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30269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1:53
第1559章  御前

丘行恭宛如一頭憤怒的雄獅,嚎哭了一陣,放下兒子的屍體,站起身,充血的眼眸惡狠狠的盯著蘇定方,似乎下一刻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將蘇定方的脖子咬斷,飲盡鮮血!

  蘇定方怡然不懼,平靜的和丘行恭對視。

  兩人身後的兵卒則劍拔弩張怒目相視,只待自家大帥一聲令下,便將手裡的橫刀弩箭插進對方的身體!

  丘行恭怒髮戟張,瞪著蘇定方,一字字道:“剛剛不是跟老夫要解釋麼?現在,給老夫一個解釋!”

  蘇定方稍稍鬆了口氣……

  看得出來,丘行恭尚未完全失去理智,或許他認為殺人兇手不是自己,亦或許他的真正目標不是自己……無論如何,現在不用火併,就是最好的形勢,否則一旦右武侯衛和水師徹底撕破臉不死不休,那樣的後果實在是太過嚴重。

  吸了口氣,蘇定方緩緩道:“此事,某毫不知情,令郎非我所殺,其屍體更非某掩藏。某會通知刑部與大理寺,徹查此事,還望大將軍能夠保持冷靜,勿要被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並且借刀殺人。”

  他相信一個能夠在生死之間衝殺出來並且身居高位的人,就算平素再是如何暴虐,智商也是沒有問題的。

  雖然丘神績的屍體在水師的船上發現,水師看上去無可推卸,實則卻是漏洞重重。

  最起碼,誰殺了人後會將屍體放在眼皮子底下?

  丘行恭一雙眼珠子紅得似乎能滴出血來,咬著牙道:“別跟老夫來這一套,今日老夫不取你之狗命,是因為老夫知道你不是主謀,頂了天只是一個劊子手,所以,洗乾淨你的脖子,等著老夫宰了主謀之後,再來取你狗命!”

  蘇定方緊蹙眉頭,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沒必要跟丘行恭去做口舌之爭,說什麼他也不會信。蘇定方目光移動,看著甲板之上的丘神績屍體,赤|裸的屍體上佈滿箭瘡刀痕,傷口翻捲著,因為鮮血早已流盡並且明顯經過河水的浸泡,皮肉翻捲極其可怖。

  現在可是仲夏時節,一般來說屍體兩三天就開始腐爛潰敗,然而丘神績的屍體保存得卻無比完好,明顯經過了防腐的藥物處理,就等著將其完整的展示在丘行恭面前……

  到底是誰幹的?

  *

  李二陛下在太極宮尚未等到齊王與房俊前來,卻等到了丘神績之屍體發現在水師船上的消息……

  聽聞丘行恭率領右武侯衛的兵卒與水師正在城南碼頭上對峙,雙方大有一眼不可即刻開戰之趨勢,李二陛下頓時暴怒如狂!

  京畿之地,居然發生軍隊對峙這種事,是當他這個皇帝透明的麼?

  當即下旨右武侯衛全部回歸軍營,無故不得擅自出營,命丘行恭、蘇定方即刻進宮,同時命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各自派出侍郎級別以上的主官徹查丘神績被殺一案,三司會審!

  端坐在兩儀殿內的李二陛下,面色鐵青隱有雷霆乍現!

  須臾,

齊王李佑與房俊一先一後進入大殿,一臉莫名其妙,兩人先是被宮裡的內侍宣旨之後引往神龍殿,半路卻被告知陛下正在兩儀殿……房俊只是覺得事有蹊蹺,李佑卻嚇得腿軟!

  一般來說,李二陛下在神龍殿召集大臣,商談的皆是一般小事,就算對臣子施以懲罰,亦是以“家長”的身份,並不會有多麼嚴重。可兩儀殿卻截然不同,此處乃是除去太極殿外唯二的商議朝政之處,放在這裡談問題,一旦被懲罰,面對的就是國法……

  李佑最是懼怕李二陛下,此刻嚇得兩股戰戰,剛剛進了大殿,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都在打顫:“兒臣叩見父皇,兒臣知錯,還請父皇寬宥……”

  房俊則冷靜得多,只是一揖及地,施禮道:“微臣見過陛下。”

  一般情形下,皇帝這個時候會說一句“平身”,可是現在李二陛下坐在御座之上面容陰沉,眼眸之中厲芒乍現,卻是一聲不吭。

  皇帝不說“平身”,臣子如何敢起身?

  李佑還好,只是嚇得滿頭大汗臉色蒼白,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房俊卻是彎腰施禮,只是一會兒便腰脊酸軟彷彿剛剛歷經了“三百回合”的大戰一般,整個人都快要斷成兩截兒……

  饒是如此,房俊也沒敢起身。

  他最是了解李二陛下的性情,平素這位心情好的時候,頂撞幾句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但是每當他心情糟糕的時候,誰若是自持功績不尊禮法,必然徹底惹惱這位皇帝,那可有的苦頭吃!

  只是苦苦忍耐之餘,心裡琢磨李二陛下何故發這麼大的脾氣?

  自己最近棒槌脾氣沒發作,沒幹什麼犯抽的錯事啊……

  兩儀殿裡呈現一種詭異的寂靜。

  李二陛下高高在上端然穩坐,面容陰沉一言不發,實則心裡怒火升騰殺意縱橫,究竟是誰殺掉丘神績,攪得朝中風雨如晦人心浮動?他不認為凶手是蘇定方甚至是房俊,但是現在丘神績的屍體被發現於水師的戰船之上,無論是蘇定方亦或是房俊都難逃干係,這令他愈發惱火,恨不得將真正之凶手挖出來凌遲處死!

  李佑嚇得伏在冰涼的地板上,額頭汗出如漿,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口……他最怕自己這位父親,自然也最是了解父親的性情,一般來說若是上來便破口大罵一頓,反倒沒什麼事兒,頂了天打幾板子了事,可是眼下這般陰沉著臉,便證明是真正的怒氣勃發,看來今日難以善了。

  房俊沒李佑那麼害怕,但是他真的堅持不住了,這等彎腰的鞠躬的姿勢比跑上一萬米還讓人難熬,甚至有一種下一刻腰就要折了的錯覺……

  心裡難免腹誹:話說,咱好歹也是您女婿,咱這腰壞了,最後吃虧受苦的不還是您閨女麼?

  但是轉念一想,好像即便是自己腰折了,高陽那個丫頭也不會寂寞受苦,家裡沒吃的了,可以出去打野食兒啊,那丫頭可是有前科的……

  這麼一想,心裡越發鬱悶了。

  今天這位陛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殿內的內侍禁衛各個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彷如泥胎陶塑。

  到了最後,不僅李佑嚇得大汗漓淋,房俊也冒汗了,就在他琢磨著要不要奓著膽子直起腰,哪怕拼著被責罰一頓也要挽救自己的老腰之時,忽聞殿外腳步聲響,繼而內侍奸細的嗓音響起:“右武侯大將軍丘行恭,皇家水師都督蘇定方覲見——”

  御座上的李二陛下終於開口:“宣!”

  聲音低沉,語氣冷冽,大殿之上彷彿刮起了一陣陰風……

  須臾,腳步聲在大殿門口響起。

  繼而——

  “陛下!嗚嗚嗚,請給老臣做主!”

  丘行恭墩厚壯實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口中放聲哭嚎,幾個箭步便竄到御座之前,不顧左近厲聲喝叱的內侍禁衛,一把扯住李二陛下的衣袍,哭得驚天動地涕泗橫流……

  蘇定方緊隨其後步入大殿,神情凝重的與正保持彎腰施禮姿勢扭著脖子望過來的房俊視線交匯,微微搖頭,示意房俊不要多說話,這才站到房俊身邊,躬身施禮,恭聲道:“末將蘇定方,覲見陛下。”

  李二陛下沒有因為丘行恭扯住自己的衣袍嚎哭而有絲毫不耐,反而輕輕拍了拍丘行恭的肩膀,溫言道:“人死不能複生,行恭勿要悲怮,朕答應你,必將兇手找出來,令其血債血償!”

  固然他對丘行恭平素行事多有不滿,但是說到底,這畢竟是跟隨自己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的忠心部下,現在落得一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下 場,如何能不同情?

  丘行恭老淚成行,涕泗橫流,嚎哭道:“老臣一生征戰,去不想落得個老年喪子之結局,心中之痛苦,不足道也!望陛下念在老臣多年鞍馬功勞的份兒上,准許老臣能夠手刃兇手,報此血仇!”

  李二陛下眉頭微微一蹙,國有國法,豈能容你手刃兇手?

  不過此刻丘行恭心情悲怮,他也沒去過多計較,輕輕揮手將左近唯恐做出什麼大逆不道之舉的內侍禁衛斥退,這才抬頭看著殿中三人,冷聲道:“平身吧!”

  “謝陛下!”

  李佑從地上爬起,蘇定方直起身,房俊……卻保持原狀,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李二陛下雙目一凝,道:“房俊,你可有話說?”

  房俊道:“微臣無話。”

  李二陛下怒氣隱現:“既然無話,為何不平身?”

  房俊快要哭了:“陛下,微臣腰大概斷了,直不起身……”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1:56
第1560章  女婿?不,親兒子!

 李二陛下差點氣笑了!

  腰斷了,直不起身?

  “那你就不必……”

  “哎呦,好了好了,可以起身了……”

  趁著李二陛下話說半截兒,房俊趕緊咬著牙直起身。要不因為長時間彎曲致使筋骨有些疲勞,陡然直起身會加劇勞損,可若是此刻不咬牙直起來,等到李二陛下這句“那你就不必平身”說出來,自己豈不是得哭死?

  雖然平素可以在李二陛下面前刷刷無賴,但是此刻殿上人數不少,公然藐視皇帝的金口玉言,是嫌棄自己死得不夠快麼?

  李二陛下不搭理房俊,先是揮手斥退齊王李佑:“此事與你無關,先行回府,不過近日的錯誤並未揭過,改日再找你算賬。”

  李佑戰戰兢兢,在地上俯首施禮,然而起身退後幾步,一轉身,一溜煙儿的跑了……

  李二陛下嘴角瞅了瞅,望著李佑的背影微微搖首嘆息,然後拍了拍丘行恭的肩膀,溫言道:“愛卿且先坐坐,稍後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皆有官員前來,朕准許令郎被害一案經由三司會審,定會還給愛卿一個公道!”

  這句話,說得語氣鏗鏘斬釘截鐵!

  現在看著丘行恭蒼老悲愴的面容,李二陛下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兒,當年跟隨他李二打天下的老臣子,只要不是犯了謀逆之大罪,他曾經皆許下過“共富貴”之諾言。

  結果麾下的猛將居然遭遇這樣的厄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那是人世間最悲慘的痛苦!

  更別說丘神績之死背後那迷霧一般的真相,更是令李二陛下憤怒欲狂!

  不將兇手揪出來碎屍萬段,如何消得李二陛下心頭之恨?!

  “多謝陛下……”

  丘行恭老淚縱橫,顫巍巍的起身,扭頭跪坐到一側的地席上。

  昔日縱橫沙場殺人無算暴虐之處令敵人聞風喪膽的一代猛將,此刻宛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身膽氣皆在見到兒子淒慘屍首之時盡洩……

  房俊冷眼旁觀,心中卻無多少同情可憐之意。

  丘行恭本身暴虐殘忍,食人心肝之舉措可謂空前絕後,丘神績更是一代酷吏之典範,其冷酷歹毒之處,絲毫不遜於其父,後人但凡提起“酷吏”兒子,所想起的莫不是丘神績、周興之流……

  這等禍害早死早好,否則任由其在朝堂之上風生水起,不知尚有多少忠肝義膽的正直之臣受其迫害!

  只不過死便死了,卻為何被人藏在水師戰船之上?

  被栽贓嫁禍的滋味兒,房俊不是第一次品嚐,那種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的憤怒,令他絕不想再嘗第二次……

  揉了揉腰身,房俊也跪坐在地席之上,與丘行恭相對,蘇定方略一沉吟,亦跪坐著在房俊身側。

  丘行恭面容悲戚,但是一雙充血的眼眸卻惡狠狠的瞪著面前的房俊,彷彿一頭窮凶極惡的猛獸,

隨時都能一躍而起,將面前的獵物咬斷喉管,血肉盡皆吞噬!

  房俊卻理都不理他,微微閉上雙目,輕聲問身旁的蘇定方:“到底什麼情況?”

  他只是知道丘神績的屍體被藏在水師船上,但是事情經過到底如何,卻依舊一頭霧水。稍後三法司的人將會悉數到場,自己固然清楚丘神績非是蘇定方所殺,更與自己無關,但若是對細節懵然無知,萬一那一句話說錯了,被認為自己與此事有關,豈不冤死?

  蘇定方正欲回話,猛然聽得丘行恭厲聲道:“你二人嘀嘀咕咕,是想要當著陛下的面串供麼?”

  房俊毫不客氣的反駁道:“丘大將軍慎言!別說令郎的屍體是在船上被發現,就算是在某的被窩裡,你就敢肯定人是某殺的?活了一把年紀,凡事都要動動腦子,不要稀里糊塗的被真正的兇手牽著鼻子走,兒子被人殺了,還得像傻狍子一般被人遛著玩兒!”

  “放屁!”

  丘行恭怒火狂燃,戟指大罵道:“狂妄小兒,焉敢跟老夫這般說話?就算是你爹在這裡,亦不敢如此信口狂吠,你算老幾?”

  房俊也怒了,本來見你喪子之痛不欲跟你計較,你還囂張起來了?

  怒視丘行恭,道:“放你娘的屁!怎麼,兒子死了你就了不得了?再敢辱及吾父,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打死你,讓你跟你那死鬼二字黃泉路上相伴,繼續欺負那些孤魂野鬼?!”

  蘇定方滿頭大汗,祖宗誒,這裡是兩儀殿啊,陛下當面,您這樣肆無忌憚的爆粗口真的好麼?

  不過……真特娘的解氣啊!

  雖然是個正人君子,但剛剛被丘行恭用鋼刀架著脖子,此等羞辱令蘇定方憤怒不已,這事兒可不算完。

  丘行恭差點氣瘋了!

  就算是程咬金、尉遲恭這等位高爵顯的武夫,幾時有人敢這般與他說話?更何況是房俊這麼一個後生晚輩!

  當即大吼一聲,站起身形就向房俊撲去,充血的眼珠瞪得溜圓,狂吼道:“豎子,老夫掐死你!”

  然而身形剛剛扑出去,便被覺得身體被一股大力拽住,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回頭一看,卻是殿內的禁衛有兩人在他剛欲起身之時便衝了上來,此時一左一右拽住他的肩膀。

  丘行恭怒氣沖天,兩膀一較勁,沒掙動……

  他固然臂力驚人,可是能夠在皇帝身邊擔任護駕職責的禁衛,尤其是易於之輩?

  這一掙非但沒能掙脫兩個禁衛,反而被兩人趁勢一壓,將他的身體死死壓在地上,半點動彈不得。

  丘行恭發了瘋般奮力掙扎,嘶聲吼道:“放開老夫,老夫要掐死這個混賬……”

  “閉嘴!”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怒氣勃發,瞪著丘行恭喝叱道:“這裡是兩儀殿,你還將不將朕放在眼裡?”

  丘行恭渾身一震,悲呼道:“陛下,老臣……”

  李二陛下語氣冷冽:“稍安勿躁!君無戲言,朕答應了給你公道,那就肯定不會偏袒任何人。就算兇手當真是房俊,哪怕他是朕的女婿,朕亦會讓他血債血償,親手斬下他的首級,給你一個公道!”

  丘行恭兀自大呼:“可是這混賬言語惡毒,老臣……”

  李二陛下也怒了:“朕念你喪子之痛,對你一再容忍,可是你首先出口辱及人父,房俊身為人子,焉能不對你反擊?”

  他是真的對丘行恭膩歪得不行!

  剛剛心裡的同情憐憫,在丘行恭胡攪蠻纏之下,已是消散大半……

  朕的言語已然如此明了,你到底是聽不懂,還是仗著兒子慘死就裝瘋賣傻肆無忌憚?

  你兒子死得慘,這不假,可是你也得講理吧?

  尤其是在朕的面前!

  丘行恭呼哧呼哧喘氣,依舊死死的瞪著房俊,卻不敢再說什麼狠話。

  只是那彷彿猛獸一般欲擇人而噬的眼神,卻令人心中發寒……

  房俊雖然不怕,卻難免不舒服,哼了一聲,道:“聽見沒?此案自有三法司審理,兇手是誰要講究真憑實據,可不是你說是誰就是誰……”

  “放肆!”

  李二陛下陡然大喝一聲,指著房俊怒叱道:“你個混賬給朕閉嘴!丘愛卿喪子之痛,就算言語之間有何過分之處,你就不能多加忍讓,予以同情?似你這般睚眥必報,朕過後倒是要問一問房愛卿,到底是怎麼教的兒子!他若是不會教,那朕來替他教!”

  房俊趕緊低頭俯首,神態謙卑:“微臣知錯……”

  蘇定方看看身旁俯首認錯的房俊,再看看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心說這是女婿麼?

  這特麼是親兒子啊!

  這話看似責罵房俊刻薄,不同情丘行恭,實則話裡話外全是維護,擺明了不信殺害丘神績的兇手是房俊,無論你丘行恭怎麼說,無論是不是在由房俊一手掌握的水師戰船上發現的丘神績的屍體!

  這是何等的信任?

  再聯想到之前自己一直跟隨的大佬衛公李靖……天差地別的待遇啊!

  一時間,蘇定方心裡既有跟隨了得到皇帝寵信的房俊之慶幸,亦有惋惜衛公被陛下猜忌之酸楚無奈……

  禁衛鬆開手,丘行恭緩緩坐起,不再怒聲嘶吼,但是眼眸之中卻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充斥著深深的憤怒和不滿,以及疑惑。

  陛下是從何時開始,對自己充滿了猜忌呢?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1:59
第1561章  3司會審

 丘行恭心中既是憤怒,又是悲涼。

  他明白李二陛下如此對待房俊的緣故,並不是因為在皇帝心裡偏袒房俊疏遠他丘行恭,而是因為皇帝堅信房俊絕不是殺害丘神績的真兇……

  怎麼就如此相信一個平素像個棒槌一般的後生?

  只是因為這人是他的女婿?

  難道就因為主觀的信任,就忽略了房俊乃是真兇的可能,完全不去想自己的兒子有可能蒙冤而死?

  丘行恭緩緩跪坐於地,面容悲慼,沉默不語,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稍傾,殿外在此響起腳步聲。

  內侍輕手輕腳的走進大殿,特有的尖銳嗓子故意壓低,輕聲道:“啟稟陛下,大理寺卿孫伏伽、御史中丞劉洎、刑部尚書劉德威,奉陛下召見,正等在殿下求見。 ”

  李二陛下冷言道:“宣!”

  “喏!”

  內侍應了一聲,微微彎腰後退三步,而後才轉身走到大殿門口,尖細著嗓子道:“宣大理寺卿孫伏伽、御史中丞劉洎、刑部尚書劉德威,覲見——”

  “窸窸窣窣”

  孫伏伽、劉洎、劉德威三人俱是身著官袍,快步入殿,躬身施禮,道:“臣等覲見陛下。”

  雖然皇帝傳達下去的旨意乃是命“三司各由侍郎級別以上的官員主審”,可是當三個衙門盡皆受到水師戰船上發現丘神績之屍體,並且差一點引起右武侯衛與水師的大規模火併之後,誰敢輕忽視之?

  故而,三個衙門不約而同的由各自主官出面……

  李二陛下微微頷首,沉聲道:“各位愛卿,案由為何,可都知曉了?”

  三人齊聲道:“雖然略知大概,但是其中細節如何,尚不得而知。”

  李二陛下道:“此案性質惡劣、影響極壞,便由爾等三法司會審,七日之內,給朕一個結果。”

  沒有遲疑,沒有商量,語氣甚為堅決。

  不堅決不行,且不說真兇殘忍的將丘神績殺死之後又將其屍體藏於水師戰船上,已然嚴重挑釁了朝廷法度、帝王威嚴,單說因主帥愛子慘死而產生報復情緒的右武侯衛兵卒隨時都會與水師兵卒發生械鬥火併,就絕對不可長時間的拖延下去。

  右武侯衛宿衛京畿,水師又是嫌疑人,兩者均不可擅離長安,一旦發生大規模的衝突,不僅擾亂軍心,更會埋下嚴重的隱患……

  三位大唐最高級別的司法主官互視一眼,不敢推脫,齊聲道:“臣等領命。”

  答應得痛快,心中卻是暗暗叫苦……

  七日破案?

  開什麼玩笑!

  雖然現在具體的案情尚未了解,可是當初丘神績在西津渡被殺之時,刑部已然派出最精銳的官員前往案發地勘察審理,然而直至現在,卻是連一絲一毫有用的線索都未曾發現。

  當時所有的倖存者都第一時間逃離的案發現場,

故而對於丘神績的遭遇一概不知,對兇手的描述亦是極少,當時留在現場的所有人皆以喪命,死無對證,這案子不是沒法查,而是查起來太過費力,而且若是殺害丘神績之兇手有著什麼背景,還會在查案之時受到這樣那樣的阻力……

  七日破案,怎麼可能?

  然而當官當的久了,都掌握了官場的一項法則——上官生氣的時候千萬不要狡辯,更不要推卸責任,那樣不但是無用功,反而會將自己牽連進去。暫且答允下來,或許等回頭上官自己反應過來事情的難度,還會對大家予以理解……

  李二陛下望向丘行恭,沒有了剛剛的嚴厲,柔聲安慰道:“愛卿可先行回府,準備令郎的喪事,至於真兇,朕必然會給愛卿一個交代。”

  丘行恭搖搖頭,面容枯槁,雙眸卻放射著仇恨的光芒,盯著蘇定方與房俊,恨聲道:“老臣可以等,但還請陛下公平對待,房俊與蘇定方二人皆有重大嫌疑,應當押入刑部大牢,以防其畏罪潛逃!”

  李二陛下面容微冷,卻未發作,正欲說話,便見到孫伏伽上前一步,恭聲道:“丘大將軍之意,恕在下不敢苟同。在下可以理解丘大將軍心中之悲痛,但人情歸人情,律法歸律法,令郎之屍身固然是在水師兵船上發現,但並未有直接的證據證明與蘇都督有關,收押如監,從何談起?當然,蘇都督的嫌疑是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的,按照律法 命其滯留長安隨時聽候傳喚即可,至於房侍郎,此事與他全無干係。”

  孫伏伽是個正直的人,雖然難免有一些官場上趨利避害的陋習,但是面對原則,卻能夠堅守。

  一般來說,丘行恭遭逢慘禍愛子慘死,誰都會予以同情,對其略顯過分的要求亦會睜一眼閉一眼。但孫伏伽不會在這一點上妥協,律法之所以存在,便是代表著最大的公平,若是誰都能因為遭逢慘禍而提出違背律法之要求,那還要律法何用?

  說白了,他身在官場,卻是個法家的忠實擁躉……

  丘行恭憤怒的瞪著孫伏伽,恨聲道:“剛剛孫寺卿不還說不瞭解此案之詳情?這會兒怎地就知道吾兒之屍體乃是發現在水師的戰船上,還能判斷房俊與此案無關了?”

  孫伏伽也不動氣,淡然道:“現在長安內外早已將令郎屍體發現在水師戰船上之事傳播得沸沸揚揚,本官又是聾子瞎子,又怎會沒有聽說呢?至於房侍郎的確與此事無關,若是大將軍能提供房俊涉案之證據,那本官即刻將其打入大獄,若是大將軍只因心中懷疑便惡意中傷……還是就此作罷吧。”

  他是個厚道人,雖然不屑於丘行恭囂張跋扈的態度,但到底同情他的喪子之痛,所以只是委婉的提示,你可別胡攪蠻纏太過分,咱只是依律辦事而已… …

  丘行恭心中恨意大增,他早就聽聞孫伏伽與房俊關係不錯,此刻更是認為此人便是利用職務之便公然袒護房俊,如何不怒?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

  可是他也清楚,若是當真糾纏下去,孫伏伽能夠輕鬆的背誦出一條條的律例來,死死的壓著自己……

  深深吸了口氣,丘行恭壓制住心底的悲傷和暴怒,點點頭,聲音嘶啞道:“即是如此,那老夫就在府中恭候孫寺卿的佳音,只是若因為你的疏忽而導致兇手逍遙法外,別怪老夫屆時找你算賬!”

  而後,不理會面色難看的孫伏伽,回頭衝皇帝說道:“陛下,犬子固然死去,然老臣身為人父,亦要好好的送他一程……老臣先行告退。”

  李二陛下喟然一嘆,心情著實複雜。

  一方面對丘行恭的為人甚為厭惡,但是另一方面,這到底是跟隨自己鞍前馬後衝殺爭鋒的老臣,對於其遭遇亦是極為同情……

  “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朕這就下旨,敕封丘神績右武侯將軍之官職,以饗其忠。”

  丘行恭鬍子顫了顫,流著淚下拜道:“老臣,多謝陛下……”

  人死如燈滅,便是升了再大的官兒,又有何用處?

  然而古人事死如事生,死後的哀榮,比之生前的榮耀絲毫不遜色。提升丘神績的官職可以使其葬禮規模、墓葬規制都能得到大幅度的升高。別小看這個,葬禮規模、墓葬規制在古代是不可逾越的界限,官職多高、爵位多高,就代表著對應程度的權力,絕對不可踰矩!

  等到丘行恭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李二陛下才開口道:“房俊、蘇定方二人,近日不可擅離長安,三法司會審,要隨叫隨到,另外城南碼頭的水師兵卒皆要接受調查問詢,朕會命'百騎司'派人看管,若是有人膽敢擅離一步,格殺勿論!”

  “喏!”

  殿中諸人齊齊應諾。

  李二陛下又瞪了房俊一眼,道:“朕不管丘神績之死與你有沒有關係,但是朕警告你,查案期間萬萬不可與丘行恭起了衝突,否則朕不問緣由,必然嚴懲於你!”

  房俊忙應下。

  他知道李二陛下的本意,現在的丘行恭明顯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加之本就是個暴虐的性子,一旦被房俊刺激得發瘋,天曉得會做出何等瘋狂的事情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2:00
第1562章  形勢

夕陽西墜,最後的一抹光彩在天邊消散,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丘府被林立的白幡徹底覆蓋,無數和尚道士從終南山被請入丘府,一場接著一場的法事徐徐展開,一陣陣鼓磬之樂哀婉悠揚,在黃昏的長安城內遠遠的傳開……

  整個長安城盡皆籠罩著一股嚴峻的氣息!

  不僅僅是此刻城南房家灣碼頭右武侯衛與皇家水師的對峙隨時都會發生火併衝突甚至席捲整個京師,更是因為丘神績的死,對那些世家子弟們帶來的震撼……

  長安城權貴無數,王侯公卿功勳貴戚比比皆是,老一輩之間固然有些矛盾、齷蹉,但或是礙於顏面或是礙於陛下,所以就算彼此看不順眼,大多亦能夠保持井水不犯河水,保持克制。

  但是對於各家子弟們來說,顧忌就小得多……

  是以,因為昔日的仇隙結下的怨恨,便會因為無意之間的一次打鬥、一次利益的爭奪、甚至是走在街上不經意間的一個注視……都會引發出嚴重的後果。

  這幾乎已經成為長安城內的常態。

  不過大家到底還是有所忌諱的,哪怕相看兩相厭,恨不得一刀捅死對方,卻也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有矛盾沒問題,有爭執也可以,但若是誰家突破了“人命”這個底線,就得做好被李二陛下雷霆怒火傾瀉到頭頂的準備……

  故此,長安城裡紈絝子弟們鬥得再烈、打得再狠,卻極少出現要人命的情況出現。

  直至房俊這個棒槌橫空出世……

  先有莫名其妙死掉的長孫澹,現在又有丘神績慘死揚州西津渡屍體卻出現在長安,再加上生死不知的長孫衝,以及若干斷手斷腳之輩……房俊之赫赫兇名,從未有現在這般震懾人心!

  尤其是那一句“陛下您不管,我來管”音猶在耳……

  本就“出逃”大半的長安城內之世家子弟,此刻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所有人都被恐懼籠罩,唯恐在此招惹到房俊這個凶神,然後自己就莫名其妙的死掉。

  雖然長孫澹、丘神績的死因並未證實乃是房俊所為……可萬一是呢?

  沒人敢去冒這個險,所以房俊的名諱幾乎成為世家子弟的禁忌,談之而色變。

  因為丘神績的死,整座長安城都陷入一種恐慌……

  *

  蘇定方拒絕了房俊去房府暫住的提議,而是選擇前往大理寺。孫伏伽固然公事公辦,認為蘇定方雖然有嫌疑卻尚達不到收監入獄之程度,卻也樂得蘇定方在視線之內,故而安排官吏收拾了大理寺的一間書齋,權當臨時的客房,安置蘇定方居住。

  房俊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中,徑直去了房玄齡的書房。

  房玄齡正老神在在的喝著茶水,捧著一卷書冊頗有滋味兒的讀著,對於邁步走進的房俊視而不見……

  房俊一陣無語,心說我到底是不是您的親兒子?

  這都快要弄成幕後真兇了,

您卻沒心沒肺的一點著急上火的模樣都看不出來……

  “咳咳,父親看得什麼書?”

  坐到房玄齡的對面竹椅上,自顧自的拿起茶盤裡的茶杯斟了一杯茶,“咕嘟咕嘟”一口飲盡,房俊好奇問道。

  “《山海經》。”房玄齡眼皮都未擡,隨口說道,眼神依舊注視著泛黃的書冊。

  房俊愈發好奇了:“父親也會喜歡看這等山野趣怪的雜書?”

  “無知!”房玄齡終於放下書冊,教訓道:“只要是書,記載的便是知識,知識之積累便是通過書籍代代相傳,文明才能昌盛,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師',何來正書、雜書之談?”

  “父親高見,吾不如也。”

  房俊肅然起敬。

  在這個為了知識流派往往爭鬥得頭破血流,法家、儒家等等百家雖然趁機卻依舊蠢蠢欲動的年代,能夠說得出這等毫無芥蒂的話語,方纔是真正的學者。

  房玄齡又道:“再者說,《山海經》又怎麼會是什麼山野趣怪的雜書?固然書中記錄之珍禽異獸吾輩並未所見,卻也不能代表其便是虛構之物,天下何其之大,大地何其之廣?山外有山,海外有海,吾等未見過,便不承認其存在,與'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何異?何其蠢也!”

  房俊愣了半晌,心道難不成咱這老爹也是穿越者?

  古往今來,《山海經》皆被認為是一部荒誕不經的奇書,直至後世,大多數人仍將其視為上古神話傳說。其中記載的眾多異獸的形象經常會用來作為影視劇的創作題材,這就更會讓人相信那些奇異的動物僅僅是古人的腦洞大開……

  然而在房俊那個年代,漸漸有不少學著開始嘗試著去解讀這部千古奇書,用更科學的方法去證實書中所描繪之世界的存在,並未子虛烏有的神話傳說。

  難道房玄齡的見識也穿越時代的侷限了麼?

  好可怕……

  瞥了一眼呆愣愣的兒子,房玄齡將書冊放下,倒了杯茶,隨意道:“說說吧,那個丘神績的屍體,到底怎麼回事兒?”

  房俊收斂心神,將情況一一道出,不敢有絲毫隱瞞。

  房玄齡沉吟半晌,擡起眼皮,問道:“不是不幹的?”

  房俊搖頭:“真不是,若是孩兒乾得,那得是多傻才會把屍體藏在船上,然而等著人家去發現?”

  “呵呵,”房玄齡不置可否:“這世上最多的就是自作聰明的人,殺害丘神績的真兇一日沒有著落,丘行恭便一日不會放棄,這樁公案亦不會結案,誰知道你是不是逆向而為,偏偏要做出此等蠢事來掩人耳目?”

  房俊大汗:“孩兒再蠢,也不至於蠢成這樣吧?只需將丘神績的屍體丟入山林,兩天就被豺狼虎豹給啃噬乾淨了,再不濟綁上石頭沉入江底,誰能發現?沒有真憑實據,就算是丘行恭心有懷疑,他又敢將孩兒如何?國法律令,也不是擺設!”

  房玄齡哼了一聲:“可是現在,丘行恭定然將這筆賬算在你的頭上。”

  房俊:“……”

  無言以對。

  別說什麼蠢不蠢的,現在的事實就是丘行恭認準了丘神績就是房俊指使蘇定方乾掉的,房俊既有殺人的動機,屍體又在水師的船上,丘行恭就認準了這個理兒,你能如何?

  沉默片刻,房俊無奈道:“兒子現在怎麼辦?”

  被一個蠢貨給盯上了,的確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偏偏這個蠢貨手底下悍卒無數,為人又暴躁殘虐,萬一丘行恭不管不顧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想想都頭痛。

  房玄齡也沒轍,蹙眉道:“只希望丘行恭能夠心有顧忌,不敢玉石俱焚吧……這段時日盡量晚出早歸,甚至減少出門的必要,就算是出門,亦要多帶些人,以防不測。”

  至於真兇被查出來進而消弭丘行恭對房俊的仇恨?

  房玄齡沒那麼天真,只看殺掉丘神績的乾脆利落以及其後栽贓陷害的一些列手法,便知道真兇必然籌備周密行事謹慎,想要抓到馬腳,何其難也。說不得,房俊這口黑鍋還得繼續頂下去……

  房俊鬱悶得不行,恨聲道:“千萬別被我抓住這個混蛋,否則就算丘行恭肯饒了他,我也得將其抽筋扒皮,否則難消心頭之恨!”

  誰平白無故的背上這麼一口大黑鍋也得氣得半死,何況是房俊的暴脾氣?

  “保持冷靜,千萬別做錯事。就算丘行恭依依不饒,你也不能跟他明火執仗的有衝突,讓一讓也就是了,否則說不得就掉進陷阱裡……正好這段時間你也把心沉下來,將右屯營好生操練一番,手中有兵纔是硬道理,若是水師今日有數千縱橫南洋之悍卒,他丘行恭敢帶人撒野,第一時間就將他給拿下了,而後在處理船上的屍體,何至於後來的這般被動?”

  房玄齡教訓兒子一番,又循循善誘、諄諄教誨:“皇家水師乃是你一手創建,從上到下都是你的人,不出意外,只要東徵開始,滄海道行軍大總管的位置還是你的,張亮不行,頂了天就是個副手。現在右屯營又交付你手,可見陛下對你的期待,若是為父所料不差,異日東徵,陛下是想要將整個水路都交付於你,這可不是一般的信任,而是等同於將江山託付!不為為父贅言,你自己亦知東徵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如何。說句實話,為父不需要你在東徵之中大殺四方功勳無數,為父給你留下的餘蔭已然足夠,只要你穩紮穩打不犯錯誤,東徵之後,一個國公的爵位跑不了。屆時,你大兄繼承為父之爵位,咱們房家一門兩國公,那是何等之榮耀?所以你給為父記住了,切切不可麻痺大意,若是導致東徵出了閃失,為父也護不住你!”

  說到後來,房玄齡少見的疾言厲色,語氣沉 。

  房俊非是輕浮之人,此刻聞聽房玄齡痛陳厲害,當即道:“父親放心,兒子定然好生操練右屯營、用心經略水師,只要陛下舉旗東徵,兒子就再給您掙一個國公回來!”

  他本人其實並不熱衷於權勢,房玄齡亦是個清心寡慾之人,然而“一門兩國公”的榮耀,卻足以讓任何人都能夠奮力拼搏,只求一個流芳百世…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2:03
第1563章  李泰回京

 城西驛站。

  一大隊人呼嘯而來,車馬轔轔,規模不小。

  為首一個身形肥碩的青年跨坐在一匹神駿異常的汗血寶馬背上,到了驛站門前並未下車,而是直起腰身眺望著遠方金光門城樓下影影綽綽的兵卒,雖然離得有些遠,但是粗略一看,也能看出那邊起碼聚集了數百兵卒。

  肥碩青年一張圓臉好似經過長時間的日光暴曬有些黝黑,不少地方還有蛻皮的痕跡,此刻蹙起兩條眉毛,問道:“城內發生何事?”

  前來迎接的驛卒忙道: “回魏王殿下的話兒,右武侯大將軍的兒子前些時日被害,今日晌午的時候發現屍體在皇家水師的船上,右武侯衛差點與水師打起來,這不整個長安都戒嚴了。”

  馬上青年正是魏王李泰。

  自西域一路風塵僕僕的返回長安,路途遙遠不說,沿途更多是沙漠戈壁,不能乘車,只能騎馬。所幸跟隨李績西域平叛這一路置身軍伍,雖然苦頭少吃把個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魏王殿下折磨得禿嚕一層皮,倒也令他減去了二三十斤肥肉,身子骨健壯不少。

  否則一路行來,說不得就趴在半路上……

  此刻聞聽驛卒之言,李泰奇道:“丘神績的屍體怎會在水師船上?”

  他第一反應就是栽贓嫁禍,否則誰會愚蠢到殺了人之後還將屍體放在自己船上拉著到處走,就等著洩露風聲被苦主追殺上門?

  不過水師雖然掛著“皇家”的名頭,真正的負責人卻是一手締造了這支無敵之師的房俊,這筆賬要算也得是算在房俊頭上,起碼他脫不了幹係,對於這一點,李泰表示喜聞樂見。

  房俊那個棒槌,最特麼討厭了……

  擡頭望望天色,見到時間尚早,進城不必急於一時,不如就在驛站裡修整一晚,明日一早再進城。不過這兩天在鹹陽的驛站也歇的差不多,反正一時半會兒的也睡不著覺,不如到處逛逛。

  離開長安時日不短,心裡頗有些想念關中的風土人情。

  “走,隨本王去城南逛逛。”

  李泰打馬前行,城內前來迎接的禁衛親信以及隨性的兵卒急忙策馬跟隨,都知道了城南正有兩隻軍隊差一點火併,形勢必然緊張,沒人敢大意。

  一行二三十騎,自金光門一路向南,過延平門,繞過半個長安城,直抵城南的房家灣碼頭。

  尚未到碼頭,遠遠的便見到前方路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到了近處一看,卻原來是兩支軍隊對峙,一方大抵是趕來封鎖河道不讓水師逃遁的右武侯衛,另一方則是堵著路不讓過的右屯營。

  明顯是房俊幫著水師對抗右武侯衛……

  兩方雖然對峙,到底還是非常剋制,一方想前往碼頭,一方堵著路不讓去,就這麼僵在這裡。

  不過商旅過客卻是自由通行……

  李泰帶著麾下禁衛兵卒從兩支軍隊中間穿過,也沒人詢問身份什麼的,

兩夥人就瞪著鬥雞眼,也不吭聲。

  順著河道一路前行,不久,前方便是人聲鼎沸舟楫如雲的碼頭……

  碼頭是沒有宵禁的,故而雖然已是黃昏,卻依舊熱鬧。

  李泰縱馬穿行在碼頭上,看著一桿桿弔臂叫船上的貨物吊上碼頭,然後被碩大的沿著鋪設的軌道的運行的大板車運走,再卸入一個個倉庫,來自天南海北的貨殖即將由此地轉運至關中各座城池,成為關中商業的集散地。

  每一艘貨船,每一桿弔臂,每一輛板車,每一座庫房,都代表著源源不斷的金錢……

  李泰非是愛財之人,但是看著如此興旺的碼頭,也不禁有些眼熱。

  論起做生意,果然誰也比不過房俊!

  全天下的商賈都在低買高賣以賺取中間的差價,房俊卻另闢蹊徑,自己投資弄出一個碼頭來,什麼也不買,什麼也不賣,但所有做買賣的人都得乖乖的給他送錢……

  陶朱事業,端木生涯,亦不過如此吧。

  經過一處弔臂之時,那弔臂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引起了李泰的注意。

  粗達一尺的弔臂在幾個民夫的操縱下,利用一組輪軸將停靠在碼頭旁貨船上的貨物吊起。貨船吃水很深,甲板上是堆放在一起的一個個方塊兒狀的正方體,外面用油布包裹,有用細草繩捆住,顯然很重。

  引起李泰注意的是圍攏在那弔臂附近的足足三四十人的商賈……

  “喂喂餵,慢點兒慢點兒!”

  “你特娘咧就是個夯貨,這是紙,江南最新的竹紙,你當是什麼東西,經得住你這般糟蹋?”

  “唉唉,這位老哥,甭運回庫房了,你這船上一共多少刀,兄弟包圓兒了,你點個數兒,兄弟這就付錢!”

  “滾蛋!孫老二你要不要臉?這麼多的竹紙你自己一口吃完了,還讓不讓哥兒幾個活了?”

  “嘿!這話說的,咱孫老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坑誰沒搶誰,跟你有什麼關係?”

  “放屁!總共就這麼多竹紙,你個老小子都吃掉了,我們回去賣什麼?”

  “就是就是!孫老二你可別仗著財大氣粗,就擠兌咱們這些小商小販,你想將這些竹紙一口氣兒吃完了,回去隨意漲價想咋賣就咋賣?你想得美!信不信老子這就去武娘子面前告你一狀?”

  “誰特麼想咋賣就咋賣了?咱一分一毫也不漲價!再說了,這位老哥有竹紙,我有錢,憑啥還不讓我買了?”

  碼頭上吵吵鬧鬧,亂成一團。

  李泰稍稍往前湊了湊,心裡疑惑,竹紙?

  身為皇子,對於竹紙自然不陌生。這種紙產自江南一帶,以嫩竹作為原料,紙張光滑美觀,但是質地輕脆,而且寫字的時候容易湮紙,只有那些沒錢的人家才會買回去,可是連好紙都買不起的人家,又能有幾個讀書人呢?

  所以這種紙的銷量很是不好。

  可這些人怎地還搶了起來?

  “諸位諸位,竊聽老朽一言!”一個身穿青色衣衫的老者站在吊桿旁,拱手對著一眾商賈說道:“老朽乃是房家的管事,這些紙便是產自咱們房家跟江南幾大家族合夥開起來的造紙廠。之前因為正在試驗配方,所以產量一直底下,現在配方已然完善,從今而後,咱們在長城縣的數家造紙廠,每月可以生產上等竹紙十幾萬刀,不僅僅關中貨源充足,還將覆蓋整個山東、江南、蜀中各地,諸位不用搶……”

  說著,老者一指河道上一長溜吃水甚深的貨船,得意道:“瞧見沒有,這些船上全都是紙,全都是上等的竹紙!”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炸開了鍋!

  “乖乖!每月十幾萬刀?”

  “額滴個天爺,房二郎就是厲害,這一年得賺多少錢?”

  老者呵呵一笑:“各位以為咱們家二郎差這點錢?實話跟你們說吧,這造紙廠啊,二郎根本就一文錢都沒打算賺!”

  說著,老者從身邊僕役手裡拿過一柄小彎刀,將已經吊上碼頭的一刀紙拆開,草繩油布用鋒銳的刀子劃開,裡邊潔白細膩的紙張頓時呈現在眾人的面前。

  “嘿!這紙……比以前的還要白……”孫老二上前摸了摸,扯住上面的一張使勁兒扯了扯,驚嘆道:“不僅更白,而且更柔軟,更堅韌!”

  老者嘿了一聲,道:“瞧見沒有?這等紙,一刀一百文!”

  周圍陡然一靜,繼而“轟”的炸開!

  “多少錢?”

  “一刀紙一百文?”

  “這等竹紙比之宣紙也不差多少了吧?才一百文?”

  “趕緊搶購吧,回去一刀紙賣上一貫錢妥妥的! ”

  “我要一百刀……”

  “我要一千刀……”

  老者被吵得耳鳴,趕緊舉起手:“停停停!”

  待到周圍聲音小了一些,老者才道:“是不是以為很便宜?沒錯!這種紙的成本就要達到每刀八十文,再從江南運到關中,售價一百文根本就在賠錢!”

  不僅是周圍的商賈有些懵,就連李泰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房二那個棒槌,居然會做賠錢的買賣?

  不能夠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2:05
第1564章  我們要成為文化的先驅

這等光潔瑩白且柔韌無比的上乘紙張,固然比不得猷州出產的上等紙張,但相差亦是不多。

  然而僅僅售賣一刀一百文?

  “一刀”這個量詞其次並沒有太準確的定義,紙張造好都是大張,最初的時候是將其一張張鋪設整齊,未曾經過剪裁,未染些許墨汁,手起刀落,厚實的一摞站坯子旋即被劈開,毛邊都不飛,斬斷之後方便包裝。而這一刀能夠斬斷多少紙張,就被稱為“一刀紙”。

  但是後來就只是將五十張、七十五張、亦或是一百張紙稱為“一刀”。

  李泰瞅著眼前的紙張瑩白如玉、纖薄如蟬翼,很明顯一刀紙便是一百張,售價一百文,便是一文錢一張,簡直便宜到了極點!這些商賈將這種竹紙買回去,輕輕鬆鬆賣個一張十文八文,簡直就是暴利!

  房二是傻了麼?

  自己不賺錢,卻將利潤讓給賣紙的商賈,這可不是那棒槌的作風……

  果不其然,未等商賈們歡天喜地多久,便聽那老者又道:“諸位雖然是商賈,但平素多與讀書人打交道,甚至家中子侄便在刻苦讀書,以期將來能夠科舉高中,光耀門楣。”

  商賈們齊齊點頭。

  這年頭商賈紙地位極其低下,雖然因為朝廷歷經稅法的改進,使得商賈的地位稍有提升,但是相比那些讀書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官本位的社會裡,有多少錢都是白扯,只有當官纔是硬道理!

  一介商賈勤勤苦苦累積數代,方纔可能積累下一些家產,然而若是一旦惹上官司,頃刻之間便會一貧如洗,甚至破家滅門亦不是不可能,錢再多有什麼用?

  多少錢也不如一個讀書人!

  老者又道:“那大家更應當知道,寒門子弟想要讀書進學,是何等困難之事,不僅僅良師難覓,更重要的便是讀書的消耗實在太大……一個稚齡幼子從小讀書直到科舉高中,不說別的,單說著消耗掉的紙張得有多少?現在市面上最次的紙亦要五六文錢一張,價值相當於一斗米,寒門子弟如何讀得起書?”

  碼頭上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先是被這邊熱鬧的情形吸引過來看熱鬧,來了之後,卻被老者的話語吸引。

  但凡能夠在碼頭上討生活的,又有幾個是世家門閥出身?

  誰都知道讀書好,讀書不僅可以明理,更可以當官……然而,書,不是誰都能讀得起的。

  現在市面上漸漸有價格極低的書籍售賣,往往一上市便被搶購一空,只可惜數量還是太少,究其原因,就是因為紙張的價格居高不下,導致印書的成本將不下來。

  若是房二郎的紙廠當真能夠將紙張的價格壓製得如此便宜,那麼印書的成本必然大大降低,到時候書價降低,豈不是人人都讀得起書?

  縱然是商賈之家不得科舉,可誰會嫌棄書讀的少?

  最起碼若是自家子弟能夠讀書進學,能寫會算,當一個賬房也綽綽有餘吧……

  人羣越聚越多,

各個神情振奮。

  那幾個紙商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那老者又說道:“吾家二郎深受陛下器重信賴,忠君報國,自然不在話下。故此,二郎打算成立一個'大唐文化振興會',凡入會者,必須保證每一刀竹紙的價格保持在一百文,不得哄擡價格,不得售往域外,纔有銷售這等竹紙之資格,並且可以銷售之後不久由皇家印刷廠印製的書籍典冊……”

  商賈們一片嘩然。

  這開什麼玩笑?

  一百文進來,一百文賣掉,不僅一文錢賺不到,還得搭進去人手店面,玩呢?

  有人好奇的問:“皇家印刷廠……是個什麼?沒聽過啊!”

  旁邊有人附和,印刷廠,是印書的作坊麼?

  那老者嘿嘿一笑,臉上的褶子都在放光,下巴擡得高高的,道:“這是採用了吾家二郎發明的新式印刷術印製書籍的工廠,全稱叫做'大唐皇家印刷局',很久之前就已經成立了,只不過因為尚有一些工藝上的問題需要改良,所以並未對外公佈。印刷局是附屬在大唐文化振興會之下的,所印刷的書籍包括四書五經諸子百家,而且所有的書籍都會以成本價出售,絕不從中賺取一分一毫!”

  商賈們一陣無語。

  房二郎錢多的花不完,開始敗著玩兒了?

  造紙也不賺錢,印書也不賺錢,多大的家業也得遲早敗光了!

  再者說了,你錢多的花不完,不賺錢只想討個好名聲,這沒問題,可我們都得養家餬口,誰有那心思跟你胡鬧?

  孫老二便攤攤手,無奈道:“吾等皆佩服二郎之品性能力,可是這紙張不讓吾等賺一文錢,想必那書籍印出來亦是要原價售賣吧?吾等很為難啊,說到底咱也就是個不入流的商賈,不賺錢的生意一天兩天還成,若是長久幹下去,吾等豈不都得餓死?”

  旁邊的人也一陣附和。

  這是實話,大家都知道紙張低價是好事,書籍低價更是好事,可是追根究底,大家得先活著不是?

  沒好處的事情,誰都不會幹……

  老者斜眼睨著孫老二,冷笑道:“鼠目寸光之輩……諸位想想,吾家二郎可有讓爾等吃虧的時候?”

  “這…… ”孫老二有些不滿,但是細細一想,卻又反駁不得。

  縱然坊市之間對於房俊的褒貶不一,甚至更多是罵這個棒槌,但是對於大唐的商賈來說,房俊簡直就是活佛降世一般的人物!

  老者續道:“二郎此舉,乃是為了振興吾大唐之文化,而且諸位可知道'大唐文化振興會'的會長是誰麼?”

  一直在後面默默聽著不曾插話的李泰心中一跳,該不會……

  場中亦有心思敏捷之人,當即便顫聲道:“這個……該不會是……陛下?”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震驚的看著老者。

  如果這個什麼會長是陛下,那別說紙張書籍不賺錢了,就是賠錢也得乾啊!大傢伙不過是一介低賤的商賈而已,如果有一天能夠成為皇帝直接領導下的馬仔……

  嘶!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啊!

  這是何等之榮耀?!

  “呵呵,你想多了……”老者笑道:“陛下日理萬機,哪裡有那麼多精力?實不相瞞,大唐文化振興會的首任會長,乃是魏王殿下!”

  “原來是魏王殿下啊……”

  “雖然不是陛下親自領導,不過魏王也不差了。”

  “嗯嗯,陛下諸子之中,也就魏王文采不凡,更有主持編撰《括地誌》這等功績,算得上是天下文人的領袖。”

  起先聽聞不是陛下領導,還有一些失望,但是聽到這個會長乃是魏王李泰,眾人倒也認為理所應當。

  站在人羣後面的李泰有些懵……

  什麼勞什子的會長,是怎麼回事?

  還有,本王咋什麼都不知道?

  心裡疑惑,面色漸漸陰沉下來,心想該不會房俊那廝拿自己的名字做筏子吧?

  若是當真如此,絕對不與他善罷甘休……

  老者沒見到李泰,就算見到了估計以他的地位也不認識,就算以前認識,現在見到曬得爆皮瘦了一大圈兒的李泰估計也認不出……

  “吾家二郎豈會虧待夥伴呢?只要加入這個大唐文化振興會,那就是房家的合作夥伴,雖然紙張書籍大家賺不到錢,但會得到房家與皇室的補貼,不僅會在稅款上給予優惠,這碼頭上所有的貨物,大家的進價都會低於別家一成,以作補償……”

  “嚯!果然是房二郎,仗義!”

  “娘咧!所有東西都低一成?”

  “管事的,我孫老二現在就加入這個什麼振興會……”

  老者這句話說出來,就像是一滴水珠抵近開了的油鍋裡,頓時就炸了!

  所有貨殖的價格低兩成!

  這是什麼概念?

  若是進了價值一萬貫的貨殖,不論以往的利潤是多少,最低也能在這個基礎上多賺一成,也就是一千貫!

  這是要發家致富的節奏啊!

  至於紙張書籍什麼的,不賺錢又有什麼關係?

  當做給房二郎代賣就好了啊!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還是能把腦袋砸出個包的那種……

  老者擡起手,現場的喧囂低了一些,這才說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想要獲得這等優惠的資格,也是有條件的。第一,紙張書籍只能夠按照定價來賣,誰若是敢私自加價,二郎是不管的,自有'百騎司'請你談話,到時候是梟首示眾還是闔家滅門,聽天由命;第二,所有低價購得的貨殖,不得私自轉讓牟利,若有違反,參照第一條…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2:08
第1565章  親情

條件聽起來有些嚇人……

  “百騎司”那是何等存在?陛下的耳目、爪牙!被“百騎司”盯上抓回去處置,那就等同於入了陛下之法眼,尋常的商賈只要想想就要心膽俱顫,快嚇死了!

  然而商賈的本性又是逐利的,面對利潤,他們向來都是甘冒奇險……再者說,只要乖乖的經營紙張書籍,不私下漲價,想必皇帝陛下只有嘉獎,又怎麼會無故懲罰呢?

  當下,被“百騎司”名頭嚇得一愣一愣的商賈們,迅速做好了決定……

  “吾等皆是大唐之子民,振興大唐文化,乃吾輩之職責,義不容辭!”

  “陛下英明神武,能在魏王領導之下為大唐盡一份力氣,實乃吾輩之榮耀!”

  “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

  利益當前,任何危險都能夠被忽視掉。

  老者甚為滿意,頷首道:“即使如此,後天就請諸位前來碼頭,簽訂加入大唐文化振興會之契約。今日時辰不早,大傢伙就都散了吧,老朽還得將這些紙張卸船入庫,就不叨擾諸位了。”

  “好說好說。”

  “吾等屆時定然前來。”

  “現行告辭。”

  一眾商賈紛紛告辭散去,興致勃勃的返回住處,斟酌著簽訂契約之後要購買哪一些低價的貨殖,運回去之後又能夠產生多大的利潤……

  李泰面色陰沉,見到眾人緩緩散去,也率著禁衛離開。

  繼續逛下去已經沒什麼心情了,莫名其妙的就出來一個勞什子的“會長”頭銜,讓他心裡有點亂……

  回到驛站,洗漱之後簡單的用了晚膳,便合衣躺下,卻又全無睡意,眼珠子瞪著房樑,心中念頭百轉。

  傳道解惑,教化天下,這是每一個讀書人心中最神聖的嚮往,即便這個嚮往很多時候都會被功名利祿所玷污、掩藏,卻從來都不會消失。

  李泰也是個讀書人。

  或許詩詞歌賦比不過房俊,但四書五經儒家教化,李泰自信自己非但比房俊強,即便是諸多當世儒者,亦要甘拜下風。

  武將馬上打天下,終究還是要文官馬下治天下,雖然大唐尚武之風濃鬱,但是歸根究底,這個天下還是文官在治理。若是能夠成為這個什麼“大唐文化振興會”的會長,就等同於身負教化天下之重任,天然的站在天下文士的製高點,領袖羣倫,名聲、實權,攬於一身。

  聽那老者的話語,這件事不似吹噓妄言,然而這等重要之位置,父皇怎會同意讓自己來擔任?

  身為天下文士之領袖,就對朝中有了影響力,難道是父皇又對太子有所不滿,想要培養自己取而代之麼……

  一時間,李泰又是興奮,又是忐忑,又是疑惑,瞅著房樑一夜無眠。

  翌日清晨,頂著一對兒黑眼圈兒的李泰哈欠連天,

草草拾掇一番用過早膳,便進城向李二陛下復命。

  *

  城門出的兵卒依舊在戒嚴,到沒有嚴禁出入城,知識盤纏相比平時嚴苛了數倍,但凡是兵卒們看著有危險、不順眼的,一律禁止進出,惹得城門內外一片怨聲載道……

  李泰率領一眾禁衛策馬來至城門前,命禁衛首領遞上文牒印信,守城兵卒見了,趕緊讓開一條道路,而後單膝跪地,齊呼道: “拜見魏王殿下……”

  李泰微微頷首,策馬入城。

  昔日囂張跋扈之魏王殿下,經由西域戰火風霜之磨礪,亦多了幾分難得的穩重……

  太極宮門口,早有接到魏王回京消息的內侍守在那裡,遠遠見到魏王策騎而來,趕緊上前躬身施禮。

  只是到得近前,卻又紛紛愣住……

  這還是昔日那個白嫩肥碩、腰腹肥闊的魏王殿下?

  以往白嫩的臉上染滿了風霜,皮膚黑了不少,肥碩的身軀瘦了一圈兒,端坐馬上,沒有了那份桀驁張揚,卻多了一份沉穩厚重,顧盼之間,眼神銳利逼人……

  內侍們紛紛驚愕,西域那邊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呦,居然將白白胖胖的魏王殿下折騰成這個樣子。

  這下想要再白回來、再胖回來,那可得下幾分力氣了……

  李泰身形矯健的翻身下馬,將馬韁遞給身邊的禁衛,便昂首闊步走入承天門。

  紅牆黛瓦,金碧輝煌,一股濃烈厚重的帝王之氣撲面而來!

  李泰微微感慨,闊別多日,竟如夢幻一場,再次回到這巍峨的太極宮,既然恍如隔世……

  前面有內侍引路,徑直來到淑景殿。

  李泰心裡稍稍鬆了口氣,不知為何,剛剛途經太極殿時看著那雄闊的殿宇屋脊,居然有一些感覺到壓抑……

  難道是在西域縱馬馳騁日久,已然受不得這般宛如圈禁也似的生活了麼?

  想到這裡,便想起已經被父皇圈禁起來的稚奴,心底微微一嘆……

  淑景殿內,門窗洞開,李泰甫一踏足其內,便嗅到一股清香雋永的茶香,目光順著敞開的窗子,可以見到殿後煙波蕩漾的湖水,以及湖面上的綠荷白鳥。

  殿內,光可鑑人的地板中間鋪著一方波斯地毯,一張矮几上放置著一套茶具,幾樣精緻的點心。

  李二陛下坐在矮几之後,一對虎目望著遠徵歸來的兒子,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意。

  一身絳紫色宮裝的長樂公主盈盈下拜,語氣輕柔:“妹妹恭迎哥哥凱旋而歸!”

  李泰抖了一下衣袖,笑呵呵的還禮:“多謝妹妹…許久未見,妹妹卻是愈發鐘靈毓秀了,為兄甚是欣慰。”

  長樂公主抿脣一笑,眼波溫柔:“四哥在取笑妹妹麼?”

  李泰笑道:“肺腑之言,絕無虛假。”

  與長樂公主說笑兩句,這才面向李二陛下,伏地叩首,朗聲道:“兒臣奉皇命徵討西域叛賊,幸不辱命,今日返京,覲見父皇。”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伸手,將李泰拉起來,讓他坐在自己面前,仔細查看幾眼,點頭道:“黑了,也瘦了,不過精氣神看起來更飽滿,玉不琢不成器,此番西域之行,刀槍血火萬裏征伐,看來對吾兒之裨益甚大,很好,很好!”

  李泰笑道:“父皇謬讚了,萬裏征伐倒是不假,可哪裡有刀槍血火?英國公整日裏將兒臣像是嬰孩一般綁在身邊,別說衝鋒陷陣了,就算是遠遠的看一眼戰場都不行。兒臣這又黑又瘦的卻是跟打仗毫無關係,卻是因為每日裏縱馬疾馳害得。西域遼闊,草場遍地戈壁處處,每當縱馬疾馳,就覺得天高地闊心舒神暢……對了,兒臣知道父皇愛馬,所以搜羅了一批大宛良駒,各個神駿異常,回頭送去御馬監,父皇看看是否滿意。”

  說著,回頭衝長樂公主道:“為兄還給妹妹找到了一匹棗紅色的汗血馬,價值連城,妹妹無事之時騎著去城外溜溜,可別整日裏待在皇宮,還是應當出去多透透氣,有益身心。”

  長樂公主頗感興趣,問道:“可是純種的?”

  汗血馬難得,純種的汗血馬更是難得,價比黃金,即便是身為帝王的李二陛下,馬廄之內也無一匹純種的汗 馬,大宛良駒倒是不少。

  李泰傲然道:“這說得什麼話?送給自己妹妹的東西,為兄幾時敷衍過?要麼不送,要送就是最好的!這匹馬可是被烏孫國王當做寶貝一般,恨不得睡覺都露著,為兄當著他的面兒將這匹馬牽走的時候,那老貨差點哭出來!”

  長樂公主從小就跟著父皇給他那幾匹愛馬餵料刷毛,所以也甚是愛馬,此刻笑逐顏開,道:“君子不奪人所愛,四哥怎能這般?回頭妹妹就去瞧瞧,還沒見過純種的汗血馬呢… …”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看著,心中甚是欣慰。

  若是自己的兒女都能夠放下心中執念,如同眼下這般和諧友愛兄友弟恭,他李二夫復何求?

  然而現實總是不遂人願……

  長樂公主笑吟吟的給李泰斟茶,李泰謝過,輕輕呷了一口,籲了口氣,這才正襟危坐,看向李二陛下。

  “父皇,那個什麼'大唐文化振興會'……是怎麼回事?”

  李二陛下面色一凝,手裡的茶杯輕輕捏了捏。

  兒子剛剛為了帝國遠徵西域,徵塵未洗,自己這邊卻已經在打著勸其安心當一個富貴閒王的主意,愧疚之餘,李二陛下也著實無奈。

  這件事情剛剛提上日程,卻不想剛剛回京的李泰便知道了,李二陛下斟酌著要怎麼說出來,才會打消這個兒子心中的怨氣…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2:10
第1566章   大唐文化振興會

    李二陛下心裡輕嘆,面上卻是帶著笑意,示意李泰吃幾塊糕點,這才緩緩說道:“扶持寒門學子,這是為父一貫以來的執政方針。而這個振興會,更是一些列'大文化'計劃的一部分,尤為重要。”

        “'大文化'計劃?”李泰一臉好奇。

        父親扶持寒門學子打壓世家門閥的政策從未變過,這個李泰自然知道,只是這個“大文化”計劃又是個什麼東西?聞所未聞啊。

        一旁的長樂公主素手給二人斟滿茶水,然後悄然退走。

        李二陛下看了一眼女兒纖細窈窕的背影,說道:“這其實只是一個大致的方向,並不是一個完整的計劃,旨在以儒學為核心的基礎上扶持諸子百家,使得吾大唐之文化百家爭鳴,繁花似錦。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個'振興會'的職責將會是對抗世家門閥的急先鋒,全力扶持寒門學子去打破世家門閥對於官場的壟斷。”

        世家門閥的存在,對於皇權的製約實在太過巨大,甚至對於皇權的安危都產生了極大的威脅!

        前隋如何一統天下,又如何分崩離析,大唐如何亂世之中崛起,而李二陛下又是如何逆爾奪取,前前後後裏裏外外,都是世家門閥幕後操縱的身影。

        藉助關隴集團而上位的李二陛下,自然知道世家門閥的龐大力量,所以自登基以來,便潛移默化的開始對世家門閥的打壓和製約。

        然而這註定是一個長期而緩慢的過程,一著不慎,就有可能自食惡果……

        李泰知道,這是房俊說服了父皇在城外建立學院的初衷,他不是單純的讀書人,更是皇家子弟,比任何人都明白“平衡”的重要性。

        世家門閥通過盤根錯節的聯姻等等關係互通利益,把持官員的選舉提拔,打破了平衡,所以父皇要製約世家,扶持寒門;天下學子皆為儒門子弟,

百家萎靡,這也是打破了平衡,所以父皇照舊要扶持諸子百家,限制儒學……

        只是這兩者無一不是艱難險阻重重的事業,不僅困難,而且危險。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心甘情願的放手已然到手的既得利益,哪怕是皇帝也不行,所以可以預見,隨著皇帝的打壓限制,必然會引起反擊。

        李泰忽然明白了父皇為何神情之中帶著淡淡的愧疚和無奈……

        一張原本已經被曬黑的臉變得煞白,李泰嘴脣顫抖了幾下,顫聲問道:“父皇的意思是……要兒臣擔負起打壓門閥、限制儒學之重任?”

        李二陛下默然無語,良久,才緩緩頷。

        李泰似乎聽到了自己心中有什麼東西一瞬間碎裂的聲音,那碎片甚至扎入心臟,痛徹心脾……

        “父皇,兒臣……兒臣……”

        說了兩句,李泰語氣更因,卻是難以為繼。

        打壓門閥、限制儒學,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艱難和危險,要隨時隨地面對門閥和儒門的抵抗與反撲,一旦讓那些人意識到了不可逆轉的危險,鋌而走險實在是在正常不過。

        然而更深層次的意義,則是意味著父皇亦將他從儲君的繼任者當中剔除掉,他被放棄了……

        打壓門閥、限制儒學的目的是平衡朝局,然而這一切都不能讓皇帝親手去做,否則就等於消弭掉了皇權與門閥、儒門之間的最後一道緩衝屏障,萬一失敗,將會造成皇權與門閥、儒門直接面對的局面,這是任何一位有理智的皇帝都不可能去做的。

        現在的李二陛下,手裡的刀是房俊;等到未來太子登基,那柄刀就變成了他魏王李泰……

        這就等於間接的斷絕李泰成為儲君的可能。

        一向心心念念對儲君之位抱以極大可能的李泰,乍聞李二陛下做出這等決定,如何能不心碎神傷?

        李二陛下亦是心中惻隱,不是滋味兒。

        李泰曾是他諸多兒子當中最得到他看重的一個,亦曾不止一次的升起立其為儲君的心思,卻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未能如願。

        現在太子表現越來越好,身為父親,又怎能廢一個立一個,在兒子們中間培植隔閡與仇恨?

        稚奴已經被他忍痛圈禁,他不想有朝一日再將李泰流放瓊州……

        長痛不如短痛。

        *

        李泰渾渾噩噩的走出太極宮,擡了擡頭,只覺得陽光耀目生花,晃得人一陣陣眼暈。

        心底滿是悲愴絕望……

        滿懷期待的從西域返回,去不曾想第一時間便得到志向破碎、理想湮滅的消息,這種打擊太過突如其來,讓他連一丁點兒的準備都沒有,著實難以接受。

        悲傷之餘,一股怒氣不可遏止的升騰起來。

        房俊!

        必然是這個棒槌一心護著太子,所以纔在父皇面前進了讒言,使得父皇不得不忍痛做出如此決定!

        簡直可惡至極點!

        本王必與你誓不罷休!

        禁衛見到李泰神情灰敗的出來,未敢多問,只是上前道:“殿下,這就返回王府麼?”

        李泰咬了咬牙:“不急,先去兵部衙門!”

        不一刀宰了那個混賬,如何能消得他心頭之恨!

        “喏!”

        禁衛應了一聲,牽過戰馬,李泰翻身上馬,手裡拎著馬鞭狠狠的抽在馬臀上,戰馬一聲長嘶,放開四蹄轉眼馳過寬闊的天街,一眾禁衛在身後緊緊相隨,一時間鐵蹄踏著路面的青石板,出一陣雷鳴般的聲響,居然頗有一種千軍萬馬臨陣衝鋒之時纔有的氣勢!

        須臾之間到得兵部衙門,李泰勒馬站定,厲聲問道:“房俊何在?”

        兵部衙門的門子嚇得一個哆嗦,待見到是魏王李泰,連忙單膝跪地,施禮道:“見過魏王殿下……房侍郎早晨前來當值,剛剛下值,聽聞好似去了晉王府……”

        李泰也不說話,調轉馬頭便欲直奔晉王府。

        那門子楞了一下,下意識問道:“殿下出徵歸來,難道不應先行交納堪合印信,讓兵部報備麼?”

        武將出征之前、出征之後,必須要到兵部報備,或者得到兵部的堪合文書,否則便被視為擅自出徵,或者逾期不歸,纔是大罪。輕則降職申飭,重責丟官罷職,若是期間闖出大禍,抄家滅門亦不是不可能。

        只為限制武將的行動……

        李泰心裡正窩著一股邪氣兒呢,聞言,頓時勃然大怒,在馬上揮舞著馬鞭,劈頭蓋臉就將這門子一頓狠抽,大罵道:“娘咧!老子交不交堪合印信,也用不著你來管?你們兵部一個兩個都是管閒事上癮是吧?老子今日抽死你個愛管閒事的王八蛋……”

        可憐那門子還不知自己犯了何錯,便被狠狠的抽了一頓,偏偏面對的乃是魏王殿下,連躲都不敢躲,直被抽得一臉血,連連哀聲告饒。

        衙門裡的兵卒官吏聞聽動靜,齊齊跑了出來,可見到行兇的乃是魏王,卻不敢上前攔阻,只得苦苦勸諫。

        面對丘神績、宇文儉之流,有房俊主持大局的情況下打了也就打了,可眼前這位可是魏王殿下,誰敢造次?

        好在李泰今日的執念乃是房俊,抽了一陣解了氣,便啐了一口,罵了一句“沒眼色的狗東西”,便帶著一眾禁衛風馳電掣一般遠去,只留下悶雷一般的啼聲……

        待到李泰走遠,兵卒們紛紛上前,將那門子拉起來,檢查一下,雖然皮開肉綻頭破血流,不過並無大礙,便紛紛埋怨道:“你瘋啦?那可是魏王,沒事兒你招惹他幹嘛呀!”

        那門子差點哭出來,捂著一臉血,道:“我又不是咱們那位房侍郎,吃了豹子膽敢招惹魏王?你這位不分青紅皁白上來就抽,我也很迷茫呀……”

        官吏便紛紛到此一口涼氣,這位難不成是來尋房侍郎的晦氣,結果這個門子倒了血黴當了出氣包?

        兵部右侍郎郭福善奇道:“魏王殿下可是得哪門子瘋,甫一回京,便怒氣沖衝的尋房侍郎晦氣?”

        員外郎劉顯哼了一聲,道:“誰知道呢?不過話說回來,魏王殿下平素囂張跋扈,可是在房侍郎面前,可是從來都沒撈著一個好兒。”

        眾人點頭,正所謂一物降一物,在長安城裏平趟,誰都不敢惹的魏王殿下,卻是在房俊面前屢次吃癟。

        職方郎中崔敦禮道:“趕緊來人,前去晉王府通知房侍郎,讓他小心戒備魏王。”

        柳奭站在後頭,幽幽道:“瞧著魏王這度,怕是來不及呦…… ”

        他現在心情挺複雜,雖然很是樂意在房俊手底下掌管鑄造局,也對房俊甚是佩服,但是想想以前房俊是如何坑自己的,心中自是難免鬱悶。

        若是魏王殿下怒氣沖衝的去狠抽房俊一頓,他倒也是樂見其成……

        只要不抽死就好。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2:13
第1567章  李泰發飆

  晉王府。

        李二陛下雖然將晉王李治圈禁起來,不過更多是名義上的形式,除去不準晉王出府之外,若是有人至親前來探望,並不禁止。

        當然,長孫無忌這樣的外戚是絕對禁止見面的……

        晉王府的花廳內,四周佈滿綠植,門窗敞開,清涼的微風自廳中悠悠吹過,帶著花草樹木的芬芳,涼爽宜人。

        太子、晉王、房俊正圍坐一處,桌上擺置著幾樣精緻的小菜,一旁的木桶裡盛滿冰塊,鎮著一壇產自西域的葡萄釀。

        三人推杯換盞,氣氛融洽。

        房俊飲了一杯酒,甘甜清冽的葡萄釀經過冰塊這麼一鎮,清涼沁脾,又夾了一塊芙蓉糕放在嘴裡咀嚼幾下,問道:“聽聞晉王妃已有身孕?”

        李治點點頭,一臉青澀秀氣,卻已然將要為人父。

        房俊嗯了一聲,隨口道:“等到孩子誕生,微臣備一份厚禮。”

        李治精神一震:“有多厚?”

        房俊道:“那得看是男孩還是女孩啊,禮物肯定不一樣。至於價值……說一句無價之寶,想來不會讓殿下認為是誇張。”

        “那我可記住了,到時候若是姐夫你食言,我必不與你幹休!”

        “這話說的,姐夫我是差錢的人?最近南洋那邊很是得了幾件寶貝,回頭我去挑一挑,肯定不讓你失望就是……誒?不對啊,我這是送給侄子侄女的禮物,你滿不滿意有個毛的關係?”

        李治翻了翻白眼:“小孩子剛生下來懂個甚?我這當爹的自然要給他們把把關,

免得被你這個棒槌給糊弄過去。”

        房俊不爽道:“我是那樣的人?”

        李治哼了一聲:“是。”

        房俊指指他,無語。

        不知為何,原本兩人的關係並不算是十分親密,當初李治與晉陽成天呆在一起,但是比起房俊與晉陽的關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到了李治被圈禁之後,房俊偶爾過府來探望,送點禮物,坐下來隨意聊一聊,彼此之間反倒愈投契。

        而李治經過了圈禁之處的驚恐徬徨,也慢慢平復下來。

        事已至此,除了修心養性,喋喋不休滿腹怨氣又有何用?

        只恨自己未能識破長孫無忌的陰謀,被當了一回靶子……

        太子不滿道:“二郎何必厚此薄彼?上月孤的閨女出生,你也不過是送了一些南洋的龍涎香,遠遠談不上價值連城吧?”

        房俊翻個白眼,道:“您也好意思?您是大舅哥啊,大舅哥就應當時不時的給妹夫好處,怎麼能好意思跟妹夫要禮物呢?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您不嫌丟人?稚奴不同,他是小舅子啊,就算我不給,小舅子看上姐夫家裡的東西,那還不是想拿就拿?”

        太子氣得不輕,卻又不得不承認房俊的話有道理。

        李治眼睛瞇了瞇,瞅了一眼房俊,心想你就吹吧,小舅子看上姐夫家裡的東西想拿就拿?呵呵,我倒是看上了你家那武娘子,別說自己去拿,我要是敢開口給你要,你還不得把我腿打折了……

        這麼一想,武娘子的千嬌百媚如花玉容又浮現眼前,可嘆佳人已做人婦,卻是有緣相識無緣連理,不由幽幽一嘆……

        三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前廳忽然一陣喧嘩,一個王府內侍小跑進來,急聲道:“殿下,大事不好,魏王殿下闖進來了!”

        李治頓時一喜: “青雀哥哥回京了?”

        繼而反應過來,自己這王府,魏王自然是想來就來,為何用了一個“闖”字?

        當即便怒叱道:“混賬!魏王乃是本王胞兄,前來府中何須通稟?爾等居然敢攔著魏王,想死了不成?”

        那內侍嚇得跪在地上,告饒道:“殿下息怒,非是吾等膽敢阻攔魏王,實在是魏王到了府門,一言不,怒氣沖衝的就進來了,吾等實在是來不及稟告……”

        房俊在一旁插話道:“稚奴你何時得罪了魏王?”

        李治一頭霧水:“我這被圈禁一段時日了,連府門都不能出,青雀哥哥又遠在西域,哪裡會得罪他?”

        正說著,便見到門口處闖進來一羣人,為一人正是雖然瘦了一圈兒卻依舊“體魄肥碩”的魏王李泰……

        晉王府的禁衛攔在身前,臉孔漲得通紅,高聲道:“殿下想要見吾家王爺,自請入內便是,何故帶著親衛硬闖?”

        雖然魏王乃是晉王兄長,可他身為晉王府的禁衛,職責便是護佑晉王之安危,被魏王這般硬闖,便是嚴重的失職。

        李泰飛起一腳便將這名禁衛踢個跟頭,罵道:“爾不過一介家奴,亦敢阻攔本王?”

        那禁衛不敢還手,羞憤欲死。

        李治連忙起身,高聲道:“都退下!”

        然後衝李泰施禮道:“青雀哥哥幾時返回長安的?小弟被父皇圈禁府中,未能出城相迎,還望哥哥見諒! ”

        誰知李泰卻是瞅都不瞅他他,就連太子都視如不見,兩眼怒視房俊,大叫一聲:“房俊,老子今日與你不死不休!”

        言罷,氣勢洶洶的便衝向房俊。

        身軀雖然肥碩,卻異常矯健。

        房俊莫名其妙,看著李泰衝過來,心裡琢磨著是躲開還是乾脆將這貨放倒,卻不曾想李泰到了距離幾步的時候,猛地反手從伸手抽出一根馬鞭,劈頭蓋臉便朝房俊臉上抽過去。

        房俊沒料到這廝這般陰險,猝不及防,鞭子便攜帶著風聲落了下來,趕緊一擡手,“啪”的一聲,狠狠抽在胳膊上。

        夏日裏衣衫單薄,這一鞭子抽得結結實實,房俊頓感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怒氣“蹭”的一下就竄了起來!

        大怒道:“你瘋了不成?”

        就待上前好生教訓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太子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擋在李泰身前,一面擋住房俊的拳腳,一面推開李泰:“青雀你這是為何?快快退開!”

        李治都快嚇死了,魏王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敢拿鞭子抽房俊,以他的戰鬥力,三個捆一起也不是房俊的對手啊!

        眼見房俊紅著眼睛往上沖,要找李泰算賬,李治只好拽住房俊的胳膊,叫道:“姐夫息怒……”

        可他身小力弱,被房俊猛力一帶,腳下便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渾然不顧身上的疼痛,往前爬了兩步猛地保住房俊一條大腿,大叫道:“別打啦,別打啦……”

        房俊怒氣沖衝想要揍李泰一頓,卻被太子擋在身前施展不開手腳,想要繞過太子,卻現一條腿被李治死死的抱住,怎麼掙脫也不撒手,低頭一看,這位晉王殿下趴在地上任由自己拖著向前,嘴裡還大叫著“別打啦”!

        房俊無語,這可是歷史上的高宗皇帝呀,瞧瞧這姿勢……

        總不能將這小子一下子甩飛出去吧?

        無奈,只得作罷。

        李泰那邊被太子攔著,也不敢使勁兒將其推開,只能跳著腳破口大罵:“房二你個王八蛋,老子幾時招惹了你,居然幹出這等陰險之事?今日非得抽死你不可!”

        房俊怒氣未消,想打卻又打不著,只得指著李泰的鼻子,咬牙瞪眼道:“行,你有種!今日這一鞭子,你給我記住了,往後沒事兒最好躲在你那王府裡,若是想要上街逛逛,當心禍從天降……”

        李泰被房俊惡狠狠的目光和言辭嚇得心中一顫,卻兀自不肯罷休,叫囂道:“你個棒槌有能耐就弄死本王,看你給不給本王陪葬!”

        房俊冷笑:“您還這麼天真吶?想想那丘神績吧,被人射得像個刺蝟一般,卻連兇手一根毛都找不到,還陪葬?呵呵……”

        此言一出,太子、晉王盡皆嚇了一跳,太子連忙道:“二郎你瘋了不成?不至於,不至於!”

        現在房俊可是殺害丘神績的嫌疑人 一,只要想想丘神績的慘狀……這兩位就激靈靈打個寒顫。

        房俊這棒槌若是當真逼急了,誰特麼知道能不能幹出那等瘋狂之事?

        太子見到李泰依舊喋喋不休,頓時急了,怒斥道:“青雀你到底什麼瘋?”

        他本意是想維護李泰,可李泰溫言,反而怒目相對,大聲吼道:“就知道你們是一夥兒的,太子之位是你的,不許我搶,這我能理解,可為何非要將我逼死才甘心嗎?”..
iqboy99 發表於 2019-1-31 22:17
第1568章   左右兄弟,右手皇權

李泰是徹徹底底的怒了!

        他本就不是一個城府深沉的人,西域這一趟萬裏赴戎機,算是讓他這朵長在長安城裡養在皇帝身邊的花朵經受了一番風霜戰火的洗禮,褪去了少許青澀輕浮,卻依舊算不得神經堅韌。

        當甫一回到長安便聽到李二陛下口中將自己排除出儲君之可能,心心念唸的理想、躊躇滿志的奢望徹底崩碎,頓時便不管不顧的爆發出來……

        李承乾愣住,看著暴怒崩潰的李泰,一時間無言以對。

        他是個厚道人,沒什麼驚才絕豔的才華,卻無比在乎兄弟情分手足情誼,此刻被李泰當面斥責,第一反應並不是反駁回去喝叱李泰目無兄長不知尊卑心存覬覦之心,而是感到有些難受。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想將這個太子的位置讓出來算了,誰愛當誰當,整天面對陰謀詭計還要防備兄弟反目手足睨牆,青雀卯著勁兒想要爭奪儲君之位,稚奴暗地裡亦是心存奢望,就連李恪也未必甘心……他有些受夠了,有什麼稀罕的?

        可是一想到自己讓出太子之位,無論哪一個弟弟上位之後所引發的連鎖反應,他又不得不默然無語……

        天下至高的權力,從來都代表著血性和殘酷。

        他是父皇的長子,天經地義的接班人,由他來擔任太子異日繼承皇位,纔能夠最大程度的保持穩定。若是任意一個弟弟來接位,性質未必就比父皇當年的“逆爾奪取”強上多少,所有父皇的嫡子都將擁有對皇位的威脅,想要安安穩穩的座上那個寶座,就不得不對手足兄弟展開殘忍的殺伐。

        這不是誰善良誰狠毒的問題,而是權力所代表的屬性所決定的,就算你不想那麼決絕,權力也會逼著你一步一步的走到那個地步……

        青雀也好,稚奴也罷,就算是李恪亦是如此,誰也不能例外。

  

        隨著李泰這一聲憤怒心碎的咆哮,花廳裡陷入一片沉寂。

        房俊深深吸了口氣,揮揮手將廳內的禁衛盡數斥退,然後盯著李泰,淡然道:“今日某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不跟你一般見識。”

        言罷,反身回到桌旁,倒了一杯葡萄釀,自斟自飲起來。

        李治趕緊從地上爬起來,俊臉微紅,剛才的姿勢實在是有失親王之身份……

        李泰怒哼一聲,惡狠狠瞪著房俊道:“本王就算永無爭儲之可能,照樣還是父皇的兒子、大唐的親王!爾不過一個駙馬,小小的侍郎,就算有一個侯爵的爵位,又有什麼資格在本王面前表現出一幅憐憫的姿態?本王不需要的你的同情!”

        “呵!往西域走了一遭,許是見了鮮血殺戮,膽子這麼肥了?”

        房俊嗤之以鼻。

        李泰暴怒:“放屁!來來來,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本王的拳頭,不打得你滿地找牙,本王誓不罷休!”

        “青雀哥哥,息怒,息怒!”

        李治滿頭大汗,趕緊上前抱住暴跳如雷的李泰,勸阻道:“您剛剛從西域返回,弟弟這就命人備好酒宴,給您接風洗塵……”

        他是真怕李泰再這麼鬧下去,當真給房俊惹毛了怎麼辦?這棒槌可不管什麼親王不親王的,真打起來,李泰完全不是對手啊……

        李泰依舊不依不饒,李承乾嘆了口氣,拍拍李泰的肩膀,道:“去東宮坐坐吧,咱們兄弟好好聊聊。”

        李泰瞅著李承乾的眼睛,神情變幻,終於一甩衣袖,道:“何必去東宮?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

        大步走到房俊對面坐下,瞅了瞅桌面,怒聲道:“狗奴才都死了?”

        守在門口噤若寒蟬的內侍宮女急忙給李泰奉上碗筷酒杯,然後躡手躡腳退往一邊,唯恐惹火燒身……

        李泰自顧自的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李承乾點點頭:“也好,就在這裡講話說明白。”

        坐到桌旁。

        李治趕緊將內侍宮女統統趕走,坐到李泰身邊,親自給他斟酒佈菜。

        李泰面色陰沉,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一言不發。

        房俊也不搭理他,慢慢的飲著酒。

        李承乾盯著李泰,問道:“孤知道你一心想要爭奪儲位,也一直認為孤不如你。說心裡話,就連孤自己也覺得許多地方都比不得你,將來做了皇帝,你也一定比孤強。”

        親王之間談論這等話語,簡直就等於大逆不道,皇帝老子還健在呢,豈能就這般毫無遮掩的說起以後當皇帝的事情?

        顯然李承乾覺得今日若是不將話說開,日後的麻煩無數,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李泰冷哼一聲,依舊不說話,臉色難堪得好像誰欠他一貫錢似的……

        當然,事關儲君之位,多少錢也無法衡量。

        李承乾續道:“有些時候,孤真心想要將這個儲君的位置讓給你好了,孤就安安心心的當一個富貴閒王,鐘鳴鼎食悠遊山林,豈不快哉?”

        “呵呵…… ”李泰冷笑道:“那你倒是讓啊?”

        虛偽至極!

        現在太子的位置坐穩了,就來說這等便宜話兒?

        李承乾也不生氣,神情平靜的反問了一句:“孤若是讓了,你能保證讓孤安心的當一個富貴閒王?你能保證讓孤鐘鳴鼎食,悠遊山林,而不是圈禁至死,甚至是三尺白綾,鴆酒一杯?”

        李泰捏著酒杯的手在嘴邊停住。

        未等他說話,李承乾已然嘆息搖頭道:“你保證不了,誰也保證不了……到那個時候,非但是孤將要一死了之,就算是稚奴也會因為父皇嫡子的身份,被逼上絕路。老三雖然不是嫡子,卻是英明果敢,身負前朝血統朝中擁躉無數,他的下場也是一樣的……”

        權力是一柄雙刃劍,它能讓皇帝掌握天下億萬臣民之生死,亦能將皇帝推至滅情絕性之深淵。

        這就是權力的天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為帝王,亦是身不由己……

        李治微微一愣,陷入沉思。

        李泰咬了咬牙,道:“若是我身為帝王,手執乾坤君臨天下,還有何事不能左右?自然能夠保證兄弟們富貴長久!”

        “嗤……”

        房俊一聲嗤笑。

        李泰怒目而視:“你笑個甚?本王說到做到!就是你這個奸佞,蠱惑太子,蠱惑父皇,生生弄出一個什麼振興會,想要一舉斷絕本王的爭儲之路,離間我們的父子之情、手足之情,簡直該殺!”

        其實,他不是同不懂太子的話,論起政治天賦,他比太子強得多。

        正是因為聽懂了,一邊是帝王之位,一邊是手足之情,讓他陷入糾結,無法取捨。

        然而他能夠將“爭儲”光明正大的說出口,其實就已經在心裡認同了李承乾的話,只不過不願意承認自己終於無望儲君之位而已……

        但是對於房俊,他是真的惱火!

        若非這廝從中作梗,先是全力扶保太子,之後又蠱惑父皇,自己何至於就被父皇親口斷絕了儲君之路?

        李泰恨不得將房俊抽筋剝皮,下油鍋炸個酥脆,好一口一口的嚼著吃了!

        房俊對李泰的憤怒不屑一顧:“殿下口口聲聲保證兄弟能夠富貴長久,其實你自己心裡明白,你根本就做不到!只要你登上皇位,第一件事情就是剷除太子這個最大的隱患,然後消滅晉王這個潛在的威脅,甚至是吳王、蜀王、齊王、越王……別發火兒,也別不承認,因為你這皇位不是奉天承運,不是君權天授,而是你爭來的!既然你能夠爭來皇位,你自然害怕別人也會將皇位從你手裡爭去,不將所有有資格爭奪皇位的人統統剷除,你又如何能睡得安穩?所以說,你就是天底下最最虛偽的人,什麼父子親情,什麼手足情誼,在你眼裡全都抵不過那個天下至尊的位置!一個如此無情無義虛偽做作之人,你還有臉在某面前叫喚什麼?”

        李泰氣得面色煞白,捏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房俊一席話,等同於將他血淋淋的撕開,將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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