喊道:“姐姐,快給我看小外甥”

    晉陽公主緊隨其後,不過比起衡山公主便文雅得多了,輕斂裙裾,對高陽公主施禮道:“見過漱兒姐姐。”

    嘴裡說著話,兩隻秀眸卻是閃閃發亮的盯著高陽公主懷中的房佑

    高陽公主招呼兩人到身前,將懷裡的房佑給她們看。

    門口,長樂公主娉娉婷婷的走了進來。

    高陽公主展顏道:“見過姐姐”便要起身施禮,長樂公主急忙上前兩步攔住她,微嗔道:“自家姐妹,那麼見外做什麼況且你這還抱著孩子呢。”

    繼而,俏臉微微泛起苦澀,苦笑道:“妹妹,姐姐怕是好心辦了壞事”

    高陽公主微愣,不解其意。

    太極殿。

    發飆的劉洎一鼓作氣將長孫無忌、蕭、令狐德等人在內統統彈劾個遍,惹得朝堂喧囂、群臣矚目。

    李二陛下也不管大殿之上的爭論,靜靜的看完劉洎的奏摺,輕撫眉心,微閉雙目。

    有些糟心

    商販於東市嘯聚生事,這件事情發起突然,不過隨後李二陛下便理清了其中的脈絡,心中存著保全房俊的心思。說到底,房俊是他的人,世人皆將其視為他這個皇帝的爪牙,若是連自己的爪牙都護不住,帝王威儀何在

    只是隨後房俊將長孫無忌家的親戚毆打至重傷,使得李二陛下改了主意

    他想打壓門閥,扶持寒門,為的是平衡朝局。門閥勢力愈發擴張得厲害,尤其是以關隴集團為首的當初有著“從龍之功”的這群人,已經漸漸尾大不掉。

    何謂政治

    在李二陛下看來,政治既平衡。

    對於大唐來說最完美的政治形態,便是門閥與寒門齊頭並進,相互牽扯,相互制約,才能締造穩定的政局。

    然而現在他陡然發現,身為京兆尹的房俊,居然變成了導致朝局不穩的因素

    李二陛下打壓門閥的決心毋庸置疑,但是他希望這個過程是溫和的、是循序漸進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為阻礙東征大業的絆腳石

    誰擋了他成就千秋偉業的道路,就搬開誰

    世家門閥眼下自然是搬不動,那麼,就搬開房俊

    可是現在經由劉洎這麼不按常理的一鬧騰,再想向門閥妥協甚至處置房俊,那可就不妥當了。說白了,這件事情的起因乃是因為門閥鼓譟門下嘯聚東市,只不過門閥勢大,為了朝局穩定的緣故李二陛下寧願退讓,讓房俊被這個鍋,也算是好生敲打一番房俊,讓其以後行事穩重低調一些,性情沉澱下來,更能託付大事。

    然而現在的情形是劉洎發了瘋,領著御史台的一干小弟一舉將長孫無忌人等盡皆彈劾一遍,而且彈劾的理由務必充分,李二陛下相信只要堅定的去調查,幾乎所有的理由都能查有實據。

    世家門閥一下子陷入被動,李二陛下有了充足的保全房俊的理由。

    那麼眼下的難題,就是李二陛下到底願不願意保全房俊,讓他繼續在京兆尹這個位置上,充當一個攪亂朝局的不穩定分子

    李二陛下陷入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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