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30252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38
第1509章  1身怨氣的柳奭

吉士駒策馬跟在房俊身旁,瀏覽著大唐帝都繁華鼎盛的街景,聞言笑道:“還不是犬上日那個蠢貨?貴國皇帝一紙國書言辭激烈,將天皇陛下好生申飭一番,天皇陛下惱羞成怒,卻又膽戰心驚,雖然知道大唐現在全新攻略高句麗,可誰知高句麗平定之後,會不會順勢直取倭國本島?故而派遣鄙人前來,送上女五十名。 ”

    房俊奇道:“只有女五十名?沒別的了?”

    吉士駒笑道:“您還指望能有什麼別的?倭國貧窮得很,不然也不會紅著眼珠子去搶奪我們蝦夷人的土地,那位天皇陛下看似威風八面,實則住的皇宮就是一棟木頭房子,絲綢衣裳那得是奉天祭祖的時候才能穿的……倭國窮得就只有人了。”

    房俊恍然,貌似倭國那地方在古代一直都不富裕,即便是後來的“明治維新”也是君臣一起勒緊了褲腰帶,打下了國家的堅實基礎,直至甲午一戰賭“國 ”賭贏了,我大清賠償了兩億兩白銀,這才一下子抖了起來,並且在富國強軍的道路上一發不可收拾……

    不過房俊也知道倭國前來中原王朝“進貢”的貢品專挑美女,也是有淵源的。

    《後漢書》中記載:“安帝永初元年,倭國王帥升等獻生口百六十人,願請見”,倭國窮到只有人了,只送了160個美女來,讓皇帝哭笑不得。後來倭國在三國時期進貢的就更奇葩了,倭國當時處於軍閥割據的局面,一個叫做卑彌呼的女王想找大漢幫忙,不過到了地頭才發現漢朝已經一分為三,卑彌呼的使者就找上了魏國,給魏國進獻了四男六女……

    送女人也就算了,送男人是幾個意思?

    魏帝不好男風,不過鑑於卑彌呼的誠意,表揚了使者一番,還回贈了一大批東西。包括各類上等布匹共二百匹、黃金八兩、銅鏡、真珠等實用物件。

    倭國使者快要樂瘋了……

    只是送了幾個美女就換回瞭如此多的物品,那肯定是漢朝皇帝喜歡倭國美女啊!為了討得中原皇帝開心,後來所有的倭國貢品也幾乎都是美女,一成不變的貢品他們也樂此不疲,為的就是從中原得到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不過,因為那時倭國還沒有產生文字,加之後來軍閥混戰導致僅有的文獻都損毀一空,現代幾乎找不到這些事件了,所以就沒有記錄下來。可是在中的史書中卻能查到一二,一些鬼子學者極力否認進貢美女的史實。

    因為他們覺得進貢送美女,

丟人都丟到家了……

    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吉士駒跟房俊說著倭國的局勢,以及蝦夷人在得到大唐祕密資助之後不斷反抗倭人的種種戰績,便徑直來到了兵部衙門。

    身為倭國使節,出去鴻臚寺之外,似兵部這等中樞衙門尋常是不可能讓他們進入的,哪怕在門口站站都不行。大唐的官員雖然有些天朝上國的傲慢和虛偽,絕的在蠻夷面前應當展示中原王朝禮儀之邦的優越感,卻也絕不似“我大清”那種在“洋爺爺”面前的跪舔姿態,這是有本質區別的。

    故而吉士駒難掩興奮與好奇,進了衙門便四處打量。

    在他想來,吏戶禮兵刑工乃是大唐帝國負責具體政務的衙門,幾乎涵蓋了所有的方面。吏部管官,戶部管錢,刑部管刑名偵緝,工部管維修營造,那麼兵部顧名思義,就應當是大唐兵事之中樞……

    大唐的軍事有多強?

    當不可一世的突厥狼騎被那位大唐軍神追亡逐北倉皇遁逃,就意味著這世間已無可以跟大唐正面抵抗的軍事實力之存在,可以說,只要大唐皇帝想滅誰,那就能滅誰!

    現在諸國對於大唐的看法,那就是當之無愧的超級強國,當大唐皇帝意欲東徵,除去高句麗那些一根筋的棒子自以為可以如同當年將百萬隋軍拖入泥沼,全天下沒人認為高句麗能夠抵擋大唐之無敵兵鋒。

    畢竟當年的隋軍固然氣勢洶洶,但彼時國內政局動盪,軍中派系林立,雖有超強的實力卻未能全力施展,落敗亦在情理之中。然而眼下之大唐卻非是昔日之大隋,李二陛下英明神武,雖然亦有門閥相互牽絆,但軍中各路將軍皆是追隨李二陛下平定天下的猛將,對李二陛下言聽計從,豈是區區高句麗一隅可以抵抗?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而已……

    指揮上百萬世間最強軍隊之中樞,那是何等機密之地?吉士駒一方面感激房俊未將他當做倭人,能將大唐最核心之機密展示給他,另一方面則瞪大眼珠子,希望能夠借鑒一些,哪怕只是一絲半點的運作模式,都能給極度落後的蝦夷人帶來不可思議之進步……

    可他哪裡知道,現如今的兵部只是徒有虛名而已,整日裏所辦理的無非是糧草運輸、輜重補給、兵械調配……

    *

    柳腳步匆匆來到兵部衙門,剛一進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呦,怎麼了這是?”

    郭福善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看著柳眼眶的淤青,好奇問道。

    職方司郎中崔敦禮正捧著一個小茶壺從值房走出來,見狀便笑道:“該不會是昨日去了平康坊喝花酒,回家嫂夫人大發雌威了吧?呵呵,都說河東柳氏的姑娘個個潑辣伶俐,卻不想原來娶回去的老婆也是剽悍非常,哈哈。”

    一眾同僚便齊齊笑起來,滿是揶揄之色……

    柳面紅耳赤,怒道:“哪裡有的事?休說某這幾日腳打後腦勺根本沒工夫去平康坊,即便是去了,家中哪個敢聒噪?”

    崔敦禮笑問道:“那你這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

    柳摸了摸依舊火辣辣的眼眶,鬱悶至極,悶聲悶氣道:“與你何干?房侍郎可曾來了衙門?”

    便有人說道:“來是來了,領著一個倭人在值房裡呢。”

    柳奇道:“怎地將倭人領來此處?”

    “人家是左侍郎,尚書大人不在那就是一把手,誰還管得了他領什麼人來?就算是將這衙門拆了,那也不管我們的事。”

    柳瞅了一眼這個 陰陽怪氣的傢伙,沒接話兒。

    每一個衙門就是一個江湖,甭管衙門大小,總歸是有人這山望著那山高,便如他柳當初那般心存不忿。只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像他一般剛剛跳出來就被房俊迎頭一棒,死死鎮壓,半點不敢動彈,並非是房俊針對他,而是相對於他來說,那些人根本不值當房俊去耗費心神針對而已。

    也不知自己是應該慶幸能夠被房俊看得起,還是應當悲哀為何房俊賞罰不分、一碗水不能端平,怎地當初對我那麼兇,對這些人卻視若無睹?

    柳沒理會牙酸的這位,對著郭福善和崔敦禮微微頷首,便徑自前往房俊的值房而去。

    值房裡,房俊正處理公務,吉士駒坐在一旁喝茶,眼珠子嘰裏咕嚕的四處打量……

    待到聽聞腳步聲響,房俊從案牘中擡起頭來,便見到烏眼青的柳。

    “呦呵,怎麼了這是,被嫂夫人給煮啦?”房俊揶揄道。

    柳無語……

    怎麼又是這句?

    娘咧,老子看上去難道就是個懼內的?

    再者說,就算老子當真怕老婆,可是別人皆可以嘲笑譏諷咱,你房俊卻哪裡有那個資格?

    論起“懼內”,你家老爹纔是天下懼內之鼻祖吧……

    柳臉色很是不好看,當然不敢當面懟房俊“你爹才怕老婆”這樣的話,那不是找死麼?

    可終究心氣兒難平,指著自己烏青的眼眶以及臉頰的一道兒劃痕,悶聲道:“您瞧見了吧?這兒,是賀若明那小子一拳頭砸得,這兒,是宇文儉那小子撓的,若非下官躲得快,臉上就得全給花了……”

    房俊奇道:“宇文儉是哪個?”

    柳鬱悶道:“還能是哪個?前隋吏部尚書宇文弼的兒子……前陣子陛下調整各個營造官署的官員,賀若明取代溫書桐任職軍器監監正,而現任少府監監正,便是宇文儉!!”

    得咧,房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一個是軍器監的監正,一個少府監的監正,這兩人能對不顧身份的對柳飽以老拳,且前者還是柳至交好友,那麼不會有別的原因,一定是柳挖人挖得沒了節操,將這兩人搞得怒火中燒了……

    房俊尷尬的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事兒是他逼著柳去幹的。

    只是心虛也僅止一小會兒,良心這種東西其實房俊並不多,旋即便興沖衝的追問道:“人才挖得如何?”

    能將大唐兩個製造業最高衙門的主官氣得動手打人,必定是挖牆腳挖得兩人受不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38
第1510章  大煉鋼鐵

看著柳奭烏青的眼眶以及一臉的幽怨,房俊則是無比興奮。

    都給人打成這樣了,肯定是挖人效果明顯,使得那兩位惱羞成怒不顧體面了……

    “快說說,挖了多少人?”

    “……”

    柳奭看著房俊興奮的雙眼放光,差點爆了粗口……

    娘咧!

    你特麼就好意思?

    可是說到底心中對於房俊的畏懼遠遠大過憤怒,所以此刻即便心中問候著房家十八代祖宗,也只得老老實實說道:“效果尚算不錯,軍器監裡挖來甲胄打製的老工匠二十幾個,少府監少一些,各式手工匠人有十幾個,不過這些人皆是兩個衙門裡的老人,這次貪圖房侍郎您給開出的優渥條件,所以拖家帶口的都來了,戶籍已經轉到了咱們兵部。”

    歷朝歷代的工匠幾乎都是社會的底層,戶籍所在皆是各自的衙門,而且家裡都是祖祖輩輩從事一個行業,世代不得脫籍。

    當然,因為社會地位低,所以一般人若非走投無路絕不會去成為工匠,這就使得這個階層成為極少數,即便是王朝興替朝代更迭,等閒亦不會對這些工匠造成什麼困擾和傷害。

    無非是換個主家。

    誰都不重視他們,可誰都離不了他們……

    “砰!”房俊興奮的一拍桌子,讚道:“幹得漂亮!”

    重生之人,自然知道無論古往今來皆是人才最重要的道理,不管你想要幹什麼,想要幹出成績來,首要便是人才!

    千萬不能小看古代的工匠,雖然沒有高深的理論知識,但是祖祖輩輩浸淫於一道,早已洞悉其中之原理,或許說不明白,但是技術絕對不差。很多時候即便是後世的“專家”們,亦往往要大呼不可思議,膛乎其後……

    “沒說的,本官記你一功!”房俊喜滋滋的站起身,走到柳奭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柳奭眨眨眼,心道你光靠嘴說有個屁用?

    他眼珠子轉轉,

說道:“下官亦是兵部之一員,能為兵部之發展壯大盡一份心力,那正是下官之義務……只是說起來,下官當真委屈,賀若明也就罷了,畢竟多年至交,打我兩下我也認了,可宇文儉那個老匹夫憑啥?尤其是那老東西非但打了下官,還口口聲聲污衊房侍郎……那話語簡直難聽得要死,下官都恨不得當場狠狠的教訓他一番,太過分了!”

    房俊看著柳奭一臉憤懣,笑呵呵道:“這又何必?畢竟是你不挖人不對在先,人家打你兩下罵你兩句,也可以理解嘛。本官素來講究'以德服人',不過這事兒是你不對,所以咱們忍下這口氣,他罵就由他罵,他打就由他打,反正咱們只要能挖來的人,那就繼續挖!”

    “……”

    柳奭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怎麼就是我的錯了?挨打的是我,可這錯分明就是你的啊!

    我這相當於替你挨了打,結果你不去為我出口氣狠狠痛毆那宇文儉一頓也就罷了,還“他罵就由他罵,他打就由他打,人還得繼續挖”……

    你特麼良心呢?

    被狗吃了都?!

    最令柳奭鬱悶的地方在於房俊所表現出來的冷靜……特麼不都說你是棒槌麼?棒槌被人罵了,為什麼不是嗷嗷叫著打回去?

    當初咱可只是懟了你一句,就被你威脅要打死拉倒的啊……

    房俊絲毫沒有感受到柳奭內心的淒苦哀怨,興奮的拉著柳奭的肩膀就往門外走,邊走邊說道:“走走走,帶你去看看咱們鑄造局的大排場,某跟你說,只要看了那宏偉壯闊的場面,保准你士氣大振,往後就算本官不讓你去四處挖人,你都停不下來!只要想想往後幾百年兵部的徒子徒孫們都會念著咱們這些先驅者為了壯大兵部所做出的努力而心生敬仰,你就會覺得現在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值得!”

    值得個錘子啊!

    柳奭被拉著,身不由己的往外走,心裡滿滿的全是眼淚。

    咱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這輩子派來這麼一個棒槌折磨我……

    走到門口,房俊才想起吉士駒,沖他招手道:“你也一起,待會兒本官給你接風洗塵。 ”

    倭人皆通漢語,或許說起來有些滯澀,但是文字卻一點障礙都沒有。

    蓋因倭國祇有倭語、並無文字,是以自漢字傳入倭國之後,不僅成為公家用以記錄史實,且為一般學者用以著作寫書,而成為當時日本唯一的正式文字,只不過讀起來卻因為口音等等問題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吉士駒對於他倆剛剛說的什麼完全一頭霧水,他漢語水平還行,漢字書籍皆可看懂,但是對於專業性的談話便一知半解了。不過這會兒這句“接風洗塵”算是聽懂了,當即美滋滋的站起來,屁顛儿屁顛儿的跟上。

    大唐繁華,那種骨子裡頭散發出來的優雅底蘊最是令倭人崇拜羨慕,他這個蝦夷人當然亦不例外。事實上,無論任何事務只要是跟“大唐”兩個沾邊兒,都會在倭國受到無盡的歡迎和吹捧。

    大唐的瓷器,大唐的茶葉,大唐的美酒,大唐的詩歌……甚至大唐的地席、刀劍、衣裳……在倭國,但凡是大唐的東西,已經不是錢財可以表達的階段,而是代表著一種階級。

    唯有貴族才能享用來自大唐的所有事物,若你只是一個單純的商人,哪怕你再有錢,也絕對不行……

    *

    昆明池起初為西漢為了攻打南越國以及昆明國,操練水軍所建。

    由於秦嶺與渭河的落差太大,每年雨季會有許多雨水從秦嶺深處流出,但是距離渭河太近,落差太大,基本上都是白白流走,浪費掉了,在漢朝時就是利用這種天然的水優勢就地開湖蓄水,形成昆明池。及至後來,昆明池還發揮了供給都城水源、給宮廷和市民提供水產、建築園林殿宇、乾旱時澆灌農田甚至還具有平穩關中漕運水系的功能。

    在昆明池的北岸,有一條洩洪用的水渠,鑄造局便選址在此處,借助充沛的水力驅動水車,給鑄造局供給鼓風以及鍛造所需的動力。

    昆明池北岸乃是一道高高的土崗,一排簡易的營房正在土崗下水渠邊搭建,數百上千的農夫正有條不紊的忙碌著,一處剛剛搭建好的營房門口,房俊見到了自家的奴僕柳天養……

    作為房家頂級木匠柳老實的兒子,現在的柳天養可算是房家奴僕之中最最出類拔萃的人物!

    年近而立,已然退去青澀的柳天養自從開始組織人手在關中四處“盤炕”之時起,便走上了一條人生的快車道。手底下的“房家工程隊”人手越來越多,“盤炕”這種低劣的活計早已捨棄,現在房家所有的鐵廠皆是由柳天養帶領著自家的工程隊負責建設。

    剛剛在牛渚磯南山礦場完成鐵廠建設,就被房俊拎來負責鑄造局的施工……

    相比於隔著整個昆明池正在對岸建設臨時市場的那些“草台班子”而言,“房家施工隊”才是這個年代一等一的工程隊,柳天養才是最牛的包工頭!

    蓋房子算什麼本事?

    砌高爐才是技術活兒!

    不過柳奭顯然對此嗤之以鼻,他不介意用最狹隘的心思去踹度房俊的用意,根本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說什麼鑄造局的工程非是那些蓋房子的能夠承接的,說到底還不就是將這一塊天大的利潤揣進自己兜儿裡……

    然而等到跟著房俊進了那間寬大的營房,柳奭才算是真正傻了眼……

    只見對著房門的牆壁上是一張巨大的施工圖紙,圖上清清楚楚的標示著沿著這個出水口方圓三里之內即將開始的無數建築,那密密麻麻的名稱標註簡直讓柳奭看花了眼!

    這位河東柳氏的子弟咽了口唾沫,瞠目結舌道:“房侍郎……這是鑄造局?這若是建成了,得花費多少錢,耗時多少年?”

    單是看著這張圖紙,感覺已然不小於半個長安城……

    娘咧!

    這房俊得從中撈多少錢?!

    房俊正背負雙手看著這幅代表了這個時代地球上最宏偉、最高科技的冶鐵中心,一股自信豪邁之情油然而生,一時並未理會柳奭。

    束手立於一旁的柳天養看了柳奭一眼,又看了看吉士駒,淡然答道:“初步預算,需要花費銅錢四千萬貫,耗時兩年全部建成。”

    柳奭此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娘咧,房二掙錢的能耐就是高……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39
第1511章  賣關子

柳奭對房俊鄙視不已。

    說什麼為了壯大兵部使之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唐軍事中樞,所有冠冕堂皇的說辭還不都是為了掩飾自己從中撈錢的事實?

    否則為何巴巴的將自家的施工隊自牛渚磯南山礦場拉回來……

    他倒不是嫉妒房俊從兵部的工程當中賺錢,有道是“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又所謂“千里為官只為財”,既然能夠執掌兵部,利用權力賺取一些灰色收入,本無可厚非。

    他只是瞧不起房俊嘴上說的漂亮,實惠卻一點不肯少拿而已……

    柳天養卻是在不理會柳奭,而是緊緊盯著吉士駒,稍作猶豫之後,湊近房俊小聲問道:“二郎,何以讓這個倭人在這裡?此間皆是大唐最高之技術,萬一被這倭人學了去……”

    這種擔憂很有必要,不過房俊不以為意。

    輕聲回道:“看看又能如何?一則,某是為了對其展示信任,這有利於日後與其展開長期的合作,再則,沒有核心的煉鋼技術,沒有具體的高爐圖紙,你認為這個野人只是看看,就能學了去?呵呵,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柳天養想了想,覺得房俊說得有道理,自己的確是高估了倭人。

    這幫矮矬子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生搬硬套的將漢字拿去記錄史實,又哪裡能夠懂得高爐的建造、熔鐵煉鋼?

    不過沉吟片刻之後,柳天養還是奓著膽子提醒道:“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不小心就被這些倭人看懂了呢?二郎勿怪小的多嘴,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就算他們看不懂,也還是應當嚴加保密為好。”

    房俊擡眼看了看一臉嚴肅的柳天養,微微頜首,正色道:“你說的不錯,以後任何不屬於鑄造局直屬之官員,不許擅入鑄造局,更不許觀摩鑄造局任何一項事務。這回事出有因,且是某的過錯,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自己還是有點想當然了……

    就算旁人看不懂高爐的構造和煉鋼的技術,然而正如柳天養所言,萬一呢?

    這世間從來都不缺乏驚才絕豔之人物,萬一就有這麼一個人只是看看便領略了其中之原理,並且將這些超越時代的技術帶去大唐的敵國,

那得有多冤枉?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房俊覺得柳天養的警惕性很好,並且要從此給鑄造局立下規矩。

    柳天養激動得渾身發抖……

    作為一個家奴,膽敢駁斥家主的言論就已經是大逆不道,就算因此而被打死都有可能,更別說房俊不但原諒了他的以下犯上,甚至深以為然的全盤接受……

    二郎,不愧是有大心胸、大氣魄的豪傑!

    古時豫讓為報答智伯瑤知遇之恩,伏橋如廁、吞炭漆身,多次行刺趙襄子,最後自刎而死,留下了“士為知己者死“的千古絕唱。

    難道自己還不如一個古人麼?

    柳天養心情激盪,單膝跪地,沉聲道:“願為二郎效死!”

    他這舉措反倒將房俊弄得一頭霧水……

    在他想來,只要是好的建議,那麼毋須在意提建議的是個家奴亦或是街邊的乞丐,都應當採納。柳天養固然頂撞了自己,可是他的建議彌補了房俊一時大意所造成的疏漏,有功無過,何以居然引得柳天養這般反應?

    其實他雖然穿越來了唐朝,但是對於古人的一些性格習慣以及價值觀並未融匯貫通……

    以豫讓為例。

    豫讓曾說“吾所謂為此者,以明君臣之義“,他除了有“以國士遇臣,臣故國士報之“這報答知遇之恩的情結外,還試圖以自己的行動證明人間道義、人的氣節和忠義。

    古代俠士,完全不像今人“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他們對人生價值的衡量完全以精神為標準,一生也甘為一些理念、原則而執著追求甚至獻身犧牲。

    他們講究的是精神上要有橫貫日月的浩然正氣,人生價值則要有著高於物慾和世俗的昇華和輝煌!

    時代在發展,科技在進步,然而人們所追求的真正意義,卻在發生著質變……

    柳奭與吉士駒則對柳天養的舉止不以為然,身為家奴,難道不應當這般表達忠心麼?

    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柳奭關注的還是這個鑄造局:“房侍郎,剛剛說鑄造局的投入大抵在四千萬貫……下官鬥膽請問,這些錢從何而來?”

    其實他真實想問的是:難道您打算自己掏腰包?

    如果真是那樣,就等於房俊將自己左手裡的錢轉到右手裡,折騰來折騰去,兵部將會欠下房俊一大筆外債,最後整個兵部都得是他房俊的!

    柳奭心想以這位膽大包天的性格,該不會是真的打著這個主意吧……

    房俊信心滿滿:“兩年的時間分批投入,難度並不太大。本官計劃這些錢由兵部自籌一半,由戶部撥款一半。眼下大唐商業繁榮,戶部總不至於一年一千萬貫都拿不出來吧?”

    華亭鎮的設立,將原本由江南士族掌握的對外商貿進行規範,轉由華亭鎮掌控,並且因為華亭鎮的獨立性,使得商賈流通商品貨殖的時候,毋須在運輸途中繳納這種“釐金雜稅”,因此使得商稅增加了何止十倍?

    現在整個中樞最肥的衙門,非戶部莫屬……

    當初設立華亭鎮,現在到了收割利息的時候了。

    柳奭對房俊的想法並不看好:“且不說能不能從戶部每年要出來一千萬貫,那幫混球都是屬貔貅的,光吃不吐……單單是咱們兵部的這一千萬貫要從何而來?”

    兵部是個窮衙門呀,不僅沒權,更沒錢……

    房俊斜睨了柳奭一眼,笑道:“呵呵,山人自有妙計。”

    柳奭: “……”

    正欲再說,忽見有兵部的官員匆忙進屋,疾聲道:“房侍郎,大事不妙!”

    房俊蹙眉道:“何事這般慌張?”

    那官員道:“那少府監監正宇文儉帶了十幾個手下圍住了咱們衙門,在門口叫囂著要討個說法兒!”

    柳奭頓時跳腳,罵道:“不就是挖了他幾個人麼,這個老匹夫,將本官臉面都給撓了,他還要怎地?”

    兵部與少府監平日素無往來,雙方業務更無交叉,如今少府監監正殺上門來,定然是為了柳奭在少府監挖人一事。

    只是沒料到這老傢伙都把自己撓成這樣兒了,居然還不依不饒……

    房俊自然也知道少府監何故打上門來,便瞪了柳奭一眼,道:“瞧瞧你幹的好事,淨給本官惹麻煩!”

    柳奭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兒,咽不下去吐不上來,差點氣死。

    我特麼是為了誰?你個沒良心的……

    房俊回頭對吉士駒道:“今日實在是對不住,事情一樁接這一樁,怕是不能給閣下接風洗塵了。稍後本官安排人先行送你回鴻臚寺,待明日閒暇,在請閣下飲酒。”

    吉士駒忙道:“房駙馬只管去忙,不必理會鄙人,反正鄙人尚要在長安呆上一些時日,總歸是有機會聆聽房駙馬教誨的。”

    一旁的柳奭心底奇怪,倭人固然忌憚大唐天威,可是兇蠻成性不服教化,怎地居然對房俊這般服帖?

    這房俊好像越是草蛋的棒槌落到他手裡就越發調教得風調雨順,真是奇哉怪也……

    房俊命人先行送吉士駒回了鴻臚寺的驛館,自己則帶了家將部曲同柳奭匆匆回到兵部衙門。

    剛剛拐過街角兒,便聽到前面一片叫囂謾罵,等到了門口,便見到十數位少府監的官員簇擁著一個鬚髮皆白卻身板兒健壯的老者堵在兵部大門口……

    有人眼尖,正好見到緊跟在房俊身後的柳奭,便悄聲提醒了那老者。

    老者猛然回頭,渾然沒有在意一身官袍的房俊,衝著柳奭便罵道:“你個兔崽子,老夫昨日讓你速速將那些人送回少府監,你沒聽見是吧?”

    柳奭被罵得面紅耳赤,惱羞成怒,正欲反擊,卻被房俊伸手攔住。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40
第1512章  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上)

房俊笑瞇瞇的瞅著老者,道:“閣下站在兵部門口辱罵兵部官員,顯然未將朝廷衙門放在眼中,該當何罪?”

    那老者趾高氣揚,指著房俊鼻子叫囂道:“房俊是吧?即便是你老子站在這兒,也得跟老夫客客氣氣的說話,你算個屁呀!”

    “呼啦!”

    房俊身後的部曲家將盡皆憤怒,就待上前教訓這個老匹夫。

    主辱臣死,豈能讓這個老匹夫恣意凌辱?

    唯有跨過他們的屍體才行!

    房俊舉起手,制止住部曲家將上前,也不動怒,依舊滿臉笑容:“論資歷,您老人家自然是高高在上,可就算你的資歷再高,亦不能藐視朝廷衙門、辱罵朝廷官員,你這般目無君上、無視律法,休怪本官不講情面。”

    老者怒極反笑,手指都快點到房俊的鼻子上,怒道:“嚇唬我?老夫不是嚇大的!旁人怕你房俊,老夫可不怕!老夫就是罵了這個河東柳氏的兔崽子,就是藐視你兵部衙門,你到底是如何個不講情面,且讓老夫看看?”

    人老了就是有好處,可以憑資歷倚老賣老,一般人還不得吃這一套,你若是反抗,那就是不尊老,在這個講究孝道仁義的社會裡,那是極其愚蠢的行徑,會使得自己聲譽受損。

    不過老者顯然選錯了對象,房俊豈會理他這一套?

    令狐德棻倚老賣老的本事比老者強多了,現在你讓令狐德棻在房俊面前倚老賣老試試?

    房俊盯著老者看了看,慢條斯理道:“衝擊朝廷中樞、辱罵朝廷官員、蔑視朝廷法度,三罪併罰,視為謀逆!來人吶,將這羣居心叵測意圖顛覆大唐帝國之反賊給本官統統拿下,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嚯!

    老者以及身後的少府監官員齊齊嚇了一跳!

    這特麼就謀逆了?

    你也太囂張了吧,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也不能這樣兒啊……

    “喏!”

    房俊身後的部曲家將可不管別的,

二郎下令,就算是刀山火海也照闖不誤,何況只是對付區區手無寸鐵的官員?當然部曲家將們也不是傻子,明知房俊只是虛張聲勢嚇唬人,所以也不會將“若有反抗格殺勿論”之語當真,如狼似虎的撲上去,遇到不老實的便是刀鞘馬鞭一頓狠的,打得一眾少府監官員哭爹喊娘叫苦不迭,卻聰明的避開了鬚髮戟張幾欲發狂的老者……

    此刻兵部衙門門口已然擠滿了人,兵部的官員都跑出來,即便是附近衙門亦有跑過來看熱鬧的,見到這等場面盡皆倒吸一口涼氣。

    這房俊,是真棒槌!

    好歹大家都是同朝為官,總得估計點體面吧?

    這位倒好,兩句話說不來,直接揍人……

    “房俊,你放肆!你你你,實在是太放肆了!”

    老者驚怒交加,差點一口氣背過去,怒指房俊,卻也不敢罵人。

    房俊冷笑:“上一個這麼指著本官鼻子的人,本官命人將他的手指剁下來餵了狗……宇文監正是想挑戰一下本官的膽量麼?”

    “老夫……”

    老者心裡一驚,素聞這棒槌無法無天,今日算是見識了,二話不說先給自己這邊按上一個謀逆的罪名,雖然純粹扯淡,卻也不能讓人忌憚這廝恣意妄為的脾性。

    若說敢不敢將自己的手指剁了餵狗……不管房俊敢不敢,老者都覺得自己不應該去試探。

    可就這般被房俊嚇住了,又覺得丟臉,老者怒氣沖沖道:“你這小兔崽子當真混賬,怎地不講道理便打人?”

    房俊依舊冷笑:“難道你個老王八蛋跟某講道理了?”

    老者差點氣得撅過去,他罵房俊小兔崽子,房俊就罵他老王八蛋……

    氣煞我也!

    怒道:“分明是你兵部肆無忌憚的挖人在先,還不準老夫找你們理論一番麼?”

    這話看著氣勢十足,實則已經服軟……

    房俊笑瞇瞇道:“那你是打算跟我講道理了?”

    老者氣道:“本來就是你們不對!”

    房俊呵呵一笑,制止了家將揍人,笑道:“你看看你,一把年紀了怎地這麼不懂事兒呢?某這人就是個順毛驢,你跟我講理,那我就一定要跟你講理,以德服人嘛!可你偏偏不肯跟我講理,那我只能也不跟你講理了,可我不講理了,你卻又要跟我講理……你說說你這人,早跟我講理豈不是不會使得手底下人白挨一頓揍?”

    老者被房俊這一大圈兒的講理不講理繞的暈暈忽忽,不過終究還沒糊塗,怒道:“休想矇混過去,什麼叫白挨一頓揍?打了人,就得承擔後果!”

    房俊一臉雲淡風輕:“隨你的便,找陛下告狀,或者讓御史彈劾,悉聽尊便就是。不過 …”

    說到此處,房俊頓了一頓,面容嚴肅,瞪著老者說道:“警告你一次,只要是我兵部的人,就由不得你罵!你既然罵了,那就得承擔後果! ”

    這正是老者的話語,房俊原樣奉還。

    不說兵部官員們暗暗欽佩房俊這種“護犢子”的作法,柳奭更是心裡一熱。

    這棒槌雖然極力壓榨自己,可到底在外人面前還是挺給力的……

    就比如在家裡你怎麼作威作福說一不二都行,但是有外人在,你給我面子就會很高興……

    老者氣得白鬍子直顫,道:“好好好,那老夫今日便與你理論一番,你們兵部……”

    房俊抱拳,滿臉笑意,說道:“前輩且慢,此處非是談話之地,何妨進去衙門詳談?”

    老者道:“也行,只要你別將老夫打死在你們這兵部衙門就好,老夫幾個兒子皆在外地為官,若是忽然死來,靈前一時恐無孝子。”

    房俊道:“卻是無妨,晚輩家中商隊自南洋運回不少極品紫檀木料,用來製作壽材做好不過,不僅木質緊密厚重百年不爛,躺在裡邊冬暖夏涼,三兩個月也不會腐爛,令郎只要尚在大唐國境之內,想來還是趕得及的。”

    老者:“……”

    娘咧!

    兔崽子你是誠心要氣死我?!

    *

    宇文儉的面子房俊還是要顧及一些的,剛剛固然針鋒相對下狠手毫不客氣,那是因為宇文儉倚老賣老到兵部衙門來搞事情,自己將把柄送到了房俊手裡,房俊豈能客氣?

    但若是一味的懟到底,又顯然是極不明智的。

    宇文儉區區少府監監正的官職自然毋須房俊忌憚,宇文閥的身份也犯不著諸多忌諱,但是其自幼跟隨李淵一同玩耍,情同手足交情莫逆,其父宇文弼更是對李淵頗多照應,在與賀若弼、高穎等人一同被隋煬帝殺害之後,正是當時的唐國公李淵在隋煬帝面前保住了宇文儉的小命。

    李二陛下可是以叔父之禮對待宇文儉的……

    這份人脈卻是房俊不能不有所顧忌。

    若是宇文儉倚老賣老搞事情,房俊自然不必客氣,可若是這一篇揭過了房俊依舊不依不饒,就得擔心李二陛下派人將他逮回去抽鞭子了……

    客客氣氣的將宇文儉讓到兵部衙門的值房之內,命人奉上香茶,房俊與柳奭接待了宇文儉。

    宇文儉卻是碰都不碰茶杯,老臉陰沉,瞪著房俊道:“既然房侍郎要與老夫講理,那咱們便來講講道理。你們兵部想要壯大,想要挖人,這本不算什麼,都是朝廷的匠戶,給誰幹活不都一樣?若是單單如此,老夫自然不與你們計較。可是你們這位柳郎中四處宣揚什麼取消工役、按工計酬,那可就不行了!被你們這麼一搞,我們剩下的那些工匠哪裡還有心思幹活兒?都巴不得望你們這兒跑呢,你們這是戳老夫的心窩子啊!”

    柳奭冷笑道:“恐怕你們剩下的那些工匠不是因為什麼取消工役、按工計酬才人心惶惶想著跑我們這邊來的吧?軍器監也好,少府監也罷,那些個拿不上檯面的東西私下裏搞搞就行了,真以為我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說到底,是那些工匠們被你們壓榨得骨髓都熬乾了,眼見出了一條活路,誰還甘心被你們壓 榨致死,怎能不鐵了心的往我們這裡跑?老人家年歲大了,聽某一句勸,切莫缺德事做多了折損了陰德才好……”

    宇文儉陡然色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41
第1513章   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下)

  在這個國度裡,沒有人不明白“潛規則”的含義。

    每一個行業都有一些上不得檯面卻又約定俗成的規則,自古已然。

    只要你身處這個行業,那麼就只能默許接受,若是試圖挑戰這種大環境下存在的規則,必然遭受整個行業的反噬……

    房俊現在就有點被整個管理工匠的團體聯合抵制的意思。

    今天來了一個宇文儉倚老賣老,明日或許就是別的什麼人,若是處理不當,必然形成一股軒然大波,後果著實難料。

    這是房俊所始料未及的……

    他不是不知道軍器監、少府監這等管理工匠的衙門暗地裡做著怎樣齷蹉的事情,但他並沒有將自己定義為工匠的救世主,去將那些籠罩在工匠們頭頂的烏雲一層層的揭開。

    他沒那麼高尚,他只是單純的想要挖人而已。

    但是既然無意之中碰觸到了這一層見不得人的齷蹉,他倒也渾然不懼……

    宇文儉聽到柳奭將這些上不得檯面的事情直接說了出來,頓時面色陰沉,警告道: “娃娃,飯不能亂吃,話更不能亂說,說出口的話,那是要承擔責任的!”

    柳奭頓時一滯……

    事實上誰不知道宇文儉這些人私底下乾的什麼勾當?

    軍器監、少府監這些管理工匠的衙門素來極力壓榨工匠,將正常的工役提升一倍甚至兩倍,為衙門免費幹活做工,所創造出來的龐大利益自然被那些長官瓜分。

    其結果便是導致大多數工匠因為常年服工役而無力照應家庭,工匠們窮困潦倒生活艱難,且因為長時間超負荷勞作傷了根本,身染惡疾痛苦死去……

    而工匠們所創造出來的放大利潤,卻非是各衙門的長官便能獨自吞得下的,一旦牽扯出來,波及甚廣。

    柳奭不怕軍器監,也不怕少府監,可若是那些沾染了工匠利益的大佬一個個跳出來,他頂不住……

    想到這裡,柳奭腸子都快要悔青了!

    他豁然扭頭看向房俊,

一口牙差一點咬碎,恨恨瞪著房俊,極力壓抑著想要破口大罵的慾望……

    你這王八蛋,又坑老子!

    自己怎地就那麼傻?居然一時之間未曾領會挖人行動背後的種種牽扯,結果弄至現在作繭自縛的下場……

    虧得自己剛剛還感激房俊維護自己,這根本就是個坑死人不償命的王八蛋啊!

    房俊神色淡然,看了柳奭一眼,奇道:“瞪著本官幹什麼?”

    你說乾什麼?

    我想咬死你行不行!

    一旦那些站在軍器監和少府監身後的大佬們齊齊跳出來找麻煩,不僅僅是區區一個柳奭,就算是河東柳氏都得受到牽連!

    這次算是被房俊害苦了!

    見到柳奭只是乾瞪眼不說話,房俊也懶得理他,看著有所倚仗的宇文儉,問道:“請恕某不能理解,兵部乃是本官所管轄,本官在自己管轄的兵部想要施行何等決策,難道還得您老的同意?”

    宇文儉臉色不好看,威脅道:“老夫雖然管不到你們兵部,可是房侍郎此舉卻是破壞了行業規則,你可知道如此一來,大唐所有的工匠都會嚮往兵部之待遇,導致人心惶惶效率低下,會惹來多少人的不滿?”

    房俊眼睛微微瞇起,道:“你威脅我?”

    宇文儉心中一凜,這才響起面前這人是個棒槌,不可以常理度之。

    旁人或許會忌憚那些勢力的怒火,但是這房俊……或許你不說還好,你說了,他偏偏就要挑戰一下……

    棒槌的世界,非常人可以理喻。

    宇文儉覺得自己不是個棒槌,所以不敢去試探棒槌的行事風格,只得說道:“怎麼能說是威脅呢?老夫與玄齡乃是至交好友,亦算是看著你長大的長輩,這只是忠告啊,年青人有魄力是好事,但懂得進退更重要。”

    柳奭膽戰心驚的看著房俊,心說祖宗啊,你可不能頭腦一熱就不管不顧想要把這一攤子都給砸了,你死不死不重要,可千萬別拖累我啊……

    好在房俊並未翻臉,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宇文儉一眼,緩緩走到書案之後,一手拎著袖子,一手研墨,慢條斯理道:“也就是說,我們兵部想要如何管理工匠,得按照你們軍器監和少府監的規矩辦,否則……您身後的那些人就會找我的麻煩?”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宇文儉不敢直接承認……

    “潛規則”之所以是“潛規則”,就說明它只能在見不得陽光的地方生存,上不得檯面。一旦將這些話說在明處,也就不能稱之為“潛規則”了。

    幾乎所有的領域都是有著兩套規則的:明著,冠冕堂皇;暗裡,另有名堂。明裏,是給人家看的;暗裡,是自己幹的。明裏,仁義道德,暗裡,男盜女娼···

    “潛規則”之所以不能拿到桌面,是因為那做的是壞事。

    ——既然做的都是壞事,那怎麼可能拿到明面上來說呢?

    總歸是要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藉口的……

    宇文儉只能陰沉著臉,說道:“房侍郎,休要自誤。”

    房俊嗤笑一聲,將墨塊放在一旁,拿起一支毛筆飽蘸墨汁,在書案上一張白紙上寫字,口中不屑道:“您這麼大的歲數……都是活到狗身上了嗎?做下那些個隱私齷蹉的勾當非但不知自省,反而因為沒人扯破這層窗戶紙便以為是理所當然了?本官見過無恥之人,但是如你這般無恥之尤,卻是嘆為觀止,長見識了。”

    他本想給宇文儉一個面子,將這件事揭過去。

    可既然這老東西根本就是個不要臉的,那還搭理他幹嘛?

    柳奭哀嚎一聲,果然……

    這棒槌怎會是個被人威脅的性子呢?

    宇文老賊也是糊塗,這棒槌連關隴集團都敢對著幹,連江南士族都能收拾的服服帖帖,你那些所謂的站在背後的大人物……嚇唬嚇唬我還行,豈能嚇唬得住房俊?

    真是個老糊塗啊……

    宇文儉氣得面紅耳赤,老傢伙脾氣挺暴,起身一腳將面前一個椅子踹翻,怒道:“小兒安敢辱我?”

    甩袖就待離去。

    房俊這是剛好落筆,將毛筆放在一邊,說道:“來人,將這幅字裱好掛在兵部門口。”

    “喏。”

    便有書吏上前捧著這幅字往門外走。

    宇文儉心生好奇,心道是一幅什麼字呢?

    他雖然醉心利益錙銖必較,但是生平最喜附庸風雅,古之書法大家的作品多有收集,時常品鑑之。房俊的名聲雖然不太好,但卻是士林公認的當世書法大家,其獨創一派的成就較之歐陽率更(歐陽詢)、褚河南(褚遂良)、虞文懿(虞世南)顯然更勝一籌,“房體字”現在收到諸多士子吹捧效仿,宇文儉本人也甚為喜愛。

    此刻雖然怒火滔天,卻也見獵心起,故意補著痕蹟的放慢腳步,偷偷斜眼去看向那位書吏手裡捧著的字幅……

    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頓時渾身一震!

    緊接著……

    “房俊小兒,安敢如此辱我?哇呀呀,老夫要與你決一生死,不死不休!”

    宇文儉鬚髮戟張,雙目赤紅,鼻孔呼哧呼哧幾乎要噴出火焰來!張牙舞爪的就衝著房俊奔去,想要撓得房俊一個滿臉桃花開……

    值房內的柳奭豈能讓他如願?

    就算心裡再是惱怒房俊一而再再而三的坑他,可是說到底,房俊纔是自己人吶……

    連忙上前將宇文儉死死拽住,好傢伙,老頭兒年紀不小,力氣也不小,柳奭差點沒拽住……

    好傢伙!

    柳奭是見到宇文儉是在看了房俊寫的那副字之後才暴怒的,可房俊這廝究竟寫了什麼,能讓宇文儉發了瘋一般這般狂暴?

    那捧著字幅的書吏被值房裡的情況嚇了一跳,正下意識的站在門口不遠的地方觀望,於是柳奭清清楚楚便看清了那副字。

    頓時眼角一跳!

    【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

    ……

    這若是貼在兵部大門上,少府監以及宇文儉豈非要成為天下笑柄?

    怕是五百年後都有人津津樂道於此……

    宇文儉即將成為百年之後依舊被人嘲笑的對象!

    這可比殺頭都很吶…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41
第1514章  老無賴

太原王氏式微,晉王李治被圈禁,這使得柳奭以往的依仗幾乎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再這麼一個世家林立、門閥環伺的年代,若是沒有強壯的根基,衰弱的河東柳氏不啻於一塊令人垂涎的肥肉,遲早被那些貪婪的門閥一口吞下。

    所以這些時日以來,柳奭已然漸漸將房俊視為靠山,決定攀附上去。

    柳奭是個聰明人,既然無法徹底擊垮一個強大的敵人,那就只有與其達成共識,化解干戈恩怨,這才是上上之策。

    簡而言之,幹不過他,就投靠他……

    人與人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做法更不同。

    無所謂對錯,只是利益的取向不同而已。

    房俊背後站著當朝宰輔之首的房玄齡,又是陛下的乘龍快婿,本身更年紀輕輕已經是部堂級別的高官,怎麼看都是前程似錦未來光明,能夠抱緊這麼一條大腿,必然對自己、對家族皆是好處無窮。

    然而他卻著實沒有想到,這房俊固然能力卓越,卻是一個天坑……

    現在若是將這一幅【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的大字掛在兵部門前,柳奭覺得宇文儉會被氣死。

    原本自己出面去挖軍器監和少府監的工匠就已經被房俊坑了,勢必會惹得背後那些沾染了工匠利益的門閥不滿,現在若是再將宇文儉氣出一個好歹來……柳奭覺得自己會立馬成為那些門閥的眼中釘。

    柳奭欲哭無淚,這個棒槌是嫌棄自己死得不夠快麼?

    一路將自己坑上絕路……

    宇文儉氣得險些腦溢血……雖然他並不知道這個名詞,但是症狀還是清楚的,只覺得腦門兒一陣陣發緊,眼前一陣陣發花,似乎有無數的星辰從天而降眼花繚亂,胸口憋悶喘不上氣來。

    費了好大勁兒抬起手,想要指著房俊卻無論如何也舉不起那麼高,另一手摀著胸口,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罵道:“豎子!安敢如此欺辱於我,是要於我不死不休嗎?”

    房俊一臉冷笑:“您可省省吧,您都黃土埋到脖子了,還惦記著跟我不死不休?人老了,德行應當與日俱增才對,否則怎會有德高望重這個詞彙麼?對於晚輩好心存愛護,晚輩做得對的要不吝褒獎,

做的錯的要敦敦教誨,您這般心思惡毒,實在是有失風範。”

    “……”宇文儉氣的說不出話,他發現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口才居然不是房俊的對手,這混蛋的一張嘴簡直氣死人不陪命。

    柳奭琢磨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房俊這一番話的奧義,其實就是在罵宇文儉缺德……

    好吧,不愧是當世數得著的才子,就連罵人都沒一個髒字兒。

    宇文儉雖然氣得要死,卻並未喪失理智,明白過來自己繼續待在這裡唯有自取其辱而已。身份資歷壓不住房俊,口才爭辯又不是房俊的對手,拿著個棒槌完全沒招儿……

    衝著房俊恨聲道:“好好好,房玄齡不愧養了個好兒子,老夫今日算是見識了……今日之辱,老夫必定十倍報之!”

    言罷,掙開柳奭的拉拽,顫顫巍巍走向門口。

    房俊想了想,倒是未曾阻攔,狠話他聽得多了,自然不怕,可萬一這老頭兒當真氣得在兵部衙門裡頭出個好歹,那倒是一件麻煩事……便跟著到了門口,對門口的家將使了個眼色,說道:“宇文監正年歲大了,腿腳不利索,還不速速攙扶他老人家趕緊出去跟少府監的同僚們匯合?”

    房家忠心耿耿的家將部曲好幾十人,而能夠平素跟隨在房俊身邊的,哪一個不是聰明靈透的人物?

    看了房俊的眼神,再一聽這話……當即便明白過來,立即分出兩人,快步走向宇文儉。

    ……

    宇文儉心中氣得發狂,老頭這一聲除去當年父親被隋煬帝狠下毒手誅殺之外,何曾嚐過這等憋屈?

    反正一旦房俊這幅字張貼出去,他這張老臉就算是掉地上撿不起來,今日不妨耍一回無賴,給房俊找點麻煩出出心頭這口惡氣!

    怎麼出氣呢?

    當然是裝作被氣壞了的樣子!

    以自己跟皇帝的良好關係,只要自己在兵部衙門裡頭被氣得跌倒,就算再是寵愛他這個女婿,也必然會給自己一個說法兒……再者自己好歹也一把年紀了,尊老愛幼乃是美德,一旦自己被氣得暈倒的事情傳揚出去,必然會引起同情,輿論上便佔了先機。

    想到這裡,宇文儉腳步一虛,身子晃悠一下,便軟軟的摔倒……

    只是老頭也不傻,雖然打著氣暈了的樣子坑房俊一回,卻也不願當真摔壞了哪裡,這老胳膊老腿兒的,萬一當真摔壞了那可不得了,得不償失啊!所以他算好步點,就在兵部衙門的大門口,眼睛一閉,左腿一矮,緩緩向左側倒去,即將倒地的時候可以順手扶一把門框,緩沖一下。

    宇文儉閉上眼睛的那一剎那清晰的見到門口的兩個兵卒詫異的看著自己緩緩摔倒,滿臉的驚訝……宇文儉很得意。

    房俊啊房俊,就算你再是棒槌,卻也無法領略年紀資歷帶來的好處吧?

    只要老夫這麼一倒,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也必然要面對朝野之間的口誅筆伐!

    然而下一刻,他卻愣住了……

    距離門框不過是一步之遙,自己緩緩倒下去的時間已然超過十息,卻仍未著地……難道自己估算失誤?

    宇文儉茫然睜開眼睛,便看到兩個精壯的漢子似笑非笑,一左一右輕輕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

    柳奭在房俊出言叮囑家將的時候還有些不解,心道你小子會有這麼好心?

    然後便駭然見到宇文儉的身形在門前緩緩倒下……那一刻,柳奭呼吸都嚇得差點停頓!

    不管這老傢伙摔倒是真是假,外界必然對其抱以同情之心,畢竟年紀放在那裡,這麼一個老人被你們兵部氣得暈過去,怎麼說都是兵部不佔理。而且宇文儉與皇帝的關係匪淺,那可是皇帝見了面都要執子侄之禮的!

    宇文儉在兵部被氣得暈倒,甭管原因為何,皇帝勢必要做出一番態度,既是為了安撫宇文儉,更是為了安撫朝中為數不少的前隋老臣。

    然而房俊不僅是房玄齡的兒子,更是皇帝的愛婿,兼且平素功勞甚大,皇帝定然不會狠下辣手懲罰房俊。

    但是態度總要做出來的,不好懲罰房俊,那麼自然……這個鍋就是他柳奭來背!

    只是一瞬間,柳奭的腦海里便推算出前因後果。

    然後他便見到兩個房家的家將快步上前,堪堪在宇文儉倒地之前將其扶住……

    柳奭差點哭出來!

    那種逃出生天的感覺,實在是……太刺激了!

    娘咧,跟著房俊混,前程如何不知道,但是最起碼這又驚又嚇又怒的得少活好多年……

    房俊也被宇文儉的舉動嚇了一跳!

    當真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啊,這個宇文儉看著濃眉大眼兒的,誰知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連連暗呼好險,幸虧自己藏了一個心眼兒,否則若是任由宇文儉這麼暈倒,甭管是真是假,自己怕是躲不掉李二陛下的一頓鞭子……

    這就是個老無賴啊!

    宇文儉想摔倒卻沒成功,一臉懵然的看著身邊兩個漢子,左邊那人笑得很難看,露出一口大牙:“宇文監正,您可得走穩了,您若是摔倒在這衙門裡,咱們二郎可擔待不起,所以……您若是想要摔倒,還是去大家上摔吧。”

    言罷,對著同伴使個眼色,同時暗暗發力,四隻大手牢牢將宇文儉架起來,便向大門外“攙扶”而去。

    此刻宇文儉別說摔倒了,就連掙脫都掙脫不開,他年老力衰,如何能抵擋得住這些常年跟著房俊走南闖北軍陣廝殺的壯漢?

    就這麼兩腳堪堪貼著地皮,被硬生生的“攙扶”出了大門……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42
第1515章  自取其辱

少府監的官員都等在門外呢,雖然兵部那個棒槌侍郎不許他們進去,可他們也不敢丟下宇文儉就這麼走掉,萬一那個棒槌發瘋將宇文儉給揍一頓……少府監的臉面可就丟盡了!

    焦急與擔憂之中,便見到自家監正被兩個膀大腰圓的衛兵給架了出來……

    這什麼情況?

    官員們有些懵。

    宇文儉被一路架著出了兵部大門,心里之惱怒比之剛才見到那副字的時候更甚!這猶如攆狗一般急欲將之掃地出門的舉措實在是太過羞辱,房俊可惡,不可饒恕!

    等到他看見門口一眾屬下官員正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宇文儉愈發覺得老臉沒地兒擱,在房俊面前丟人就夠讓他惱火了,現在又在自己屬下面前丟人,以後還怎麼抖威風耍官威?

    威嚴沒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宇文儉怒火中燒,奮力掙扎,怒喝道:“鬆開老夫!”

    兩個家將的任務便是將宇文儉“攙扶”出大門,只要出了大門,別說暈倒,就算是死了也跟兵部沒了關係。此刻既然已經出了大門,宇文儉又是奮力掙扎,兩人便同時鬆手,笑嘻嘻的說道:“您老慢走,以後別來。”

    孰料宇文儉惱怒之下使出全身力氣想要掙脫兩個家將鐵鉗一般的大手,手腳一起使勁兒,這會兒兩人陡然一鬆手,宇文儉所有的力氣全都使在了空出,正在搗騰的雙腿冷不丁的落地,一下子平衡驟然丟失,大驚失色之下,下意識的便想要抓住兩個家將,卻不想這兩人鬆開手後齊齊後退一步,快步走進大門,頭都不回。

    宇文儉雙手撈了個空,腳步踉踉蹌蹌猶如醉酒之人,勉力向前踉蹌了幾步,終究沒有掌握平衡,一頭栽倒在地……

    少府監的官員們這才齊齊發出一聲驚呼,爭先恐後的搶過來七手八腳的想要將宇文儉扶起來。

    可憐宇文儉出身名門,一生為官何曾遭遇這等羞囧之境地?

    又驚又疼又怒,一時之間怒火攻心,不知如何面對這些屬下,幸虧忽然之間福至心靈,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少府監的官員們如喪考妣,紛紛大聲呼喊,這個掐人中,那個扇嘴巴,試圖將宇文儉喚醒過來。

  

    然而有一個道理這些人大抵是沒有聽過的——無論如何,你也喚不醒一個試圖裝暈的人……

    上司暈倒,一眾官員頓時炸了鍋。

    有人試圖將這個鍋甩在兵部身上,便義憤填膺的對著兵部大門叫囂道:“豈有此理,堂堂少府監監正,居然被爾等兵痞這般無禮對待,還有沒有點體面了?”

    “就是,什麼兵部,簡直就是土匪窩!”

    “挖我們的工匠便已經壞了規矩,現在又弄暈了我們的主官,你們兵部要不要這麼無法無天?”

    ……

    柳奭適時出現在門口,聞言大喝道:“放屁!宇文監正剛剛還在衙門裡同房侍郎言談甚歡,頗有相見恨晚之意,何曾對他無禮?宇文監正乃是出了兵部大門之後見到了你們這幫窩囊廢才暈倒,定是你們這幫人讓他老人家不省心,現在居然血口噴人賊喊捉賊,你們還要不要臉?”

    別的且不說,首要必須將宇文儉暈倒的責任摘乾淨了再說。

    雖然柳奭覺得宇文儉這個老貨多半是裝的……

    少府監的官員們不干了,和著你是打算把鍋死死的按在我們腦袋上?

    豈有此理!

    當即便有性情暴躁的官員起身上前,指著柳奭喝叱道:“胡說八道,真以為你們兵部是朝廷中樞,就能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了?你且讓開,某進去與那房俊理論一番!”

    柳奭冷笑:“抱歉,你不能進去。”

    那官員怒道:“如何不能?某也是朝廷命官,為何進不得你這兵部衙門?難不成你這裡是龍潭虎穴?”

    柳奭哼了一聲:“龍潭虎穴算不上,不過既然你是少府監的官員,那就不能進來咱們兵部大門。”

    那官員愈發惱怒:“這是何道理?”

    柳奭不跟他廢話,擺了擺手,身後兩個書吏上前,一人手裡拎著一捅漿糊,用刷子蘸著漿糊在門旁的牆壁上刷了刷,另一人捧著房俊的那副字,仔仔細細的糊在牆上。

    房俊的本意是想要裱起來掛在牆上的,說起來這也是一等趣事,誰知道這幅字會不會被人保存起來,連帶著今日的事情傳諸後世,成為一樁美談?

    不過旋即一想,這等羞辱人的言辭就算是掛出去,相比不到半天的功夫也必然被李二陛下勒令摘掉……影響太壞了。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裱起來那麼費勁?乾脆就讓人拿著漿糊糊到牆上算了……

    柳奭指著牆壁上的字幅,對那位官員冷笑道:“瞧見沒有?這就是道理!”

    他被房俊坑的不行,早已被房俊綁在戰車上漸行漸遠,已無回頭之路,乾脆就死心塌地的跟著房俊一條道兒跑到黑,甘為鷹犬走狗,起碼房俊這廝除了坑人之外,也從來不吝於提攜屬下……

    那官員一頭霧水,定睛一看……

    嘶!

    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旋即勃然大怒!

    屈辱!

    史無前例的屈辱啊!

    此刻身後那些圍在宇文儉身邊的官員們也都看了過來,然後一個個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目瞪口呆……然後就是暴怒!

    【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

    去你滴個娘咧!

    要不要這麼囂張?!

    這些官員們一個個氣得鼻子冒煙儿,也不管宇文儉了,其中一個正抱著宇文儉頭部的官員怒從心頭起,一個箭步跳將起來便衝著兵部大門口,嗚嗷吼叫,破口大罵。

    可憐宇文儉的腦袋陡然失去支撐,脖頸之力不足以保持原狀,狠狠的便跌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哎呀——”

    驟然而來的疼痛使得宇文儉下意識的喊叫出生,卻是忘了自己正在暈迷狀態……

    身邊有上位走遠的官員聽到喊叫,趕緊跑回來,驚喜道:“嚯!這一下摔的好!若是早知摔一下腦袋就能讓監正您醒過來,我們老早就狠狠的摔幾下好了,何必這般費力……”

    此刻早有附近衙門的官員書吏們圍攏過來看熱鬧,聽了這個官員的話語,頓時響起一片哄笑。

    宇文儉氣得差點當真暈過去……

    不會說話就給老子閉嘴!

    惡狠狠的瞪了這個屬下一眼,老頭兒叫道:“都給老子回來,回衙門去!還在這裡吵鬧,難道還嫌丟人丟得不夠?”

    他算是看明白了,房俊那廝果然是個棒槌,這等威脅恐嚇之語根本就不被放在眼裡,再糾纏下去,圍攏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少府監今日丟的人將會越傳越遠……

    身旁的官員愣愣道:“難道就這樣算了?”

    宇文儉咬牙怒道:“算了?想得美!老子要去告御狀!”

    說著話從地上爬起來,卻不妨剛剛腦袋這一下摔得不輕,陡然站起導致腦中一片眩暈,腳步踉蹌下一點摔了個倒栽蔥,得虧身邊的官員眼疾手快猛地一把將他扶住……

    少府監一眾官員護著宇文儉狼狽離去,圍觀的各個衙門官員則笑嘻嘻的聚攏在兵部衙門門前,欣賞著房俊的這幅字。

    “嘖嘖,房二郎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呀,瞧瞧這幅字,鐵畫銀鉤筆走龍蛇,通篇九個字,九乃數之極,上窮天道下究物理,端的是寓意深遠氣象萬千,再瞧瞧這字意……嗯,字意……諸位,小弟所學尚淺,腹中未有恰當只言辭來形容這字意,不知可有人教我?”

    這位搖頭晃腦瞎扯淡,編不下去了,便笑嘻嘻的求教。

    旁邊一個禮部的官員便笑著接口道:“房二郎這幅字雖然字數略少,然則通篇結構嚴謹,平仄押韻,寥寥幾字便予人恢弘磅礴之感,且言簡意賅,讀之朗朗上口,實乃驚世駭俗之佳作……嗚哈哈!”

    說到後來,他自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

    旁邊圍觀者亦是一起哄笑。

    似軍器監、少府監那等管理工匠的衙門,真正的清貴人家出身的官員沒人瞧得起,甚至根本不講那些衙門視作同僚,此刻見到房俊肆意侮辱少府監,盡皆鼓掌叫好,引為趣事,酒後又增一談資。

    【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這幅字隨著在場各個衙門官員的口口相傳,短短半天時間便傳遍全城,朝堂市井一片嘩然!甚至有好事者親自到兵部衙門門前“拜偈”,一時間驚為天人!

    這房二郎當真有才,這等氣死人的話語是怎麼想出來的?

    人才啊人才……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43
第1516章  累覺不怒

李二陛下宛如一隻龐大的蜘蛛坐鎮太極宮,長安這座天下第一的雄城、帝國之都但凡有一絲風吹草動,都難以瞞過李二陛下無處不在的敏銳感知,就在兵部衙門門口張貼出那一張【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的字幅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消息便經由“百騎司”呈遞進了宮城之內,連帶著先前房俊在鑄造局的言行舉止,一起放到李二陛下的案頭。

    李二陛下看過之後,瞪著這兩封密摺,面色極其古怪,似怒非怒,似笑非笑……

    剛剛從城南終南山道觀之中返回宮內的長樂公主正前來給父皇問安,被留下沏了一壺香茗,父女兩個說著話兒。

    見到李二陛下這等奇怪之神情,即便是素來對政事敬而遠之的長樂公主也心中納悶兒,忍不住問道:“父皇,發生何事?”

    李二陛下攤手將密摺推到長樂公主面前,嘆了口氣:“還不是房俊這個棒槌?又惹麻煩了。”

    長樂公主愈發好奇,將密摺挪至眼前,細細一看……

    “噗!”

    即便是端莊優雅如長樂公主,也忍不住笑出聲兒,隨即意識到有些不妥,趕緊擡起纖手,用華美錦繡的衣袖遮擋住櫻桃一般的小嘴兒,卻擋不住彎彎的眉眼流瀉出的笑意……

    這廝怎地這般粗魯?

    【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

    虧得他想得出來……

    李二陛下搖頭嘆氣,無奈道:“你說這廝怎地就不能好生安穩幾天?一天不折騰出來點事情就過不了日子似的,房玄齡怎地生出這麼一個玩意兒?父皇當初也是瞎了眼,居然將高陽嫁給這麼一個棒槌……唉!”

    長樂公主眨眨眼,收斂笑容,奇道:“父皇好像……並不生氣?”

    “嗯……嗯?”

    李二陛下自己亦是一愣,是啊,這般鬧劇定然攪得長安沸沸揚揚且不說,那宇文儉乃是先帝生前好友,更是看著他李二陛下長大的長輩,被房俊這麼一搞必然顏面大損,跑到自己面前來大哭大鬧告上房俊一狀幾乎是必然的。

    可是自己怎地居然並未覺得有多麼生氣?

    若是放在平常,

這等過分之鬧劇早已使得他火冒三丈……

    仔細想想,自己好像真的沒有生氣,倒是無可奈何更多一些。

    真真是奇哉怪也!

    難道說,自己對於房俊隔三差五搞事情的脾性已經覺得習以為常,甚至已經有些累了,覺得沒什麼好發怒的了?

    李二陛下悚然而驚,這不行啊!

    難不成自己被那個棒槌給折磨得服帖了,居然對其惹事闖禍視為平常、不以為意了?!

    凝眉沉思,自己這不知不覺當中對房俊的縱容究竟起於何時?

    不過他自然不能當著長樂公主的面承認自己已經習慣於房俊的恣意妄為,咳嗽一聲,臉色陰沉:“怎麼可能不生氣?這小子隔三差五的搞事,父皇正在想一個什麼樣的法子能狠狠的將其教訓一頓,才能讓小子記著疼,以後有所忌憚,不敢胡來。”

    長樂公主公主心裡微微一緊……

    自己父皇是何等脾性,自己怎會不知?

    固然對於子女頗多溺愛,但是一生剛硬殺伐決斷,一旦發起狠來那可是殺兄弒弟眼都不眨的狠人!

    難免為房俊暗暗擔心……

    為了轉移李二陛下的注意力,長樂公主便瞅著桌案上“百騎司”剛剛送來的兩份密摺的另一份,故作好奇問道:“那一本密摺又是說的什麼事?”

    “那一本麼……”

    李二陛下這回臉色是當真陰沉下來,哼了一聲,道:“那棒槌又開始胡吹大氣,先是東西兩市要投入幾萬萬貫,現在又鼓搗出來一個什麼鑄造局,說得天花亂墜好似沒有這個衙門大唐就得亡國一般,上午更是叫囂要在這個鑄造局投入四千萬貫……這兔崽子有兩個臭錢已經不將天下放在眼內了,動輒千萬貫萬萬貫,好像朕這個皇帝也沒他有錢!”

    長樂公主眼皮子挑了挑,想要說些什麼替房俊辯解兩句,卻發現實在無語。

    這混蛋實在是太能搞事情,片刻都不肯清閒……

    父女兩個飲著茶水說著話兒,不到片刻,便有內侍前來稟告:少府監監正宇文儉請求覲見……

    “果然……”李二陛下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

    長樂公主便輕斂裙裾,起身輕聲道:“女兒且去後殿。”

    一般來說,有外臣在場,公主是要迴避的,更何況長樂公主對於朝中之事半分興趣都沒有,自然不願留在這裡。

    李二陛下想了想,擺手阻止道:“無妨,宇文儉也非是外人,毋須避諱,就留在這裡吧。”

    宇文儉是先帝的至交好友,實際上宇文一脈都跟李家關係不差,李二陛下雖然有些厭煩宇文儉倚老賣老貪得無厭的性情,可畢竟老傢伙輩分年紀擺在那裡,情面總得顧及幾分,若是一會兒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偏生自己又不可能按照他的想法去處置房俊,必然好生為難。

    若是有長樂公主在場,宇文儉就算再是不要臉也不好意思又哭又鬧,自己未必會太多難堪……

    長樂公主只得嗯了一聲,乖巧的坐在李二陛下的一側。

    未幾,殿外腳步聲響,人未至,一陣哭嚎之聲便傳來:“嗚嗚嗚,陛下請替老臣做主,老臣不活啦,嗚嗚嗚……嘎!”

    哭嚎之聲猛地戛然而止,卻是宇文儉哭著走進大殿想要渲染一番氣氛,不曾想殿內非是李二陛下一人,一個秀美端莊清理絕俗的女子正跪坐在李二陛下身側,一雙剪水也似的雙瞳正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一臉的驚詫莫名……

    居然是長樂公主。

    宇文儉頓時老臉一紅,哭不下去了,在李二陛下面前怎麼都行,只要引起皇帝的同情心,就必然會狠狠教訓那房俊一番。可是當著長樂公主的面,他一個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如何好意思撒潑賣乖?

    宇文儉雖然一貫覺得臉面不值錢,可到底還是有些羞恥心的……

    李二陛下心道果然將長樂留下是正確的,不然單單是這一番苦惱,就必然搞得自己頭痛欲裂……

    雖然明知宇文儉為何而來,卻還是柔聲道:“老叔這是怎麼了?來來來,快來坐,讓你侄孫女為你斟一杯茶潤潤喉,有什麼事咱們慢慢說。”

    長樂公主跪坐在原地,上身微微前傾,施禮道:“見過叔公。”

    “唉唉,哪裡敢讓陛下與殿下這般稱呼?老臣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說上說著客氣話兒,實則一點都不客氣,大大咧咧的便走過去坐到李二陛下對面,結果長樂公主斟滿的茶水便一飲而盡。

    話說折騰了一上午尚未回家,這會兒正是口乾舌燥,一杯溫熱的茶水入喉,那叫一個清爽……

    李二陛下和顏悅色:“老叔何以這般情緒激動?您年紀也不小了,更應當懂得養生之道理,年歲大的人最忌大悲大喜,您還是應當多多注意纔好。”

    若是換了旁人,李二陛下這話裡話外的提點之意如何聽不明白?

    可宇文儉就是個厚臉皮的,就算是聽明白了也裝不懂……

    下意識但就想哭嚎兩聲博取同情順便利用自己的年歲輩分給皇帝施壓,這是他一貫的伎倆,卻忽然想到長樂公主就在面前,不欲在小輩面前太過跌份兒,只得忍住,做出一臉委屈的神情,道:“陛下您不知道,房俊那棒槌實在是太過分啊!他挖了少府監的工匠嚴重延誤了少府監的工期且不說,老夫去跟他理論,他居然寫了一副【少府監與狗不得入內】的字幅掛在兵部門口……陛下,老臣好歹亦是追隨先帝的臣子,更是看著陛下您長大的,今日卻被房俊那棒槌這般折辱,現在這件事已經哄傳長安,老臣顏面掃地,痛不欲生啊……”

    說到最後,已是七情上面悲憤欲絕,若非顧忌一旁的長樂公主笑話,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50
第1517章  平衡之道

李二陛下面容溫和,側耳聆聽,神色之間卻不見喜怒。

    宇文儉兀自喋喋不休:“陛下,少府監與軍器監負責帝國一切兵械甲具之製造維修,實乃國朝重中之重,說是關乎帝國存亡亦不為過。然則如今被房俊這麼一鬧,吾等麾下之工匠盡皆人心思動,本是服服帖帖任由管轄,每有軍械任務亦能按時完成,可現在哪裡還有人安安分分的待在少府監與軍器監?怕是心裡都長了翅膀,想要飛去兵部那邊吃香的喝辣的……陛下,工匠乃是賤籍,雖然不比奴籍,可到底非是平明百姓,若是盡皆被房俊撩撥得人心浮動,這軍械兵甲的任務以後要如何完成?”

    乍聽上去,這一番話似乎也有一些道理。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往工匠們個個都被壓榨,大家一視同仁,即便是生活困苦舉步維艱也只能默默忍受,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可現在陡然間蹦出來一個房俊,什麼“能者多勞、按工計酬”這麼一嚷嚷,差距立馬出現了!

    憑什麼咱在你手底下乾多幹少累死累活一年幹到頭連頓飽飯都吃不上,一樣的工匠卻能在人家兵部多勞多得?

    擱誰誰都不幹啊!

    然而這裡邊卻有一個悖論——憑什麼你這邊往死裡壓榨工匠貪圖利益,別人就必須跟你一樣?

    李二陛下非但不是昏君,反而比古往今來大多數皇帝都精明得多,自然看得清楚其中之關竅。說心裡話,李二陛下對於工匠亦是極其鄙視的,他也不是不知道軍器監和少府監等等衙門對於工匠的壓迫,只不過歷來皆是如此,工匠面對壓榨亦是安分守己自認命苦,他又何必多事?

    但是現在不同了。

    房俊既然跳出來將這層面紗揭破,那麼身為皇帝,就必須在墨守成規和改弦更張之間做出選擇,和稀泥的結果便是將現有的穩定局面毀於一旦,使得工匠羣體沸沸揚揚人心浮動。

    就算再是鄙視工匠,李二陛下亦知道對於一個龐大的帝國來說,工匠羣體絕對不能亂……

    其實如何取捨非常簡單,只需要看看一直按照房俊之“能者多勞、按工計酬”政策貫徹執行的房家鐵廠和華亭鎮就可以得出結論——房家鐵廠短短幾年時間便將原本大唐最大的長孫家鐵廠死死壓在身下不得翻身,成為大唐鐵業的後起之秀,華亭鎮更是憑藉有數的人力在江南士族百般阻撓之下建成如今大唐最大的船塢、船廠、碼頭,甚至將港口修到了林邑國……

    而軍器監和少府監呢?

    掌控著大唐八成以上的工匠,

卻效率越來越低,次品越來越多……

    孰優孰劣,不言而喻。

    李二陛下微微頷首,緩緩問道:“那麼敢問叔父,何以教我?”

    宇文儉聞言大喜,正欲長談闊論一番,卻陡然間心裡一跳,滿臉震驚的望著劍眉揚起的李二陛下,不敢置信……

    皇帝剛剛說啥?

    何以教我……

    放眼天下,誰能讓天下至尊說出“何以教我”這句話?

    就算是孫思邈、袁天罡等等在各自領域學究天人舉世無雙之輩,亦不敢當皇帝這麼一句,更何況他一個區區管理工匠的少府監監正?!

    怎麼聽也不是一句好話啊……

    宇文儉嚇得一個激靈,連忙起身,一揖及地,惶然道:“陛下折煞老臣,老臣何德何能,敢教授陛下?”

    李二陛下淡淡一笑,手裡婆娑著茶杯,隨意說道:“叔父說得哪裡話?您是父皇之玩伴,朕的長輩,自幼看著朕長大,情分深厚。倒是房俊雖然是朕的女婿,身份卻更應當是朝廷的官員……所以,只要叔父說得在理兒,朕自然無所不從。”

    一旁安安靜靜斟茶倒水的長樂公主脣角微微一抿,差點笑出聲來,父皇這話說得……實在是太有水平了!

    宇文儉人老成精,更是在宦海沉浮一生,如何聽不懂李二陛下的言外之意?

    他只是個長輩,皇帝跟他論的是人情;而房俊卻是大臣,論的是政務……這裡頭的意思,宇文儉怎能不懂?

    一張老臉赤紅,宇文儉知道陛下已經生氣了,戰戰兢兢施禮道:“陛下,請寬恕老臣魯莽……老臣身體有些不適,少府監公務繁忙,還請陛下恩准老臣告病,在府中調理。只是少府監擔負諸多雜務,若是無掌總之人恐怕亂成一團,故而懇請陛下另擇賢能統領少府監,老臣願意退位讓賢,致仕告老……”

    他算是看明白了!

    皇帝對房俊那個棒槌的喜愛無人可比,將少府監這等朝廷衙門與狗並列之惡劣事端亦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那麼自己遭受的這份天大的羞辱哪裡還有講理的地方?

    與其今後遭受百官嘲諷譏笑,不若趁早致仕告老,還能繼續領受皇帝的香火情,使得子孫收益……

    然而當他這番話剛一出口,便見到面前的皇帝陛下臉色陡然陰沉,虎目之中精芒閃爍,不怒自威,沉聲道:“宇文監正,爾是何意?!這件事乃是房俊不對,不應當用那等鄙薄之字幅侮辱與你,朕已經問你打算如何處置,難道爾還不滿意麼?你卻反而諸多理由要求致仕,難不成是對朕心懷怨憤,認為朕偏袒房俊,賞罰不公?”

    宇文儉何曾見過陛下這等怒氣?嚇得渾身一顫,當即便“噗通”一生跪在李二陛下面前……

    他年過花甲方纔混了一個少府監監正這等不入流之官職,才疏德淺,根本就是個沒骨氣的,哪裡敢跟李二陛下硬懟?

    “老臣不敢……老臣對陛下之忠心可鑑日月,豈敢有一絲一毫不敬之心?陛下還請息怒,剛剛皆是老臣胡言亂語,您就當是老臣放了個屁,老臣自己收回來便是……”

    宇文儉神色驚慌,伏地請罪。

    李二陛下看似寬厚,但是其心之狠手之辣,這些歷經過當年玄武門之變的老人們,哪一個不曉得?故而一旦李二陛下怒氣發作,也就是馬周房俊等一干年青臣子敢於犯顏直諫,老一輩當中除去一個“以生死邀名”的奇葩魏徵,誰敢去捋李二陛下之虎鬚?

    李二陛下一怒,盡皆心驚膽顫!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神色淡然,緩緩說道:“字幅一事,朕會申飭房俊,名氣將其取下,並處以適當之懲罰。但是有關工匠一事,還是各管好自己的一攤子吧,鑄造局初立,投入巨大,房俊也甚有壓力,不得不出相處挖人之下策。至於所謂的'能者多勞、按工計酬'等等舉措,爾等不認同,只管自行其事便是,何故卻不準房俊施行?若是房俊的舉措不合理,自然用不了幾天便會捨棄不用,可若是舉措得當,又有何理由將其駁斥?此事就此作罷,叔父若是身體不適還需回府好生靜養,但致仕告老之語,以後切莫再提,您是父皇的好友,朕又怎能寡情至此?你且放心便是。”

    儘管他心中偏向於房俊之舉措,但他身為皇帝首先想到的並不是政令是否合理,而是如何平衡穩定朝局。政令施行,首先得要天下通暢,否則再好的政令也不會收到意向之中的效果。

    所有的一切,都必須以穩定作為前提,而皇帝之最高成就,便是一如既往的在各方勢力之間保持平衡。

    隋煬帝驚才絕艷雄才大略,正是因為不懂得平衡之道,方纔導致朝中各方勢力分道揚鑣,致使天下烽煙處處,斷送了大隋江山……

    平衡,纔是王道!

    宇文儉悄悄鬆了口氣,雖然被陛下敲打一頓,卻也得到了承諾,知道陛下不會針對他,哪裡還敢再留在此地?

    言多必失,萬一那句話再惹得陛下發火……

    宇文儉趕緊道:“老臣領會陛下心意,必然兢兢業業,勤於公務,不負陛下之信重。老臣告退……”

    “嗯,回去好生調理身體,少府監的公務不必急於一時,身體更重要。”

    李二陛下效用浮起,溫言叮囑。

    “喏……”

    宇文儉趕緊應了,後退兩步,才轉身走出大殿。

    一路出了太極宮,宇文儉這才抹了一把額頭,手上汗津津的,卻是剛剛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會兒沒了那份驚惶,心裡的怒氣又漸漸盈滿,只要想想房俊掛在兵部門口的那副字,他就有一種嘔出一口老血的衝動……

    太氣人了!

    最可惡是陛下居然這般偏袒於那個棒槌!

    宇文儉心底不忿,心說我不敢再去找房俊麻煩,難道還不能攛掇別人去?工匠這一塊利益可不僅僅是他自己吞下去的,反而他作為少府監的監正也僅只是沾了一個小邊兒,大頭卻是被那些世家門閥給拿走了……

    若是任由房俊這麼搞下去,軍器監少府監這邊即便是對工匠保持強硬,卻也可以預料到工匠們必然消極怠工,總不能都打死吧?

    工匠們怠工,他們這些人所得的利益就必然減少,他就不信那些世家門閥們還坐得住……

    想到這裡,宇文儉沉著臉上了侯在門口的馬車,吩咐道:“去宋國公府! ”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8 21:01
第1518章  西津渡

  揚州,西津渡。

    月朗星稀,微風簇擁著江水輕刷著渡口碼頭的青石,汩汩有聲,銀白的月光傾灑在江水裏,化作滿江碎銀。

    一支龐大的船隊在江心緩緩駛過,自其中一條戰艦上放下幾支舢板,而後毫不停留的經由西津渡北上邗溝,沿著淮水進入通濟渠,直入關中。

    幾支舢板趁著月色緩緩抵達江邊,沒有選擇靠近碼頭,而是在距離碼頭不遠處的一處岩石嶙峋的靠岸,一口口小鐵錨從舢板上丟進岸邊的淺水裏,而後一個個黑衣壯漢跳上岸邊的岩石,足足二十餘人稍稍停頓一下整理裝備,而後悄無聲息卻又迅捷無論的消失在渡口。

    月華清輝,唯有江水汩汩、夜半的更鼓悠揚……

    *

    西津渡自古以來便是長江上一處重要的渡口,東面有像山為屏障,擋住洶湧的海潮,北面與古邗溝相對應,臨江斷磯絕壁,是岸線穩定的天然港灣。

    六朝時期,這裡的渡江航線就已固定。

    規模空前的“永嘉南渡“,北方流民有一半以上是從這裡渡江登岸,東晉隆安五年,“五斗米道”教主孫恩率領“戰士十萬,樓船千艘“,由海入江,直抵鎮江,控制西津渡口,切斷南北聯繫,以圍攻晉都建業,後被劉裕率領的北府兵擊潰,此後進擊臨海郡未果,一代梟雄窮途末路,投海自盡,千秋霸業如夢破碎……

    西津渡早已有一個渡口演變成小鎮,青石板鋪滿路面,由碼頭延伸至鎮中心,兩側是青磚砌成的民居與山牆。

    夜漏更深,丘神績無心睡眠。

    起身只穿著一件中衣,推開房門,清冷的月華如銀霜一般傾瀉而入,心涼的江風徐徐吹拂,令他苦悶的心情稍稍緩解。

    一側耳房之中有響動傳來,未幾,一個兵卒睡眼惺忪推門出來,打著哈欠詫異道:“郎君何不安睡?明日渡過長江,便要進入江南地界,似這等船行江上的安穩那是別想了,江南水道密佈,卻盡是那等窄小的船隻,搖搖晃晃令人難受。此地距離南海尚有萬裏之遙,吾等固然不敢為難郎君,可郎君還應多多保重纔是。”

    這兵卒乃是一路押解丘神績前往南海發配的,因著丘和在軍中的地位,誰敢給丘神績罪受?固而雖然是充軍發配,卻是自打出了關中便一路上曉行夜宿,

慢慢悠悠宛如遊山玩水,沿途更是舟車齊備,安穩愜意。

    按理說此去南海最佳之途徑乃是沿著運河直入長江,而後順江而下直抵華亭鎮,再從華亭鎮搭乘去往南洋亦或大食的海船,前往南海。

    然而丘神績說什麼也不肯如此,非得自西津渡過江南下,橫穿嶺南前往南海!

    兵卒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不是找罪受麼……

    然而丘神績有著他自己的打算。

    他非是膽小鼠輩,但是更非無腦莽夫,在他想來,無論華亭鎮亦或是海上的船隊那都是房俊的人馬,自己這個“覬覦”長樂公主、企圖將長樂公主這個房俊之“禁臠”娶回家的“輕敵”,落到這些人的手裡還能有命在?

    大海茫茫,丟幾個人下去餵魚簡直輕而易舉,而海上航行兇險重重,不見了幾個人更是司空見慣、順理成章……

    所以丘神績寧願千萬山水的跋涉,亦不願置身於房俊的地盤……

    此刻聽到兵卒的話語,丘神績如何聽不出其中的埋怨?誰不想乘坐寬敞舒適的海船優哉遊哉,反而要走一條艱難萬倍的道路?

    若是放在以往,有人這般態度,丘神績老早便怒不可遏,可是眼下這些人乃是奉命押解他的官差,就算忌憚於他們丘家的權勢未敢為難與他,可到底也是壓制與他,只得笑道:“道路是難行了一些,不過爾等毋須擔憂,家父早已行書各地駐軍,每到一處皆會有人妥善安排,爾等只需將這一趟當做遊玩即可,時間上或許耽擱了一些,但是隻要到了地頭,某自會有答謝奉上,必令爾等滿意。”

    那兵卒便訕訕道:“郎君說得哪裡話?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郎君想要走這條路,吾等奉陪便是。”

    刑部那幫官老爺都不管丘神績走哪條路、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抵達南海,他們這些小卒子哪裡管得了?

    總歸便是如丘神績所言那般,且將這次任務當做遊玩也就罷了,好生相待與丘神績,諒他也不敢違抗皇命半路逃跑,反正到了地頭還有一筆可觀的錢財可以拿到手……

    “既然如此,那小的先去睡,郎君您也早早安歇吧。”

    兵卒說完,打著哈欠反身回屋,繼續睡覺去了……

    丘神績斂取面上笑容,背著手站在門前。

    此去南海萬裏迢迢,之所以一路磨磨蹭蹭,倒不是丘神績害怕南海惡劣的環境以及發配之後的折磨挫敗,而是寄希望於遠在長安的父親能夠打動陛下收回成命。

    他才二十幾歲,胸中尚有遠大的報復,卻不曾想居然被那房俊坑害,落得一個發配南海的下場……

    昨日受到的家信之中,父親已經言及走通了荊王的門路,並且串聯了幾位軍方大佬一起向陛下求情。依著陛下素來皆對軍中猛將優容有加的作風,幾乎肯定必然會赦免自己的罪過。

    就算是削職為民,只要不是背負著犯罪之身,他就能從容再起!

    京中的父親已然開始運作,或許自己渡江之後尚未離開江南,陛下的赦令便會快馬送來……

    想到這裡,丘神績心緒略略寬敞一些,饒有興致的仰頭看了看門前那一幢矗立在街上的石塔。

    這是一座很少見的過街石塔,塔的下半部用塊石壘砌,成四根石柱,頂部鋪滿條石,築成一個框架形的臺座,下面可以通行人馬。塔座用兩個相同的須彌座迭成,須彌座上為覆蓮圓座和扁鼓形塔身。再上有十三圈圈帶形浮雕,象徵十三層天,上置和圓形仰蓮小座,輪上刻有“八寶“,其上便是塔頂。

    石塔臺座的東西兩面橫額上有相同的刻字,它橫臥在小街中間,月華如水傾瀉其上,很是有幾分古樸的雅趣……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一陣疲倦襲來,丘神績打了哈欠,反身回屋,關好房門,回到榻上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之間,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耳畔響起……

    丘家以武起家,數代皆是戰將,丘神績更是耳聰目明身手矯健,即便是睡夢之中亦陡然驚醒,人還未清醒過來,右手便下意識的伸到褥子底下,握住了一柄匕首。

    ……

    屋外,一個兵卒恰好起夜,睡得迷迷糊糊也懶得去茅廁,便在窗前暗影之處解開腰帶,想要噓噓放水。

    猛地覺得身後陰風陣陣,脖子上的汗毛“唰”的一下便豎起,兵卒心裡一緊,愕然回頭,便見到一羣黑衣人自院牆上紛紛跳下,腳步輕盈猶如狸貓,腳步沙沙輕響,手裡的橫刀反射著瑩白的月光,寒光四射!

    這兵卒腦袋一懵,繼而忽然大叫一聲:“什麼人……呃!”

    一支弩箭攜帶著弓弦的崩響,猛地一下紮進他的咽喉,喊聲如同被掐斷脖子的鴨子,戛然而止。

    黑衣人顯然並未發現躲在窗前暗影之中的兵卒,雖然一箭射殺,卻依然打草驚蛇!

    為首一人一撩橫刀,悶聲道:“殺!一個不留!”

    話音未落,便見到正門“砰”的一聲被人從裡邊踹開,丘神績寬闊魁梧的身形出現在門口,手裡拎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嘶聲吼道:“來人!有刺客!”

    此行前往南海,雖然是因罪被發配,可是丘家卻派出了十餘人家將組成的衛隊,一路維護丘神績安全。丘神績此刻所想乃是喚醒家將,眼前這夥黑衣人亦不過是二十人上下,自己這邊十餘人的家將加上十餘個兵卒,尤其是自己武力絕倫一個頂仨,就算傷勢未曾痊癒,亦未必便沒有能力一戰!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他這一聲喊,一側房裡的家將們盡皆被驚醒,紛紛呼喝著衝出來,而面前這羣黑衣人的反應卻大出預料!前排的黑衣人並未第一時間衝上來盡快將自己殺掉,而是……紛紛蹲下?

    繼而,丘神績目眥欲裂,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前排黑衣人堪堪矮下身子,正好露出身後黑衣人手裡擎著的一排已然上弦的勁弩……

    “嘣!”

    未及丘神績腳步移動,一聲悶響傳來,十餘支弩箭幾乎同時離弦,一瞬間穿越過月冷清輝的夜空,“噗噗噗”不分先後的釘在丘神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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