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872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09:50
第1379章   心中有座城   


燭影搖紅,美人在握。

    雲雨之後,侍女打來溫水,臉兒紅紅的替夫妻兩個清潔了身子,又備上香茶糕點作為宵夜,這才躬身退走。

    武媚娘嬌喘細細,媚眼如絲,如同一隻軟骨蛇一般膩在房俊懷裡,枕靠著寬闊強壯的胸膛,濕漉的秀髮披散在房俊肩頭,一直春蔥一般的纖纖玉手在胸膛上劃著圈兒……

    房俊愜意的仰躺著,一手枕在腦後,一手環過美人肩頸,感受著暴風雨過後的寧靜安適。

    “唉,妾身剛剛估算了一下,這一次的賀禮怕不是得有十幾二十萬貫……”

    “啪!”

    “哎呦!”

    雪白的臀兒被拍了一記,武媚娘嬌嗔:“為何打我?”

    房俊沒好氣道:“你這人得是有多財迷?剛剛還要死要活的連連告饒,這會兒便又鑽到錢眼兒裡去了,俗不可耐!”

    “哼哼!是呀,妾身沒讀過書,是個俗人,哪裡及得上郎君文采絕世,只關注夫妻敦倫那等人間正道?”

    “嗯?為夫是否可以認為這是在嘲諷?”

    “妾身哪裡有那個膽子?剛剛不過是說了一句妾身受得住,便被你這根棒兒戳得死去活來……”

    房俊低下頭,便見到一張如花似玉的嫵媚嬌顏似嗔似喜,紅唇輕吐,魅惑眾生,便手臂使勁,將武媚娘向上提了提,吻住她的紅唇,大手則肆意遊走。

    武媚娘先是柔順的反吻,倏地眼眸睜大,一臉驚慌,八抓魚般死死纏住房俊的身子,使得他不能隨意動作,柔聲哀求道:“好人,饒了我吧,真的受不住……”

    房俊見她不似作偽,這才作罷。

    相互擁抱依偎著,靜靜的體會著心靈契合的美妙滋味……

    良久,武媚娘柔聲低語道:“郎君,謝謝你……”

    “嗯?”

    房俊不解,“你我夫妻,何用言謝?再說,因為什麼事?”

    武媚娘小腦袋往房俊的頸窩拱了拱,

悠悠說道:“自然是我那兩位兄長之事……郎君非但沒有因為這兩個混賬而嫌棄妾身,反而一切都順著妾身的意,郎君真好。”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年代,女人是沒有人權的,所有的道理都不適用於女人身上,她們天生便是附屬品,甚至于乃是財富的一部分,即便是金枝玉葉亦是如此。

    當然,諸如房陵公主、高陽公主這等剽悍的勇於擺脫世俗的束縛敢於打破禮教所拘謹的一些,衝破一些桎梏去尋找自我的超越時代的存在,是超越了道德底線的……

    別說什麼武氏兄弟的所作所為與武媚娘無關,只要他們是兄妹,那麼武氏兄弟的所作所為就必然要武媚娘去承擔。甚至於若是武氏兄弟再過分一些,甚至會成為武媚娘被休掉的理由……

    能夠如同房俊這般將之徹底分割,武氏兄弟是武氏兄弟,武媚娘是武媚娘,這是極為罕見的。

    武媚娘不知道這是房俊深受前世道德世俗的影響,只是單純的認為此乃因為房俊對她的寵愛,所以包容她的一切。

    房俊輕笑一聲:“你我夫妻一體,便是注定的緣分。佛說'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而你我能在芸芸眾生之中相遇相識結為夫妻,這又得是多少次的回眸、多少次的擦肩而過?緣分既然來了,那邊是上天注定之意。”

    “二郎……”

    這世間的女子哪裡聽聞過這般情話?即便是心志堅韌如武媚娘,亦是顫著聲音情緒翻湧,心底愛意滿溢,情如烈火,主動奉上香唇,恨不得將自己嬌柔的身軀狠狠的揉進愛郎的胸膛裡……

    *

    次日一早,春光明媚,逗留江南許久的孔穎達返回長安,並且未曾第一時間返回家中,而是與聿明老頭徑自來到房府。

    房玄齡趕緊洗漱寬衣,帶著房家子弟親去前門迎接。

    將人迎到正堂,分別落座,房玄齡笑問道:“仲遠兄自江南迴京,何以不先回府上,反而第一時間趕到寒舍?”

    孔穎達風塵僕僕,不過精神頭兒倒是不錯,聞言自懷中掏出一大卷圖稿,放置在面前的桌案上,看向房俊說道:“老朽乃是被令郎這一份學院的設計圖稿折磨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實在是一日都在江南待不下去,故而不得不返回京師,想要當面討教。”

    房玄齡將圖稿接過,隨意翻了翻,便即恍然。

    這份圖稿房俊畫出來之後,第一時間便拿給他看過,請他指點。怎麼說呢,房玄齡看過之後蹦出口中的第一個詞便是“異想天開”,第二個詞則是“癡人說夢”……

    孔穎達攤開圖稿,瞅著房俊說道:“老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只想問一句,你這還是學院嗎?”

    一張張圖稿,一處處院落,一座座風格迥異的建築,佔地面積幾乎達到半個長安城,由昆明池畔直到附近的圭山,地勢由低至高將方圓十里之內盡皆容括其中。

    這是何等的規模?

    這哪裡是建築一座學院?分明就是一座新城!

    聿明老頭也插話道:“前些時日老朽去江南處理一些俗務,拜會孔兄之時得見這份圖稿,即便以老朽之見聞閱歷,亦不得不嘆為觀止。不過二郎是否好高騖遠了一些?若如此規模的建築盡皆是如同東西兩市那般橫平豎直磚頭水泥堆砌的千篇一律的建築,老朽姑且相信能夠建成。”

    說著,他伸手從那一卷圖稿之中抽出一張,粗糙的手指點了點上面一座橫跨潏水的大橋,一臉不可思議:“可是你這圖稿之中所有的建築皆各具特色,尤其是這座大橋……老朽不懂,一座跨度超越三十丈的大橋,橋體全部由鋼鐵建成,鐵索斜拉……怎麼可不坍塌?即便不會坍塌掉,單單這一座橋,所需鐵料便是個天文數字,且必須是精鋼打製,煉製鋼鐵需要多少年?建造這座橋所需的錢財又是多少?”

    孔穎達拍了拍這些圖稿,老眼之中滿是憧憬惋惜之色,嘆息道:“二郎之才華,的確冠絕古今,若是這麼一座融合了太學、講武堂、雜學、醫學、甚至是星象的學院當真能夠建成,足以流芳百世,彪炳千秋! ”

    繼而,他抬起眼,無奈說道:“然而這樣一座精美龐大的學院,所需要靡費錢財幾何?所需要耗費人力幾何?所需要建築時間幾何?全部都是一 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字!始皇帝萬里長城固然將匈奴擋在漠北之外,不能長驅直入進犯中原,卻也因此耗盡國力二世而亡;隋煬帝開鑿運河溝通南北,的確是宏圖偉業功蓋千古,卻也導致民怨沸騰社稷傾覆。別說什麼千秋之後功罪自有後人評說這種傻話,這一座學院固然沒有長城運河那般可以直接動搖國本,但是也必然導致國力空虛,政事堂不會答應,陛下更不會答應!”

    如此浩大之工程,所需人力物力簡直難以計數,即便是將整個國庫填補進去都嫌不夠,稍有不慎便是覆國之禍,誰敢支持?

    一盆一盆的涼水兜頭澆下,孔穎達的眼睛看著房俊透露著無奈,可他的大手卻始終在圖稿之上婆娑著……

    誠然,無論萬里長城亦或是大運河都足以稱得上是覆國之策,兩個強橫一時的超級王朝因而覆滅,可是誰能否認萬里長城的雄邁闊壯,誰能否認大運河的碧波遼闊,誰能否認那直敘胸臆的千秋偉業?

    若是當真能活著見到這座學院建成,哪怕在學院裡教上一天書,即便是死了亦會溘然長逝,一世無悔。

    房俊正襟危坐,聽著孔穎達和聿明老頭一條一條的述說著這座學院不可能建成的理由,可是他感受得出,其實這兩人心中卻一直希冀著房俊能夠說出一個將他們一起駁斥的理由,能夠讓這座空中樓閣真正實現。

    否則,本已致仕歸鄉不問政事的孔穎達何必風塵僕僕的返回京城?雲遊天下一心追尋天道的聿明氏何以這般執著於凡塵俗事?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城堡,寄託著夢想和榮耀,以及妥協與征服。

    房俊微微一笑,說道:“這些圖稿,在下花了兩個晚上畫出來,可是預想中的完工時間,卻長達二十年,甚至更久……”

    孔穎達和聿明老頭甚至包括看過圖稿的房玄齡在內,盡皆瞠目結舌。

    如何宏大之構想……只是畫了兩個晚上?

    房俊悠然續道:“而且諸位不知道的是,這一座學院其實沒有你們想的那麼重要,哪怕只是建成一天便徹底毀去,在下也不會有多麼心疼。在下所在意的,只是它建造的整個過程,以及這個過程當中所遇見的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式……”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0:00
第1380章   註定會毀滅的學院

“我並不在乎它能夠存在多久,我只是在意它在建造當中遇到問題、解決問題的過程!”

    房俊輕描淡寫,語意悠然。

    在座者,無論是房玄齡、孔穎達亦或是聿明氏,哪一個不是智計絕倫見多識廣的老狐狸?

    可是此刻卻盡皆被房俊這句話震得瞠目結舌、一臉懵然。

    一個耗時數十年、靡費以億計的龐大工程,你卻跟我說其是並不太在乎它是不是會百年千年的屹立下去,而只是在乎這個過程?

    孔穎達氣得鬍子翹翹,手指頭顫抖的點了點房俊,轉頭對房玄齡怒噴:“瞧瞧,瞧瞧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帝國根基、百姓民生,在他心中算個啥?啊?虧得老朽為了這個學院夙夜難寐、茶飯不思,絞盡腦汁的琢磨著如何勸說陛下、勸說政事堂、勸說三省六部,可他卻只是當做一個奢華而靡貴的玩具……真真氣煞我也!”

    老爺子如何不怒?

    一生在官場浮沉,可是卻深深厭惡官場的傾軋污穢,只想著一朝歸鄉教書育人,再不用陰謀算計,再不用陰暗齷蹉。可惜人生在世,又豈能事事順心如意?

    身在家族之中,便不得不深陷在官場泥潭,縱然步履維艱,亦要為族人謀福祉、為天下讀書人張目。

    本以為這一輩子便這樣在骯髒中度日,沾染了一身孽障,致仕之後儘心竭力的教授幾個學生、編撰兩部書作,亦算是這一生未曾虛度,闔眼之時尚有有那麼一點念想兒。

    可是誰曾想,陡然之間如此一個如大的學院從天而降……

    縱然孔穎達知道這個計劃儼然天方夜譚,卻也有著一絲憧憬,因為他知道房俊的斂財之力堪稱冠絕天下亦不為過,只要建造學院的財力能夠維繫,其餘的難度再是如何巨大,亦非是沒有解決之道!

    就抱著這麼一丁點兒的希冀,孔穎達風塵僕僕自江南返京,踏入長安之後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回家,而是徑自來到房府,希望能夠從房俊口中得知一些自己非曾得知的內容,能夠使得這份希冀成為現實的機率更大一些。

    然而房俊卻說即便這座書院建成了,他也並不在乎……

    這算什麼?

    那老子開涮?

    既然你不在乎,

那為何千里迢迢的將這份圖稿給老子送去?

    孔穎達出離憤怒了。

    那是一種自己眼中視若珍寶的東西卻被別人不屑一顧的惱怒!

    房玄齡也是無語,瞪了兒子一眼,喝叱道:“怎麼說話呢?”

    這座學院若是當真建成,那足以使得所有參與籌備建設的人員名垂千古,弘文教諭之名百世而流芳。可以想見,這樣一座學院將會培養出成千上萬各行各業的人才,而當這些人代代相傳,將會是一個何等龐大的數字?

    作為這些學子的教諭……那才當真是桃李滿天下!

    誰能不重視?

    即便是性情淡泊如房玄齡者,亦免不了心旌搖曳熱血上頭!

    所以房俊這話在三人聽來……確實欠揍。

    房俊也是無奈,兩手一攤,說道:“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陛下銳意進取胸懷天下,或許會支持吾等建立這座學院,用以培養各式各樣的人才來充盈到帝國的各個位置,推動貞觀盛世的延續和發展。太子雖則未必有那陛下那等雄心壯志,卻也是個守成之君。可誰知道再以後會怎樣?當這座學院發展到一定的規模,就將成為足以自成體系的龐然大物,對於帝王來說,用之於己則是深山寶藏,若是不利於己……便是一座帝國地基之下的火山!”

    寶劍有雙鋒,等這座學院最終自成體系的時候,天下將有無數的官員出身其中,影響力將會超越所有的門閥、派系,屹立於朝堂之上!

    經房俊一說,三人頓時默然,沮喪之情溢於言表。

    這是不可避免的結果,房玄齡與孔穎達浸淫官場一生,聿明氏雖則游離於官場之外,卻非是遠離紅塵俗世的閒雲野鶴,見識之廣博絕對不在孔穎達與房玄齡之下,如何看不到這樣一個結局?

    聿明氏黯然嘆息:“同窗苦學、同門任教,朝夕相對、利益聯結,入仕之後又必然相互扶持、相互提攜,所以自稱派系乃是不可逆轉之結局,這是天下所有的書院都共同存在的特點。若是書院規模小一些,學子教諭們相互扶持便是一段佳話,可若是書院的規模獨步天下,滿朝半數盡是書院子弟……古往今來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允許這等情形出現。”

    房俊抿了抿嘴唇,亦是無法可施。

    似乎每一個穿越者都有一眾開啟民智、教諭天下的執念,甚至於這股執念比之改朝換代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更為深入骨髓!因為只有穿越者才知道,歷史是有慣性的,改朝換代改變不了歷史,謀朝篡位改變不了歷史,就算是火槍火砲也改變不了歷史!

    但是教育能!

    唯有廣播教育、開啟民智,推動自然科學的發展,才能使得這個民族在愚昧之中一代又一代的陷入權利的漩渦,周而復始的重複著分分合合的悲劇,一家滅一家興,崛起與毀滅之間所葬送的卻是整個民族的元氣。

    聽聞聿明氏的話語,孔穎達頹然道:“此乃不可解之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每一個帝王都必須保持對於權力的絕對掌控,一旦書院崛起,則是必須剪除的對象,否則一家獨大無人制衡,皇權危矣。”

    實則面前的形勢便是如此,李二陛下為何心心念念的要削弱門閥扶持寒門?

    便是由於門閥的勢力已然暴漲至連皇帝亦要對其妥協,長此以往,必將重現歷史上門閥世家聯合起來“興一國滅一國”的囂張態勢。

    李二陛下高瞻遠矚英明神武,豈會任由門閥坐大,最後將他逼成第二個隋煬帝?

    房俊是小輩,此間亦無侍女扶持,便親自給三人斟茶倒水,接著孔穎達的話頭說道:“倒也不是無解之局。”

    孔穎達一愣:“這要如何解?”

    房俊笑道:“其實很簡單,再建一座學院便行了。”

    之所以是無解之死局,便是這件學院一旦建成必然會為朝廷輸送無數的人才,直至同門之誼同門之利促使出身學院的官員們官官相護官官勾結,漸漸坐大在朝中無可抵禦,成為帝王心中之刺。

    解決之道其實也簡單,只需再建一座學院,與之相互競爭就可以了。

    天下至道,在於陰陽。

    說白了,無非是平衡二字而已……

    房玄齡沒好氣的瞪了兒子一眼,訓斥道:“長輩面前,好好說話。”

    單只這一座學院,便要耗費數以億計的錢財和無數的大儒窮極數十年之功,再建一座?

    呵呵,必將耗盡國力,舉國傾頹……

    所以房俊相當於說了一句廢話,死局還是死局。

    堂中沉默了片刻,三位老者盡皆神思飛越,一會兒憧憬著學院建成之後桃李天下的勝景,一會兒嗟嘆於世間規則的不可逾越,欣喜與頹喪,希冀與失望,幾種情緒交織錯亂,紛至沓來,令人唏噓不已,滿心惆悵。

    房俊奇道:“諸位因何不問問,晚輩因何說不在乎學院會存在多久,卻只是在乎建造學院的過程?”

    三人盡皆一愣,房玄齡忽然抬起手,盯著自己的兒子:“瞞著瞞著!你剛剛說,你並不在乎這個學院會存在多久?”

    房俊茫然:“是,兒子說了好幾次了……”

    孔穎達和聿明氏也反應過來,齊聲道:“你的意思,這個學院可以建得起來?”

    房俊無語……

    繼而兩手一攤:“若是建不起來,晚輩何以熬夜繪製學院的建築圖稿,又為何會給孔老夫子送去這圖稿?”

    熬夜?

    你所謂的熬夜,就是熬了兩個晚上?

    不過沒人在乎他這個說法,三人齊聲喝叱道:“既然心中認定這學院建得起來,那又為何遲遲不說出章程,空讓吾等著急上火?”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0:02
第1381章   其實也不難

年紀大了就可以不講理?

    房俊無辜道:“你們只是在說學院建成以後難以立足,又沒有問過晚輩究竟要如何建立這座學院……再者說,父親,兒子給您看這圖稿的時候,您好像就沒問過兒子如何將這座學院建起來。”

    房玄齡老臉一紅,前些天房俊給他看圖稿的時候,他只是瞥了一眼,便置之不理。

    世上最美好的景色是海市蜃樓,卻永遠都是可望而不可及。這些草草繪製的圖稿拼湊在一起展現出一座龐大學院,必將是震古鑠今空前絕後的存在。

    然而其所需的資金、人力、物力,足可將帝國的國庫掏空,此乃亡國之策,休說李二陛下不會同意,他這個宰輔之首便第一個不會答應。

    只不過他為人溫潤,不忍在孔穎達與聿明氏面前直言這等宏偉的學院只能是空中樓閣而已,那樣太過殘酷。儘管他也因這一座紙上繪出的學院充滿憧憬,理智卻告訴他必須讓這座學院只是停留在紙上……

    可是現在自己的兒子說什麼?

    他能夠建起這樣一座學院?

    “說說看,你的想法是怎樣的?”

    一道寬厚響亮的身影自門口傳來,震得屋內死人心驚肉跳,條件反射的從椅子上蹦起來。

    李二陛下一身常服,背負雙手,臉色陰沉的踱步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太子李承乾,以及幾名內侍、房家放僕人。

    顯然,李二陛下意外造訪,並且不允許家僕通報。只看他能夠問出這樣一句話,便知道這位陛下已經在門外溜牆根很長一段時間,將幾個人的談話聽得七七八八。

    這就尷尬了,偷偷在自家書房裡議論如何將這樣一個“亡國之策”搬上可執行的前台,卻被皇帝偷聽了去……

    房俊畢竟年輕,反應快,趕緊上前躬身施禮:“微臣見過陛下……陛下明鑑,微臣只是閒暇之時無聊,隨手繪製了幾張草圖,幻想著若是能夠將長安城東南這一片尚未開發的地帶蓋上樓閣殿宇,再舉辦一座學院,重現大漢太學之宏偉勝景……孰料幾位長者當了真,揪著微臣問這問那……”

    李二陛下本來聽聞幾人再次議論一座足可掏空國庫導致亡國的學院,便已經是怒火陣陣,此刻聽了房俊之言,卻是當場愣住。



    這鍋甩得也太快了吧?

    幾個老傢伙更是無語,聿明氏瞪著房俊,心道這小子果然無恥!

    孔穎達氣得眼皮直跳,怒視房玄齡:瞧瞧你教的好兒子!

    房玄齡眼皮一耷拉,果然是個當官的材料,連老爹都坑,夠心黑,夠無恥,幹得漂亮……

    李二陛下差點氣笑了,上前踹了房俊一腳,罵道:“見風轉舵、巧言令色,你個混蛋還有沒有一點風骨?給朕說道說道這個學院要如何建起來方能不拖累國庫,說得好了有賞,說得不好……不是有人彈劾你讓你去瓊州為官嗎?那朕就準了那人的彈劾。”

    說著,徑自到了主位大馬金刀的坐下,眼神不善的盯著房俊。

    房俊呲呲牙,你是皇帝便可以想咋滴就咋滴?果然是封建社會,沒人權……

    房玄齡和孔穎達見到李二陛下神情似乎並沒有多少憤怒,心中稍安,趕緊吩咐侍女上茶,李二陛下擺了擺手:“都坐,聽聽這個異想天開的小子說說天書。”

    聿明氏身份超然,坐下之後笑道:“若是此事當真能成,不啻於為陛下開拓千里江山、為大唐打下盛世基業,可喜可賀。”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聿明老丈言之尚早,若是不能好生掌控把握,休說什麼盛世,不亡國就算不錯了。”

    他只是擔憂這樣一座書院會將帝國的國庫拖垮,至於四人之前顧慮得政治方面的危機,反而不屑一顧。政治之道,在於平衡,卻永遠也沒有真正的平衡,總是在此消彼長之中處於一種動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無論這座學院有多麼強盛,都只能是帝國的基石,或許會一時失控導致朝政紊亂,卻永遠不會成為改朝換代的根源。

    相反,這樣一座學院所培養出來的各行各業的人才,將會成為盛世基業的奠基石,這才是李二陛下所看重的!

    房俊心中早有腹稿,否則何必畫出這麼一份圖稿,忽悠孔穎達這種有著深廣人脈的大儒加入其中?

    故而輕描淡寫道:“其實解決之道很簡單,可以成立一個單獨的機構,承擔學院的籌備建設,自負盈虧,不跟國庫要錢就行了。”

    屋內陡然一靜。

    四個人眼珠子瞪得滾圓,死死的盯著房俊,一臉驚詫莫名……

    太子李承乾連連對房俊使眼色,神情焦急,顯然很是擔憂房俊如此“胡言亂語”會激怒皇帝,說不得就是一頓板子打下去。

    房俊則悄悄給他比劃了一個“安心”的手勢,讓他稍安勿躁。

    李二陛下很是不雅的掏了掏耳朵,側身疑惑的看著房玄齡:“愛卿,朕沒有聽錯吧?”

    房玄齡哭笑不得,心裡恨不得將這個不靠譜的兒子拽出去狠狠的揍一頓,涉及到以億計的錢財,你居然說不跟國庫要錢?老子倒是無所謂你將身家都搭進去,可問題是就算咱家再有錢,又如何支撐得起這樣一個舉國之力的工程?

    聽到陛下的問話,他無奈道:“若是老臣沒有耳鳴……陛下大抵是沒有聽錯的。”

    孔穎達對於經濟之道完全就是個小白,這位醉心於學問,哪裡有心思去管那些俗事?聞言一臉懵然,沒有說話,心裡卻想房家居然這麼有錢?

    李二陛下看向房俊,沒好氣道:“簡直癡人說夢!即便是當真成立這麼一個單獨的機構,可是這等天文數字一般的錢財卻要如何去賺取?”

    房俊傲然道:“別人自然不行,但是微臣想必還是可以的!”

    “……!”

    這等囂張狂妄之話語,李二陛下卻發現自己居然無言以對……

    畢竟眼前這個小子,可是有著“財神”之讚譽,反掌之間聚攏千金,等閒事爾!

    這麼一想,李二陛下居然覺得若是讓這個小子去試一試,說不定還真就能成……

    一直未曾說話的聿明氏,此刻點了點頭,說道:“若是當真這座學院的建設提上日程,那麼還請陛下允許聿明氏參與其中。吾聿明氏不要官、不圖財、不邀名,甘願奉獻自己的一份心力,參與到創建這座學院的過程之中,建成之後,功成身退。”

    李二陛下愕然,聿明氏不是從來都不參與進紅塵俗世麼?為何先是幫助房俊在江南建設華亭鎮,現在又如此支持房俊建設這個學院?

    不過他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聿明氏一族皆是一時之人傑,通曉古今,於陰陽術數等等領域皆有涉獵,有他們加入,自然事半功倍。

    當然,現在建不建這座學院還是沒影子的事情呢……

    房俊衝聿明氏點點頭:“英明的決定,聿明氏必定會在學院的建設過程當中收穫良多。”

    聿明氏不在乎錢財名利,而學院的建設將會設計到無數的新式技術,算學、物理、幾何、冶金……這正是聿明氏孜孜不倦追求的“天人之道”,顯然聿明氏一眼便看穿了房俊建設這座學院背後的真正用意。

    李二陛下看向一臉平淡的房俊,總覺得這小子實在是太過妖孽,想了想,問道:“那你說說,打算如何來賺錢?”

    歸根究底,建不建這座學院還是錢的問題,只要不將國庫掏空了,那麼李二陛下便可以完全支持。

    房俊攤手,一臉疑惑:“賺錢而已,又有何難?其實最簡單的辦法,便是成了一個學院的機構,挂靠在'東大唐商號'之下,資金問題立馬解決。只要陛下同意,那些有股份的世家門閥和文武大臣們,也沒膽子反對吧?”

    李二陛下想了想,點點頭:“誰敢反對,踢出去就是了。”

    房俊大汗。

    果然是封建社會啊,不僅沒人權,連私有財產都不受保護,人家當初真金白銀的投進來,結果您一句話,啥都沒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0:09
第1382章  你到底想要什麼?

孔穎達奇道:“那個東大唐商號如此賺錢?”

    他家裡也在商號有點股份,雖然有分錢,可是一直也未曾聽聞家中管事說起分多少,那必然便是不多了,難不成都被這小子給貪墨了,呈給股東們看的都是假賬?

    房俊道:“以前沒打算賺太多錢,以免分錢的時候麻煩。現在需要錢了,那就出去賺便是,東大唐商號連通大洋,貨行七海,收攏百國之財富,焉能供不起一座學院?”

    房玄齡眼皮直跳,這說得什麼混賬話?

    和著一直沒有大規模的分紅,是因為你嫌棄分錢太麻煩?

    這話若是傳揚出去,怕是滿天下在商號裡有著股份的世家門閥能罵死你……

    李二陛下大抵也覺得這個小子說話太惹氣,起身道:“三日之後大朝會罷,在政事堂將你這份計劃拿出來,讓宰輔們都議一議。”

    這句話,幾乎已經表明了李二陛下對於這座學院的態度……

    一回頭,便見到房俊面色古怪,不由奇道:“有何不妥?”

    房俊瞅了老爹一眼,見到老爹低眉垂眼一聲不吭,只好說道:“那個啥……三日之後,乃是微臣家中宴客之日……”

    李二陛下這才恍然,點頭道:“那就等到大朝會之後,朕也過來湊了熱鬧,宴會之後便在府上找個地方,與群臣商議一下。”

    房玄齡生孫子,群臣自然是悉數到場,即便是一向不合最近有些勢同水火的長孫無忌也得到場恭賀,否則豈不是要被人說沒氣量?既然宰輔們一個都不缺,那跟政事堂會議也沒什麼分別了。

    反正也不是要立即拿出政策,只是商討一下可行度而已,沒必要那麼多講究。

    言罷,李二陛下帶著太子離去。

    孔穎達尚未回府,自然要先行回家轉一轉,不然一大群孝子賢孫估計就坐不住了,這家主千里迢迢的返京卻不歸家,你讓市裡坊間如何議論?搞不好一個子孫不孝的帽子就扣下來,能要了人命。

    房玄齡父子趕緊相送。

    *

    送走李二陛下、太子與孔穎達,

房玄齡邀請聿明氏去後院飲茶,卻被聿明氏拒絕。他逗留江南許久,心中記掛孫子孫女,想要前去看看方才安心。

    房玄齡回了府內,房俊跟聿明氏告辭,命家僕牽出馬來,要去驪山的莊子看看。

    聿明氏問道:“二郎意欲何往?”

    “莊子裡春耕尚未結束,某過去看看,尤其是今年大規模耕種棉花,莊客們大多數皆無經驗,不去看看實在是放心不下。”

    “那老夫也去轉轉。”

    聿明氏知道房俊對於棉花甚為重視,卻不明白原因何在,對於他這種人來說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有些道理想不通,那簡直比十天不吃飯還難以忍受。

    房俊自是無所謂,當即命人多牽了一匹健馬,又帶上一大群家將部曲,打馬疾馳招搖過市,惹得街道上行人紛紛側目。偶有京兆府亦或是長安、萬年兩縣的衙役捕快見到有人當街縱馬前來阻攔,待遠遠見到是房俊這個昔日的頂頭上司,立馬遠遠的避開,不敢上前……

    聿明氏活了一大把年紀,閒雲野鶴獨來獨往慣了,一向行事低調,何曾有過這般招搖的經歷?老頭兒非但未覺得房俊驕縱孟浪,反而覺得這種新奇的感受頗為有趣,一路上連連加速。

    出了春明門,過了灞橋,眼界瞬間開朗。

    田野中土地平整阡陌縱橫,極目遠處,驪山一片青黛,令人精神一振。這一隊騎士愈發策馬加速,耳旁風聲呼嘯,沿著水泥路一路疾馳,便到得山腰處。

    道路兩側的田野裡農夫扛著鋤頭鎬頭勞作,不是有騎著犍牛的總角孩童慢慢悠悠的路過,天色湛藍,春光明媚,一片安寧祥和。

    “率時農夫,播厥百穀,駿發爾私,終三十里,亦服爾耕,十千維耦……當年成王帶領農夫下田地,播種百穀勤耕耘,君主與民同耕,可說是盛世安泰,民生無憂。而今觀這關中地界,物阜民豐風調雨順,正是盛世來臨之先兆,爾等生而逢時,福澤無窮矣!”

    聿明氏從馬背跳下,一時間詩興大發,背誦了一段《詩經》中的詩句,以此抒發心意。

    房俊也下了馬,一手牽著馬韁,一手指著田中扛著鋤頭镢頭鐵鍬的農夫,說道:“世人皆見到某家鐵廠日進斗金,卻不曾見到正因為某連續不斷的投入新技術,使得鐵料的質量越來越好,即堅且韌,由此使得農具大幅度改進,勞作效率提升了何止一倍?更別說軍隊的刀劍盔甲因此更加堅固、大大降低了損耗程度,間接給國庫節省了一半維護更換的軍費。”

    聿明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點頭道:“冶鐵一道,只是稍加改進便能使得國計民生獲益良多,可見每一將技術使用到了極致,都給造福萬民使得國富民強,所以二郎要從一座超級學院的建造的過程裡使得各行各業的技術都能發生日新月異的改良。”

    房俊哈哈大笑:“知我者,聿明也!”

    二人各自牽著馬,漫步在田間地頭,房俊時不時的丟掉韁繩走進田裡,指導農夫耕作的細節,並解答一些關於農作 疑問。

    聿明氏看著房俊因為農夫得到解答指點之時臉上露出的心為滿足笑容,陡然覺得似乎在這一刻,房俊所得到的喜悅遠比世人稱讚他“詩才天授、文采絕世”之時笑得更加開心、更加真摯,也更加滿足……

    或許……這小子更願意別人稱呼他為農夫?

    聿明氏啞然失笑。

    從田裡出來,跺跺腳上的泥土,房俊詫異的看向聿明氏的老臉:“老丈何以笑得這般開懷?”

    聿明氏笑容依舊,笑而不語。

    “神神叨叨的……”房俊嘟囔一句,繼續前行。

    一行人上了一道舒緩的山崗,面前便出現一座小小的村落。

    房俊伸手一指:“這裡都是前兩年因為雪災而無家可歸的難民,幸得陛下慈愛,將此地賜予晚輩,晚輩因而將這些難民安置在此處。到底算是有家可歸、有田可種,實在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聿明氏遊走人間,見遍人間疾苦,自然知道這些無家可歸的災民若是沒有地方收留,將會面對何等淒慘的下場。他們當中健壯的勞力或許可以倖免,要么被典賣為奴,要么落草為寇,千萬別覺得現如今天下昇平便沒有土匪山賊,這世間太大,邊邊角角深山老林之地數不勝數,盡皆有嘯聚一時之悍匪。

    而那些老弱婦孺,就只能聽天由命,挨到幾時算幾時。

    更有甚者,一旦沒有吃的,易子而烹這種事聿明氏也不止見過一次兩次……那才是真真是人世間最淒慘的境遇。

    “老夫還是不懂。”聿明氏立住腳步,站在山崗上,山風微微吹拂,衣袂飄飛。

    “不懂什麼?”房俊詫異問道。

    聿明氏轉過身,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房俊:“你到底要什麼?”

    房俊愕然不解。

    聿明氏繼續問道:“你說不在乎那麼一座足以流芳百世的學院,卻只是在乎那建造學院的過程……可是老夫不懂,你到底想要什麼?”

    房俊愣了一愣,便笑了起來,扭頭看向山崗下正顫顫巍巍拄著拐棍走上來的一個老者。

    那老者鬚髮皆白,身子骨倒還算是健壯,遠遠便打著招呼:“二郎來了?哎呀呀,老朽這一雙眼珠子還沒瞎,遠遠的看著就像。”

    房俊趕緊上前兩步,將老者攙扶著,關切的道:“您可慢著點兒!怎地家人不在,讓您老自己到處亂逛?”

    老者一臉笑容:“兒子媳婦都下地去了,小孫子也去了二郎建的學堂裡讀書,家中只剩下老朽這麼一個廢物。正是春耕的好時候,得抓緊了將種子種下去,否則如何對得住這老天爺,如何對得住二郎?老朽倒是想下地去幫忙,可孩子們不用,哪裡還敢絆住孩子們的手腳?”

    “那也得注意。若是跌了摔了,豈不是更讓孩子們擔憂?”

    “嗨,沒那麼嬌氣!這都晌午了,要不要去老朽家中坐坐喝口水?正巧老朽剛剛做好了午飯,二郎也嚐嚐老朽的手藝!”

    “這不好吧?令郎都在地里幹活呢,午飯若是被某給吃了,豈不是要餓肚子?”

    莊稼人窮苦慣了,哪怕現在生活好了一點,也絕對不會浪費飯食,有一個人就做一個人的份,絕對不會多出來。

    老者瞪眼道:“他們敢?餓死他們也不敢放個屁出來!沒有二郎您這個活菩薩,他們這會兒都不知道餓死幾回了,休說吃頓飯,便是割他們的肉吃,他們也不敢說個不字!”

    房俊失笑,看向聿明氏:“那便叨擾一番,如何?”

    聿明氏自然無可無不可,只是心中奇怪,這個房俊還當真是個異數,身為帝婿、世家子弟,又是當朝高官,卻能夠跟一個老農言笑晏晏,甚至還要去人家裡混一頓午飯……

    真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子。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0:12
第1383章   農家的希望

能夠邀請到房俊前來家中做客,老者甚是興奮。雖然一早便知道這位房駙馬不拘小節是個灑脫的君子,可自己家到底只是一介農夫,因為心中對房俊的感恩使得奓著膽子邀請了一下,卻不想就這樣成了!

    村子裡所有的房屋都是一個規制,三間正房,東西兩側是臥房,中間是正堂,正堂後隔出一個廚房。若是家中人口多,會在院子裡搭建兩間廂房,雞舍鴨舍便在院子裡,大門口進來是一個豬圈。

    這是當初安頓這些災民的時候房俊出錢蓋起來的,很簡易,卻並不簡陋,給這些無家可歸的災民在天災降臨之後一個溫暖的家,這是活下去的希望……

    房俊將家將部曲都趕了回去,自己和聿明氏一人牽著一匹高頭大馬,跟著老者進了村子。

    正巧趕上學堂放學,前幾天因是農忙之時學堂全天放假,這兩天春耕漸漸收尾,學堂便上半天學。一大群丫頭小子各個背著小書包放羊一般跑回村子,與房俊走了個碰頭。

    一大群孩子立馬規規矩矩的排隊站好,齊刷刷的給房俊施禮:“見過二郎!”

    稚嫩的童聲顯得整齊劃一,甚是好聽。

    房俊笑得瞇起眼,點頭道:“大家好!不要到處亂跑,趕緊的都回家吃飯,下午跟著爹娘下地干活。咱們學堂出來的孩子,不僅讀書要第一,耕作要第一,便是放牛拉犁也要樣樣第一!”

    “喏!”

    孩子們齊刷刷的應了一聲,有膽子大的孩子站出來問道:“二郎,您為何到了我們村子裡?”

    房俊指著前頭的老者:“老人家邀請我去家裡做客,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趕緊的都回家,家里大人該等急了!”

    “喏!”

    又是一聲大喊,一大群孩子頓時做鳥獸散,邁開小短腿兒飛快的往家跑,想要將房俊來到村子裡做客的消息趕緊告訴自家大人。

    房俊來到老者家中,見到院子打理得整潔乾淨,豬圈裡兩頭豬崽子哼哼唧唧的拱來拱去,身上皮毛順滑,顯然很是健碩。因為房俊創出了騸割之法,使得豬肉沒有了以前的騷味,味道很是香美,長安的貴人們也漸漸接受了豬肉,更別提那些普通的百姓,豬肉的需求量很大。

    整個驪山幾乎家家戶戶都會養上兩口豬,

等到過年的時候賣掉便是一筆不菲的貼補,甚至有些日子過得富裕一些的農家乾脆自己宰殺掉,邀請左近的親朋好友熱熱鬧鬧的吃上一頓殺豬菜,然後留下過年所需要的豬肉,其餘的賣掉。

    有的勤快人家豬圈裡會養上個十頭八頭的大肥豬,只要養得肥碩又沒有病災,一年下來賣掉肥豬所得的錢甚至不必種地少多少……

    幸福的生活,總是在一點一滴的積攢之中得來。

    剛剛進了正堂坐下,老者洗了手去了廚房準備飯食,一個梳著總角的孩童便顫顫巍巍的提著一個水壺來給兩位貴客沏茶,那茶壺快有他腦袋大,提起來非常吃力,卻拒絕了房俊想要接過去的手,堅持給兩人斟上茶水。

    房俊端起大碗喝了一口,農家沒有什麼好茶,就只是去年秋天的柿子樹葉採摘下來用滾水煮一下然後烘乾,這還是房俊教會大家的方法。不過雖然工藝簡單,但是黃綠色的茶湯喝起來軟綿甜潤,口感很是不錯,最主要的是這種茶各種維生素的含量非常高,又能通便利尿,時常飲用好處很多。

    聿明氏也端起碗喝了一口,嘖嘖嘴,驚奇道:“口感很不錯!”

    房俊得意的挑挑眉毛:“這種茶用柿子樹葉制出來的,某教會給大家的,現在整個關中不少百姓人家都喝這個。”

    那股子驕傲沒有絲毫的遮掩,對於他來說,水車也好、溝渠也罷,甚至冶鐵煉鋼,每一個能夠給百姓的生活帶去真真切切實惠的“發明”,都能夠讓他感受到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價值。

    這使得他擺脫掉身為一個“重生者”那種站在雲端俯視紅塵的疏離和獨孤,徹徹底底的融入其中。

    聿明氏深深看了房俊一眼,轉而抬手婆娑了一下孩童的頭頂,溫聲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計是很好的,但是這麼大的茶壺你提著費勁,若是不小心燙到,豈不是讓家人擔心?所以以後要量力而行才對。”

    那孩童眨巴眨巴眼睛,只有五六歲的樣子口齒卻異常清晰伶俐:“家中來了客人,怎麼能讓客人自己倒水喝呢?那是很失禮的行為,會讓人瞧不起的。'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所以不能因為我的失禮而讓客人認為是父親和老師的教導不好。”

    聿明氏愣住……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他來來回回的咀嚼這兩句話,咀嚼一遍,眼睛便亮起一分,最後眼睛通亮的瞪著孩童:“這話說的好,深邃,精闢!這是你們老師教的吧?能夠說出如此深邃富有哲理的言語,必是當時大儒,可否見告令師姓甚名誰,老朽改日親去拜會?”

    孩童便張開缺了一顆門牙的嘴巴,哼哧哼哧的笑:“老爺爺您沒聽過這句話嗎?這是《三字經》裡頭的,是二郎編出來的書,專門給小孩子讀的。可是新來的老師說了,雖然《三字經》很好,但二郎不是大儒,是個棒槌!咯咯咯!”

    聿明氏大吃一驚,他在關中畢竟日短,未曾想到民間的學堂居然尚有此等書籍,最關鍵的是……房俊編撰的書?

    他驚疑不定的看向房俊,卻見到後者臉色烏黑,瞪著眼睛瞅著孩童:“簡直是污人清白!某哪裡就是棒槌了?速速告訴某你們老師是誰,某保證不打死他!”

    孩童高興的說道:“我們新來的令狐老師跟房爺爺很好的,雖然剛剛來了兩天,但我經常看到他們一起下棋一起喝茶,二郎你不要去打死令狐老師好不好?否則房爺爺發火,你會挨揍的!”

    他口中的房爺爺自然是房玄齡,可那個見鬼的令狐老師又是誰?

    居然能跟老爹在一起下棋喝茶……想來也不是個無名之輩。

    不過房俊管他是誰!

    居然背後污人清白,那就要做好被某房二報復的準備!

    聿明氏將孩童拉到身邊,問道:“好孩子,果然聰慧,不知能不能將《三字經》給爺爺背一遍?這麼好的書,爺爺還未曾讀過呢?”

    “當然!咱們班裡,我可是背的最好的!”

    孩童興奮雀躍,稚嫩的聲音背誦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堂屋內,朗朗的背誦聲香脆響亮。

    聿明氏沉浸其中,一字一句的咀嚼著這篇《三字經》,通俗易懂,又蘊含道理,篇幅不大,但是作為一篇兒童啟蒙的書籍來說,已經不能再優秀了!

    “人之初,性本善”“人不學,不知義”,講的是教育和學習對孩童成長的重要性,教育及時,方法正確,可以使兒童成為有用之材;

    “為人子,方少時”“首孝悌,次見聞”教導孩童要懂禮儀要孝敬父母、尊敬兄長,並且用黃香和孔融的事例來加以教育……

    “知某數,識某文”“此十義,人所同”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名物常識,有數字、三才、三光、三綱、四時、四方、五行、五常、六谷、六畜、七情、八音、九族、十義,方方面面,一應俱全,而且簡單明了。

    “口而誦,心而維”“戒之哉,宜勉力”教導了學習要勤奮刻苦、孜孜不倦的道理,只有從小打下良好的學習基礎,長大才能成為一個“上致君,下澤民”的傑出人才!

    作為啟蒙讀物,它給孩童帶去的不僅僅是識字認字,不僅僅是文化典故,更是為人處世的哲理!

    寒門子弟如何出人頭地?

    只有讀書!

    唯有讀書!

    這篇《三字經》的真實寓意,將會激勵無數的寒門學子勵志向上,將會點燃寒門子弟讀書的希望!

    聿明氏看著一臉嘚瑟的房俊,心底驚嘆,只此一篇《三字經》,足以奠定房俊蓋世大儒的地位!

    可是何以這等驚世之作卻沒有在關中甚至天下流傳開,導致自己居然從未聽聞?

    細細一想,聿明氏便明白了,非是這篇《三字經》不夠優秀,而是政治上的博弈導致了其在關中被各方抵制,未能流傳開來。不過真金不怕火煉,這等注定要流傳百世的驚世之作,又有誰能壓制得住?

    廚房裡,聽著小孫子朗朗背誦聲,正拾掇菜蔬的老者淚流滿面。

    農舍寒門,也終於出了一個讀書人……

    門外忽然一陣喧鬧,打斷了老者的感慨,急忙擦了擦手,走出去查看發生了何事。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0:16
第1384章   跟儒家作對?

聿明氏婆娑著孩童的頭頂,目光中滿是慈愛,讚許道:“小小年紀即天資出眾,又心性赤誠,假以時日等然成就非凡,好小子,不錯,不錯。”

    孩童喜滋滋的叉手施禮:“多謝老爺爺誇讚。”

    聿明氏哈哈大笑,看向身旁笑而不語的房俊,誠摯道:“二郎平素看似行為莽撞,實則胸有錦繡,單單這一篇《三字經》所產生的教諭萬民之功,便足以名垂青史。所謂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正當如此。”

    桃李等樹,不會說話,從不自我宣傳標榜,但是桃李是實實在在地開出了美麗的花,結出了香甜的果,在為人們默默地服務,所以用不著吹噓,到桃李樹下來的人便會經常不斷,樹下的野地也會自然地踏出一條路來,人們自會讚美歌頌它們。

    做事力求實際,不尚虛聲,就叫“桃李不言“,便如同房俊這等默默辦學、默默編書,卻從不標榜吹噓的務實精神。

    房俊心中著實得意,正欲說話,便聽到院子裡一陣喧囂。

    “老鐵頭,二郎可在你家中?”

    “你傻啊,這還用問?沒見到二郎的馬匹拴在門口嘛。”

    “二郎,在不在?”

    “昨日某在山里獵到一直獐子,沒捨得吃,特意給您送來嚐嚐鮮。”

    “吾家那婆娘趁著雨後采了好多山菇,最是美味,特意拿來孝敬您。”

    “二郎,老鐵頭哪裡會做飯?乾脆去吾家吃吧,吾家婆娘整治野味可是一絕!”

    正在廚房燒菜的老者頓時大怒,拎著鍋鏟便走出堂屋,站在門口喝叱道:“老子請來了貴人,何須爾等聒噪?二郎那是看在老朽面上方才留下用飯,爾等一個兩個的上前撬老子牆角,找打不成?”

    門外那人頓時訕訕道:“瞧您這話說的,二郎是咱們村子所有人的恩人,不單單是你自己的恩人吧?恩人來了,吾等自然是要好生招待,就你這老胳膊老腿兒的,慢待了恩人咋辦?”

    老者大罵:“滾你地娘咧!小兔崽子,當年你娘生你的時候難產,若不是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背著穩婆走了三十里山路,你個兔崽子老早就投胎了!那時候怎地不嫌棄我這老胳膊老腿兒?”

    門外那人無言以對,

只能訥訥說道:“您老都說那是當年的事兒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唉唉唉,別打別打,您是村正您說了算還不行?”

    房俊坐在堂屋裡,聽到這些話,趕緊走出門口,便見到十幾個莊稼漢有老有小將門口擠住,各個手裡都提著山珍野味,老鐵頭氣呼呼的拎著鍋鏟去敲一個漢子的頭,連忙攔住,便抱拳笑道:“諸位盛情,某愧不敢當。今日閒來無事,正巧遇到老鐵頭,便來他家裡蹭頓飯食,以後若是有閒,再去諸位家中叨擾如何?”

    “那二郎你得收下咱們這些東西,不值什麼錢,但都是難得的東西。”

    房俊便笑道:“都知道某是個嘴饞的,這等美味,如何能拒絕?都放在這裡吧,讓老鐵頭好好整治一番,諸位快快回家,用過飯後還得下地干活,切莫耽擱了耕種才是。”

    一眾村民這才放下手裡領著的東西,相繼告辭離去。

    門口堆了一大堆東西,老鐵頭嘴裡罵罵咧咧,對村民們的“撬牆角”行為甚為不爽,手底下卻麻利的將東西都搬進屋裡,小孫子在一邊搭手。

    不一會兒,鄰居過來幾個乾淨利落的婦人和眉清目秀的閨女,先是跟房俊見禮,便鑽到廚房將老鐵頭趕了出來,霸占了廚房。老鐵頭雖然年輕的時候在城裡的酒樓打過雜,可是畢竟上了年歲,如何能侍候恩人?

    一壺茶喝到沒了滋味兒,飯菜終於端上了桌。

    沒有什麼珍饈佳餚,卻是地地道道的農家飯菜,香味十足。

    房俊嫌棄堂屋裡陰仄,院子裡又是雞鴨成群,便將桌子放到門口路邊一棵大柳樹底下,尋了一塊石頭當做凳子,便坐下狼吞虎咽的開飯。

    一大盆清燉的野山雞,油水十足的獐子肉,鮮美可口的山菇,煎得黃澄澄的雞子兒,就著自家釀製的果酒,黃燦燦的粟米飯,房俊胃口大開,狼吞虎咽,哪裡有半分世家子弟的風範?

    聿明氏則文雅得多,慢條斯理的吃著菜,時不時的跟老鐵頭飲上一杯,有將一個雞腿從房俊筷子地下奪來,塞進小孩童的碗裡。

    孩童甜甜的道了一聲“謝謝爺爺”,抬頭去看房俊,見到房俊正盯著他碗裡的山雞腿,嘴裡嚼著獐子肉嘟嘟囔囔的說著“看什麼看?再不吃就給你搶過來”,嚇得孩童趕緊一低頭,“嗷嗚”一聲將雞腿肉咬下一大塊,嘴角流油……

    酒足飯飽,房俊和聿明氏一人捧著一個大茶碗坐在柳樹底下消食兒,老鐵頭的兒子在地裡餓的要死卻遲遲不見老爹送飯,實在熬不住,便打發媳婦兒回來看看。

    那婦人見到房俊在自己家做客,嚇得要死,想要去地裡將自家男人喊回來,卻被房俊阻止。老鐵頭將剩飯剩菜裝在籃子裡,讓她拿著自去地裡吃飯,這才走了。

    “好久沒有吃得這般舒坦了。”

    房俊瞇著眼,抿了一口茶水,望著不遠處整塊整塊的農田和青黛色的山崗,愜意的說道。

    “世家子弟紈絝成性,即便出來一兩個出息的,卻也是自有錦衣玉食講究世家做派,如同二郎這般平易近人的卻是極少。”

    聿明氏讚歎一聲。

    房俊撇撇嘴,心說哥們上輩子就是農家孩子,哪怕這輩子成了世家子弟,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倒是可以,追求生活質量嘛,可鐘鳴鼎食那一套卻還是學不來……

    “二郎之前說的只在乎學院的建造過程,老夫認為那是一個培養各行各業人才的過程,所以甚為贊同。可是現在想想,卻總覺得有些膚淺,未能真正領會二郎的意圖,不知可否給老夫解惑?”

    他覺得房俊的用意似乎更為深邃,卻不是他所能猜透,簡直如鯁在喉。

    房俊想了想,問道:“何為天下至理?”

    這個問題已經討論過,聿明氏微微皺起眉頭,不解房俊之意:“天下至理,即為平衡之道。”

    上有天,下有地,氣分陰陽,人分男女,有左必有右,有善必有惡,有正必有邪,此為平衡之道,世間萬物,莫不如此。

    若是萬物失之平衡,則天地傾覆、亙古不存。

    “那麼您老認為,儒家一家獨大,是否長久之道?”

    聿明氏一愣,上次說起平衡之道,討論的乃是學院一旦建成將會一家獨大,成為威脅到皇權、大亂朝局平衡的存在。這怎地一下子又轉到儒家上頭?

    不過按照平衡的理論來說,儒家一家獨大的形勢確實是有隱患的。

    “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確讓漢朝內部迅速統一思想,成就了漢武帝的霸業。然而長此以往,儒家一家獨大,其餘百家學說盡皆被壓制,無可抗衡者,這便失了天道。”

    “你該不會是要與整個儒家為敵吧?”

    聿明氏毛骨悚然,看著房俊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瘋子。

    房俊無語,看著聿明氏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傻子:“我會干那麼棒槌的事情?”

    聿明氏想了想,道:“很像。”

    房俊:“……”

    聿明氏琢磨了一會兒,眼睛忽地一亮:“你想要在潛移默化之中,扶持一個能夠與儒家相抗衡的存在?”

    儒家一家獨大,的確失之天道,才此以往必然會導致內部的爭鬥、腐朽,甚至是學說、理論的倒退和極端,若是當真那般,絕對會產生大禍患!

    房俊很想撬開這個老頭的腦殼,看看裡邊都是一些什麼離經叛道的東西……跟整個儒家抗衡,那跟找死有什麼區別?

    不說別的,作為儒家弟子和既得利益者的房玄齡,便會第一個抽死他……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0:19
第1385章   向法家學習

開什麼玩笑?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至今,儒家發展了千年,早已深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無論是手執乾坤的帝王、朝堂之上的重臣,亦或是市井之間的販夫走卒,皆為儒學門徒。

    儒學是社會之綱常,是宗族之人倫,是帝國之根基,是天下之經緯。

    什麼樣的一個瘋子才會想要去跟整個儒家作對?

    那不是螳臂當車,而是蜉蝣撼樹……

    房俊面無表情的瞪著聿明氏:“休要亂說,這話說出去會死人的知道不?某隻是想儘自己的能力為老百姓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讓老百姓的生活更好一些、再好一些,某既不想做商鞅,更不想做王莽。”

    商鞅的確奠定的強秦橫掃六合一統天下的根基,可是跟全部的既得利益者作對,下場便是死了還要被車裂,誅滅全族。

    而那位公認的“最疑似穿越者”王莽則更慘,死後首級懸於宛市之中,數十個軍士爭相殺分裂了他的屍體。就連老百姓們聽說王莽的首級在宛市也一哄而上,“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此君之頭顱,被後來歷代皇室所收藏,直到晉惠帝時,洛陽武庫遭大火,方被焚毀,化為灰燼。

    房俊想要做一些事情來改變固有的社會結構,發展自然科學,讓大唐變得更強盛,讓百姓生活更富裕。但是他絕對不會為了某一個“偉光正”的理想去犧牲自己,犧牲家人。

    他不是偉人,前生不是,今生也不會是。

    他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不是“修身潔行,言必由繩墨”的王安石,更不是“日月並明,萬國仰大明天子;丘山為岳,四方頌太岳相公”的張居正……

    他只是房俊,前世一個小官僚,今生一個小紈絝,有點理想,有點能力,即希冀國家強大,又愛護妻兒老小。

    說到底,哪怕重生讓他有了超越千年的知識和眼界,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聿明氏手捧茶碗,愈加困惑:“那你到底要幹啥?”

    房俊淡然道:“發展一下自然科學而已,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此乃聖人之言。可是您看看眼下的官員,

倒是自幼熟讀經史子集,滿腹經綸,可是工部的官員有幾個懂得營造修葺,戶部的官員有幾個懂得數術玄機?外行指導內行,工作怎麼可能幹得好?一部《論語》治天下這種事絕對要不得。”

    “半部《論語》治天下”這句話是說趙普的,這時候尚未出現,本意其實不是諷刺,而是說趙普這個大老粗只讀過一本《論語》還沒看懂,卻也能將宰相當得挺不錯……

    聿明氏第一次聽聞,卻深以為然。尤其是那一句“外行指導內行”,更是一針見血。

    然而儒家佔據了所有的官場資源,雖說當官的未必都是儒家子弟,但是只要是讀書人,那必定要讀儒家典籍的,《詩經》、《尚書》、《儀禮》、《樂經》、《周易》、《春秋》、《論語》、《禮記》、《左傳》……

    有幾個人會去讀《道德經》,讀《孫子兵法》,讀《周髀算經》?

    不是沒人讀,而是讀了也沒用……

    他不知道的是,歷史上儒家掌控的科舉興起之後,更是一家獨大,所有的百家典籍都被摒棄一旁,雖然未曾按上一個“異端”的罪名,卻也漸漸淪落塵埃。

    聿明氏奇道:“雖然你說得很有 道理,可你這不依然是想要跟儒家作對麼?”

    房俊趕緊搖頭:“怎麼會?將來學院建成,即便設置兵科、工科、數術、天文等等科目,但是總體的綱領依然是儒學為核心,各種自然學科為輔,儒學的領導地位絕對不能動搖。”

    再這樣一個儒學昌盛的年代,主次必須分清,若是當儒家認為學院所謂的自然學科將會影響到儒學的絕對領導地位,那麼天下儒家必將群起而攻之。沒有了儒家的支持,再龐大的學院也不過是沙灘上的堡壘,一場潮水便分崩離析……

    *

    “這小子,是想要效法法家啊!”

    兩儀殿內,李二陛下看著面前的聿明氏,一言道破房俊的目的。

    聿明氏跪坐在地席之上,含笑點頭。

    李二陛下搖了搖頭,失笑道:“那小子是個心思鬼的,這般利用老族長,難道就不曾惱怒?”

    “被人利用,說明尚有利用的價值,那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若是這把老骨頭毫無用處被人視之不見棄若敝履,那才是應當悲哀的時候。老朽不才,能被房二郎這等少年俊彥看在眼中、費盡心機的利用,不僅不惱火,反倒欣慰得很。”

    聿明氏滿面笑容的說道。

    李二陛下則哈哈大笑,對聿明氏甘願“被利用”的胸怀大為讚賞。

    房俊的這一番話通過聿明氏說出來,的確能夠將影響降低到最小,也使得儒家即便有所反噬,也不會傷及他自身。

    什麼不跟儒家作對?

    掩耳盜鈴而已。

    那一句“一部《論語》治天下”便是赤果果的諷刺,說得便是儒家子弟只能務虛,經史子集四書五經談論起來頭頭是道,卻沒有真正的專業才幹。

    “外行指導內行”,說得真是精闢!

    如論是誰說出這樣的一個構想,都會被儒家所關注。若是儒家對此不屑一顧倒還罷了,可若是儒家反應激烈,那麼這個人就將成為眾矢之的,當做“異端”給宰了倒不至於,但是想要在官場上混下去,那也絕無可能。

    然而聿明氏卻不在這個範疇之內……

    聿明氏傳承幾千年,地位超然,追求的天人之道,儒家也拿他沒轍。

    偏偏若是按照房俊的描述,整個學院的建造過程便是無數的物理極限得以應用的過程,能夠讓聿明氏有著太多的探尋“天人之道”的機會,聿明氏怎麼可能錯過?

    非但不能錯過,反而甘願被利用。

    話通過聿明氏傳遞到李二陛下的耳中,又將他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房俊這小子,鬼的很……

    “依老族長看來,房俊這份心思到底能有幾分成算?”李二陛下擺擺手,命一側站立的王德給聿明氏斟滿茶水,開口問道。

    聿明氏對王德微微致意,反問道:“陛下問的是學院有幾分成算,還是房俊效仿法家將自然學科依附於儒學的設想,能有幾分成算?”

    李二陛下道:“自然是後者。至於學院是否能夠建得起來……房俊那小子別的本事或許稀鬆平常,但是聚斂錢財的能耐還是很有一套的,哪怕建造學院所需的金額再是龐大,想來也必然有辦法籌集。只是想要建立學院,單單有錢還不夠,若是沒有儒家的支持,斷然是建不起來的。儒家會否如同默許法家以一種'外儒內法'的姿態依附於儒家那般,默許甚至是支持自然學科也同樣依附?”

    天下尊儒,儒家乃是帝王通知的根基,但是歷朝歷代的帝王也好、儒家學者也罷,都認識到單單依靠儒家是治理不好國家的。

    儒家將民意為天、以德配天的觀念發展民本和仁政的政治思想體系,強調“立君為民”、“民惟邦本”、“民貴君輕”、“仁民愛民”等重要政治原則,表現出人民在國家政治體系中的重要地位。希望能夠通過民本的政治原則而限制君主的政治權力,最終能夠順應和表達“民意”。

    甚至還繼承了西周之時的“以德配天”的思想,提出讓君主仿效三代的“聖王”,讓帝王和士人成為“君子”。總之,這是要求統治階層自上而下地自覺追求聖賢、君子化的道德理想人格,最終實現“敬天保民”、“仁民愛民”的國家治理目標。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讓一個社會完全以道德作為行事準則,這顯然太過於理想化,完全行不通。

    所以,當儒家認識到自身的問題,法家又不得不在儒家獨尊天下的大勢當中委曲求全,兩者相互接觸,瞬間便勾搭在一起……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0:38
第1386章  內聖外王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是謂大同。”

    這是每一個人都嚮往的理想社會,所以,它也只能是理想。

    法家則提出法、術、勢的學說,其實就是一種強調的國家治理能力和效率的政治理論。“法”和“術”是維護“勢”的重要手段,嚴刑峻法是君主治理能力體現,是君主治理國家的有效性保證。

    “勢”是指君主的權力、權勢、威勢,法家尤其突出“勢”的功用,強調“勢”是君主治理能力體現,也是國家治理具有效率的保證。

    法家的治理理論以自然人性為基礎,認為人性是趨利避害的,其行為皆出於利益而已,而人際關係也是一種利益交換,厚賞重罰立足於人的逐利本性,從而達成天下治理的最終目標。

    可以說,在道德修養、追求無上大同的道路上,儒家得天得厚、無可撼動,故而得到歷代帝王的追捧。而在國家治理上,法家卻又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

    “王道”與“霸道”是儒、法兩家的不同治理模式,儒家的理想政治以仁義道德作為統治原則和目的,是“王道”;法家的政治理想則強調以效能作為政治原則和政治目的,是“霸道”。

    然而歷史證明,僅僅以“王道”或僅僅用“霸道”,皆不能夠實現長治久安的目的。“王道”重德,關心民意;“霸道”重功,關心權位。但兩者都有益於國家治理,故而自漢朝以降,形成儒、法互補、王霸雜之的多元一體的治理體系,“王道”和“霸道”須並用,奠定了中國古代國家治理的基本模式。

    儒家為“義”,法家為“利”,故義利雙行,缺一不可。

    這便是本質上的“內聖外王”!

    在某一程度上,儒家並沒有看上去那麼保守,而且極為開放、兼容並蓄。它意識到自身的缺陷,立即便予以吸納補充,所謂的法家現在只是一個稱謂而已,早已被儒家兼併吸納,合二為一。

    那麼,儒家是否會意識到自身對於專業知識方面的缺陷,從而吸納自然科學呢?

    誰也不知道,而且誰也決定不了。

    無論是孔穎達也好顏師古也罷,這些當世大儒都不可能代表儒家下達行或者不行的決定,

這需要時間去檢驗,若是有利於儒家,誰反對也不行,它會潛移默化的將之吸收兼併;若是利益衝突,那麼誰說行也沒用,它會天然的排斥……

    所以聿明氏給不了李二陛下答案。

    當然,其實李二陛下也不是太在乎佔據社會主導究竟是儒家還是法家、甚至什麼陰陽家縱橫家兵家醫家,他只看這些學派的主張是否符合帝王的利益,有利於他的統治。

    儒家是帝王治理天下的根基,所以一直以來儒家都佔據主導。

    若是有哪一個學派能夠代替儒家幫助皇帝治理天下、維護統治,皇帝絕對不會介意這個學派的名字叫做什麼。

    李二陛下覺得道術能夠幫助自己長生不老,所以他扶持道家、信奉道家。等到他兒子登基之後發現什麼煉丹之術飛升之術全都是騙人的,便一腳將道家踢得遠遠的,便是這個道理。

    若果道家當真能夠讓皇帝們如同西方信仰上帝那般信仰總有一天會成仙成聖,你再看看哪裡還有儒家甚麼事兒?

    需求,決定地位。

    就比如現在,李二陛下覺得學院的成立能夠培養大批擁有專業知識的人才充斥到天下各處,能夠幫助他完成貞觀盛世的千秋偉業,能夠完成大唐雄踞四海千秋萬代的宏偉霸業,所以他便贊成房俊搞這個學院。

    反之,他必然第一個就將房俊的這個念頭掐滅,甚至不吝於將房俊犧牲掉!

    與帝國大業相比,個人感情算個屁啊!別說是房俊,就算是自己的兒子,也照殺不誤!

    所以既然房俊能夠想得到通過聿明氏來向天下儒家表示出將自然科學依附於儒家的態度,那麼李二陛下順其自然,靜觀其變便是。

    *

    捧紅踩黑,乃是官場常態。

    竇家固然是皇親外戚,然則太穆皇后早已去世,竇家又未曾有真正接傑出的子弟能夠頂門立戶,落魄自然難免。雖然李二陛下念在母親的情分上對竇家多有照顧,可是與風頭正勁的房家相比,低了何止一個層次?

    一個是日薄西山,一個是冉冉升起,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故而即便竇家舉喪,滿城官員盡皆趕往弔唁,看似風光,等到房家誕下麟兒舉辦“百日宴”的當日,王侯公卿、文臣武將、闔城官員雲集房府之盛況頓時讓人感到巨大的差距……

    房府位於崇仁坊,緊鄰皇城東側,因靠近皇宮大內,故而官僚宅邸密集,勝業、永興等坊更是王侯貴戚、公主皇子云集,乃是長安達官顯貴聚居之處,異常繁華,每當夜晚宵禁之後,這些王侯公卿的宅邸便徹夜笙歌熱鬧非凡,所謂“一街輻輳,遂傾兩市,晝夜喧嘩,燈火不絕,京中諸坊,莫之與比”,大抵如此。

    吉日清晨,太陽剛剛升起,崇仁坊大街上便馬車轔轔人頭攢動,前來房府趕赴喜宴之人已然早早到來。

    房俊一大早便站在門口迎客,像個傻狍子似的笑得臉都僵了,以他的身體素質依舊雙腿戰戰,卻依舊得陪著笑臉,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要打個招呼。

    越是這般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場面,便越是不能失禮。

    心裡將那位偷懶躲在正堂裡招待客人的大哥罵個半死,堆著笑臉剛剛跟一位左武衛的郎將大夥招呼,便聽到身後一人恭聲道:“在下婺州駱履元,見過二郎。”

    房俊連忙回身,見是一個三旬左右的男子,相貌清癯身姿挺拔,臉頰瘦削雙目有神,忙抬手失禮道:“原來是駱兄當面……抱歉,在下今日著實有些昏頭漲腦,實在想不起駱兄名諱,見諒,見諒。”

    那駱履元本身就是個懷才不遇的士子,宰相門前當真是螞蟻一般的人物,房俊自然是不識得他。可是若換做旁人,怎麼也要說上一句“久仰久仰”各套一番,倒是不曾想這位“聲名狼藉”的房二郎卻這般直接,而且目光清正滿含歉意,毫無一絲一毫的輕視鄙薄之態。

    不認識就是不認識,磊落坦蕩。

    駱履元頓生好感,心道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若當真如坊間傳聞那般虛浮紈絝,又怎會得到陛下那般寵信?

    當即笑著還禮道:“二郎果然率直,在下乃是婺州人士,此次進京趕考,僥倖的中,被房相舉薦為山東博昌縣令,今日一是來慶賀二郎喜得麟兒,二來亦是向房相道謝辭行,不日即將赴任。”

    房俊沒聽過這個名字,卻沒有什麼輕視之態,只是為難道:“駱兄之心意,小弟便厚顏受之。只是今日客人太多,家父怕是無暇抽身相見,倒是要駱兄失望了。”

    今日房府喜宴,到場的達官顯貴王侯公卿不知凡幾,哪一個不得房玄齡親自出面招待?根本不可能抽出時間來接見這麼一個小官兒。

    那駱履元倒是頗為開朗,哈哈一笑:“房相舉薦在下,又豈是貪圖在下這一份感恩戴德之心?在下前來府上,心意已到,心中無愧,便已足矣。”

    倒是個灑脫之人!

    房俊正欲說話,忽見駱履元身後探出一個小孩兒的腦袋,眨巴著兩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著房俊脆生生問道:“聽聞房家的學堂有教無類,不知二郎能否讓我入讀?”

    這孩子長得清秀可愛,尤其是那股子精明伶俐的精神頭兒,讓人見了便心生喜愛,房俊猜測這可能是駱履元的子侄,便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爾父即將遠行,爾卻因何要到吾家的學堂就讀?”

    那小孩兒神情一黯,說道:“父親說博昌苦寒之地,唯恐我夭折於此,是以想要將我留在京中……哦,我叫駱賓王。”

    房俊點點頭,剛想說一聲好名字,忽然眼睛睜大,直直的瞅著這小孩兒:“鵝……”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0:42
第1387章   駱賓王

若是在後世做一個“普及度最高的古詩”排行榜,排名榜首的未必是“床前明月光”,也未必是“白衣依山盡”,十之八、九會是那一首“鵝鵝鵝”……

    這首古詩之優點毋須贅述,而駱賓王更是因為這一首古詩而名垂千古。

    房俊實在是料不到,這位前來房府恭賀的即將赴任的博昌縣令,居然有一個叫做駱賓王的兒子……

    剛剛見到駱履元的時候,他坦率的說不認識,並未虛偽的客套,可是此刻見到尚在幼年的駱賓王,他倒是很想說一句“久仰”。

    是真的“久仰”啊……

    駱履元見到房俊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兒子,心底納悶,以為房俊是因為孩童話多而不高興,趕緊喝叱道:“黃口孺子,怎地沒有一絲教養?平素教導你要端莊穩重,都忘到腦後了不成?”

    駱賓王小臉兒一抽,很是委屈,卻老老實實的叉手對房俊施禮道歉:“小子無狀,不知禮數,還望海涵……”

    一副小大人兒的模樣,甚是有趣。

    房俊呵呵一笑,上前給了這位神童一個“摸頭殺”,笑道:“《周易》第六十四卦《觀》卦之中有言:'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你這名字莫非便是取自於此?”

    觀卦為大艮,為門闕,六四進入門闕內部,觀國實質是觀九五,九五是君、是國,六四是賓、是士大夫,切近於君上,對國之光看得深切,最適宜於“賓於王”,即志願仕進於王朝,施展自己的抱負。

    駱履元尚未說話,駱賓王已經瞪大眼睛奇道:“咦,你怎知我名為賓王,字為觀光?”

    房俊無語,這我哪知道?便是這一句“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還是從馬周那兒學來的,馬周字賓王,取的也是這個意思……

    駱履元無奈道:“小兒頑劣,讓二郎見笑了。”

    房俊趕緊說道:“令郎聰慧伶俐,說一句鐘靈毓秀亦不為過,某甚為喜愛。不過某此刻實在是無暇與駱兄攀談,不若先入內稍坐,待到酒宴之後某再尋你商議一下令郎入讀吾家學堂只是,不知駱兄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那在下就叨擾了。”

    駱履元自然是大喜,

他之所以要將兒子送去房家學堂,一則的確是因為此去赴任之博昌條件艱苦,唯恐小兒染病夭折於此,二則便是因為兒子才華橫溢,若是能夠在房家學堂接受教導,必然對於成長極為有利。

    他可是聽說了,房玄齡現在對於政務已然逐漸放權,閒暇無事之時便會在學堂裡教導學生,能有這位人品學識盡皆備受稱頌的宰輔教導,實在是小兒的造化!

    二人再次施禮,駱履元便趕緊帶著兒子離開正門進入院內,兩人只是攀談了一會兒,門口便堵住了一大群人。

    早先進入院內的賓客皆好奇的瞅著手牽孩童的駱履元,交口接耳相互打探此人是何方神聖?尋常人等在門前只是能得到房俊的一句客氣話,可確與此人攀談許久,定然不是普通人。

    可此間之人哪裡能夠認識一個婺州“鄉下”來到京城的士子?

    便有人上前攀談套話。

    駱履元一邊笑容滿面的應酬著,笑道:“在下婺州駱履元,乃是今科士子,得到房相舉薦,即將赴任博昌縣令。”

    周圍的目光頓時聚焦過來。

    沒人在意這個“博昌”到底在什麼地方,也沒人在意縣令到底是從六品的上縣令還是從七品的下縣令,人們只是在意那一句“房相舉薦”!

    房玄齡舉薦過不少人,可是每一個他舉薦的人才最後都成就斐然,所以房玄齡識人之眼光朝野稱讚。眼前這個婺州士子不論是與房家有舊,亦或是被房玄齡慧眼相中提攜扶持,都說明此人未來定然不可限量。

    對於官員來說,鑽營乃是本能。

    這不是貶義,官場之上講究的不僅僅是才能,更是人脈,懷才不遇者比比皆是,為何?還不就是人脈不行,空有一身才華本事也沒有機會去施展!

    不少人圍攏過來,這個說兩聲久仰久仰,那個贊一贊令郎聰慧,一時之間,駱履元彷彿成為院子裡的中心。

    而原因,僅僅是一句“房相舉薦”,以及在門口與房俊多攀談了幾句……

    駱履元不僅感概萬千,自己本是性情內向木訥之人,卻恰巧入了房相之法眼,這也算是一飛沖天了麼?

    *

    時近正午,前來赴宴道賀的賓客依舊絡繹不絕。

    作為跟隨李二陛下起家打天下的元老,房玄齡的資歷自然毋庸置疑,整個帝國之內能夠比他的資歷還高的屈指可數,所有的官員幾乎都是他的“後進”,兼之現如今正官居宰輔之首,哪一個朝中官員敢輕忽慢待?

    房府喜宴,無所謂禮品輕重,人是必須都要前來到場的。

    或許你來了房玄齡不一定看得到,白瞎了一個溜鬚拍馬的機會,可若是你沒來,一旦被房玄齡給注意到了,那可就大事不妙。縱然房玄齡性子溫和君子如玉,不至於會在這等小事上去斤斤計較,可是你要曉得,縱然房玄齡不計較,可是他家裡還有一個睚眥必報的“棒槌”房二郎……

    萬一被房俊給記住了,那可是哭都來不及!

    非但是京官只要稍有品級的便盡皆前來慶賀,便是外地駐京的官員也不肯放過同房玄齡、房俊這兩位父子高官攀關係、拉近乎的機會,紛紛備好了賀儀上門恭賀。

    大唐立國以來,作為州府代表的朝集使每年皆會雲集京城,參加元日朝會。但是初期朝集使進京,並無統一的居住地點,而是“賃房與商人雜居”,李二陛下認為“既復禮之不足,必是人多怨嘆”,故而於永崇坊、懷貞坊、待賢坊等處建設州邸,以供地方官員進京之時駐留之用。

    沒到年底的時候,這些州邸也並不閒置,各地均有事務同三省六部的衙門辦理交涉,故而居住的官員每一日都不在少數。但凡能夠被派駐到京城辦理地方事務的,哪一個不是心思細膩品性油滑之輩?當朝宰輔之首的房玄齡辦喜事,怎麼能夠放過這樣一個鑽營的機會?

    就算品階太低見不到房玄齡的面,但是這等場合的宴會之上若是能夠同朝中那些平素見一面的大佬們喝上一杯、聊上兩句,那就是一份了不得的情分,日後有事求上門去,也好說話不是?

    而房俊調任兵部左侍郎,那些功勳蓋世的國公、將軍固然對他不屑一顧,可是低階的武將哪一個不得趕緊著來巴結?勳轉升遷,可都在這位事實上的兵部一把手手裡攥著呢!

    京官、地方官、文臣、武將……

    當真是人頭攢動、摩肩擦踵,用一句“門庭若市”已經不能表達房府之熱鬧。

    將近午時,便有內侍在大內侍衛的護送之下擠開房府門前擁擠的賓客,來到房俊耳邊,低聲道:“陛下將至,做好迎駕準備。”

    房俊趕緊命人入內通報。

    此時的皇帝講究與民同樂、禮賢下士,李二陛下更是時常與大臣們打成一片,沒有以後的皇帝那般擺譜擺到天際,什麼黃土墊道、淨水潑街、焚香沐浴的完全不需要。

    等到房家男女老少家眷盡皆在門前分成左右站好,便見到一隊盔明甲亮英姿颯颯的大內禁衛雄赳赳的開來,將門前十丈左近的地方清空,李二陛下一身常服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神駿異常的白馬,帶著太子、吳王、晉王等子嗣策騎而至,到了門前甩鐙離鞍下馬。

    房玄齡早已率領闔家老幼躬身施禮,口稱:“老臣恭迎陛下!”

    其餘前開道賀的賓客亦都站在兩側,齊聲呼道:“恭迎陛下!”

    唯獨房俊瞅著李二陛下的那匹白馬愣神……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蹄兒朝西的白龍馬?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0:43
第1388章  中和位育

皇帝陛下大駕光臨,房府頓時氣氛上升了一個檔次,不過並沒有這位天下至尊的到來而產生什麼緊張的氣息。

    與以後那些長與深宮、無限講究君王威儀並且凌駕於眾生之上的皇帝的不同,李二陛下騎著馬打天下,氣魄胸襟吞噬山河,對於自己的軍隊自己的人民更是擁有著無與倫比的掌控力,他願意與民同樂,願意向自己的臣子展示自己的友情而非是一味的君臣綱常。

    就猶如一個大BOOS蒞臨員工的喜宴,其樂融融的同時會有一些緊張,卻絕對不會讓人有一種“一旦老大掉了跟毫毛就會全家丟命”的戰戰兢兢……

    李二陛下跳下馬背,瞅了瞅門口擁擠的人群,上前親自扶起房玄齡,展顏笑道:“當真是熱鬧呵!房愛卿喜宴,朕也來跟著湊個熱鬧,沾沾喜氣。太子,速速將朕的賀儀奉上,否則若是被某些棒槌認為某父子前來吃白食,冷言冷語倒還好,萬一把咱們攆出去,那可就大事不妙。”

    房俊站在房玄齡身後,聞言苦笑,趕緊說道:“微臣不敢。”

    李二陛下劍眉微挑,冷笑一聲:“還有房二郎不敢的事情?呵呵,真是稀奇。”

    房俊趕緊閉嘴,明白李二陛下這是對他耍滑頭將聿明氏拉出來向李二陛下闡述自己“依附儒家發展自然科學”的做法有所不滿。說實話,這的確有些狡猾,有著將聿明氏推出來背鍋頂雷的嫌疑,有些不厚道……

    可難道要我自己傻乎乎的站出來挑起天下儒門的不滿,然後承受其怒火?

    別說是我這個小肩膀,換了誰也受不了啊……

    房玄齡自然清楚李二陛下看似有些言語刻薄的原因,就著李二陛下攙扶的手勁兒起身,賠笑道:“陛下何必跟這劣子一般見識?若是惹了陛下生氣,狠狠的教訓便是。陛下駕臨寒舍,老臣感激涕零,還請陛下入內赴宴。”

    事實上房俊這個將聿明氏推出來頂缸的主意是父子兩個一同商議出來的。誰也不知道學院發展到一定程度擁有龐大影響力之後,儒家會對這個不以儒學為主導的“掛羊頭賣狗肉”的學院會是一個何等的反應,萬一儒家認為這個學院有著背離儒家宗旨、甚至是可以影響儒學根基的可能,誰能承受其雷霆霹靂一般的反噬?

    天下之大,儒家早已無孔不入,各行各業都深受其影響,滿朝文武哪一個不是儒門子弟?即便不是,也得給自己披上一層儒門子弟的外衣,尊崇儒門為尊。

    也唯有地位超然、超脫與世俗之外的聿明氏這樣千載傳承的家族,

方有在儒門遷怒之下自保之能力。

    李二陛下也只是發洩一下心中的小情緒,見到房玄齡誠惶誠恐,也就不再繼續,見到太子已然與吳王一起抬著一塊掛著紅布的匾額走過來,便拍拍房玄齡的手,說道:“瞧瞧朕給你準備的賀儀,是否滿意。”

    眾人見到太子與吳王一同抬著這塊匾額,頓時心中一驚,皇帝這個面子給得是真的足,兩位成年的皇子共獻賀儀,這是何等顏面?普天之下,或許也房玄齡等寥寥幾人能夠有這等資格、這等聖眷。

    後邊的人也各個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兩位皇子抬著的到底是一塊什麼樣的匾額。

    太子與吳王抬著匾額走到房玄齡面前,太子笑道:“還請房相自己揭開紅綢。”

    房玄齡拱手鞠躬,道:“微臣何德何能?還請陛下金手御賜。”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也不客氣,徑自伸手將紅綢揭去。

    一塊不算太大的匾額,正適合掛在中堂之內。

    上面是四個筆力遒勁的大字:中和位育……

    房玄齡心中一跳,抬頭向李二陛下望去,正好與李二陛下笑吟吟看過來的目光對視,君臣多年,早已心有默契,頓時便明白了李二陛下御賜這塊匾額的目的。

    趕緊施禮,衷心感激道:“陛下厚愛,微臣何以為報?唯有肝腦塗地,甘為犬馬,死而後己。”

    門前一大群文臣見到這塊匾額,各個艷羨;而程咬金之類沒讀多少書的大老粗,則紛紛瞪眼……這啥意思?

    “中和位育“,這是儒家的核心口號,是修養工夫之極致,“中和“是目的,不偏不倚,諧調適度,而“位育“是手段,各守其分,適應處境。

    “中和位育“這個詞出自《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其意是說按聖人之道治世,就能達到天地間一切事物各就其位,各行其是,呈現勃勃生機,蓬勃發展的景象。

    李二陛下以這句話賜予房玄齡,極是表達房玄齡身為宰輔做了他這個位置上所有正確的事情,這才使得大唐日益強盛,生機勃勃。

    此乃皇帝至高之讚譽!

    房俊與房遺直站在房玄齡身後,房遺直見到匾額上的字,湊在房俊耳邊小聲感慨道:“單只這一個匾額,足見陛下之厚愛。吾房氏一門,終唐一朝,只要不造反那就必然富貴傳家,無論換了哪一個皇帝,都得記著咱們父親立下過的汗馬功勞。”

    房俊沒言語。

    大哥這話說的卻是沒錯,今日李二陛下當眾將這塊匾額賜予房家,便是肯定的房玄齡的功績,並且對這個功績蓋棺定論。只要大唐不倒,只要皇帝還是李氏一族,就沒人能夠去推翻這句話,質疑李二陛下今日之褒揚。

    只要房家不造反,自可富貴傳家、與國同休。

    然而大哥你何曾知道,歷史上的咱家卻正是因為造反而差點闔族抄斬、灰飛煙滅?

    一片艷羨讚頌聲中,房玄齡命房遺直與房俊從兩位皇子手中接過匾額拿去正堂掛好,而後側過身子,請李二陛下與諸位皇子入內。

    一大群人以李二陛下為首,熙熙攘攘的踏入大門,簇擁著李二陛下來到正堂,見到房氏兄弟將將掛好匾額,便又是一陣吹捧讚頌,其中自然不乏語氣泛酸之輩… …

    房俊沒機會在正堂招待李二陛下,他今日的任務便是充當迎賓,站在大門口歡迎前來賀喜的賓客。

    剛剛自正堂走出,便見到一個宮女來到面前盈盈下拜,輕聲說道:“殿下正在跨院裡等候房駙馬。”

    房俊認得這是晉陽公主的侍女,微微蹙眉,問道:“你家殿下可是有何急事?”

    三天前晉陽公主便已經和衡山公主早早來到房府湊熱鬧,此刻明知他正於門前迎賓,卻又要遣侍女前來召喚,莫非是府裡發生了何事?

    那侍女連忙說道:“房駙馬勿要誤會,去去便知。”

    房俊稍稍放心,隨著他大步流星去了西側一處雅緻的跨院。

    進了院子,直入正堂,便見到大大小小三位宮裝的公主殿下正坐在椅子上閒聊,言笑晏晏之間氣氛甚是活躍。

    房俊上前,躬身施禮:“微臣見過晉陽公主,見過衡山公主,見過……長樂公主。”

    按照規矩,這個招呼是必須要按照年齒和爵位來排序的,固然都是公主的封號,但長樂公主的食邑遠遠在另外兩個之上,所以臣子覲見之時,必然要先見過長樂公主,而後才是晉陽公主和衡山公主。

    房俊卻偏偏將長樂公主放在最後,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其失禮的行為,若是被那些御史言官得知,少不得又是一頓雨驟風狂的彈劾。U

    長樂公主修眉一挑,亮晶晶的眸子瞪向房俊,櫻唇輕輕一抿,嗔怒之色頓時浮現。

    這個臭傢伙,是在故意激怒本宮麼?

    晉陽公主卻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家姐姐的嗔怒,見到房俊,她便急忙站起身,笑吟吟的說道:“剛才跟長樂姐姐說起姐夫一大早便在門前迎候賓客,姐姐便說姐夫定然又渴又餓,我便叮囑了侍女前去候著,見到你有閒暇之時便喊過來喝兩杯茶,吃些點心墊墊肚子。”

    說著,命侍女將放在另一間屋子的點心拿過來。

    房俊卻微微偏過頭,目光在長樂公主清麗無匹的俏臉上一轉,唇角一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長樂公主只覺得心裡一跳,俏臉一熱,心虛的避開房俊的目光,瞪著口無遮攔的晉陽公主嗔道:“兕子胡說上面?我哪裡有關心他?這等無恥之徒,渴死餓死才好!”

    晉陽公主瞪大眼睛,神情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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