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30263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3
第1519章  暗殺


  月色下,那一支支弩箭拖著虛影穿越虛空,割裂空氣發出短促的尖嘯!

    丘神績嚇得魂飛魄散!

    居然是軍中勁弩?!

    然而未等他的大腦再做出何等反應,“噗噗噗”一陣悶響,十餘支弩箭已然盡數釘入他的身體……

    “啊——”

    丘神績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便如同刺蝟一般仰天跌倒,當場斃命。

    自兩側廂房奔出的兵卒以及丘家家將駭然欲絕!

    看這羣黑衣人整齊劃一干淨利落的行動,進退之間井然有序,氣勢蕭殺奪人心魄,尤其那一支支勁弩……這是軍隊啊!

    是什麼人居然動用軍隊前來刺殺丘神績?!

    兵卒們與丘家家將面對黑衣人凌厲至極的襲殺,當即做出截然不同的反應……

    兵卒們不過是奉命押送丘神績發配南海,就算是丘神績死了,大家亦不過是回去之後遭受懲罰,頂了天捱上一頓軍棍,性命還是無礙的,可是此刻面對凶神惡煞一般的黑衣人,看看人家手裡的勁弩,那不是送命麼?

    於是,不知是誰一聲喊,兵卒們頓時一聲不吭做鳥獸狀四散奔逃……

    他們可以逃,丘家家將卻不能逃!

    他們當然也可以一鬨而散,可眼下丘神績已被萬箭穿心死得不能再死,就算是他們逃的活命,留在丘家的父母妻兒豈會有好下場?

    按照丘行恭一貫的暴戾性情,家人絕無倖存之理,反倒是就算當場戰死,家人反而能夠得到優渥的對待。

    丘家家將皆是出身於軍伍的百戰悍卒,自然看得出面前這羣黑衣人戰力兇橫裝備精良,可既然退無可退,那就要直面而上!

    兩軍相逢,勇者勝!

    為首的黑衣人見到丘家家將悍不畏死的衝鋒,冷哼一聲,一手擡起,斷喝道:“預備——放!”

    “嘣!”

    又是一輪弩箭射出,

再熾烈的勇氣也抵不住精鋼箭簇扎進身體撕扯血肉筋骨,丘家家將慘叫著倒地,餘者血灌瞳仁,雖然膽氣已洩,但是進也是死、退也是死,那又何不死在衝鋒的路上?!

    黑衣人面露敬佩,無論是否陷入絕境,能夠直面生死的勇士都是要受到尊敬的。

    勁弩殺傷力雖然巨大,但缺點便是上箭速度太慢,兩輪攢射,再想上箭已是不及,黑衣人首領握緊橫刀,自口中冷冷吐出一個字:“殺!”

    “殺!”

    身後的黑衣人悶喝一聲,陣型嚴謹步履矯健,揮舞橫刀迎了上去……

    “嚓”的一聲響,沖在最前的丘家家將用盡力氣將手裡的橫刀劈向敵人,卻目瞪口呆的發現敵人舉起橫刀一擋,自己手裡的橫刀便被削斷兩截,而後在他不可置信當中,敵人的橫刀順勢隔斷了自己的脖子。

    這怎麼可能?

    老子手裡的可是軍中製式橫刀啊……

    這是最後的疑惑,因為他的頭顱已經飛上天空。

    丘家家將哇哇大叫著衝上來,黑衣人沉默迎戰,短兵相接不過是數十息之間,雙方一觸即分,戰鬥結束。

    黑衣人首領冷漠的看著遍地屍首,下令道:“收索一下看看是否由漏網之魚,將屍體集中起來,處理現場,然後統統燒掉。”

    “喏!”

    十幾個黑衣人收刀入鞘,幾個人挨個屋子搜索,其餘幾人則奔出去先將屍體上的弩箭盡皆拔出,而後將屍體都拖到丘神績的那間房間,有幾人解下腰側懸掛著的竹筒,將竹筒裏黑糊糊略顯黏稠的黑油倒在牆壁、傢俱、屍體之上,然後退出屋外,自懷中掏出一個火摺子吹燃,丟進屋內。

    “蓬”!

    一聲輕響,大火瞬間點燃,幾個呼吸之間便火勢熊熊,濃煙滾滾。

    熊熊大火在黑衣人首領的瞳孔上反映出絢爛的光彩,他一揮手,輕喝道:“撤!”

    一隊人來去如風,迅速消失在西津渡的夜色之中。

    等到西津渡的駐守兵卒匆匆趕到現場,早已是人影皆無,徒留下熊熊大火滾滾濃煙,籠罩了大半個西津渡……

    *

    長安。

    七月流火,夏日炎炎。

    卻絲毫沒有阻擋學子的熱情……

    因著科舉考試逐漸受到世家門閥以及寒門學子的重視,將此視為一條除去“舉薦”、“萌蔭”之外的入仕之途,無數的寒門學子皆在春闈之前的一年或者更長的時間趕赴長安,一則是為了熟悉京中氣候飲食,一則亦是擔憂趕赴京師之路山高水遠,萬一途中發生一些意外耽擱了考試。

    比不得那些世家門閥出身的子弟,寒門學子遠赴京師是要承擔了極大的生活壓力的,“長安居,大不易”,高昂的物價令大多數寒門學子勉強能夠承擔食宿費用之外,再也無餘財去參加一些娛樂活動。

    甚至有些學子還要一邊尋找一份書吏賬房之類的工作,才能維持在京中的生活……

    人是羣居動物,會在潛意識裡嚮往同類交流,可是茶樓酒肆之類的聚會場所耗費不菲,如何花得起這個錢?這等情形之下,寒門學子之間便往往尋一處城外青山綠水之處,三五成羣聚在一起談論詩詞歌賦經史典籍,交流心得解答疑惑。

    然而最近幾日,這些逗留京中的寒門學子卻捨棄了城外綠樹成蔭小橋流水的野外消遣,而是成羣結隊的前往兵部衙門,欣賞那一副“驚世駭俗”的傳奇字幅……

    “嘖嘖,房二郎固然平素之所為令某不敢苟同,但是單單這書法一道之造詣,卻令某甚為折服,堪稱當世書法大家矣!”

    “瞧瞧這個'不'字,這一橫本就長得出奇,超出常規,一般人絕不會這般寫法,可是縱貫上下去看,卻偏偏顯得樸茂有力。”

    “何止於此?你們看看,房二郎這副字當中每每寫到撇、捺的時候,並不是向下拖帶,而是極力向左右兩邊伸展。撇和捺的收筆處可以說是開張到了極點。這樣寫來,就給撇捺覆蓋的筆劃留出了大量的空間,讓它們充分錶現各自的態勢,增強了縱逸的氣勢,顯得瀟灑大方。”

    “當真是天縱之才呀!聽說這位房二郎平素並不算太過刻苦,耍刀弄棒的時間倒是遠遠多過提筆寫字,可偏偏便能另闢蹊徑自成一家,此等天賦,你我除了感嘆之外,尚有何言可說呢?”

    二三十名學子圍攏在兵部門口,仰望著掛在牆上 張字幅,搖首讚歎。

    有人說道:“難道你們只是注意這幅字的字體如何出類拔萃麼?呵呵,在某看來,這幅字的字跡固然端方秀麗,但是這幅字的含義,卻更加足以傳諸後世,引為佳話!”

    他這麼一說,別人方纔醒悟。

    “不錯不錯,【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哈哈,不愧是當世第一才子,通篇雖然只得一個'狗'字,沒有任何辱罵之言語,但是字裡行間那種濃濃的鄙夷和唾棄卻躍然紙上,這可比一百句污言穢語都更要給勁兒!”

    眾人紛紛贊同。

    也怪不得那位少府監的監正在此顏面掃地之後,回家便一病不起,甚至聽聞已經上書陛下請求告老致仕……

    無顏面對江東父老哇!

    正在眾人七嘴八舌表示驚嘆之時,忽見一對騎兵遠遠疾馳而來,到得兵部門口紛紛勒住韁繩跳下馬背,一個個體型彪壯的禁衛簇擁著一個宦官,快步走向門口。

    門口圍觀的學子趕緊避往兩旁,閃出一條道路。

    那宦官倒也和藹,白皙無須的臉上含著微笑,對著學子們頻頻頷首示意,等到了門口,擡眼瞅了一眼門旁牆壁上張貼的那副字,回頭對身後的禁衛說道: “趕緊的,揭下來吧。”

    “喏!”

    禁衛應了一聲,便走到牆下,伸手去揭那【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的字幅……

    學子們一看,頓時一驚,有膽子大的便上前質問道:“敢問這位天使,因何揭去這字幅?”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5
第1520章  學子要鬧事!

那宦官倒也不惱,淡淡的看了這學子一眼,道:“這字幅辱罵少府監,有礙觀瞻,故此要揭去。”

    那學子顯然膽子不小,聞言梗著脖子道: “天使之言差矣!房侍郎之所以寫下這張字幅,乃是因為心中對於少府監之憤怒於譴責!正如房侍郎所言,那些工匠固然身份低賤,但既然皆是我大唐子民,何至於卻受到那年復一年的盤剝苛待?少府監之行為,實在是令吾等讀書人所不齒!房侍郎寫下這張字幅警示世人,將少府監之行為昭示天下,亦是希望少府監知錯能改,可是現在將其揭去,其不等於縱容少府監之行為?”

    旁邊當即便有人附和道:“不錯,天使此舉與縱容何異?”

    “吾等身為讀書人,深明孔孟大義,還請天使將這字幅留下,使得天下人盡皆識得少府監之醜惡嘴臉,以為警示!”

    這些學子尚未見識到官場之上的齷蹉卑鄙,亦非那些世家子弟一 般自幼將家族利益置於道德天良之上,故此由於坊市之間洶洶的輿論使得他們認識到了軍器監、少府監這等衙門是如何壓榨虐待那些工匠,自然紛紛揚起疾惡如仇之浩然正氣,對於此等做法極力譴責、萬般唾棄!

    說他們淺薄可以,說他們單純也可以,但卻不能無視他們的滿腔正氣!

    學子們義憤填膺言辭洶洶,頓時將宦官嚇了一跳,連忙道:“諸位學子,非是咱家想要揭去這字幅,而是陛下御旨如此,爾等深明大義固然是好事,可是御旨豈能違抗?還請速速退開,莫要自誤!”

    學子們一聽,頓時有些啞然。

    居然是聖旨如此?

    只得鬱悶的退開,固然心頭依舊有所不滿,卻也無人再多言。

    李二陛下的天威,學子們是各個服氣的,既然是陛下的聖旨,那自然是有諸多考量……

    由此可見,李二陛下的皇位固然有些“來路不正”,但是自即位以來的種種舉措以及平素勤於政務敢於納諫,實在是使得他的名聲在民間很好的洗了一波兒… …

    那宦官這才鬆了口氣,搖搖頭,進了兵部大門,心裡卻是在想:看著這些學子對於這字幅的反應,少府監和宇文儉的名聲算是徹底臭大街了……

    門口的學子並未散去,片刻之後便見到一身官袍英姿勃勃的房間跟著那宦官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頓時眼神複雜。

    無論軍器監、少府監那幫當官兒的如何喪盡天良、魚肉工匠,可說到底也是朝廷衙門,代表著朝庭臉面,現在被房俊這麼一副【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搞得聲名狼藉,皇帝怎能饒他?

    這番被皇帝叫去宮裡,一頓責罰想必是跑不掉的……

    可房俊做錯了麼?

    憑什麼只能任憑你們壓榨凌虐那些工匠,房俊這邊提升一下工匠的待遇卻要成為整個官場的公敵?

    乾坤朗朗,正義何在!

    有學子心情激越,排眾而出,慨然道:“房侍郎勿擾,縱然兇頑一時無法根除,惡疾無法一時剔去,然吾輩當心懷日月、胸抱正氣,絕不同流合污,吾等為房侍郎鞠一躬!”

    “不錯!就算那些貪官污吏再是狡詐貪婪,吾輩亦不能自甘墮落,還請房侍郎為天下表率!”

    “若有一日,願天下各處之衙門能夠盡皆張貼【貪官污吏與狗不得入內】之字幅!”

    “壯哉!房二郎!”

    ……

    一時間這些學子各個羣情激昂,精神抖擻,紛紛給房俊打氣!

    房俊的心情也有些激盪!

    一個國家的底蘊是什麼?

    不是有多少富可敵國的富商巨賈,不是有多少衝鋒陷陣的無敵猛將,而是在於讀書人的那一腔正氣渾身熱血!

    歷史早已證明,若是沒了讀書人的正氣與熱血去支撐起一個國家的脊樑,其國必亡!

    房俊胸中豪氣頓生,站定腳步,面向一眾學子,甚有氣勢的一揮手,朗聲道:“本官今日苦讀《孟子》,其中有一句話,當與諸君共勉——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如果反躬自省,覺得正義不在我這一邊,那麼,即使對方是一個卑賤的人,我也不會去恐嚇他。如果反躬自省,覺得正義的確在我這一邊,那麼,對方縱然有千軍萬馬,我也會勇往直前!

    勇氣是什麼?

    不是好勇鬥狠,而是無所畏懼。

    勇氣從哪裡來?

    不是“殺人練膽”,而是站在正義一邊。

    站在正義一邊的人,是道義上的強者,所以——

    雖千萬人,吾往矣!

    “轟!”在場學子一瞬間儼然被打了一波兒雞血一般,這是孟聖的話啊,這位房侍郎果然與吾等乃是志同道合之輩,只要心中存了道義,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亦是義不容辭!

    “諸位,陛下怕是已經被那些軍器監、少府監的貪官污吏懵逼視聽,此番將房侍郎叫進宮裡,大抵是迫於壓力要降罪於房侍郎,吾等雖無官身,然作為孔孟弟子,豈能坐視忠臣蒙冤、義士含恨?”

    “沒錯!道義在身,吾等何懼奸佞?當與房侍郎同去,在陛下面前為房侍郎申辯!”

    “同去!”

    “同去!”

    ……

    眼見著這些學子猶如炸了鍋一般激動得滿臉通紅,吵吵著要同去承天門“叩闕”,不僅僅是宦官和禁衛嚇得臉都綠了,就連房俊也傻了眼……

    額滴個天爺,咱只是裝一波兒刷刷聲望,你們用得著這麼大的反應?

    還要去承天門叩闕?

    若是真的去了,你們會怎麼樣我不知道,一個“唆使學子鬧事”的罪名就能宮裡那位皇帝扒了我的皮……

    真是湊熱鬧不怕事兒大!

    那宦官更是兩股戰戰,耳邊充斥著“同去”、“同去”的喊叫之聲,嚇得他面無人色,一把拉住房俊,又驚又怒,埋怨道:“這這這……陛下命老奴傳召房侍郎入宮,乃是另有要是詢問,與這字幅之事何干?陛下的旨意也只是命老奴將這字幅揭去,可沒說要處置房侍郎啊!房侍郎你這般攛掇學子鬧事,可知後果如何?”

    房俊見這太監都快嚇死了,也是無奈,心說我也不想這樣啊!

    只是隨便灌灌雞湯打打雞血,背了一段名言名句而已,誰知道這幫學子為何反應這麼大?

    我也很慌啊好不好……

    可這股情緒的確是因他而起,若是不能好好解決,後果不堪設想。

    乾坤朗朗貞觀盛世,居然鬧氣學子趕往承天門叩闕這等事,你讓最好面子的李二陛下怎麼想?而且現在城內聚集了數千各地學子 這幫小子各個都是精力旺盛之輩,一旦熱血上沖沒頭沒腦的跟著湊熱鬧……

    房俊激靈靈打個冷顫,臉都嚇白了,急忙高高舉起手,叫道:“諸位!諸位!聽吾一言!”

    此刻他的威望在這羣學子如日中天,號召力極強,見到房俊說話,大家慢慢安靜下來。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前排,這時候大聲說道:“房侍郎不要怕!吾等雖然皆無官身,但是自有浩然正氣,稍後當聯絡滿城學子同去承天門外,為房侍郎申辯求情。在下鄭州婁師德,若是房侍郎受到陛下責罰,吾願意一同領罰!”

    房俊鼻子差點氣歪了!

    你小子還嫌事兒不夠大是吧?還聯絡滿城學子?快說是不是宇文儉那幫老陰貨的臥底,嫌我死得不夠快?

    婁師德?!

    行,你小子給我等著,我記住你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5
第1521章  質問

房俊聽聞這些學子要去承天門叩闕,差點嚇死!

    面上卻還得擺出一副慷慨激昂神情,朗聲道:“本官理解諸位疾惡如仇之心情,更敬佩諸位一腔正氣之胸懷!然則現今明君當朝,就算是有一些屑小之輩貪贓舞弊,又如何躲得過陛下洞燭萬裏之聖明?諸位稍安勿躁,只待本官進宮與陛下分說一二,陛下自有定奪。爾等皆是大唐之未來棟樑,現在的任務便是好生讀書,似眼下這等與那些無恥官員之鬥爭,由本官上陣即可!記住了,帝國之未來,是你們的……”

    這一番話,可把這些年青學子給感動壞了… …

    這纔是忠臣!

    這纔是名仕吶!

    為了吾等之前途,苦心孤詣全力維護,寧願自己單槍匹馬與邪惡勢力作戰,亦不願將他們這些無根無基的學子牽連進去……古之忠臣名仕,也不過如此吧?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若是一意孤行前往承天門叩闕,勢必要捲入這次【少府監與狗】的事件當中,那可就白瞎了人家房俊的一番好心好意!

    那婁師德感動得眼眶泛紅,青澀的臉龐滿是崇拜和激動,闆闆整整的站好,一揖及地,恭恭敬敬的大聲道:“房二郎壯哉!”

    其餘學子也盡皆感受到房俊“高尚的人格魅力”,只覺得這位雖然年紀不大,平素的名聲也不咋地,但卻當真是一位“光風霽月”之名仕,胸懷磊落、正氣凜然!

    “房二郎壯哉!”

    “房二郎苦心孤詣,吾輩之楷模也!”

    ……

    房俊連連點頭,虎目含淚,上前拉住婁師德這小子的手,咬著牙道:“兄弟,客氣客氣!這是某應該做的!”

    娘咧!

    自己裝的逼,含著淚也得裝完啊……

    *

    好不容易將這些學子勸得散開,房俊這才抹著額頭的冷汗前往太極宮。

    年青人熱血激昂滿腔正氣,

這是民族的基石一個國家的希望,但有時候這股熱血一旦沒有得到良好的引導和疏通,其所能產生的後果卻也著實可怕……

    房俊跟著宦官進了太極宮,一如既往的前往神龍殿。

    宦官將房俊待到正殿不遠處的一間偏殿,先是入內通稟,稍後回來躬身示意房俊入內……

    這間偏殿貌似書房,房間的牆壁都排滿了整齊高大的書櫃,珍本股本經史子集滿滿登登的擺好,寬大的書案一旁燃了一爐檀香,此刻青煙裊裊,香氣清幽,令人心神恬靜。

    李二陛下端坐在書案之後,身上穿著一件絳紅色的直綴,頭戴紫金冠,方正的臉膛不見喜怒,卻自由一股威儀之氣……

    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房俊上前兩步,施禮道:“微臣覲見陛下。”

    李二陛下看都未看他一眼,沉聲問道:“丘神績被刺殺於西津渡,可是你之所為?”

    房俊眼睛微微一瞇,面露驚詫,旋即道:“微臣不知此事。”

    “不知道?呵呵……”

    李二陛下冷笑一聲,將書案之上的密摺拿起來甩手丟在房俊腳前,厲聲道:“那你就給朕解釋解釋,為何皇家水師運輸林邑國稻米的船隊剛剛途經揚州沿著邗溝北上,丘神績就被刺殺在西津渡,連一具屍體都找不到?”

    房俊彎腰將密摺撿起,一目十行的看過,疑惑道:“請恕微臣愚鈍,丘神績之死與皇家水師有何關係?就算有關係,可是這又與微臣有何關係?微臣最近勤於政務,休說揚州,便是連長安城的城門都未曾踏出一步……”

    “還敢狡辯?”

    李二陛下有些惱火,拍了拍桌案,道:“皇家水師上下皆是你的心腹親信,又恰恰在丘神 死的那晚途徑西津渡,你以為你說沒關係朕貴相信你?”

    房俊眨眨眼,兩手一攤道:“陛下之言差矣,皇家水師固然當初是由微臣創建,可它是您親手敕封的一眾官職,單單看著'皇家水師'這個名頭便知道乃是陛下您的鷹犬爪牙,所以若是說水師只是途經西津渡便能與丘神績之死牽扯上關係,怕是陛下您的嫌疑比微臣大得多……”

    “……!”

    李二陛下眼珠子瞬間瞪得滾圓,差點氣得撅過去!

    娘咧,你這棒槌死不認罪也就罷了,居然還能攀扯到朕的身上來?

    “放屁!朕堂堂九五至尊、一國之君,豈能用這等隱私齷蹉之手段謀害臣子?爾再敢胡說,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腦袋?”

    李二陛下氣得半死,破口大罵!

    這小王八蛋,這等話是能亂說的麼?

    房俊無奈道:“陛下您不能去殺掉丘神績……那為何就認準了微臣能去幹下這等蠢事?微臣固然與丘神績有些衝突,但是自從丘神績被陛下充軍發配之時便恩怨已了仇恨已結,總不能誰跟微臣有過嫌隙便追著將人家殺了吧?”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眼神犀利如刀盯著房俊的臉,想要看出這小子是否在撒謊。

    他自然只是猜測,剛剛收到揚州刺史的密摺,第一反應就是房俊殺人洩憤……雖然沒有證據,但是詐一詐或許能有收穫呢?可是現在看著房俊一臉淡定的神情,便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就算丘神績當真是房俊所殺,恐怕自己也不可能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來。

    這棒槌心性沉穩,完全不似弱冠少年,恐怕比之朝中那些城府陰險的老狐狸亦是不遑多讓……

    李二陛下有些鬱悶。

    丘神績之死,將會對朝中局勢帶來莫測的變化。

    高士廉因丘行恭之背叛,導致顏面盡喪不得不忍辱致仕,心中定然對丘行恭恨欲殺之;

    長孫無忌一手離間之計害得丘行恭進退無門,最終使得丘神績落下一個發配充軍之下場;

    房俊與丘神績雖然並無舊怨,但是幾次三番險些將丘神績毆打致殘,雙方之仇怨幾近不可化解……

    殺之洩憤也好,栽贓嫁禍也罷,甚至是斬草除根,無論任何一方,皆有殺害丘神績之動機。

    這其中所牽扯到的各方連鎖反應完全不可操控,尤其是各方勢力背後錯綜複雜的聯繫和立場,只要想想都令李二陛下頭痛欲裂。

    相對來說,他倒是寧願殺掉丘神績的兇手是房俊,因為若是這樣那就只是房俊的斬草除根行為,牽扯到的變化就少得多……

    李二陛下揉了揉太陽穴,沒有直接證據,房俊這棒槌是絕對不會認賬的,這件事必然很快傳遍長安,朝堂之上很快就會掀起一股風浪,這令李二陛下甚為煩躁。

    他現在心心念唸的都是東徵高句麗成就千古一帝的宏圖霸業,卻不曾想正是在這關鍵時刻,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事情出現,阻撓自己的大計。

    到底是好事多磨,還是天降警示、事不可為?

    不過李二陛下到底是雄才大略的一代雄主,很快將負面情緒拋開,轉而問道:“聽說你在鑄造局大放厥詞,說什麼要投入四千萬貫?”

    “……確有此事。”

    房俊楞了一下,心道您這思維也太跳躍了,到底是怎麼從丘神績之死身上跳到鑄造局上頭去的?

    微臣完全跟不上啊……

    李二陛下蹙眉道:“還說什麼兩千萬貫跟戶部要,兩千萬貫你們兵部自行解決……有這回事沒有?”

    房俊老老實實道:“陛下燭照萬裏,明察秋毫。”

    未去理會房俊的諂媚之辭,李二陛下好奇道:“朕就奇了怪了,戶部的兩千萬貫倒也罷了,可你小子憑什麼能讓兵部也拿出兩千萬貫來?是兵部有私底下的金庫,還是打算將換裝的兵械甲冑拿出去倒賣了?”

    身為皇帝,自然知道“軍政分離”之重要性,而房俊的“大兵部構想”深得君心,李二陛下極為贊同。

    軍隊就應當讓軍人來管,政事堂事兒事兒都插一腳,導致宰輔權力太大,這是李二陛下一直以來甚為避諱的。

    而這個鑄造局便是兵部提升地位的重中之重,李二陛下給予理解,更給予支持。就算戶部拿不出兩千萬貫,李二陛下亦會從富得流油的內帑之中填補不足,但是兵部拿出兩千萬貫……真當他這個皇帝不知道兵部是個什麼樣的窮衙門?

    他一臉狐疑的盯著房俊,總覺得既然兵部根本拿不出這筆錢,這小子已然還敢大言不慚,會不會是打著自己內帑的主意,到了最後讓自己這個皇帝掏腰包?

    娘咧!

    咱這個皇帝窮了十幾年,不捨得吃不捨得穿完全以艱苦樸素以示天下,人家隋煬帝大龍舟造了幾十艘沒事兒就順著運河去江都遊玩,自己連一條小舢板都捨不得造……

    結果這兩年好不容易攢下一點家底兒,打算好生享受一番帝王的奢靡生活,還得要被你這個棒槌惦記上?

    房俊擡頭去看李二陛下,只見這位皇帝神色不善,眼中兇光畢露,就好似一個護崽子的老母雞見到黃鼠狼圍著雞窩轉悠想要對它的崽子下手之時所表現出來的狠厲——

    你敢伸爪子,老子弄死你!

    房俊眼角一抽,極度無語。

    你是皇帝呀,不是整天說什麼“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胡話麼,怎地這會兒就把錢分成你的我的了?

    陛下,您得有格調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6
第1522章  勸諫

看著李二陛下目露兇光的盯著自己,大抵自己若是吐露出一絲半毫惦記著皇帝內帑的意向就會撲上來掐死自己,房俊極度無語……

    至於的麼?

    你是皇帝啊,難道不應該胸懷天下大公無私麼?

    境界高一點兒啊陛下!

    “兵部雖然資金捉禁見肘,不過微臣自有方法籌錢,多謝陛下關心。或許微臣能力有限,但是對於貨殖一道,想來陛下應當對微臣有些信心才對。”

    即便有些瞧不上李二陛下的小家子氣,但房俊還是覺得應當讓這位至尊放心,沒人惦記他那點兒私房錢……

    再說了,若是沒有我又是玻璃又是商號的給你賺錢,你哪兒來的這麼多內帑?

    以前您的內帑窮成啥樣,自己難道沒點逼樹?

    李二陛下面色有些窘迫,暗暗咬了咬牙。這小子雖然說的好聽,可是言語之間那種淡淡的諷刺,他又如何聽不出來?

    不過正如房俊所言,內帑之所以如此富裕,還不是因為房俊又是“敬獻”玻璃燒製之法,又是一手組織了“東大唐商號”?萬一房俊當真“居功要挾”的念頭讓他出錢資助鑄造局,他還真就沒臉拒絕……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羞赧,被一個小輩鄙視了,臉面終歸難堪,便解釋道:“非是朕吝嗇……實在是自從朕登基之初被頡利那個老賊一番訛詐,害得庫府皆空手無餘糧,這些年朕當真是拮据窘迫到了極點……許多心中之設想限於無錢而只能擱置,現在手中寬裕,自然難免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你能夠體諒朕的難處,遇到難題自行解決而非是央求朕相助,這很好,朕心甚慰。 ”

    房俊眼角跳了跳:“呵呵……”

    這位皇帝胸襟之廣闊千古罕有,同樣,臉皮之堅厚亦是舉世無雙……

    一番話說得聲情並茂,可是細細品之,其中之含義卻也淺顯易懂——這些年日子過得窮,諸多應當享受的奢華都未曾享受得到,現在有錢了,當然要好吃的好玩的統統享受一番……

    按理說李二陛下的心態沒毛病。

    大唐立國之初最艱難的時候都熬過去了,

現在國力蒸蒸日上大軍縱橫四海,身為皇帝,自然應當享受一些與皇帝身份相符的“高規格待遇”,否則打生打死殺兄弒弟的只為了爭奪一份天下至尊的權勢?

    虧不虧呀……

    不能說李二陛下沒志氣,只能說絕對的權勢會將一個人的意志腐化。

    房俊所鄙視的也不是李二陛下希望享受,他只是有些感慨人類的惰性——以前窮的時候能夠勵精圖治胸懷磊落,現在有點錢就惦記著如何奢靡享受了?

    果然是男人有錢就變壞啊……

    李二陛下看了看房俊一本正經的神情,總覺得這小子心裡頭鄙視自己,他是個有追求的皇帝,所以有些心虛,便轉換話題道:“剛剛內侍說,有學子圍聚於兵部門口鬧事?”

    房俊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非是如此,只不過是京中趕考的學子因微臣的那一張字幅心生感慨,褒貶時政譴責那些壓榨工匠的官吏罷了。”

    眼前這位可不是什麼菩薩心腸,萬一對那些學子動了真怒,可沒人能知道會做出何等凌厲的懲罰……

    李二陛下瞥了房俊一眼,有些惱火道:“何必護著他們?讀了幾本經史子集,就賣弄學識指點江山,自以為天下事非黑即白非正既邪,半點閱歷也無,若是縱容這等學子整日叫囂,只會將朝堂風氣弄得亂七八糟。”

    房俊可不這麼認為,直視著李二陛下的目光,肅容道:“陛下此言差矣!不過是一些身無官職的學子而已,如何就能攪亂朝堂風氣了?陛下您太高看了他們。當日後這些學子能夠科舉入仕,身入官場,自然會磨平了今日之戾氣。況且依微臣只見,有點戾氣也未嘗不是好事,朝堂若是如同一個池塘,陛下認為是一潭死水還一些,還是時常攪動一番的好呢?吾大唐現如今固然稱雄四海,卻絕不可固步自封,而是要繼續保持征服天下之動力,滅了突厥,尚有西域三十六國;平了高句麗,尚有倭國……唯有時刻保持進取心,方能將眼下這股銳意進取之氣勢維持下去,而不是睥睨四海,站在功勞簿上吃老本!”

    李二陛下悚然一驚,這話說得好,眼界比之朝中絕大部分的官員都要長遠啊!

    何止是朝中官員?

    即便是他李二陛下本身不也是對於眼下大唐之局勢沾沾自喜?若非尚有一個高句麗擋在他成就“千古一帝”的道路上,需要勵精圖治去將之徵服,恐怕他也心滿意足,耽於享樂了……

    房俊的聲音又響起:“陛下,孟子云: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大唐現如今之局面得來何等之不易?眼見便能開創一個遠邁秦漢空前絕後之煌煌盛世,萬萬不能因耽於安樂而舉步不前!懇請陛下以身作則,率領天下臣民繼往開來、銳意進取,打造一個震古鑠今之赫赫帝國,流傳萬世!”

    振聾發聵!

    煌煌盛世,遠邁秦漢!

    李二陛下只覺得一股熱血自心底湧起,直衝腦際!

    他被天下人罵作殺兄弒弟,就算能夠將當世之史書盡皆篡改一番,然則如何能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不須說,後世史書之中必然將他貶斥得一無是處!

    而締造一個遠邁秦漢的煌煌盛世,成就他千古一帝的美名,纔是為他自己洗白的唯一途徑!

    然而眼下是什麼狀態呢?

    世家門閥爭權奪利,各方勢力陽奉陰違,就連他自己都鬆懈下來只等著征服高句麗成就千古一帝的宏圖霸業……然而,高句麗就是那麼好征服的?

    隋煬帝挾大隋鼎盛之國力,百萬大軍揮戈東徵,原以為鐵蹄踏碎高句麗區區彈丸之地指日可待,可是結果如何?

    三次東徵,三次大敗!

    漢家兒郎屍橫遍野、枕藉山河,幾十萬精銳軍卒遺骨遼東,一座座京官觸目驚心!

    三次東徵,不僅埋葬了隋煬帝橫掃天下之勃勃雄心,也埋葬了盛極一時的大隋帝國!

    為何高句麗屢徵不克?

    為何大隋盛極而亡?

    無他,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矣……

    房俊的這一席話,不啻於洪鐘大呂將沉浸於往昔功績之中的李二陛下喚醒。

    李二陛下震驚一番,反思了自己的懈怠疏忽,龍顏大悅,誇讚道:“甚好,滿朝文武盡皆如朕一般耽於安樂不思進取,唯有遺愛你尚能保持初心目光長遠,朕沒有看錯人,很好!”

    遺愛……

    多久沒聽到人這麼稱呼自己了?

    房俊只覺得心頭一寒,聽到這個名字便噁心得不行,沒辦法,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容易讓他聯想到歷史上的那位綠帽之王……

    誇人就誇人,何必這般膩歪的稱呼“遺愛”這個名字呢?

    房俊渾身不得勁兒,忙道:“此乃微臣之本分,陛下善於納諫能夠聽取臣子逆耳之忠言,這纔是千古明君之所為,微臣幸甚,百姓幸甚,大唐幸甚!”

    “嗚哈哈……”

    李二陛下心懷大暢,捋鬚大笑,自得道:“若說雄才偉略,朕或許比不得秦始皇;若說文韜武略,朕或許比不得漢武帝;可若是說到敢於納諫,自三皇五帝而始,朕自問不遜於任何一位帝王!只要是說得對,朕就能採用,哪怕是指著朕的鼻子大罵,朕也照樣聽得進去,否則你以為換了哪一個帝王能夠容忍魏徵這個老貨?”

    這還真不是他吹牛,放眼古之帝王,能夠如李二陛下這般勇於納諫的還真就不多,單單是這份心胸氣度便足以碾壓大多數的皇帝。

    身為至尊,執掌乾坤,還能夠虛心承認自己的不足,這不僅僅需要遼闊的心胸,更需要莫大的勇氣……

    即便一向將這位“天可汗”當做偶像,可是現在眼看著李二陛下這般嘚瑟,房俊怎麼就覺得心底不爽呢?

    既然這位誇讚自己是個忠臣,那麼自己就應當乾一些忠臣應該乾的事兒…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6
第1523章  你要作死不成?

乾咳一聲,房俊說道:“陛下英明神武、虛懷若谷,實乃天下臣民之楷模,微臣衷心嘆服,敬佩不已!放眼歷朝歷代,有哪一位帝王能夠審視自身之不足,對於臣子的諫言勇於採納?所以還請陛下保持初心,時常反省自身,絕不可耽於安樂不思進取……那啥,所謂人一有錢就學壞,陛下內帑之中貨殖億萬,極易消磨陛下之鬥志,使得陛下時常因為這些貨殖的誘惑而安於享樂……不若將這些貨殖資助微臣壯大鑄造局,為大唐打下堅不可摧之根基,使得大唐能夠千秋萬代,一統天下……”

    起初的時候,李二陛下還捋鬚微笑,微微瞇著眼,對房俊的阿諛之詞極為受用。

    誰不喜歡聽好話呢?

    而且房俊這個“佞臣”總是能夠撓到李二陛下的癢處,說出來的阿諛之詞時常令李二陛下爽的渾身毛孔都大開,心舒神暢!

    勇於納諫、胸懷廣闊,李二陛下最喜歡聽到這樣的評語!

    然而聽著聽著,就感覺有點不對味兒了……

    娘咧!

    這小子還是惦記朕的內帑啊?!

    頓時勃然大怒,喝道:“王八蛋,還敢說不是惦記朕的錢?老子告訴你,門兒都沒有!朕辛辛苦苦攢點錢容易嗎?你知不知道先前朕將自己的內帑撥給戶部多少?現在看到朕的內帑富裕了,就來打主意?想都別想!”

    娘咧!

    朕這個皇帝當得容易嗎?

    “隋末天下混戰民不聊生,生產幾乎全部癱瘓,百廢待興,即位之後又被頡利那個老流氓趁火打劫一番幾乎搬空了關中府庫……你知道那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嗎?”

    李二陛下越說越來氣,最終怒不可遏,從書案之後霍然起身走到房俊面前,戟指罵道:“朕每餐從不超過四個菜,宮中一應用度盡皆照比先帝之時削減一半,內侍宮女遣散了兩百人,文德皇后的衣裙甚至連腳麵都蓋不住……朕是皇帝!咱不比掘山為陵軍隊殉葬的秦始皇,亦不比龍舟數十奴役天下的隋煬帝,難道僅僅是維持一個皇帝的體面你也看著不滿意?若是魏徵那老貨前來跟朕如此說也就罷了,可你特娘咧不僅是朕的臣子,更是朕的晚輩,簡直不當人子的東西!”

    這回李二陛下是真的火大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大罵,

吐沫星子噴了房俊一臉……

    房俊嚇壞了!

    他連臉都不敢擦,只能把頭使勁兒低下去,躲避飛濺的吐沫星子,心底後悔不迭……

    我特麼是不是賤?

    沒事兒撩撥這頭霸王龍幹啥……

    對於鑄造局所需的資金,其實他早有腹案,根本用不著去討要李二陛下的內帑。可剛剛看著李二陛下洋洋自得的神情有些不爽,不知怎麼著就腦子犯了抽,神經病一樣說出這麼一番撩撥的話語來……

    其實他本意也就是開個玩笑,平素在李二陛下面前也諸多不正形之處,也沒見這位因為這個發這麼大的火兒,李二陛下還是很沒規矩的……可是現在聽了李二陛下的怒罵,房俊才發現原來自己是捅到了李二陛下的痛處。

    身為帝王卻過著清貧的日子,每一個銅板都得仔細思量花在何處,史書上讀來或許覺得這是一個優秀的品質,但是對於皇帝本身來講,可絕非什麼光彩之事。

    尤其是李二陛下提起了文德皇后……

    這二位伉儷之間的感情自然毋庸贅述,而身為皇帝卻讓自己的妻子衣裙不能遮擋腳麵……這是何等內疚自責?

    怪不得李二陛下大光其火了!

    房俊想打自己一個嘴巴,這嘴欠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咱固然說到了你的痛處,可哪一句話不是忠直之言呢?是個讀過書的都知道身為皇帝除了勤政愛民之外,更應當低調樸素一些將錢都用在該用的地方,你這般罵我,難不成是相當昏君?

    等到李二陛下罵累了,氣喘籲籲的瞪著眼,房俊連忙點頭哈腰連連鞠躬,賠罪道:“陛下勿惱,是微臣出言無狀,胡說八道……”

    李二陛下呼哧呼哧喘氣,狠狠瞪了房俊一會兒,才一腳踹在房俊腿上,罵道:“你這混賬是打算氣死朕?趕緊滾蛋,看見你就火大!”

    “是是是……微臣有錯,微臣這就滾蛋……”

    房俊一疊聲的賠禮道歉,走到門口,聽到外邊有腳步響動,環佩叮噹,隱隱有說話聲音傳來,忽然站住腳步,回頭說道:“微臣的確錯了,陛下文成武德、一統天下,即便是秦皇漢武隋煬帝之流,亦難以望陛下之項背。開山為陵算什麼?龍舟數十下江都又算什麼?陛下內帑豐足,自應將整座九嵕山掘開以為皇陵,豈不比秦始皇的陵寢宏大十倍?然後將大運河統統堵死,修一條自長安直抵揚州的馳道,逢山開山遇水搭橋,車馬而馳下揚州,那可比座船快多了……”

    李二陛下都聽愣了……

    娘咧!

    既然敢說出這番調侃之語,這個棒槌在找死麼?

    繼而勃然大怒,雙目圓瞪,戟指喝道:“給老子站住!”

    房俊哪裡會站住?

    “陛下不是讓微臣滾蛋嗎?微臣這就滾……”

    話一說完,轉身就跑。

    李二陛下肺子都快氣炸了,跑?

    跑了和尚你還能跑得了廟?

    大吼道:“來人,將房俊這廝給朕……”

    話音未落,一個嬌俏苗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正是晉陽公主。

    晉陽公主清秀明麗的小臉兒滿是疑惑,一邊走還一邊回頭瞅著什麼,走到李二陛下面前,奇道:“姐夫怎地慌慌張張的跑了?跟他說話都不理人!真是奇怪……咦?父皇你臉色好難看,好像很生氣的樣子……誰那麼大的膽子,敢惹父皇生氣?”

    被晉陽公主打斷,李二陛下也忘了讓禁衛追上房俊將其拿下這碼事兒,聞言怒道;“還能有誰?還不是房俊這個不當人子的東西!”

    晉陽公主嚇了一跳,父皇這麼大的火氣可是很少見的,趕緊上前攙扶著李二陛下的胳膊,柔聲道:“父皇快坐,兕子給您斟杯茶消消氣……話說,姐夫又闖了什麼禍,惹得父皇這般氣惱?”

    坐在椅子上,伸手接過晉陽公主斟的茶,李二陛下雖然怒氣沖衝,卻絕不捨得在晉陽公主面前發火,忍著氣喝了口茶,餘怒未消的將房俊的混賬話說了,然後氣沖沖道:“你說說,這混賬是不是想將朕氣死?居然將朕當做那等窮奢極欲的昏君嗎?簡直不當人子!”

    晉陽公主愣了愣,秀眸一轉,繼而擡起衣袖,掩脣咯咯嬌笑。

    姐夫真是奸詐呀,定然是見到我過來,知道我能勸阻父皇不去責罰他,所以才膽大包天的說那些話故意氣父皇的,否則他哪裡敢呢?

    李二陛下面色一沉,神色不豫的看著這個最鍾愛的小女兒,不悅道:“笑什麼笑?難不成你也如那混賬一般,認為朕是個昏君不成?”

    晉陽公主莞爾一笑,腳步輕盈的轉到李二陛下身後,一雙雪白的柔夷按在李二陛下寬闊的肩頭輕輕揉捏,柔聲道:“父皇難道看不出姐夫是在故意氣父皇嗎? ”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膽大包天,朕是天子,難道真以為朕不能砍了他的腦袋?”

    晉陽公主露齒一笑,秀眸眨了眨,說道:“其實父皇應當理解姐夫的良苦用心纔是。”

    “啥?”李二陛下怒極而笑:“為父還要理解他?聽聽那棒槌說得都是什麼話,是在諷刺為父!”

    晉陽公主輕輕揉捏著李二陛下的肩膀,秀眸中清亮閃閃,輕笑道:“那麼父皇聽了姐夫的話,是否還有那些奢靡享受的心思呢?”

    李二陛下微微一頓……

    嗯?

    難道這是房俊的另類進諫之法?

    不過旋即見到小女兒目光灼灼略帶緊張的盯著自己……頓時苦笑不已。

    真真是女生外嚮啊……

    晉陽公主一直盯著父皇的神色呢,見到父皇笑了起來,心中陡然一鬆,有一種完成任務的小得意……

    既然姐夫相信她能夠勸阻父皇不去責罰他,那她自然不能讓姐夫失望纔是呀……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7
第1524章  誰是兇手

“砰!”

    細膩的白瓷茶杯掉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頓時四分五裂摔得粉碎,碎片兒濺出去老遠。

    丘行恭一臉呆滯,似乎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眼睛直勾勾的瞅著面前的部下,不可思議的問道:“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這人咽了嚥口水,一臉悲戚道:“大帥,末將剛剛在刑部聽到消息,說是少郎君在揚州西津渡被人刺殺身亡……”

    丘家子嗣興旺,但是能夠被稱作“少郎君”的,唯獨只有丘神績一人。

    丘行恭呆愣愣半晌,這才發出一聲有若虎嘯狼嚎一般的嘶吼……

    “啊——”

    “是誰?”

    “究竟是誰敢謀害吾孩兒?”

    矯健的身軀自椅子上猛地躍起,一個箭步見竄到這個部下的面前,一把薅住他的衣領,雙眼赤紅、目眥欲裂:“到底是誰?!”

    “咳咳咳……”

    那人被丘行恭死死薅住衣領,已經透不過氣來,臉孔憋得通紅,卻又不敢掙扎,只得勉強說道:“末將……末將不知……”

    “啊!”

    丘行恭大吼一聲,一腳叫這個部下踹得倒飛出去,狀若瘋狂,涕淚橫流!

    他子嗣眾多,但唯獨丘神績自幼便受他寵愛,更是將家族延綿之希望寄託於丘神績一身,希望他可以重振先祖之家業,使得丘家能夠成為一等一的門閥。

    卻不料居然落得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慘下場……

    一腔悲憤傾瀉而出,丘行恭整個人宛如失了魂魄一般,踉蹌著倒退兩步,跌坐回椅子上,神情悲戚,老淚縱橫。

    縱然他丘行恭一生暴戾殘酷,手底下暴虐而死的任命不下數十條,向來以剽悍殘暴視人命如草芥而自傲,但是現在輪到他自己的兒子死去,方才品嚐到那種痛不欲生之絕望… …

    喪子之痛,

錐心刺骨!

    丘行恭鬧出的響動驚動了府裡上下,家人紛紛驚異,前來正堂查看情形,方才知道原來是丘神績發配途中遭遇刺殺……

    一時之間,闔府上下盡皆震動!

    丘行恭呆呆的坐了半晌,這才稍稍回過神來,強抑著心底的悲愴,抬眼掃了掃堂中肅立的子侄家眷,微微閉了一會兒眼睛,方才盯著報信的那個部下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詳細說說。”

    “喏!”

    那部下趕緊將自己所知詳細道來。

    卻是丘家派去保護丘神績的家將無一生還,因而丘家並未得到丘神績的死訊,而是西津渡的駐軍將案情上報揚州刺史,再由揚州刺史報於刑部,刑部一面禀告皇帝,一面派出竟敢官吏南下揚州調查案情緝捕兇手。

    這個部下以往在丘行恭麾下任職,後來調轉刑部,因此便被刑部尚書劉德威差遣,前來丘府通報……

    丘行恭深吸一口氣,聲音嘶啞難聽:“吾兒屍身何處?可曾運回長安?”

    那部下神情微微一凝,道:“這個……揚州刺史的奏報上說,少郎君屍身已然失踪,現在並未找到。”

    丘行恭楞了一下,繼而大怒道:“未見屍身,何以敢斷定吾兒已然慘遭毒手?揚州府衙都是吃乾飯的麼!”

    那部下雖然早已調轉兵部,但是丘行恭的餘威猶在,此刻嚇得戰戰兢兢,忙道:“雖然大帥安排的家將盡數身亡,但當時仍有不少負責押解的兵卒逃得活命,據這些人的供詞,殺手足有二十多人,手持軍中製式強弩,一輪攢射足足二十幾支弩箭盡數射在少郎君的身上……斷無倖存之理。”

    丘行恭眼珠子都紅了,沒想到兒子居然死的這麼慘!

    他便是行伍軍將,如何不知軍中強弩之威力?一箭便可穿透筋骨,二十幾箭……那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

    可是既然死得不能再死,卻又為何要將屍身擄走,連個下葬祖塋的機會都不給?

    “兄長!”

    丘行恭的幼弟丘行掩上前兩步,雙眼含淚,一臉悲痛,嘶聲道:“必是那房俊意欲斬草除根唯恐神績異日報復於他,故而才狠下殺手,兄長!神績乃是吾丘家之千里駒,焉能死的這般冤屈?此事定然是房俊之手筆無疑,兄長當奏明陛下,讓房俊血債血償,為神績討個公道!”

    有人附和道:“沒錯,必然是房俊所為!那惡賊先是陷害神績,使得神績一身功名盡皆被黜,一定害怕異日神績找他報復,這才暗殺神績以絕後患!”

    這麼一說,的確是房俊的動機最大。

    丘行恭此刻悲憤欲決、氣血攻心,神智早已不復平素之冷靜,不過還是覺得此事未必那麼簡單,只是一時之間也捋不清楚脈絡,只得說道:“向陛下奏明有個屁用?且不說陛下對房俊極其偏袒寵愛,未必就信了吾等,只說吾等無憑無據,豈能奈何得了一個侯爵?”

    丘行掩悲痛道:“難道神績就枉死了不成?若是國法不能治其死罪……”

    他環視周遭,見到並無外人,繼而咬牙低聲道:“那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神績怎麼死的,咱們就怎麼對付房俊!”

    那位調轉刑部的部下聞言嚇了一跳,連忙道:“萬萬不可!你當那房俊是誰?房玄齡的兒子、陛下的女婿,還是堂堂侯爵、正四品的兵部侍郎,你若是對他下死手,可知會有何等後果?”

    丘行掩怒道:“放屁!大兄一向對你恩重如山,怎地現在調轉了刑部,就改換門庭不認得這個大帥了?吾丘家有 必報,那房俊害了神績,就得血債血償!”

    “你這哪裡是報仇?分明是想坑害大帥!那房俊若是死於大帥之手,你以為皇帝與房玄齡會善罷甘休麼?”

    ……

    “閉嘴!”

    丘行恭怒喝一聲,一掌將身側的案幾拍得散架,罵道:“都給老子閉嘴!”

    兩人頓時訥訥不敢言。

    丘行恭吸了口氣,瞪著丘行掩道:“少給老子出餿主意!那房俊也不是傻子,全長安都知道他與神績之間的恩怨,現在神績一死,是個人都會第一個想到是他下的手,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藉此栽贓嫁禍?”

    丘行掩兀自不服:“您也說了房俊不傻,或許房俊正是猜到我們會這麼想,所以才反其道而行之呢?”

    丘行恭怒道:“那也得等事情查明了再說!若神績當真是他所害,別說他區區房俊,就算是一個國公,老子也得讓他償命!”

    丘行掩再不敢多言,眼中卻難掩失望之色……

    丘行恭不再理他,到底是縱橫沙場的蓋世猛將,死死壓制住喪子之痛,冷靜的處理眼下情況,一方面派人即刻前往西津渡查明真相,一方面派人暗中偵查房俊之行踪。

    等到夜幕降臨,丘行恭將所有將人都趕走,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正堂之中,也不點蠟燭,任憑黑暗將自己吞噬,品嚐著錐心刺骨的痛楚……

    若是殺害丘神績之凶手現在站在他的面前,他定然以利刃將其胸腹剖開,食其血肉,取其心肝噉之!

    然而他現在卻是一頭霧水……

    是房俊麼?

    房俊的確有動機,但正是因為他的動機太明顯,丘行恭反而不認為是房俊下的手。丘神績發配南海,此去萬里迢迢歷經窮山惡水,若房俊當真想要下手,嶺南煙瘴之地荒無人煙,何處不可下手,非得要選擇長江之上的西津渡口?

    除去房俊,高士廉也有嫌疑……

    在世人眼中,高士廉乃是年高德劭的忠厚長者,深受陛下之尊敬崇慕,然而追隨高士廉數十年的丘行恭卻是比誰都清楚,這位祥和仁慈的長者一旦狠下心來,是何等六親不認的冷酷!

    亦或者說,這些世家門閥的掌舵者,哪一個不是心狠手辣陰險決絕之輩?

    自己背叛高士廉使得他顏面無存不得不請求致仕,看似雲淡風輕灑脫利落,實則心底必然恨不得弄死自己!

    暗殺自己的兒子來洩憤,這種事情高士廉絕對做得出來!

    還有長孫無忌這個陰人……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7
第1525章  疑惑

丘行恭現在覺得誰都有殺害自己兒子的嫌疑……

    不僅是房俊與高士廉,長孫無忌也是個心思毒辣之人!

    這個“陰人”最是陰險狡詐詭計多端,看似並無殺害丘神績的動機,可誰知道這個老狐狸是不是打著嫁禍房俊亦或者高士廉的心思?自己因為惱火與長孫無忌分道揚鑣,若是這陰人栽贓嫁禍,使得他誤將兇手認定是高士廉與房俊其中之一,很容易便一石二鳥……

    甚至就連看上去最最不可能的荊王李元景,都不是可靠,因為一旦自己懷疑兇手是高士廉、房俊或者長孫無忌的任何一個,都必將死心塌地的靠向李元景,因為只有藉助李元景的力量,自己纔有復仇之可能……

    越想腦袋越疼,思緒就好像眼前這無盡的黑暗一般毫無光亮之處,混混沌沌毫無頭緒。

    兇手究竟是誰?

    丘行恭陡然間冷汗滿身,究竟是從何時起,自己居然陷入這等四面楚歌之境地?

    遍數身邊諸多勢力,竟然沒有一個是值得自己去全心全力投靠的……

    “大帥……”

    負責跟蹤調查房俊的部曲躡手躡腳的走進漆黑的正堂,沉聲道:“就在剛剛,皇家水師蘇定方率領數十艘運輸林邑國稻米的船隻抵達長安城外,根據其船形速度推算,少郎君遇害的那晚……這支船隊應當恰好途徑西津渡,由長江北上進入邗溝。”

    丘行恭渾身一震,黑暗之中兩隻眼眸兇光大盛!

    “這麼巧?”

    *

    宇文儉最近非常鬱悶……

    兵部的挖人仍在繼續,種種厚利引誘得各個衙門的工匠蠢蠢欲動,尤其是兵部做出的那個“若有特殊貢獻可以為官”的承諾更是使得軍器監、少府監等等衙門裡人心渙散,想要彈壓都彈壓不住。

    雖然跳槽了依舊還是工匠,但是待遇那可是天壤之別,要麼留在原來的衙門被壓榨虐待,要麼跳槽兵部待遇豐厚前景光明,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偏生房俊氣勢迫人靠山賊硬,

就算是宇文儉恨不得將房俊一口咬死,對其這般“挖牆腳”的做法卻也是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不敢做出一絲半點的激烈行為來予以阻止。

    且不說這一番不講規矩的亂挖人,單單那一張【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的字幅,在狠狠的將宇文儉麪皮削個乾淨之後,皇帝陛下僅僅只是勒令其揭掉,卻連半點懲罰都沒有,誰還看不出皇帝站在哪一頭?

    一時間,軍器監、少府監、以及工部等等管轄工匠的衙門里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

    萬一皇帝此舉乃是因為不滿這些衙門一貫對於工匠的壓榨,故而對房俊採取這等放任的姿態以示警告,那可怎麼辦?

    不僅僅是衙門裡的官員人人自危,就連那些背後分潤利益的世家門閥也個個偃旗息鼓,夾起尾巴做人……

    宇文儉原本是想攛掇宋國公蕭瑀站出來阻止房俊的挖人行為……

    蕭瑀乃是朝中清流領袖,地位超然,各個衙門的工匠又大多來自江南,身為江南士族之首的蘭陵蕭氏更是有著莫大的影響力,只要蕭瑀能夠站出來,任那房俊如何囂張亦是束手無策。

    可誰知蕭瑀拒絕得乾脆利落!

    “吾蕭家世代清雅、血統高貴,焉能與那些低賤的工匠有所瓜葛?”

    這是蕭瑀的原話,非但不肯站出來,反而將關係撇的幹乾淨淨……氣得宇文儉差一點破口大罵:你家清雅高貴?以往讓老子手底下的工匠沒日沒夜給你家填窯燒瓷的時候你怎麼不這麼說?

    當個表子還要立牌坊,無恥之尤……

    請不動蕭瑀,宇文儉依舊咽不下這口氣,便將目光又打到令狐德棻身上。

    若說蕭家的根基在江南,故而對一手掌控著華亭鎮緊扼其貨殖商賈之利的房俊有所忌憚的話,那令狐德棻總歸沒理由作壁上觀了吧?

    說起來,朝中幾乎所有壓榨工匠所得的利益,皆由關隴集團佔據大頭,這是自從前朝文皇帝之時便已經開始的,就算後來江南士族因為隋煬帝的拉攏縱容而進入這個領域,卻依舊無法撼動關隴集團的地位。

    令狐德棻現在雖然有些日薄西山,但是令狐家的根基雄厚,在這塊利益裡頭佔據的份額不小,加之與房俊之舊怨,定然不會坐視房俊在兵部攪風攪雨,壞了大傢伙的利益……

    主意打定,宇文儉就待登門去遊說令狐德棻,讓這個老傢伙出面號召關隴集團羣起抵制房俊。

    結果尚未出門,丘行掩就來了……

    “少監不在家中置辦喪事,怎地還有閒工夫登老夫的門?”

    宇文儉捋著花白的鬍子,心裡膩歪的不行。

    丘行掩正是他的部屬,在少府監擔任少監之職,雖然資歷比起宇文儉差得遠了,但是因為背靠丘行恭,又攀扯著高士廉這棵大樹,故而在少府監裡頭的地位可不低。

    可是丘神績在揚州被人襲殺,丘行掩作為叔父那也是重孝在身,這會兒跑到別人家那可是極為忌諱的事情,尤其是對於宇文儉這等上了年紀的人來說……

    丘行掩沒心思理會宇文儉的不滿,扼腕嘆道:“多好的機會啊,若是吾家大兄狠下心來找房俊報仇,咱們少府監的危機立馬就解了!”

    宇文儉皺眉道:“你就這麼肯定丘神績是房俊所殺?據我所知,刑部那邊直至目前可是一丁點兒的線索都沒有,房俊身份特殊,又是朝廷命官,你這般輕率可是不該。 ”

    “我管他該不該?我只知道若是任由房俊這麼折騰下去,不止咱們少府監,就連軍器監和工部那邊的工匠都得造反!那羣低賤的工匠死不死無所謂,可是咱們每年這麼多的進項豈不是打了水漂?”

    丘行掩一臉懊惱,實在是想不明白一直衝動暴戾的大兄丘行恭,這一回面對喪子之痛,怎地反倒謹慎起來了?

    “呵呵……”

    宇文儉冷笑道:“進項?恐怕你惦記的不僅僅是進項,還有家主之位吧?”

    丘行掩吃了一驚,忙道:“叔父這話可不敢亂說,若是被吾家那位大兄聽到,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宇文儉一臉嘲諷:“有膽子惦記,卻沒膽子承認?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慫恿丘行恭去找房俊報仇,只是弄死房俊以便解了少府監之危局?

    宇文儉可沒這麼天真!

    他與丘行掩關係素來親密,清楚知道丘行掩是如何覬覦丘家家主之位,可以說,他對那位行事暴戾的大兄有多懼怕,心裡就有多恨!不過宇文儉也可以理解,堂堂丘家地位僅次於丘行恭的二當家,卻整日裏被呼來喝去當做家僕一般使喚,動輒打罵喝叱,誰能受得了?

    若是能夠慫恿丘行恭去找房俊報仇,那就正合丘行掩之意。

    要是宰了房俊,少府監的危局自解,丘家的利益不損分毫,而且皇帝豈能任由丘行恭憑白殺了房俊?制裁是肯定的,但有鑑於丘行恭以往的功勞,陛下定然禍不及家人,只是處置丘行恭,而不會拖累丘家。

    只要丘行恭倒了,以他那幾個酒囊飯袋的兒子如何是丘行掩的對手?

    丘家勢必要落入丘行掩的手中。

    這本是一個天賜良機,奈何一向霹靂火爆的丘行恭居然能夠沉得住氣,導致丘行掩的算計全盤落空……

    被宇文儉揭破心思,丘行掩難免尷尬,雖然他不要臉,但是算計兄長這種事情實在是太沒品,急忙岔開話題道:“叔父你被房俊這般羞辱,該不會也打著息事寧人的主意吧?”

    宇文儉頓時怒道:“老夫恨不得將那棒槌剝皮剜心,還息事寧人?不講那棒槌扳倒,老夫難消心頭之恨!”

    二人嘀嘀咕咕,覺得丘神績之死正是時候,畢竟看來看去都是房俊嫌疑最大,說不定可以藉此說服令狐德棻,讓令狐德棻站出來號召關隴集團的門閥一起抵制房俊……

    皇帝就算再是寵信房俊、再是牴觸門閥世家,可總歸不至於為了工匠這等賤役硬懟關隴集團吧?

    財帛動人心,就不信那些關隴集團會任由房俊壞了大夥那延續了百年的利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8
第1526章  改邪歸正

令狐德棻府上,氣氛並不融洽……

    宇文儉滿以為以令狐德棻與房俊之間的恩怨,這一次必然會振臂一呼衝鋒陷陣,卻不料令狐德棻居然一臉冷漠,放佛以往的仇恨盡皆如雲煙飄散,根本無動於衷。

    “令狐兄,房俊那廝恣意妄為,這簡直就是在斷了咱們大家的財路!若是吾等不做出什麼來震懾一下房俊,用不了幾天,小弟手底下的那些個工匠可就得造反了!”

    宇文儉大急,陳說利害,希望能夠打動令狐德棻。

    然而令狐德棻卻是穩坐如山,手裡拈著茶杯,一臉雲淡風輕:“賢弟嚐嚐這今年的春茶……話說這明前龍井好喝是好喝,就是太貴!春日裏愚兄在周家茶莊忍痛購得二斤,平素便放在冰窖裡保鮮,現已所餘不多,以後賢弟登門,愚兄怕是也拿不出什麼好茶來招待你了。”

    宇文儉嘴皮子都說破了,卻不料令狐德棻非但全然無動於衷,反而讓他喝茶……這龍井可是房俊那廝一樁極大的財源,明前的極品更是貴比黃金,你這一買就是二斤……這特麼不是資敵麼?

    “兄長難道是怕了那房俊不成?想想您往昔與那房俊之間的恩怨,甚至被房俊的小妾撓得一臉血……您就都咽回肚子裡了?現在丘神績之死與房俊攀扯上了關係,只要您站出來振臂一呼,必然應者雲集,大家一起彈劾房俊,最起碼也能迫得陛下將其停職吧?千載難逢之良機,萬萬不可錯過啊! ”

    “呵呵……”

    令狐德棻耷拉著眼皮,輕輕呷了一口茶水,放在口裡緩緩品嚐,而後慢慢嚥下,深深回味。

    宇文儉:“……”

    這老貨以往最是睚眥必報,與房俊之間的仇怨傾盡黃河之水怕是亦未能夠洗清,怎地這會兒卻好似渾然不在意當起了王八?

    還有丘行恭,愛子慘死,房俊乃是最大的嫌疑人,卻硬是一動不動……

    娘咧!

    那房俊的兇名居然如此之盛,連這兩人都忌憚到不得不忍下血海深仇,亦不敢對其當面鑼對面鼓的鬥上一鬥?

    不能夠啊……

    令狐德棻品著茶水,

看著宇文儉抓耳撓腮焦躁不堪的模樣,終於微微嘆了口氣,放下茶杯,溫言道:“你我幾十年的交情,自然毋須避諱什麼,愚兄癡長你幾歲,便送你一個忠告吧。”

    宇文儉忙道:“兄長請說。”

    令狐德棻眼瞼低垂,看著面前書案上的一本厚厚的書稿,伸手輕輕拂拭,道:“你可知愚兄這一段時日以來深居簡出閉門拒客,所謂何來?”

    宇文儉一頭霧水:“小弟不知。”

    難道不是被房俊以及其小妾武娘子弄得聲名狼藉顏面盡損,所以沒臉見人麼?

    “呵呵,賢弟定然以為愚兄是無顏出去見人吧?”令狐德棻笑呵呵的將宇文儉的心裡話給揭破了。

    宇文儉略顯尷尬,忙道:“兄長說得哪裡話?您德高望重,乃是士林當中之名仕,更是史學界的泰山北斗,誰又敢笑話您呢?”

    令狐德棻笑著搖搖頭,道:“愚兄又非是眼瞎耳聾,焉能不知外界貶斥之言論?不過某之所以閉門不出,非是怕了那房俊……好吧,某的確是忌憚他棒槌恣意妄為的脾性……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這本書。”

    見到宇文儉一臉懵然,令狐德棻語氣感慨,道:“某正在修訂書稿,成書之後,將會命名為《晉書》。”

    宇文儉愕然:“兄長在修史?”

    令狐德棻道:“立功,立言,立德,此乃讀書人之三不朽!某雖然遭逢亂世,然有家族庇佑,不曾衝鋒陷陣斬將奪旗,卻是未曾為大唐立下尺寸之功。眼下某聲名狼藉,已然傳為天下笑柄,立德之說更是此生休提。人活一世,總歸要留下一點什麼吧?無能立功,無品立德,那也就只 憑藉畢生所學,著書立說了。否則這一生猶如雁過無聲,豈非虛度?”

    令狐德棻為何性格如此暴躁、人品如此淺薄,依舊能夠在士林當中享受如此之高的聲譽,使得李二陛下即便滿心不願卻依舊授予其禮部尚書之職位?

    絕非其背後門閥之故。

    武德初年,令狐德棻擔任祕書丞。職責是掌管經籍圖書之事。當時經隋末大亂,經籍圖書大量散失,德棻向高祖建議,以朝廷之力廣泛收求天下書,對獻書者“重加錢帛“,予以獎勵,對所收之書,“增置楷書,令繕寫“。這個計劃順利執行,“數年間,羣書略備“。

    至武德九年李二陛下即位,已經“於宏文殿聚四部羣書二十餘萬卷“。這其中除了武德初得隋舊書八萬餘卷外,另十二萬餘卷則是購求而來,並且已分類別,足見成績之大。這項工作隨後也堅持了下去,貞觀年間,魏徵、虞世南、顏師古相繼為祕書監,繼續購求遺書,選書手、讎校百餘人,繕寫羣書,藏於內庫,由宮人掌管。

    古代科技落後,文化傳承極其艱難,稍有天災人禍,便極易導致珍貴的書籍的散佚損毀,故而令狐德棻的這個建議一舉使得天下大多數珍本孤本得以保全,頗受天下學士之讚譽。

    然而僅此一項,並不能說明令狐德棻在士林當中的地位。

    古代學士最高的成就是什麼?

    著書立說。

    而著說立說之中最頂級的成就,便是修史!

    令狐德棻對高祖李淵說:“竊見近代已來,多無正史,樑、陳及齊,猶有文籍,至週、隋遭大業離亂,多有遺闕。當今耳目猶接,尚有可憑,如更十數年後,恐事蹟湮沒。陛上既受禪於隋,復承周氏歷數,國家二祖功業,並在周時。如文史不存,何以貽鑑今古?”

    何謂“國家二祖功業,並在周時”?

    隋代北周,唐代隋,一脈相承,而且恰好這三代帝王祖籍同出關中武川,並且李淵的祖父李虎是北周政權的核心“八柱國“之一,死後追封為唐公,李淵的父親李昺也在北周襲封唐公,為柱國大將軍。所以德棻指出“國家二祖功業,並在周時“。

    如果能通過修前代史而向世人強調北周、隋、唐一脈相承的正統觀念,進而宣傳李唐祖先功業,那麼對於鞏固剛剛建立的李唐政權,是再好不過的明智之舉了。

    李淵如何能夠拒絕?當即照準,於武德五年正式下詔修前代魏、週、隋、樑、齊、陳六史。

    所以,大唐史學“創修撰之源,自德棻始也“。

    這纔是令狐德棻在士林當中底氣之所在!

    歷經與房俊的數次爭鬥,令狐德棻終於算是看明白了——我跟那個棒槌鬥個什麼勁兒啊?輸了顏面掃地聲譽受損,就算贏了又能得到什麼?說到底,不過意氣之爭罷了。

    與其有那精力與房俊爭來鬥去,何不老老實實的編撰史書,將自己的名字傳諸後世?

    所以,令狐德棻悟了。

    他看著一臉失望的宇文儉,意味深長道:“財帛富貴,不過是身外之物,多了那些好處,吾等還是一日三餐、夜宿一榻,少了那些好處,難不成還能三餐不繼、無家可歸?賢弟亦是心思靈透之人,勿要被身外之物所累,不如沉下心來,與愚兄一起修史,這部《晉書》,愚兄為你留一個署名的位置,如何?”

    宇文儉心裡膩歪得不行……

    我是找你來對付房俊的啊,結果你卻勸我放棄大把的利益,跟著你鑽進故紙堆裡修史?

    修史倒是一件好事,可問題是我那點才學跟你提鞋都不配,我不行啊……

    宇文儉鬱悶至極,實在是想不到一向脾氣暴躁心胸狹隘的令狐德棻,現在居然修心養性返璞歸真,將所有功名利祿盡皆拋開,一心一意去編撰史書傳諸後世……

    這個老東西都“改邪歸正”了,難道自己當真就拿房俊那個棒槌毫無辦法?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9
第1527章  南海形勢

兵部衙門。

    值房之中,房俊與蘇定方席地而坐,面前矮几上茶香裊裊,擺著幾樣尋常的糕點。

    房俊伸手給蘇定方斟了半杯茶水,笑問道:“一路行來,可曾順利?”

    蘇定方坐在地席之上,微微躬身致謝,道:“二郎放心,這一次末將之所以親自押運稻米前來長安,便是擔憂其他人出了紕漏,給二郎帶來後患……”

    說到此處,他抬起眼眸,與房俊對視,輕聲說了一句:“幸不辱命。”

    房俊眼睛微微瞇了一下,抬起手,笑道:“此事無需再提,定方兄辦事,某哪裡還有半點擔心?來來來,嚐嚐這茶水,這可是今年的明前茶,除去供應宮裡的用度以及人情往來,某這邊也只是剩下十幾斤,平素都不捨得喝,都是放在冰窖裡頭藏著的。”

    新鮮的茶葉要用冰窖鎮著保鮮,這已經是大唐貴族們熟知的常識。

    蘇定方微微一愣,奇道:“不會吧?龍泓泉那邊現在遍植茶樹,就算是明前茶也不會產量這麼少吧?守約好茶,前不久還高價購買了幾斤藏起來誰也不給喝,江南濕熱,特地準備了大批硝石用來製冰存茶……”

    守約,是裴行儉的字。

    與蘇定方、薛仁貴這些粗人相比,出身河東裴氏的裴行儉那是正兒八經的世家子弟,平素飲食住行極盡奢華,講究得不行……正如蘇定方所言,江南濕熱,新鮮的茶葉很難保存,冬季也不結冰,無法挖窖存冰,只能用硝石來製冰存茶,一個夏天的時間,製冰的費用甚至比買茶葉的錢要多出數倍……

    房俊聞言哈哈大笑:“定方兄有所不知,市面上所謂的明前茶,不過是上品的雨前茶而已,雖然是上品,但是品質上來說,區別還是不小。只是正常的商業手段,針對的便是那些有錢沒地兒花還要處處講究排場的俗人。”

    蘇定方哭笑不得:“和著守約視若珍寶的明前茶,只不過是雨前茶?虧得他每一次招待我還珍而重之每一個芽葉都捨不得多放,若是被他知道了,豈不是要氣死?”

    房俊笑道:“裴守約附庸風雅,怨的誰來?”

    蘇定方莞爾,心想等回到華亭鎮就將這事兒跟裴行儉說了,不知那平素一副世家子弟派頭兒的小子會是何等難堪之神情?

    兩人飲著茶水,

輕聲談笑,蘇定方匯報著水師的一些情況。

    “江南船廠現在有高級工匠三十幾人,皆是天下各處船廠的造船行家,不僅造船速度大大提升,質量亦是上升不少。二郎吩咐吾等每一次出海皆要記錄戰船的各項數據,吾等不敢怠慢,每一次都將這些數據記錄下來,而後交給那些船匠,現在新近下水的戰船有多出地方皆有改良,戰船出海遭遇風浪之時愈發穩定,速度也更快。”

    房俊滿意點頭。

    他畢竟不是造船專家,憑藉前世記憶畫出來的海船圖紙難免有不妥之處,這個沒辦法,只能造出船後通過航行與海戰去發現其中不合理的地方,逐步完善。

    想到這裡,他將一個親信家將喊進來,吩咐其趕回房府,將他書房抽屜裡的一份圖紙以及一部書拿過來。

    那家將領命而去,房俊問道:“林邑國那邊形勢如何?”

    蘇定方道:“大體上還算平穩,但是范梵志、范鎮龍父子對於日益增多的漢人商賈,已然多有怨言…… ”

    當初真臘國兵臨城下,范鎮龍迫不得已與房俊簽署“城下之盟”,將峴港賣給大唐,成為大唐的永久領土,駐紮水師軍隊。

    當初范氏父子也曾想反悔,畢竟任由大唐的無敵軍隊駐紮在國都僧伽補羅城之側,遲早是個心腹大患!可是房俊當時態度極其強硬,大有一言不合立即開戰的意思,范氏父子迫於大唐之兵威,只得答應下來。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是在范氏父子看來,就算大唐在峴港駐軍,可只要林邑國老老實實的將大唐奉為天朝上國,逢年過節貢品不斷,那大唐也沒理由對林邑國下狠手。

    畢竟大唐在乎的是林邑國的稻米,而對於林邑國遼闊的領土就算有興趣,佔下來也守不住,何必多此一舉呢?只要林邑國源源不斷的供應大唐上等的稻米,兩國的關係便能長久的維繫下去,更何況林邑國也需要大唐的幫助來震懾周圍的真臘等國。

    然而沒過幾天,范氏父子就坐不住了……

    他們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漢人建設如此之快、人口居然如此之多!

    峴港的建設令所有的林邑人瞠目結舌,原本荒涼凋敝的一處海港,在肉眼可見的情形下日新月異的發生著變化,漢人將海港附近所有出產黏土的地方都建上磚窯燒製青磚,然後用戰船運來一船一船的一種摻和沙子之後便能迅速凝固堅若磐石的東西,以之將青磚死死的澆鑄在海邊,短短半年時間,一座龐大的海港便基本成型。

    再然後,便是無數的商船在水師的引導下蜂擁而至!

    僧伽補羅城附近乃是林邑國最富裕、最繁華、人口最集中的區域,商業發達。當地的商人很多皆是漢人的後裔,與漢人之間血脈相連,故而當大唐的商賈一船一船的運來絲綢、玻璃等等商品,迅速的便與當地的商人達成合作。

    漢人商賈運來玻璃、瓷器、絲綢等等商品,在林邑國賣出一個天價,然後一船一船的拉走林邑國出產的稻米、珍貴木料、以及……銅和黃金!

    范氏王族如坐針氈!

    以這等速度發展下去,用不了幾年,林邑國所有的財富將會全部集中在漢人手上,本地的土著將會淪為最低賤的勞工,到了那個時候,何須大唐的軍隊來佔領土地?

    林邑國早已成為漢人的天下!

    然而最令范氏王族忌憚者,卻是那個看似並無大礙的“治外法權”!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治外法權”,大唐商賈在林邑國的地界可以說是橫著走。而能夠不遠萬里來到林邑國搏富貴的人,又有哪個是謙謙君子?說白了,不過是一群拿命搏富貴的亡命之徒而已!

    這些人大多數目無法紀,作姦犯科乃是尋常之事,所到之處肆無忌憚橫行無忌,林邑國的律法卻無可奈何,唐人就算是殺了人,也只能由唐人自己制裁,林邑國無權過問,頂多將犯罪之人抓起來交給唐軍。

    然而大唐水師駐守峴港的最高軍官劉仁軌,卻對這等作姦犯科之徒頗多縱容,若是漢人之間相互爭鬥,這位水師軍官懲罰極嚴,稍微嚴重便砍了腦袋,以儆效尤,但是對於唐人欺負林邑國民……那就全當不存在,理都懶得理。

    如此,愈發造成唐人商賈恣意妄為、橫行無忌!

    范氏父子氣得每天咬牙切齒,恨不得將所有的唐人統統殺掉方能洩憤!

    然而峴港駐紮的數十艘大唐戰艦以及數千虎賁,卻讓范氏父子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尤其是唐軍手裡那種冒著黑煙投入敵陣便會引發天雷降世的鐵疙瘩,更是令范氏父子不敢越雷池一步……

    房俊聽著蘇定方的述說,略一沉吟,沉聲道:“給劉仁軌去信,讓他對漢人商賈的行為多多限制一些,若是太過肆無忌憚,極易引起民族對立,這對於我們的大事有太多阻礙……算了,想必跟他說了他也聽不明白,等到水師學堂成立,所有水師將領都回來好生深造一番,學學如何海外殖民……另外,告訴劉仁軌,要當心范氏父子狗急跳牆,必要的時候可以先下手為強,務必不能使得在林邑國的漢人受到一絲半點的傷害!”

    蘇定方心中一凜,忙道:“喏!”

    正在這時,剛剛回府取書的那個家將返回,將一摞厚厚的圖紙以及一部書籍放在房俊面前,而後躬身退走。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2:19
第1528章  殖民政策

房俊並未第一時間將圖紙與書籍拿給蘇定方看,而是沉吟著說道:“範氏父子早便對大唐在峴港駐軍有所不滿,只是當時真臘大軍長驅直入直抵僧伽補羅城下,林邑國精銳軍隊大多被殲滅,故而不得不被捏著鼻子吃了一個大虧。但是這對父子君非等閒之輩,尤其是範鎮龍,野心勃勃心有大志,焉能甘心給吾大唐漸漸蠶食而無動於衷?所以一定要對其嚴加防範,防止其煽動林邑土著發動暴亂殘害吾大唐商賈,一旦發現苗頭不對,便當機立斷,毋須在乎什麼天朝禮儀,即刻剷除這對父子!”

    這種事情房俊實在是太熟悉了,歷史上漢人在南洋諸國生根發芽,憑藉智慧與勤勞佔據了大多數的社會財富,使得當地政權極為忌憚,繼而便會煽動蠱惑土著燒殺搶掠,將漢人數代積累之財富悉數搶奪一空。

    這種“剪羊毛”的做法不僅能夠快速搶奪大量財富,更能將漢人的人口短期內大大削減,周而復始,慘劇始終伴隨著那些漂洋過海憑藉勤勞去創造財富的漢人……

    蘇定方蹙眉道:“若是單單除掉範氏王族,當不費吹灰之力,反掌之間爾。可林邑國固然不如大唐幅員遼闊疆域萬裏,到底亦是南洋有數的大國,想要將其佔領,難度太大,光是各地忠於林邑王室的勢力,便足矣讓我們泥足深陷,顧此失彼進退失據。”

    莫說區區林邑國,就算是整個南洋諸國聯合起來,又如何抵擋漢人之兵鋒?

    此前歷朝歷代,漢人的軍隊每每將那些土著猴子虐得慾仙慾死,蕩平諸國輕而易舉。然而滅國容易,守土太難,林邑國遠離中土,交通不暢,即便是現今有雄霸四海的水師艦隊,亦不可能既是的補充軍隊佔據林邑全境。

    一旦林邑國內各地的地方勢力蜂擁而起,則漢軍必將顧此失彼疲於應對,除非派遣數十萬大軍分據各處……然而怎麼可能將數十萬大軍派去林邑?

    若是這麼多的軍隊派去,國內估計就亂了套……

    結果便是漢人大軍一到,土著望風而逃,等到漢人攻佔城池,土著又騷擾纏鬥,充分發揮另類的遊擊戰精髓……

    故而,即便是中原王朝最鼎盛之時,亦不過是將周邊諸國列為藩屬,名義上分屬君臣,實則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房俊哼了一聲,指了指蘇定方,敦敦教誨道:“腦子要靈活一些,咱們全佔了林邑國有何益處?不過是蠻夷之地,大多數的地方太過荒涼未經開發,就算是白送給我們也不要。範氏王族不可能只有範鎮龍父子兩個人吧?殺了他們,

挑一個擁有王室血統的人繼承王位,然後選擇一個地方勢力扶持他,大臣也好土匪也罷,要錢給錢要裝備給裝備,讓他們自家人打自己人,哪一個若是敢不服我們的命令,就乾掉他再換一個,總之,必須保持一個原則,那就是林邑國國境之內烽煙不止、戰爭不止,讓他們都必須緊緊的團結在大唐周圍,否則就會被另一方乾掉,你看他會不會乖乖的聽話?”

    “嘶……”

    蘇定方到此一口涼氣,死死盯著面前雲淡風輕的房俊,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太特麼缺德了……

    如此一來,林邑國百姓當苦不堪言,其國永無寧日矣!

    房俊嘆了口氣,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只要如此施行,林邑國怕是乾戈不止戰火不絕,用不了十年八年,當地的土著便死得差不多了,到了那個時候整個林邑國都是漢人的天下,哪裡還用派兵去各地駐守?”

    之所以語氣唏噓,蓋因這種方式正是民國之初歐美列強對付中國的法子,各地軍閥相互攻殲,為了保住自己的地盤,不得不將利益上趕著送給那些支持他們的列強,爭前恐後的賣國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蘇定方是戰將,戰場之上兩軍爭雄運籌帷幄,這是他的強項,但是涉及到一國之內政,他完全不懂。

    現在房俊的這個扶持傀儡的法子令他大開眼界,心生寒意的同時躍躍欲試,點頭道:“好,只要範氏父子心生異志,末將便即刻按照侯爺的計策行事,無論如何,林邑國亦會掌控在大唐手中。”

    房俊滿意的點點頭。

    既然是軍人,那就應當心中只有勝負,絕無慈悲。面對異族維護自家的利益,婦人之仁纔是最愚蠢的行為……

    見到蘇定方眼睛一直未曾離開自己手底下的圖紙和書籍,房俊笑了笑,將其在桌案上輕輕一推,推到蘇定方面前,指著那本書,說道:“這是某閒暇之時所著的一本書,名字叫做《海權論》,剛剛成書,眼下尚且在校訂階段,你先拿回去好生閱讀,若是不明之處,亦或是有不同見解,可來信與某仔細討論。”

    蘇定方看著這本厚厚的書籍,一時無語……

    這個念頭,著書立說乃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多少聞名於世的大儒終其一生方纔能夠將自己的見解和成就編撰成書,立即成為天下敬仰的人物,結果自己面前這位紈絝侯爺卻說“閒暇之時”便著了一本書……

    蘇定方是個武夫,字倒是識得不少,書也讀過不少,但生平最是羨慕那些學富五車的大儒,此刻誠惶誠恐道:“侯爺折煞末將……末將何德何能,敢對侯爺所著之書指手劃腳?定當竭力拜讀,若有不懂之處,還望侯爺不吝賜教。”

    房俊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他這番話並非謙虛,《海權論》這本書他前世曾拜讀過,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何況就算是讀過,也不過是興趣所致走馬觀花,大致記得住書中的觀點和思想,但是哪裡可能記得太過詳細?

    更何況《海權論》成書的時間在十九世紀末,那時候西方國家工業革命早已完成,與眼下之大唐截然不同,其中諸多地方需要更改刪除,難免會有疏漏之處。

    不過蘇定方之反應他也不出意外,這個念頭著書立說的光環實在太過耀眼……

    “這本書校訂之後,將會成為水師學堂的教材,屆時所有水師校尉以上級別的軍官,都要分批前往水師學堂學習,不僅要學習海戰之戰術、經驗,更要學習海戰對於國家的戰略意義。”

    其實不僅是水師,就算是騎兵、步兵也一樣,光有打仗的技巧可不行,更要教會那些軍官戰爭的意義。

    知道怎麼打仗,更要知道為什麼打仗,那纔是真正意義的現代軍隊!

    蘇定方深以為然:“侯爺顧慮甚是。”

    不說別的,只說現在水師之中裝備越來越多的火砲,其中實心彈、開花彈、燃燒彈、葡萄彈……越來越多的新式裝備,便意味著越來越多的新式戰法,墨守成規的沿襲以往的海戰經驗,早已無法發揮水師的戰力。

    房俊又將那一摞厚厚的圖紙推到蘇定方面前,道:“這是某設計的一款戰艦,你將這圖紙拿回去華亭鎮,與江南船廠的船匠們仔細商討,無論花費多少人力物力,打造一艘出來。”

    蘇定方趕緊應是,事實上現在水師所沿用的“剪式”戰船,便是出自於房俊之手,放眼大唐論起戰船的設計,無人能出房俊之右,現在房俊這般珍而重之的設計出一種新式戰船,誰敢輕視?

    蘇定方一面回答,一面隨手翻了翻圖紙,然後就被扉頁之後第二張上標記的戰船數據給驚得目瞪口呆……

    全長76米,水線長46米,龍骨長39米,船寬14.7米,吃水6.3米,排水量1600噸,100門火砲,船員780人……

    蘇定方自然知道江南船廠有別於大唐各處的計量單位,對於“米”和“頓”這樣的單位自然毫不陌生。

    他看著這一組數據,差點給嚇死,擡頭看著房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吃吃道:“這個……侯爺,您確定沒記錯?這樣大的戰船且不說能不能造的出來,就算是造出來了,怕是下了水就得……那個啥吧?”

    “沉船”“翻船”這樣的詞彙在出海為生的羣體當中是極其犯忌諱的,無論漁民、海商、亦或是水師都一樣,在神威莫測的大海上,稍稍有一點風起浪湧都是九死一生之結局,任何忌諱的話語都唯恐被“海神”聽見,哪怕是到了科技昌明的後世,靠海為生的人們依舊保持著這個傳統。

    所以蘇定方及時咬住舌頭,沒有將不好聽的詞說出來。

    但意思卻非常明顯了……

    侯爺,你別鬧了行不行?

    這哪裡是船?

    分明就是一個水上砲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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