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30254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21:47
第1499章  你就坑死我得了

柳奭臉都白了!

    他纔不管什麼匠人可以當官、匠人可以封爵的渾話,他現在腦袋裡亂糟糟只有那麼一句話翻來覆去的響起——軍器監、將作監、少府監,無論哪一個衙門,只要是冶金方面的人才,統統給本官挖來……

    娘咧!

    怪不得鑄造局少監這個一個大權在握的職位能夠吊到自己腦袋上,柳奭起初還以為房俊這是在酬功,獎勵他從賀若明那邊討來一個“不反對”的許諾,使得兵部能夠順利成立鑄造局。

    卻不曾想房俊這棒槌是想要將他榨乾了哇,賣了老臉求了賀若明,還得再去跟那些衙門搶人……

    誠然,唐朝的匠人地位極其低下,雖然比之明朝那等“終生不得脫籍”的匠戶制度要強上一些,卻也是社會最底層的那一羣人。

    在唐代的所有典籍之中,官府所屬之工匠皆是以“丁奴”、“官奴”、“戶奴”這樣的稱謂出現,由此可見,官府工匠較之平民以及私工匠更為低下。

    隋文帝之時便有“工商不得入仕”之規定,唐承隋制,這一點亦被繼承下來,唐朝律法之中“匠人不得別入諸色”便是指此。

    李二陛下更曾說過:“工商雜色之流,假令術逾儕類,止可厚給財物,必不可超授官秩,與朝賢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終唐一朝,這句話皆被奉為限制工商入仕的金科玉律,雖然中唐之後社會風氣有所開放,卻依舊不允工商參加科舉。驚才絕豔的李白便是因為商賈之身份,終生無法參加科舉……

    而且唐朝工匠的戶籍管理亦是極其嚴格,“凡工匠以州縣為團,五人為火,五火置長一人” ,所有的工匠“皆物勒其名”,“軍器則勒歲月與工姓名”,用以追查產品之品質,做得好了是應該的,一旦做得不好被追查,則往往會被施以最嚴厲的懲罰。

    工匠皆是在各個衙門落籍,然後以“力役”的形式在官府的衙門從事生產,工匠從十六歲開始服役,服役期是每年兩個月至五個月,幾乎比一般的平民服役期多一倍不止。

    “百工困窮,無時休息”,“將作役功,因加程課,丁匠苦之”,可見工匠生存條件之艱苦……

    可這只是工匠的社會地位,卻絕對不代表工匠的社會價值!

    要諸如軍器監、將作監、少府監這些衙門,正是以監督匠人之生產而存在,

評判官員之優劣,正是依據政績而言,若是放任工匠外流,本署衙門的生產任務如何完成?

    房俊讓柳奭去各個工署挖人,簡直與那些工署之官員搶飯吃無異……

    這是要讓他成為大唐所有工署之仇敵!

    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

    拒絕?

    怕是房俊當場便能翻臉,他先前因為勸解賀若明而得到的功績竹籃打水不說,反而可能被房俊一腳踢開……

    柳奭滿腹憋屈,卻又無可奈何,見到房俊探尋的目光望過來,只好悶聲說道:“下官……遵命。”

    還是那句話,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這頭低著低著,就連脊樑都彎了……

    柳奭也只能在心中吶喊:

    房二啊房二,你就坑死我得了……

    *

    “你小子是想翻天麼?”

    李二陛下吹鬍子瞪眼,恨不得一腳將面前的房俊踹翻在地。

    這個棒槌!

    一天不給自己惹點事兒就難受,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了這廝,這輩子追著自己還債……

    房俊連忙藉著起身的機會,不著混蹟的稍稍後退一步,奇道:“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李二陛下將房俊剛剛呈給他的一份擴充鑄造局的章程丟在他面前,罵道:“你個混賬到底搞什麼鬼?那個什麼勞什子的鑄造局尚未開門兒呢,就開始想著擴充了?居然還要給匠人當官晉爵的機會……你是不是嫌老子這皇帝坐得太穩當,想要搞得天下大亂才甘心? ”

    房俊尚未說話,便聽得旁邊一人慢條斯理道:“工匠皆是賤戶,假令術逾儕類,不事耕種、貪圖安逸,逃避風吹日曬而安居於室內,畏懼黃土地壟而寄身於棚戶,只是賣弄技巧便取得農人數倍之利,豈可授予官秩,與朝賢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此處乃是神龍殿,房俊剛剛自兵部來到皇宮,向李二陛下報告鑄造局之事務,請求將其規模再一次擴充。

    卻不料非但李二陛下對於提升工匠之地位不滿,更有人言之鑿鑿毫不遮掩對於工匠之鄙視……

    房俊斜眼看去,便見到說話之人正負手站在李二陛下御案之側,身材短小,“聳膊成山字,埋肩畏出頭。誰言麟閣上,畫此一獮猴”……沒錯,正是那位驕傲的說出“我很醜,但是我很聰明”,並且因為長得醜而害得許敬宗在長孫皇后的喪禮之上大聲嘲笑被李二陛下貶官的歐陽詢……

    房俊曾與歐陽詢有過一面之緣,對這位大文豪的印象並不太美好,覺得這人非但數度“易主”之“四姓家奴”人品堪憂,而且嘴巴刁鑽刻薄,不似君子。

    此刻聽了歐陽詢一副鄙視之神情點評工匠,這令房俊極為不爽。

    或許古代皆對工匠抱以鄙視,可生在新世紀、長在紅旗下的房俊知道,工匠纔是一個國家生產力的真正基石!

    李二陛下藐視嘲笑工匠也就罷了,畢竟他是皇帝,他最大……

    可是你歐陽詢算什麼東西?

    就憑你字寫得好?

    呵呵,蔡京、董其昌之流,未必就比你差……

    房俊冷笑,斜睨著歐陽詢,道:“即使如此,那些朝秦暮楚、有奶就是孃的四姓家奴又有何資格竊居廟堂?那些只會舞文弄墨,既不諳政務又不事生產,遊手好閒百無一用之米蟲,又有何資格授予官秩,與朝賢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歐陽詢一口老血差點嘔出來,大怒道:“豎子!安敢如此辱我?”

    他都快氣瘋了!

    上一次見到房俊,便被他弄出一個“四姓家奴”的名頭按到自己腦袋上,不知怎地這話就傳出宮去,使得他被人好生嘲笑。

    現在又來!

    這混賬怎地這般令人生厭?

    完全不似他老子房玄齡那般溫潤如玉、令人如沐春風之氣質風範啊!

    房俊毫不相讓:“來來來,歐陽先生倒是說一說,某哪一句辱了你?”

    歐陽詢氣得面紅耳赤,嘴巴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倒也有一大半是因為不知說什麼……

    “四姓家奴”這個詞彙令他噁心得要死,但若是仔細掰扯掰扯,卻也不能說房俊胡謅亂扯,誰叫他歐陽詢一生顛沛、遭遇坎坷呢?若非他性子軟,隨波逐流風吹兩邊倒,怕是老早就死了八百回,這會兒骨頭渣子都爛了,哪裡會在這裡跟房俊鬥氣?

    李二陛下是當真無奈了!

    這個棒槌是以為氣死人不用償命還是怎地?

    非得往人家的傷疤上使勁兒戳,戳完了不算,還得撒上一把鹽……

    過分了!

    李二陛下瞪著房俊,喝叱道:“怎麼說話呢?沒大沒小,速速給歐陽先生賠罪,否則朕要你好看!”

    房俊倒是知道其實陛下並沒有怎麼生氣,但是皇帝的面子必須給,只要假模假式的一抱拳,心不甘情不願道:“給歐陽先生道歉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不會跟晚輩一般見識對吧?晚輩年幼,閱歷短淺,即未見識過隋煬帝之倒行逆施,亦未目睹過宇文化及萬夫不當之勇武,更未領略過竇建德縱橫河北之豪雄……所以晚輩對您一生精彩之機遇,一直報以崇敬敬仰,您就是晚輩的榜樣呀!”

    歐陽詢起初聽著房俊道歉,心中還稍稍順了順氣兒,正如房俊所言,不過是一個後生晚輩,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再者說此子頗得陛下之信重,與太子之關係亦是極好,日後必然位居朝堂,甚至登閣拜相都有可能,與之結仇,實在是不妥。

    可是聽到後一半,卻把歐陽詢氣得腦溢血幾欲發作……

    小子,難道你老爹沒教過你打人不打臉嗎?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21:49
第1500章   陛下,您看穿個屁呀!   

隋煬帝大業元年,歐陽詢任太常博士。

    唐高祖武德二年,宇文化及於江都造反,自稱天子,歐陽詢作為朝臣亦被他擄持。

    唐高祖武德三年,竇建德攻破聊城,歐陽詢被夏國留用,授予太常卿一職。

    唐高祖武德五年,秦王李世民大破竇建德於虎牢,平定河北,歐陽詢又一次死裡逃生,後來因為他在隋朝時與高祖李淵交情甚厚,所以被授予侍中一職。

    歐陽詢一生輔佐四主,亦正是房俊口中“四姓家奴”之由來,現在房俊說什麼隋煬帝如何如何、宇文化及如何如何、竇建德又如何如何,豈不還是在拐著彎兒的嘲諷他立身不堅、對主不忠?

    歐陽詢氣得發狂,就待不顧身份撕破臉皮亦要痛痛快快的大罵房俊一頓,卻聽得身旁的李二陛下怒叱道:“放肆!區區孺子,安敢如此欺辱前輩?朕當好生告誡玄齡,命其對你好生教導,不至於誤入歧途!”

    聽了這話,歐陽詢一腔怒火陡然不翼而飛……

    陛下,何至於此!

    這棒槌已然是兵部侍郎,李績不在朝中之情形下獨掌兵部,儼然一方大佬,你卻說什麼讓房玄齡好好教導他不要學壞了……他不是十歲八歲的毛孩子了啊!

    歐陽詢心裡哇涼,心說這位陛下哪裡都好,就只是這護犢子的臭毛病實在是白玉微瑕……

    這棒槌將我罵成這樣,哪怕您就只是打他一頓板子給咱出出氣也好哇!

    卻是連打一頓板子都捨不得……

    歐陽詢還能說什麼呢?

    再說就都是眼淚了……

    “陛下,老臣偶感不適,今日便暫且告退。”

    歐陽詢一臉灰敗,抱拳施禮。

    他甚有自知之明,固然被譽為當世書法大家,亦受到陛下讚譽嘉獎,可是如何能夠跟陛下倚之為心腹的房俊相比?

    論親疏自己不如房俊,論功勳自己更不如房俊,說到底,房俊乃是陛下之肱骨,而自己充其量只是一個會寫字的玩物……而且人家房俊的字也不錯……

    歐陽詢能夠經歷數位豪雄而左右逢源,

自然不是蠢人。

    看清了實質,若是繼續糾纏,那纔是傻子……

    李二陛下亦知道歐陽詢氣得半死,可是難道為此便重重責罰於房俊?

    當然不可能。

    說到底,歐陽詢不過是一個“娛臣”而已……

    不過好臉色自然是沒有的,甚至在歐陽詢走出門之後,狠狠的踹了房俊一腳,這才反身回到書案之後坐了,瞪著呲牙咧嘴的房俊,罵道:“這一張尖牙利嘴也不知像誰,改日倒是要問一問玄齡,你這小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種,哪裡有玄齡半點氣範風度?”

    房俊揉著腿,聞言笑道:“這個倒是毋須陛下去問,微臣晚上回府,便問一問母親,就說陛下懷疑微臣不是咱父親的種……”

    李二陛下猝然變色,怒道:“你敢?!”

    房俊頓時樂不可支,李二陛下這色厲內荏實在是太明顯了……

    李二陛下是真的嚇了一跳!

    萬一這個棒槌當真回家去問了,他幾乎可以猜到房夫人的反應……在家裡怎麼大發雷霆他管不著,可萬一明日一早直接堵在皇宮門口大罵他這個皇帝編排臣子之是非… …

    只要想想被房夫人堵在皇宮門口破口大罵……李二陛下就連後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絕對不是李二陛下杞人憂天,以他對那位醋罈子的瞭解,那是當真做得出來!

    “咳咳,說說這個鑄造局吧,有軍器監負責製造兵械甲冑便已足夠,你這般大肆鋪張另立衙門,豈非是多此一舉?”

    李二陛下岔開話題。

    房俊心中暗笑,讚了一句:老孃威武!

    能夠讓性情剛烈的李二陛下都避之唯恐不及,可見當初那一壇子醋給這位皇帝帶來的震撼實在是太過強烈……

    雖然心中暗爽,但當面嘲笑李二陛下的事情房俊可不敢幹,便回話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方以類?聚,物以羣分,吉凶生矣。天地萬物皆有歸屬,朝廷設六部而統御天下,吏部掌管官員升遷考覈獎懲,禮部執掌祭天告祖禮儀傳承,戶部掌管人口丁役錢糧度之,刑部掌管天下刑獄帝國法典,工部掌管屯田水利修葺營造……可是敢問陛下,兵部掌管何事?”

    李二陛下隨口道:“兵部自然是掌管天下兵事……”

    說一出口,卻猛地愣住。

    顧名思義,兵部自然是掌管天下兵事之衙門,然而實際上,兵部卻是連一兵一卒都不能調動。軍隊乃是帝國之根基,自古以來,軍權必然被君王牢牢把持在手,若是君王未能只會軍隊,那麼下場唯有國破家亡之一途,豈能假手於人?

    然而實際上,大唐包括十六衛、各地邊軍在內浩浩蕩盪數十萬軍隊,真正能夠絕對忠於皇帝的卻是極少數……

    房俊也沒用李二陛下“賜座”,自顧自的尋了把椅子做到李二陛下書案對面,續道:“想必陛下也發現了,其餘五部掌管各自所屬之事務,唯有兵部卻絲毫染指不得兵事……這是違反天道的,是不對的。現在大唐的軍權歸於何處?名義是陛下統御全軍,實則卻是盡在政事堂諸位宰輔手中!”

    李二陛下悶不吭聲。

    這等情形他自然知道……可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呢?

    他的天下是世家門閥幫著打回來的,即位之初自然要大酬功臣,若是甫一即位便急急忙忙的收攬兵權,吃相難看不說,誰說得準那些世家門閥出身的武將會不會乾脆再推舉一個皇帝出來……

    這亦是李二陛下執意打壓削弱世家門閥之初衷,這幫傢伙幫你的時候固然給力,可是一旦私慾作祟立場轉變,帶給李二陛下的便是滅頂之災!

    然而兵權乃是關隴集團立身之根本,皇帝怕他們手握兵權興廢立之事,他們又何嘗不怕皇帝掌握兵權來一個“狡兔死,走狗烹”?兵權便是他們的命根子,絕不容任何人染指!

    包括皇帝!

    故此,李二陛下哪怕再是忌憚於關隴集團,亦不敢冒冒失失的收回兵權。

    一旦操作不慎,引起的劇烈反彈極有可能將貞觀以來十數年積累的大好局面毀於一旦……

    李二陛下蹙眉不解:“但是兵權又與你這個鑄造局有何關係?”

    “關係大了!”

    房俊往前湊了湊,上身都快俯到書案之上,一字一句說道:“微臣這個鑄造局,將會成為帝國兵械改革之源頭,從冶金煉鋼之新法,到兵械甲冑之改良,甚至全新兵種之開創……陛下,請相信微臣,新的時代即將到來,大唐將會領先天下諸國幾百年,開拓萬世不拔之宏圖霸業!”

    軍政分離、軍權歸於中樞、火器改良、重視工商……再輔助以種植技術灌溉水利的全力投入,自然科學的逐漸發展,房俊相信,只要這一切的構架建設完成,大唐便將會跨越數百年的時光,一舉奠定堅不可摧之基業!

    繁華錦繡的大唐盛世將會提前到來,而且會長久的延續下去!

    李二陛下盯著面前眼神晶亮的房俊,被他的話語蠱惑得心潮澎湃,一股熱血幾乎直衝腦際,不可遏止的自心底湧起沖天的豪情壯志!

    然後……李二陛下拿起案頭一本厚厚的書籍,重重的敲在房俊額頭……

    “砰!”

    “嗷……陛下為何打我?”房俊一臉委屈不解。

    李二陛下瞪目嗔怒:“滾你的蛋!這些鬼話拿去糊弄那些官員也就罷了,真以為朕看不出你的小伎倆?歸根究底,不過是在為兵部攬權罷了!想要以鑄造局製造火器來吸引各支軍隊競相裝備,令各支部隊為了這等神兵利器趨之若鶩,不得不對兵部唯命是從,從此達到收攏軍權之目的……哼哼,朕早已看穿你的一切!”

    房俊捂著額頭,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感情自己這絲毫不遜色於“南海邊畫了一個圈”的宏偉藍圖,居然被李二陛下視為簡單的攬權之術……

    呵呵,你還看穿一切?

    你看穿個屁啊!

    鄙視你…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21:53
第1501章  李2的氣魄!

房俊對於李二陛下的“自以為是”有些失望,這等穿越時代之構想的確不是李二陛下能夠理解並且洞悉的,這無關與李二陛下的智商和能力,純粹是時間所構築而成的代溝。

    不過若是所有人都如李二陛下這般單純的以為房俊是打算為兵部攬權,那房俊自然樂見其成,瞞天過海暗度陳倉這種事情,他最拿手……

    李二陛下訓斥了房俊一頓,又將案頭房俊的奏疏拿了起來,翻開看了看,劍眉蹙起,神情之間有些擔憂。

    “火器之利,著實是有萬夫不當之勇……你這般又是震天雷、又是火砲,還有這個火槍……若是大力發展下去,豈非手無縛雞之力之婦人頑童,亦可以之殺人?現如今吾大唐之兵威橫行天下,還有必要去發展這雖可傷人、卻也可以傷己的火器麼?”

    聽李二陛下如此問,房俊頓時心中一沉。

    果然皇帝看待事物的角度皆是相同的,清朝那位“聖祖爺”在面對火器之威時,忌憚的亦是此點。結果因為對於威力巨大之火器的忌憚,也因為對於八旗鐵騎之信心,不僅將最新式的火器束之高閣,甚至將明朝便已建立的火器研發生產體系徹底根除……

    鼠目寸光,莫過於此!

    房俊面色嚴肅,沉聲道:“微臣只想請問陛下一句話——微臣能夠研發出火器,那麼別人能不能?吾大唐能製造火器,那麼別國能不能?!”

    李二陛下愕然,旋即猛然驚醒!

    他只是忌憚於火器之威,覺得這等神兵利器實在不應是人世間應有之物,殺傷巨大,有傷天和!尤為重要的是,以火器之射程、威力,可以輕易對他這位人間帝王的安全構成極度之威脅!

    甚至可以令他夜不安寢……

    然而房俊的話,卻令他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醒悟!

    房俊的確在雜學一途上驚才絕艷,可世上能人無數,誰敢說就沒人能在雜學上勝得過房俊?房俊能夠造出火器,焉知別人便造不出?就算是眼下造不出,那麼十年後呢?百年後呢?

    終究還是會有人造的出來!

    房俊繼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陛下聖明睿智,纔是千古未有之明君,自然知道國勢之道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先如今大唐蒸蒸日上繁榮昌盛,

卻不可驕傲自滿故步自封!越是這等看似前途錦繡的時刻,便越是要勵精圖治銳意進取,讓吾大唐威武強盛,雄霸四海!我們現在乃是當世第一個研發出火器之帝國,這便是上天賜予的良機,只要一直不斷的在火器研發上給予資金和政策的支持,便能使得火器領先當世,在未來一直冠絕天下!可若是我們此刻放棄了火器的研發,甚至因為懼怕於強大的威力,反而將其束之高閣、全面禁止,那纔是大錯特錯!萬一明日突厥、倭國、大食、甚至高句麗研發出了火器,大唐鐵騎要如何以血肉之軀去抵擋那毀天滅地之神兵?分明是我們先行研發出了火器,最後卻因為我們的懦弱將之禁止,然後被敵人在火器上面迎面趕超……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這可不是房俊危言聳聽,這是歷史上明明白白髮生過的事情!

    火藥由漢人發明,卻只是將之用於爆竹煙花,最後是西方人將之發揚光大,然後用火藥武裝起來堅船利炮敲開了國門,致使華夏兒女遭受了千載不遇之奇恥大辱……

    那一段長達百年的黑暗歲月,給這個民族造成了多少難以彌補的創傷?

    他絕對不能讓這一切再一次發生!

    李二陛下顯然被房俊說動了,沉吟半晌,劍眉狠狠一揚,霸氣凜然:“你說的不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上蒼讓火器誕生於大唐,便是對大唐最大的眷顧,朕豈能因為擔心私人之安危,便將這等神兵利器棄之不用?朕寧願當真死在火器之下屍骨無存,亦絕不願以後被外族用火器叩開國門,肆虐大唐河山,殘殺吾大唐子民!”

    聲音洪亮,在大殿之上嗡嗡迴盪!

    房俊瞪著眼看著面前一臉決絕的李二陛下,而後長長吸了口氣,起身離座,倒退兩步,一揖及地!

    “陛下聖明!”

    這一拜,房俊心甘情願,只為李二陛下這滿腔豪情!

    他明明知道火器之存在可以使得刺殺之事愈發簡單,卻寧願自己冒著極大的風險,亦不使火器之發展陷入停頓,不給外族任何有可能崛起之機會!

    這纔是天下帝王應有的心胸氣魄!

    與之相比,那位被無數寡廉鮮恥之輩吹噓的“聖祖爺”,簡直有如螢蟲比之烈陽,燕雀比之雄鷹!

    “陛下壯哉!大唐壯哉!微臣即便粉身碎骨,亦甘為驅策!”

    房俊鼻頭微酸,大聲言道。

    “嗚哈哈……行啦行啦,此間唯有你我君臣二人,這般作態給誰看呢?”

    李二陛下撫須大笑,龍顏大悅。

    說心裡話,他對於房俊最不爽的一點,就是覺得這廝實在是對他這位人間帝王缺乏敬畏之心!

    李二陛下觀人無數,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他能看得出房俊那掩飾在骨子裡的桀驁不馴,那是一種雖然不知因何而起,卻始終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驕傲!

    這小子睥睨眾生,誰也不服!

    包括他這位手執日月的天下至尊……

    然而現在,李二陛下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房俊發自內心的尊崇和馴服,這是之前從未有之的,令他心舒神暢,能夠使得一個如此桀驁之人馴服尊崇,這種成就感實在是太強烈!

    房俊這才起身,卻依舊正色道:“微臣非是諂媚之詞,陛下胸懷天下、洞燭萬裏,實乃大唐之福!微臣未見過古之三皇五帝,卻也知就算他們當真聖賢,亦不過如此而已。”

    李二陛下瞇著眼,捋著鬍鬚,聽著房俊“拍馬屁”,心情爽得飛起……

    幸虧此刻殿上無人,若是魏徵在此,怕不是要給這兩人扣上一個“昏君佞臣”的大帽子,狠狠訓斥之……

    “行啦,還是說說你鼓搗的這個鑄造局吧,朕總覺得其中必然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你小子是不是藏了後手?”

    不得不說,李二陛下對於房俊的瞭解頗深,纔不信這廝只是甘願維修一下兵械甲冑,替軍器監打打下手而已。

    “陛下明察秋毫……”

    阿諛之詞說多了,難免順嘴……

    “陛下可曾看到微臣的奏疏上,那一條將房家鐵廠的新式煉鐵之法獻於兵部的條陳?”

    “唔,自然是看到了,怎麼,不是總說朕巧取豪奪,搶了你的玻璃作坊麼?”

    李二陛下一臉戲虐。

    房俊笑了笑,不以為然道:“與新式煉鐵之術相比,玻璃又算得了什麼?”

    李二陛下奇道:“那朕更不明白了,你小子視財如命,這等幾乎可以保障房氏一族數百年吃穿不愁的煉鐵之法,為何卻要主動獻出來?”

    房俊全當沒聽見那句“視財如命”的話語,上前兩步,腆著臉笑道:“陛下也認為新式煉鐵之法可保障房氏一族數百年無憂?不得不說,陛下當真是英明神武、睿智無雙……那啥,既然陛下認可這個煉鐵之法的價值,那您看……是不是應當給微臣一些獎勵作為補償呢?”

    “呵呵……”李二陛下冷笑道:“比如?”

    房俊厚著臉皮,低聲下氣道:“比如,將微臣這爵位提上一提……您看啊,微臣這官職說高不高,但是說低也不低了,平素往來皆是王侯公卿,這爵位低了,難免就得點頭哈腰,憑白矮了一截兒……再者說,您看微臣連著煉鐵之術都 獻出來了,您總得表示表示對吧?否則若是被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了,說不得就得編排陛下您賞罰不分、獎懲不明,於您威武霸氣之聖名有損不是……”

    李二陛下氣笑了,如此厚顏無恥要官討爵之輩,生平僅見!

    “這煉鐵之法,當真如此重要?”

    “這是當然!陛下深知火器之利,但微臣想要跟您說的是,現在火器的威力,與微臣心中之預想,尚有十萬八千里之差距!而限制火器威力的竅要,便是鋼鐵的質量!微臣為了大唐之錦繡盛世,為了陛下之千秋萬代,這才忍痛割愛……”

    李二陛下相信房俊不會說謊,既然煉鐵之術如此重要,更顯得房俊將其獻出之可貴,不過嘴上自然不會說好聽的:“如此說來,若是朕不給你升個侯爵,你還要鼓動御史臺那些言官彈劾朕了?”

    “微臣不敢,可是公道自在人心,旁人說什麼,卻是微臣管不了的……”

    李二陛下怒極,拂袖道:“你還要不要臉皮?房玄齡如玉君子,怎地生了你這麼一個敗類……咳咳,趕緊滾蛋吧,回家去等著敕書!”

    “微臣遵命,謝主隆恩!”

    房俊美滋滋作揖謝恩。

    他心中在想,哥們兒將煉鐵之術獻於陛下,從此之後房家鐵廠便等與朝廷同一陣營,卻不知那以煉鐵為家族主業的長孫無忌怎麼想?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21:57
第1502章  家族之羈絆

長孫無忌能怎麼想?

    這位素來以城府深沉著稱的“陰人”徹底失去了以往的冷靜,當房俊與李二陛下的對話傳到趙國公府的時候,長孫無忌一個人在書房裡砸碎了邢窯花瓶,摔壞了一方上品歙硯……

    書房裡噼哩叭啦的聲音嚇得趙國公府上下噤若寒蟬,婢女家僕走路都貼著牆角兒……

    一身白衣、豐神俊秀的長孫渙自後宅走出,擡腳來到書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書房裡砸東西的聲音才消停下來。

    良久,響起長孫無忌低沉的聲音:“何人?”

    長孫渙在門外微微彎腰,恭謹道:“父親,是孩兒。”

    “唔,進來吧。”

    長孫渙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書房裡光線有些昏暗,長孫渙稍稍瞇了瞇眼,方纔適應過來。

    一排書櫃擺在牆邊,上邊琳瑯滿目的擺滿了各種孤本珍本書籍,長孫無忌面色陰沉的坐在書案之後,光亮的地板上滿是白瓷碎片兒,一方珍貴的歙硯一分兩半殘破不堪。

    一片狼藉……

    長孫渙嘴角瞅了瞅,老爹這得是發了多大的火兒……

    他後退一步,到門口將兩個縮著脖子躲在門邊兒的婢女叫進來,低聲吩咐道:“速速清理乾淨。”

    “喏。”

    兩個小婢女頭都不敢太,細聲細氣的應了一聲,趕緊輕手輕腳的收拾地上的殘破碎片,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都是府內的家生子,自小在府裏長大,以往家主就算再是如何惱怒,也大多是陰著臉吩咐將人打殺,甚或是闔家賜死,一人裹一張草蓆便丟在亂葬崗,任憑蛇蟲啃噬野獸撕咬……

    似今日這般暴怒失態,簡直就是前所未有之事。

    兩個小婢女嚇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出,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手底下卻穩穩的不敢弄出聲響,唯恐暴怒狀態的家主直接將她倆打死,丟進外院的鐵籠子裏餵了狼狗……

    待到婢女收拾乾淨,

長孫渙親自沏了一壺茶放在長孫無忌案頭,而後回身關好房門,尋了一把椅子坐在長孫無忌對面,恭敬道:“父親,喝杯茶順順氣兒。”

    他尚且不知長孫無忌發怒之原因,不過亦知道等閒之事不會令長孫無忌這般失態,當真發生大事,不會不讓他知情。

    果然,長孫無忌拈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長長籲出口氣,神情緩緩舒展,不似剛剛之暴戾陰翳。

    “房俊此子,可惡透頂!”

    長孫無忌咬著牙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令長孫渙大感驚奇。

    “房俊做了何事,居然令父親這般氣惱?”

    在他印象裡,即便是長孫衝流亡天涯、長孫澹離奇身死,長孫無忌的憤怒亦能夠堪堪壓制,卻不知房俊那廝到底做了何事,竟然使得長孫無忌數十年之養氣功夫毀於一旦?

    長孫無忌搖了搖頭,胸中氣悶略略鬆快了一些,說道:“這棒槌居然將房家鐵廠賴以生存之新式煉鐵祕法獻給朝廷,以此換得陛下恢復其華亭侯的爵位… …吾長孫家一日不亡,那棒槌便一日不肯消停,何其歹毒也!”

    長孫渙一頭霧水……

    “他自去將煉鐵祕法獻於朝廷,卻是與我長孫家何干?再說房家鐵廠沒了那煉鐵祕法之加持,成本必然上升、產量必然下降,豈不正是吾家鐵廠迎頭趕超,重新執大唐鐵業之牛耳?”

    “糊塗!”

    長孫無忌叱了一聲,略感失望的道:“哪裡是這般容易?那廝固然將祕法獻於朝廷,卻並未聲明房家鐵廠往後不用此法煉鐵,與我家鐵廠之競爭非但未曾下降實力,反而憑空多出朝廷這麼一個競爭者……”

    長孫渙這才恍然,自己有些想當然了,若說之前大唐的鐵業是長孫家和房家兩虎相爭,那麼以後便是朝廷、長孫家、房家三分天下!現在長孫家已經被房家利用價格與質量逼得銷量陡降、利潤微薄,若是再加上一個同樣擁有房家煉鐵祕法的朝廷……長孫家哪裡還有活路?

    心裡難免有些鬱悶,怎地房俊這廝從一個木訥憨直的棒槌,忽然見便變得足智多謀機靈百怪,連父親都數次在他手裡吃癟?

    好似憑白換了個人一般,著實太過離奇……

    然而長孫無忌尚未說完:“……最令人氣憤之處,還不是憑白扶持出朝廷的鐵廠來與吾家競爭,而是他這一手施展出來,陛下必然龍顏大悅。還不僅如此!以往吾兩家鐵廠相互競爭,陛下也就是看個熱鬧,誰強誰弱誰勝誰負,陛下並不放在心上,現在房俊將房家的煉鐵祕法獻上,使得朝廷加入其中,立即就變成了競爭的關係,可是陛下豈會同獻上祕法的房家競爭?所以,以後便成了房家與朝廷互為一體,吾長孫家便成了陛下的對手……此子陰險惡毒,類比蛇蠍!”

    長孫渙目瞪口呆……

    居然還能這樣?

    他一向自負才思敏捷,除去在詩詞歌賦方面自認不如房俊之外,一直不承認自己低了房俊一頭。即便是房俊在陛下面前受寵,長孫渙亦只是認為那不過是憑藉玻璃這等奇技淫巧之物博得了陛下的好感……

    然而現在方纔陡然發現,自己非但使不出房俊的手段,甚至連房俊將手段施展出來之後,自己居然都看不透……

    這種打擊對於心高氣傲志存高遠的長孫渙來說,著實太過巨大。

    因此他瞠目結舌,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長孫無忌看了看呆愣愣的兒子,搖搖頭,嘆口氣,道:“房俊這一招,吾家避無可避、躲無可躲。鐵廠乃是長孫家之根基所在,哪怕跟陛下直面競爭成為對手,亦不可能後退一步,房俊那廝正是看準了這一點,確實是厲害!”

    “父親……”

    長孫渙張了張嘴,卻發現出了滿嘴苦澀一腔嫉妒之外,實在是不知說什麼好。

    就權謀之術來說,自己差了房俊何止一個等級……

    長孫無忌亦是無奈。

    權謀之術,首要便是天賦,若是沒有這等天賦,便是再聰明的人亦無法在此一途上有更高的成就。長孫渙固然聰明,優秀之處乃是自己諸子之中僅次於長孫衝的存在,但是比起房俊,卻還是有所不如。

    吸了口氣,長孫無忌溫言道:“攻略朝堂、決勝權謀,你較之房俊大大不如……”

    見到兒子麵上浮起不忿之色,他擺擺手,柔聲道:“非是為父貶低你,不如就是不如,這沒什麼可丟人的,天下何其之大,能人異士無數,誰有敢說自己在某一領域內便是天下第一?不承認自己的不如別人,這比不如別人更可怕!不如別人沒關係,重要的懂得借勢,借那些比自己強的人之勢!往後你不要參與府中事務,只是專心東大唐商號那邊的事務即可,無論為父最終與房俊怎樣,你只需置身事外,保持與房俊的良好關係……”

    說到此處,他目光灼灼的盯著長孫渙,一字一句道:“若是無法覓得良機,那便將這種關係永遠的保持下去,若是一旦遇到機會……那就不要猶豫,一擊致命,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長孫渙滿面震駭,訥訥不能言。

    長孫無忌見狀,厲聲怒叱道:“你以為你與房俊那點交情,便能讓他在吾長孫家生死存亡之時放過我們一馬嗎?為父告訴你,絕對不可能!為父與陛下自幼相識,結交與微末之時,奮戰與血火之中,歷經生死,幾度磨難,終究開創這赫赫大唐!然而終究如何?還不是分道揚鑣、漸行漸遠,甚至終有一日互為寇仇、你死我亡!”

    長孫無忌越說越是激動,平素陰沉平和之形象完全崩塌,紅著眼鬍子教訓自己的兒子:“是為父不念少小交情、如山皇恩麼?還是陛下不顧袍澤情誼、生死契闊?”

    “不是!”

    “統統不是!”

    長孫無忌狀若瘋狂,將心底壓抑的情緒徹底爆發出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22:00
第1503章  家族利益至上

“在為父眼中,家族纔是命根子,為了家族之繁衍昌盛、子孫安康,為父可以與天下為敵,哪怕是皇帝!而在陛下眼中,天下才是他的一生之寄託所在,為了大唐之千秋萬載、國祚綿延,他照樣可以與天下為敵,哪怕是昔日袍澤,哪怕是親生骨肉!”

    長孫無忌雙目赤紅,緊緊咬著牙根,一字一句道:“所以,你給為父記住了,只要有機會能夠踩死房俊使得長孫家傳承百年屹立不倒,你就算是死,也必須去做!否則,老子就算是埋在土裡,亦要詛咒你生生世世生不如死!”

    長孫渙徹底嚇懵了……

    他一向自詡聰明才智乃是年青一輩當中的佼佼者,也自認對自己這位“陰險狡詐”的父親瞭解甚深,卻不想原來父親對於家族的執念如此之深,原來自己以為父親捨棄太子轉而支持晉王是為了弄權……

    大錯特錯!

    長孫渙頭腦之中遭受前所未有的震撼,今日眼前這幾近歇斯底里的父親,才讓他意識到自己以往的自作聰明有多麼幼稚。

    家族利益面前,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捨棄……

    “那我們要如何做?”

    長孫渙有些嚇壞了,思維難免遲鈍。

    長孫無忌倒也沒有再責怪他糊塗,順了順氣兒,平復了一番激動的情緒,忽而啞然失笑……

    我這是怎麼了?

    這麼多年何等兇險之境況未曾遇到,哪一次不可是最終化險為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之地步?何以今日居然這般失態,搞得好似長孫家即將面臨滅頂之災,子嗣斷絕傳承終止一般……

    壓抑住心底的煩躁和那沒來由的一絲恐慌,長孫無忌淡然道:“我們什麼也不用做。 ”

    長孫渙疑惑道:“可若是如此,豈非任由房俊狡詐伎倆離間父親與陛下,使得吾長孫家站在了陛下的對立面?”

    長孫無忌搖搖頭,自己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發現茶水已溫,便放下茶杯,耐心說道:“難道為父現在就不與陛下對立了麼?正如為父剛剛所言,當為父將家族利益放在首位,陛下視皇族傳承為頭等大事,對立便已然存在,何須旁人離間?關隴集團唯有保持對皇權的限制和壓迫,方能安然存在,而皇亦只有打壓關隴集團,才能無傾覆之隱患,

永遠也無法取得一個平衡點……至於房俊的手段固然高明,卻也毋須太多在意。他只是將煉鐵之法獻於兵部,由兵部新近設立的鑄造局建立鐵廠,朝廷固然是陛下的,但總歸併非是陛下的私產,對立之勢並不直接。長孫家背後乃是整個關隴集團,就算是陛下不滿,那又如何?只要陛下心中尚存東徵之執念,那就絕對不會對門閥世家猝下狠手。”

    現在所有的世家門閥都知道李二陛下的宏願乃是征服高句麗,將之納入大唐版圖,進而成就他千古一帝的美名。

    有這個牽絆放在那裡,誰都知道陛下投鼠忌器,就算再是想要鞏固皇權消除門閥,亦不得不緩緩圖之,不肯陡然間引起門閥逆反、天下動盪,這便給了大家緩解之機。

    “可大唐眼下兵精將廣、所向披靡,區區高句麗如何延緩陛下之步伐?一旦高句麗徹底臣服,陛下挾大勝之威,再輔以聖主之勢,屆時雷霆萬鈞一般對各家門閥下手……還是誰能阻擋赫赫天威?”

    長孫渙面色憂慮。

    他不明白父親為何這般安然穩坐,這與苟延殘喘有何區別?

    高句麗彈丸之地,一旦被大唐踏平,沒了這個緩衝的環節,世家門閥不還是得面對皇帝冷酷無情的打擊?

    他可不信一向謀慮深遠的父親會坐等危機降臨,而毫無防備……

    “呵呵,高句麗只是區區之地?隋煬帝當初也是這麼想的……”

    長孫無忌冷笑一聲,擡眼望向窗外,院子裡綠柳婆娑、紅花錦繡,陽光明媚。

    “吾兒放心,高句麗當年既然能夠擋住隋煬帝的百萬大軍,今日亦會將陛下擋在平壤城之外……”

    長孫渙看著父親幽深的目光,心底陡然頓悟。

    他自以為看透了父親的佈置,先前鼓動世家門閥倒賣糧食至高句麗,便是為其增添糧草以便能夠權力抵禦大唐的攻擊。而若是高句麗依舊無法抵擋大唐之兵鋒,那麼世家門閥亦會有別的手段來削弱唐軍,為高句麗製造勝機。

    只要能夠將大唐軍隊拖在遼東河流密佈山嶺縱橫的土地上,哪怕最終獲勝,貞觀以來所積攢的國力勢必消耗一空,屆時,就算陛下再是如何英明神武、殺伐決斷,又如何敢去動一動世家門閥?

    不止不敢動,反而還要對世家門閥大加籠絡,使之繼續成為穩定天下的基石……

    然而如此一來,幾十萬精銳軍隊以及必然不會少於軍隊兩倍數量以上的民夫,則有大半勢必會被折損在遼東那塊土地上,屍體枕藉,魂魄遊蕩不得歸於故鄉……

    長孫渙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這就是家族利益至上麼?

    為了家族利益,不惜將數十萬人推向滅頂之深淵,致使大唐平添數十萬孤兒寡母,貞觀名臣十數年的嘔心瀝血毀於一旦?

    若是那般,世家門閥豈非成為漢家兒郎眼中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寇仇?

    長孫渙徹骨生寒……

    *

    家族血脈,乃是這個年代人們心目中的頭等大事,所以大多數人都會為了家族傳承不折手段,甚至不惜背負千古罵名。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價值觀。

    哪怕混賬如武氏兄弟,在眼見著祖宅不保的情況下,亦難免心焦如焚,悔不當初……

    武家正堂內,吳王李恪派來的書吏趾高氣揚,連茶水都不肯喝一口,只是站在堂中說道:“吾家殿下命某前來告之二位,昆明池畔的工程坍塌大半,非但延誤工期,更造成嚴重的輿論後果,已有多位御史言官在覈查此事,相比不久之後便會在陛下面前彈劾吾家殿下,吾家殿下想壓也壓不住了……不過殿下念在房侍郎之情面,不忍公事公辦,二位要麼將那些房舍徹底推倒重新蓋起,要麼放棄資質由殿下另擇他人前來接手,否則若是被御史們捅出去,二位的麻煩可就大了……還請速速決斷,吾家殿下還等著回信兒呢。”

    武家眾人站在堂上,面如死灰。

    武元慶硬著頭皮道:“還請這位回去回覆殿下,再給某一些時間……”

    “呵呵……”那書吏一臉不屑的冷笑一聲,眼皮子都快飛上房樑了,譏諷道:“素聞武家兄弟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敗壞家業一無是處,還真是所言非虛呀……放出殿下念在房侍郎的情面,故而武娘子求上門的時候網開一面,給予你家參與昆明池畔臨時市場建設之資質,結果你們還真是不爭氣……既然如此,那某這就回去,只是還請二位盡快決斷,否則有什麼後果,就非是吾家殿下可以擔待了。”

    言罷,這位書吏揚長而去,只留下武家眾人面面相覷,一片哀嘆……

    片刻之後,善氏聲音尖厲,破口大罵道:“那老娼婦簡直狼心狗肺,家中已然瀕臨絕境,她們卻置身事外,跑出去享福享樂,家主當年何不休了她?最好是連帶那幾個賠錢貨也一併趕出家門,買入 妓館讓她們嚐嚐千人睡萬人騎的滋味兒!”

    這話說得著實難聽,不提武媚娘三姊妹,那楊氏好歹也是武士彠的續弦正妻,你說她千人睡萬人騎,那你把武士彠當成什麼?

    武元慶、武元爽臉色陰沉,一言不發的坐到椅子上,即便心中不爽善氏之言辭,卻也並未喝止。

    實在是他倆心中也滿腔憤怒!

    楊氏與武繡娘母女兩個說是去房家求武媚娘出手相助,結果居然來了個一去不返,被武媚娘留在房家府內吃香的喝辣的,不回來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22:05
第1504章  大難臨頭

媚娘那個死丫頭這是打算徹底撒手不管了嗎?

    武氏兄弟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看出濃濃的擔憂和絕望——這片家宅,怕是要保不住了呀……

    善氏還在喋喋不休,兩片薄嘴脣動的飛快,吐沫星子飛濺:“那一窩兒都是賤人,吃著武家的喝著武家的,最後看到武家有難了,就都跑去攀高枝兒了?呵呵,想得美!”

    她一雙眼睛瞪著武氏兄弟,叫囂道:“你們兩個還有沒有點爺們兒的樣子?你們是一家之主,就這麼任憑她們母女見死不救?你兩個慫貨,不如乾脆鑽進娘兒們的褲襠裡好了,那吳王殿下總歸不會扒了你們老婆的褲子去把你們揪出來……”

    這話太毒了!

    武元爽差點氣瘋,要是能躲進去,你特麼以為我不躲?若是吳王殿下真來了,老子還巴不得他去扒了我老婆的褲子……

    武元慶大怒,剛欲教訓這個刻薄狠毒的婆娘一番,便見到家僕小跑進來,神色慌張,疾聲道: “大郎二郎,河間郡王府的管事來了……”

    武元慶面色大變,站起身轉了兩圈兒,心裡著實沒了主意,不由得看向一向多智的武元爽,惶然道:“這個月的利錢尚未送去,那邊定然是來催債的,這可如何是好?”

    從河間郡王府借貸來的那些錢早就花光了,原本想著偷工減料的支撐到工程結束,大賺一筆之後償還借貸,卻不曾想到一場大雨將房舍盡數澆得牆倒屋塌,所有的錢都打了水漂不說,還得承擔耽擱工期的責任……

    武元爽亦是頭疼欲裂,這會兒半點主意也無,無奈道:“趕緊請人家進來吧,若是好話說盡陪著笑臉,興許還能寬容一些時日,容得我們另想辦法,可若是惹惱了那位郡王爺…… 不得將你我兄弟捆起來丟進黃河裡去餵魚……”

    那位河間郡王愛財如命的德性,朝野上下素有傳聞,就算是親兄弟借了錢那也得分文不差的如數歸還,否則說翻臉就翻臉……

    武元慶聽到“丟進黃河餵魚”這句話,下意識激靈靈打個寒顫,連忙對家奴道:“速速開門迎接!”

    家奴連忙去了。

    武元爽瞪著一臉刻薄的善氏,警告道:“待會兒你消停點兒,最好是把嘴緊緊閉上,若是得罪了這位郡王府的管事,

回去跟河間郡王詆毀一番,吾等走投無路矣!”

    好在善氏儘管刻薄狠毒,卻也不是傻子,且不說武氏兄弟是偷偷摸摸用家宅抵押,屆時還不上錢人家會來收宅子她便無家可歸,單單以武氏兄弟家主之身份,休說借錢,就算是殺人放火,她善氏也得跟著吃瓜落……

    律法之上那一條一條“誅三族”、“夷九族”你以為是說著玩兒的?

    一人犯法,全家牽連,這就是律法!

    故而即便心中不忿,善氏也知道好歹,悻悻然哼了一聲,嘟囔道:“憑什麼你們兄弟作死,還要牽連老孃?”

    終究是閉了嘴。

    未幾,一個青衫老者走入堂中,一把鬍鬚潔白整齊,抱拳笑道:“小的見過武家大郎、二郎。”

    武元爽連忙起身,上前扯住老者的衣袖,陪笑道:“哪裡用得著這麼見外?來來來,快請入座,來人,看茶!”

    他倒是熱情,可老者顯然不吃這一套……

    輕輕將武元爽的手抖開,老者依舊笑容可掬,客氣道:“老朽不過是王府一介奴婢,何敢在虢國公府上座?今日前來乃是奉了吾家大郎之命,問問二位若是手頭寬裕,還請將利錢償還……當然,二位莫要誤會,想來二位貴人事忙,所以忘記了時間,吾家大郎亦非追討,只是命小老兒過來知會一聲,提個醒兒。畢竟人無信不立,當初立下的字據猶在,咱們還是應當照此辦事得好,否則若是引起什麼誤會,卻是傷了兩家的情分……”

    善氏在一旁翻個白眼兒,這話說得客氣,可說到底不還是上門討債麼?

    武元慶一臉尷尬,忙道:“非是在下忘了時間,實在是近幾日家中有些緊急情況,故而非曾及時將利錢送去,還請老丈回去替在下解釋一二。”

    老者滿面含笑,釋然點頭道:“原來如此……還是吾家大郎心思靈透,早已猜到府上定然一時不趁手,倒是有些人在大郎耳邊聒噪,說些什麼武家兄弟一貫言而無信之類的話語……呵呵,大郎自然是不信的。只是還請二位包涵,吾家家規甚嚴,行事從來都是循規蹈矩,即便理解貴府,可事情還是依照規矩來為好…… ”

    武元爽眼皮跳了跳,這老狗句句客氣笑容可掬,可話裡話外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連拖延兩天都不行……

    可他固然不敢去賴河間郡王李孝恭的賬,奈何家中確實沒錢……

    只得無奈說道:“還請老丈回覆貴府大郎,且寬限兩日,容我兄弟籌措一二……”

    老者笑了笑,雖然神情未變依舊謙恭和煦,可武元爽分明從中看到無盡的譏誚……

    不過老者隨機點頭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誰還沒有個錢財不湊手的時候?咱們郡王府可不是不講道理的 家,既然您開口,這個面子無論如何也得給,那就兩日之後,小老兒再來。”

    言罷,客客氣氣的一拱手,轉身離去。

    留下一屋子武家人一臉頹喪,齊齊無語……

    武氏兄弟對視一眼,武元爽嘆氣道:“走吧,眼下也只有去求求咱們那位好妹妹了,這一次人家上門討債帶著笑臉,可若是下一回再來……誰知道會不會領著京兆府官差衙役封了咱們家?”

    武元慶也嘆了口氣,若是以前但凡對那母女好一些,何至於此刻這般沒臉沒皮?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本以為媚娘自薦進宮能在宮裏當個宮女,混幾年混個女官噹噹就不錯了,誰特麼知道媚娘那死丫頭居然能攀上房俊這麼一個高枝兒?

    非但攀上了,還讓房俊那棒槌視若珍寶……

    真特麼見鬼!

    善氏眼珠兒轉轉,起身道:“我也跟你們去,倒是要看看那一窩賤貨的嘴臉,就不信咱武家的飯菜這些年都餵了白眼兒狼了?”

    武元爽摀住臉,有氣無力道:“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忘了你這些年是如何苛待楊氏也媚娘三姊妹的了?你若不去還好,你若是去了,保準兒啥事也辦不成。”

    善氏眼角一挑,尖聲道:“呵呵,這會兒就把鍋甩我身上來了?我不過一個婦道人家,難道還能坐得了家裡的主?現在倒似模似樣裝起兄長來了,以往苛責打罵難道沒你們的份兒?而且別忘了,先前要將繡娘賣了換嫁妝的事兒,那可都是你們兩個生兒子沒*兒的缺德玩意幹出來的!”

    武元爽差點氣死,頓時惱羞成怒,戟指罵道:“正因有你這毒婦在,吾家方纔走了背運,事事皆不順心!你若是還不能給老子消停點兒,就等著郡王府來催債的時候,老 把你賣進青樓抵債!”

    言罷,一甩袍袖,與兄長武元慶聯袂而去。

    只剩下善氏在堂中張嘴結舌,嚇得臉青脣白……

    她是個寡婦,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其夫武懷亮早?,按理說她是應當回孃家再嫁的。可她孃家只是關中一個小商戶,地位本就不高,再加上是個寡婦,就算是嫁了,又豈能找到一個好人家?

    與其回去找一個鰥居的老漢生活,還不若死皮賴臉的賴在武家,好歹也曾經是國公府邸,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太快活……

    這會兒聽了武元爽的狠話,她如何不怕?

    她可是深知武氏兄弟的涼薄無情,連自己的親妹子都能換嫁妝,何況她這麼一個寡嫂?

    善氏嚇壞了,只能求神拜服保佑武媚娘能夠出手幫助武家渡過難關,否則她的下場簡直不堪設想……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31
第1505章  圖窮匕見

房府花廳。

    武媚娘一身錦繡長裙端坐在主位,烏鴉鴉的頭髮在頭頂整齊的梳了一個髮髻,滿頭珠翠,潔白細膩的脖頸猶如天鵝一般優雅修長,纖纖素手捧著茶盞,眉目如畫,端莊明媚。

    這會兒正輕描淡寫的說著話兒……

    “母親昨日偶感不適,已然宴請了宮內的太醫,太醫叮囑要靜養,而後又開了幾副湯藥,剛剛喝過藥已然睡下。繡娘入秋便要出閣,卻連一身像樣的嫁妝都沒有,你們爺們兒心粗,可以視若無睹,可我這個做姐姐總不能看著妹妹就那麼嫁出去吧?所以這幾日給她扯了好多布料,請了宮裡少府監的師傅,正給她縫製喜服呢。”

    武氏兄弟坐在下首,盡皆頹喪著臉,相顧無言……

    本是想要哀求楊氏一番,使其在媚娘面前說上幾句好話的,可現在非但連人都見不著,還被武媚娘陰陽怪氣的一頓挖苦。

    武氏兄弟自然知道面前這個千嬌百媚的弱女子有著一副冷硬的心腸,一旦狠下心來,那絕對什麼事情都做得出……

    可現在他們倆已經被逼到懸崖邊,若是惹惱了河間郡王,他倆哪裡還有活命在?

    武元爽只得咬了咬牙,厚著臉皮笑道:“瞧妹妹這話說的,為兄哪裡又不想好生照料母親,為繡娘多多添置一些嫁妝,使其在夫家能夠挺直腰桿,不要被人家小瞧了去?可是為兄也難啊!家裡如今是何等境況,媚娘想必也略有了解,為兄當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不是為你們藉貸了幾十萬貫,又疏通了吳王殿下的關係,爭取到了工程麼?”

    武媚娘冷冷打斷武元爽的話語,呷了口茶,將茶盞輕輕放到面前的桌案上,擡起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好似完全不知武氏兄弟所蓋房舍坍塌一事,淡然道:“那工程的利潤,我也略有了解,五成利潤大抵還是有的。不過你們放心,那些錢你們留著就好,繡孃的嫁妝用不著你們來出,這兩年我也攢了一些私房,這回就全填補給繡娘,你們當兄長的做不到,我這個當姐姐的卻不能看著。”

    武氏兄弟被噎得面紅耳赤……

    他倆纔不信武媚娘不知道工地那邊的情形,無論吳王殿下亦或是河間郡王,無論追責還是討債,事先必然要知會武媚娘一聲,現在看武媚娘一副渾然不知的神情,明顯是不想摻和……

    可他倆現在已經走投無路,

不求武媚娘,還能去求誰?

    武元爽被懟了回來,只得頻頻給兄長使眼色,武元慶這纔不情不願道:“這個……那個……說起來,工地那邊因為雨勢太大,使得改好的房子塌了好幾間,吳王殿下甚為惱怒,這回還得妹妹幫襯哥哥們一把,去跟吳王殿下求個情纔是……”

    “呵呵……”

    武媚娘譏笑一聲,紅潤從脣角微微挑起,一雙鳳眸滿是戲虐之神采,螓首微頷,慢聲細語道:“也罷……雖然我們非是一奶同胞,總歸亦是血脈相連,這些年你們能夠不念親情苛待我們母女,可是我又怎能忍心看著你們鋃鐺入獄、發配千里呢?行吧,回頭我去求求二郎,哪怕拼著被他責罵一頓,也定然求他去跟吳王殿下討個人情,你們不必糾結此事,安心就好。今日前來,便是為的此事吧?那行了,我昨夜審理賬簿天亮才睡下,這會兒一點精神也沒有,要去補個覺… …二位兄長慢走。”

    言罷,款款起 身,就待離去。

    武氏兄弟傻了眼……

    這不行啊!

    吳王殿下那邊的問題固然解決了,可還有河間郡王呢?

    然而剛剛武媚娘對於去找吳王求情一事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並且說得那般情真意切,換了旁人,誰還好意思再求她將河間郡王這邊一併給決絕了?

    即便以這二位臉皮之厚、心腸之黑,亦難免窘迫非常……

    武氏兄弟吭哧半天,才陡然醒悟——先答允了一件事,令他們自覺再有所求已是過分,為難之下便張不開嘴吧?

    這死丫頭當真腹黑陰險,這是純心讓我們兄弟難堪啊!

    可不管難堪不難堪,事到臨頭,出了武媚娘這裡他們哪裡還有別的法子?

    就算是被武媚娘貓捉老鼠一般戲弄,也只能忍著……

    武元爽腆著笑臉,哈腰鞠躬:“妹妹別急,愚兄這邊還有一件小事要請妹妹幫忙……”

    武媚娘收住腳步,盈盈而立,扭頭盯著武元爽看了半晌,直到把武元爽看得心裡打鼓面色訕訕,這才莞爾一笑,道:“兄長是不是覺得媚娘好說話兒,便左一樁右一樁的沒完?還是說你們心都被狗吃了,渾然忘了以往是如何苛待我們母女,還以為咱們是勝似手足的兄妹?”

    武元慶當即變了臉色,怒道:“你這是再跟兄長說話?”

    武元爽嚇了一跳,趕緊拉住兄長的胳膊,心說你這是犯得什麼傻?咱們現在是有求於人,只要能解決問題,休說這般冷嘲熱諷指桑罵槐,便是當真指著鼻子罵上幾句又怎麼了?

    摁住腦子不靈光的武元慶,武元爽回頭衝武媚娘陪笑道:“媚娘勿怪,近日家中諸事不順,兄長難免火氣大了一些……這一回哥哥們著實是走投無路,只望妹妹能念在骨肉血親的份兒上,幫哥哥們最後一回,哥哥指天立誓,絕對是最後一回,以後再無顏前來相求妹妹。”

    聽了這話,武媚娘俏臉緊繃不置可否,卻反身坐回椅子上,面無表情道:“說說看,又是什麼事?”

    武元爽趕緊道:“這不是工地那邊出了狀況嘛,工錢顯然是沒了,所以河間郡王府那邊的利錢……一時半會兒怕是還不上。”

    武媚娘俏目瞪大,看白癡一樣看著武元爽……

    好半晌,武媚娘才嗤笑一聲,點點頭:“很好,果然臉厚心黑……那麼小妹想要請問二位兄長,打算讓小妹如何幫你們?”

    “這個……”

    武元爽被噎住了。

    他倆只是走投無路便想到來找武媚娘幫忙,可是現在武媚娘這般問話,他們這才發現並未事先想要解決之策。

    細細一想,卻又發現還真就不好解決……

    讓武媚娘卻跟河間郡王求情,還錢之期多多寬限一些?且不說以河間郡王天下皆知視財如命的性子,基本不可能賣給武媚娘這個面子,就算是面子給了,他們兄弟倆又該何時還錢?

    根本沒來項啊……

    讓武媚娘拿錢出來幫他們把債還了?

    那更扯蛋!

    人家能夠不計前嫌幫他們又是藉貸又是疏通吳王的關係就算大度了,還讓人家一個妾室拿夫家的錢去搭補孃家兄弟?

    那可是幾十萬貫!

    就算是以武氏兄弟之無賴麪皮也張不開這個嘴,那不僅僅是他倆不要臉,人家武媚娘說不得能指使家奴將他們打出門去……

    武媚娘看著武氏兄弟一臉懵然的神態,心底暗暗快意,面上卻依舊冷若冰霜,淡淡問道:“倒是說呀?要小妹如何幫你們,畫出個章程來。”

    武氏兄弟相顧無言,不過到底是武元爽腦筋活絡的多,眼珠兒一轉,便腆著臉道:“愚兄實在是無計可施,要不……媚娘給出個主意?”

    武媚娘冷笑一聲,道:“那還不容易?家宅直接讓河間郡王府收走,你們捲鋪蓋直接回幷州老家唄。”

    武氏兄弟臉都黑了……

    回幷州?

    若是能回得去,你特麼以為我們不願意回去?老家那邊的祖宅和田產,這些年老早就被他們兩兄弟零零碎碎的賣給族人了……這會兒若是沒了長安的家宅滾回幷州,看那些族人會不會施捨半個饅頭給他們吃!

    武元爽苦笑道:“這個……怕是不行。”

    武媚娘道:“那我沒轍了,你們看著辦吧。”

    武元爽無比後悔讓楊氏和繡娘到房家來勸說媚娘,若是此刻有楊氏和繡娘在武家,媚娘總不至於看著親娘和妹子被趕到大街上吧?

    武元爽只得說道:“還請妹子想個法子,愚兄實在是沒轍。”

    武媚娘淡淡一笑,覺得時機也差不多了,便隨意說道:“法子倒是有一個,只是不知二位兄長是否覺得妥當…… ”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32
第1506章  入甕   

武氏兄弟精神一振,武元爽忙道:“還有什麼妥不妥當?為兄如今山窮水盡,除了指望妹妹還能指望哪個呢?無論什麼法子,只要為兄能夠做到,絕不遲疑! ”

    他們是當真走投無路了,無論吳王殿下拿他倆追責,亦或是河間郡王拿他倆追債,都不是他們能夠承受得起的,故此但凡有一個稻草,他倆也得拼命拽住,試圖爬上岸來……

    武媚娘坐姿端莊,雙手放在腿上,淡然道:“辦法只有一個,你們將房宅田產過戶到母親名下,你們淨身出戶。”

    武元爽:“ ……”

    武元慶:“……”

    這特麼就是你的法子?!

    這跟家宅田產被河間郡王收回去有何區別?

    武元慶怒道:“你這丫頭當真歹毒,居然惦記著家宅田產,想要據為己有嗎?告訴你,只要老子還有一口氣,你就休想!”

    武媚娘眉梢輕輕一挑,也不動怒,只是微微頷首,道:“來人,送客!”

    武元慶轉身欲走,卻被武元爽一把拽住……

    這已經是最後的一條路了,若是這般走掉,爽氣倒是真的爽氣了,可是事情怎麼解決?以吳王和河間郡王的權勢,就算他倆逃到天涯海角也得被找到,除非隱姓埋名遁入深山老林……可若是那樣,家宅田產不照樣落入別人手中?

    他知道武媚娘是聰明人,就算想要謀奪武家的家宅田產,大抵也不會吃相這麼難看,其中必有深意……

    “妹妹勿惱,大兄便是這般脾氣,你莫與他一般見識……只是為兄著實愚鈍,不知妹妹此舉背後之深意,可否略作解釋?”

    武元爽即便心裡咬著牙恨不得一口咬死武媚娘,卻也不得不將姿態放得很低。

    武媚娘依舊俏臉繃著,冷聲說道:“家宅田產在你倆名下,真當河間郡王不會派人去接收,而後將你們一家統統趕到大街上麼?可若是將家宅田產過戶在母親名下,想來河間郡王怎麼也得看在二郎面上,緩和一二。母親到底還是你們的母親,雖然並無血緣關係,可畢竟名分大義仍在,家宅田產即便落在她的名下,追根究底還是你們的,難不成我與姐姐妹妹還能回去跟你們爭奪那點兒破爛兒?”

    武氏兄弟老臉赤紅。

  

    自己著緊的家宅田產,居然沒人家輕描淡寫的說成破爛兒……

    可是以房家之地位財富,還真就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

    而且武媚孃的話很有道理……

    無論如何,楊氏都是武家的人,家宅田產除了他們這兩個嫡子之外,還有誰能覬覦?

    這也算是沒有辦法當中的辦法了……

    武元爽無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且慢!”武媚娘擡起一隻纖纖素手,冷笑道:“你們以為這就完了?”

    武元慶不滿道:“你還待怎的?”

    武媚娘哼了一聲,一臉不屑道:“過戶到母親名下,不過是讓二郎站出來博得河間郡王的面子而已,這法子只能緩解一時,卻非是長久之策,總不能讓二郎一直領著河間郡王的人情吧?”

    武元爽想想,的確是這個道理,房俊看在楊氏這個丈母孃的面兒上能夠跟河間郡王討個人情,卻怎會打理他們兩個便宜舅哥?

    想想房俊平素對待他們的神情就知道,人家根本連眼皮都懶得夾他們一下……

    武元爽只好問道:“那妹妹說應當如何?”

    武媚娘道:“很簡單,趕緊賺錢,盡快將接待的錢財還清就行了。”

    武元爽苦笑道:“我得好妹妹,你說得簡單,可是我倆……這可是幾十萬貫,一時半會兒的哪裡去賺?放眼天下,也就只有一個點石成金的房二郎啊!”

    他不是不想賺,可問題是讓他們花錢可以,但說起賺錢,還真就沒那個本事……

    承接了昆明池的工程本來就是想大賺一筆的,結果呢?

    賠了夫人又折兵,連家宅田產都折騰進去了……

    武媚娘面容清冷:“你們當初不念親情,苛待我們母女,如今我卻不能與你們一般狼心狗肺……咱家在林邑設有貨棧,低價收購林邑的稻米,而後用水師的戰艦運回關中,牟利甚大……你們便去林邑吧,在那邊好生看顧著家中生意,難不成二郎還會虧待你們?”

    一聽這話,武氏兄弟眼睛都紅了!

    早聽說林邑那邊的稻米一兩文一石,比關中的麩子都便宜,回到關中那就是四五文錢賣出去,直接便是三四倍的利潤,而且最耗費本錢的環節——運輸,居然是用水師的戰船……

    誰不知道皇家水師那是房俊一手打造,整個水師從上到下全是房俊的人?別說房俊不用給錢,就算他真的給,哪個又敢要?

    這等同於運費一文錢都不用花……

    娘咧!

    怪不得房二這小子富得流油,瞧瞧人家這買賣做得,簡直就跟撿錢沒區別啊!前陣子那些世家子弟們合起夥來倒賣義倉的糧食,一個兩個就牛的不行,跟房二一比,特麼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和尿泥……

    “一年能給咱們多少?”武元慶動了心。

    與其在關中走投無路,何妨出去闖一闖?聽說房俊帶著水師在林邑國那邊打下來好幾處港口碼頭,那可都是房俊的地盤!他們兩個房俊的大舅哥到了那邊,還不得跟個土皇帝一般?

    想想就美滴很……

    武媚娘淡淡道:“三年五載的,總歸是可以讓你們還清借貸,屆時願意留在那邊,或者返回關中,自然都隨的你們。”

    武氏兄弟對視一眼,武元爽一咬牙:“行!就按妹妹說的辦!好男兒志在四方,吾兄弟也應當出去闖一闖,方纔不負男兒身!”

    既然關中待不下去,去林邑國亦算一個不錯的選擇。

    聽聞那邊物價奇低,一件玻璃物件兒就能換一個黃花閨女……

    “不後悔?”武媚娘目光清冷,望著他倆。

    “有什麼後悔的?咱們兄弟就出去闖個樣兒給關中這些窩在家裡的送貨瞧瞧!”

    “既然如此,就這麼定了吧,後面的是我來安排。”

    武媚娘安排管事跟著兩兄弟去了京兆府衙門,將武家的家宅田產盡皆過戶到楊氏名下。

    等著管事拿著文書回來,武媚娘看了一眼,隨意放在桌上,清澈的鳳眸之中寒光閃現……

    *

    等到晚上房俊回府,天已擦黑,府中燈火輝煌,各處院落亮如白晝。

    大唐雖然實行宵禁,淨街鼓響起任何人等不得隨意上街行走,可誰家能睡得那麼早?尤其是鍾鳴鼎食的豪富之家,夜色降臨,各色娛樂活動才將將開始。

    不讓上街,那就自己在家裡玩兒……

    故而,就算是街上杳無人蹤,但是各處裡坊之內卻依舊繁華熱鬧,往往呼朋引伴、徹夜笙歌。

    洗了澡,換了一身乾爽的衣裳,房俊坐到偏廳裡等著開飯。

    房玄齡現在似乎愈發享受驪山農莊那等逍遙自在的生活,一個月倒是有大半時間呆在那邊,組織人手編撰字典,閒來悠遊山林遊山玩水,連朝政都徹底放到一邊,即便李二陛下屢次遣太醫來給房玄齡“診治”,病情卻總是不見好轉……

    房玄齡待在農莊裏,盧氏自然一起跟著過去,房遺直要麼出去求學會友,要麼窩在書房裡習字讀書,大嫂杜氏則性子恬淡,等閒不會再家裏四處走動,這便使得諾大的房府之中,以房俊最大,自在得多。

    武媚娘亦換了一身便裝,布衣荊釵洗盡鉛華,素手纖纖張羅著命侍女擺上飯菜。

    房俊對於生活品質一向極高,這並不是指他奢靡無度,“在不浪費的基礎上盡量享用最好的”,這一貫是房俊的宗旨。

    桌上只有四菜一湯,其中紅燒蟹粉獅子頭的原料是用的江南河蟹,釀炙白魚裡的白魚產自淮河,有三尺長……即便用料考究造價不菲,但是與一般門閥貴族們動輒幾十道菜品相比,便顯得寒酸得多。

    房俊一般自己不喝酒,用白玉碗盛了一碗粒粒晶瑩的米飯,胃口大開的吃著。

    武媚娘坐在一旁給他佈菜,慢聲細語的將今日武氏兄弟的事情說了。

    房俊只是吃著飯,仔細聽著,並不插言。

    待到吃完飯,侍女撤去飯桌,沏上一壺香茗,房俊慢慢呷了一口,這纔看著武媚娘明豔的俏臉,淺笑道:“恐怕不止是讓他們去林邑國吧?若是我沒猜錯,大抵半路上舟船傾覆車馬墜崖那等意外之事是會發生幾件的……”

    武媚娘嬌軀一顫,俏臉煞白。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34
第1507章   人,必須保留底線

房俊手裡拈著茶杯,後背向後靠在椅背上,愜意的呷了一口茶水,瞅著武媚娘慘白的小臉兒,溫言道:“何至於此?”

    武媚娘正襟危坐,背脊筆直,素手絞著一方絲帕,春蔥一般的指節已然有些泛白,緊緊抿著嘴脣,心情忐忑不安……

    她實在是沒料到,自己這麼一點兒小心思,居然完全瞞不過房俊。

    她的確是打著將武氏兄弟逼離關中,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讓這一家惡毒刻薄的畜生消失在人間……

    可她絕不願房俊知道此事,不想自己在房俊心裡的印像變成蛇蠍一般的毒婦……

    此刻面對房俊的逼問,武媚娘驚慌失措,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死死抿著嘴脣,半晌才輕輕說道:“不能留他們在關中,否則以他們無恥的脾性,遲早給二郎招來禍事。若是現在惹禍倒也罷了,然而二郎是註定要登閣拜相的天之驕子,萬一在緊要關頭被他們拖累……妾身萬死不足贖其罪!”

    房俊默然無語。

    他知道武媚娘說得絕對正確,以武氏兄弟以及那一家人的操行和智商,就算他們本身不惹禍,也必然會被有心之人利用,將之視為對付他房俊的武器。

    偏偏有武媚娘這一層關係在,那就必然是他的舅哥,撇也撇不清……

    原本的歷史上,武媚娘便是如此殺伐決斷,剛剛上位便亟不可待的將武氏兄弟弄死,幼年之時受到刻薄虐待心懷仇恨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原因則是及早消除這個隱患。

    一模一樣的手法,一個是賜官外放,而後不清不楚的死去,一個則是逼離關中,半途上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

    不愧是那位君臨天下的女皇陛下,一旦狠起心來,必是酷烈至極的手法,不留一絲半分的後患!

    之前武媚娘打算收拾武氏兄弟,房俊並未想得太深,只是以為她要用家宅田產作為威脅那兩兄弟的手段,這才求了河間郡王府聯合起來做了一齣戲,實則所有的錢都是武媚娘自己出的。

    她算準了武氏兄弟無能貪婪,給他們謀求了工程就等於給他們挖了坑,必然會出現差錯,而且就算他們沒出差錯,房俊也相信武媚娘有的是法子令他們深陷其中……屆時那一筆幾十萬貫的借貸變成了勒住武氏兄弟脖子的繩索,

由不得他們不離開關中。

    到底是房俊的舅哥,若是在關中處置他們,難免會被外界譏諷房俊見死不救,這對於房俊的聲望沒有半點好處,若是令其離開關中,就算武氏兄弟葬身江河,又有誰去怪房俊?

    房俊輕嘆一聲,為了收拾這兩個蠢貨,武媚娘也算是用了心思……

    他放下茶杯,將武媚孃的纖手握在手心裡,微涼的素手柔若無骨,卻有些微微的顫抖,足見武媚娘此刻的緊張。

    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被自己的男人看作蛇蠍心腸的狠毒婦人……

    感受著房俊大手的寬厚溫暖,武媚娘心情平復了一些,擡起眼眸來,怯怯說道:“夫君,媚娘錯了……”

    “呵呵……”

    難得見到武媚娘這般膽怯虛弱的模樣,房俊展顏一笑,問道:“知道自己做錯了?”

    “是。”武媚娘低垂螓首,乖巧得不行……

    房俊握著武媚孃的手,斟酌了一番言辭,柔聲說道:“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易的捨棄善良的本心。一旦你放棄了某種你原以為是根本的東西,你就會發現你還可以放棄其他東西,以後又有許多其他東西可以放棄。要守住底線,底線一旦被突破了一次,就很難再有底線了。”

    這是金玉良言。

    原本的武媚娘便是如此,她身在隱私齷蹉的皇宮,起先為了生存、而後為了權力,一步一步的將自己的底線突破,鴆殺、人彘、滅門……等到將這些天底下最最狠毒的事情都做了一遍,最後就連殺掉自己的兒子都毫無知覺……

    武媚娘還是那個武媚娘,但房俊不希望活在截然不同環境當中的武媚娘,依舊要去走上一世那一條不斷突破底線的老路。

    武媚娘擡起螓首,鳳眸閃亮:“夫君認為妾身是個善良的人?”

    她從小就沒做過什麼好事,在武氏兄弟的刻薄虐待當中生活,有什麼樣的事情做不出來呢?就算是進了房家的門,因為手裡掌管著龐大的產業,處處都需要她賞罰分明、殺伐決斷,人們只是說武娘子手腕冷酷,卻從未有人說她一句善良。

    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能跟善良沾上邊兒……

    房俊側過身子,拉過武媚孃的另一隻手,用自己兩手緊緊包裹起來,感受著一雙素手的纖細柔軟,笑道: “怎麼會不善良呢?忘記為夫的那一篇《三字經》了麼?開篇第一句話,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沒有人生來邪惡,再狠毒的人亦是被生活所逼迫、所渲染,才迷失了本心。”

    他與武媚孃的眸光對視,柔聲道:“為夫知道你幼年的生活淒慘窘迫,但是為夫還是得勸你,不能一直生活在仇恨和陰暗之中。放下恨,不代表寬容、縱容、懦弱、寵壞他們,而是你放下那個恨,不是便宜了對方,是便宜了你自己,解脫的是自己,釋放的是你自己,無關對方。永遠都要記住,你這一生不是為了別人而活,而是為了你自己而活。”

    武媚娘秀眸當中淚光瑩瑩,心如鹿撞,既是感動又是震撼。

    就算是讀了幾本書,可是又何曾喝過這般灌溉心靈的雞湯?

    只覺得郎君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才子,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似乎都蘊含著人世間最極致的哲理,比之“老孟孔莊”亦不遑多讓!

    這種幾乎無限的崇拜,使得武媚娘一瞬間就成了房俊的小迷妹……

    *

    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湧起了無盡的愛意和崇拜,那麼她絕對願意為這個男人去做任何事情。

    所以當武媚娘咬著紅脣將房俊拖進房裡推倒榻上騎跨在他身上的時候,房俊只需愜意的躺著不動,便足以享受到最極致的服務……

    精緻嫵媚的臉蛋兒紅雲密佈,潔白膩滑的肌膚沾滿晶亮的汗水,當紅脣微微開闔之間嬌啼婉轉,一雙清澈的秀眸中滿意盈滿波光流轉,房俊方纔知道任何事情都是講究天賦的, “媚骨天生”這樣的詞彙是多麼精闢……

    雲收雨散,極力要求採取上位的武媚娘早已是精疲力竭筋骨酸軟,伏在房俊健碩寬闊的胸膛,臉蛋兒貼上去感受著愛郎汗濕的皮膚下強勁的心跳,一隻手婆娑著愛郎已然冒出些許胡茬的下頜,閉著鳳目感受著快樂的餘韻,潔白的嬌軀依舊無規律的抽搐著……

    歇息了一陣,武媚娘才翻身下馬,被房俊摟在懷裡,愜意溫存。

    “漱兒怎地還未回來?不像話!”

    房俊一手婆娑著武媚娘光潔的後背,隨意說道。

    今日長樂公主在城南終南山的道觀裡宴請一眾公主,高陽公主受邀前去,卻不知為何直到此刻亦為回府,現下早已宵禁,長安城四門緊閉,若是無緊要公務是不可能進城的。

    也就是說,高陽公主今晚夜不歸宿……

    武媚娘輕笑一聲,道:“她是公主,誰管得了她?不過長樂殿下邀請,她又不能不去,許是姐妹們許久未見一時玩得興起忘了時辰。”

    大唐風氣開放,即便是大家閨秀亦很少有後來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情況,小姐妹出城踏青登山禮佛都是常事,更何況是素來“不知檢點”的李唐皇室?

    房俊哼了一聲,佯怒道:“翻了天了?你等她回來,為夫家法伺候!”

    “呵呵……”武媚娘嬌笑一聲,媚眼如絲,一手向下探去握住,輕輕捏了捏,咬著紅脣道:“怕是公主殿下巴不得你動用家法呢,殿下月事剛去,已是好幾日未曾嚐到家法的滋味兒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7 22:37
第1508章  倭國使節

要害被捉,房俊吸了一口涼氣,怒道:“怎麼覺得你在幸災樂禍呢?”

    武媚娘水蛇一般扭著腰肢纏上房俊的腰身,紅脣湊在房俊耳旁,吐氣如蘭:“妾身怎敢呢?夫君施展家法之時威風懍懍殺氣騰騰,妾身差一點快要死掉呢……哎呀,不行……唔唔唔……”

    房俊被這妖精勾引得肝火旺盛,不顧反對,翻身再戰。

    待到侍女收拾好了牀榻為兩人淨了身,這才相擁著躺在被窩裡,好好說話……

    “夫君認為,妾身那兩個不是東西的哥哥應當如何處置?”

    按著武媚孃的本意,將其逼離關中,半道上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掉,自然一了百了。

    可是聽聞剛剛房俊所言,心底漸生悔意,不是後悔想要殺掉武氏兄弟,而是後悔自己不該那般狠毒,不該突破殺人的底線。正如夫君所說,底線之所以稱為底線,便是任何時候都需要謹守的原則。一旦這個原則被突破,那麼以後便也再無原則……

    誰會喜歡一個雙手染滿血腥的女子的?

    房俊有些困頓,這兩日操心著鑄造局的設立,選址、選人、將原先研製火砲火槍的人馬合併進來,還要建設數座高爐用以煉鋼、鍛造,著實忙壞了,再加上剛剛這兩番戰,鐵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

    迷迷糊糊的,房俊便說道:“既然已經將他們逼離關中,那就將計就計,讓他們去林邑國吧。家中在那邊產業頗多,等他們過去之後幫他們介紹一些關係,本錢也多少給一點,之後是死是活,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他們遠在林邑,想來亦不會招惹出什麼禍患來…… ”

    武媚娘靜靜的聽著,一雙秀眸閃閃發亮的盯著愛郎的側臉,心中愛意無限。

    固然對武氏兄弟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可武媚娘也知道,房俊這番周折非是不想沾染人命。夫君是個心慈手軟的人麼?呵呵,若是有誰這般說話,那麼牛渚磯漫山遍野的山越人死屍和元家闔家老小必會找他談談……

    而房俊願意放過武氏兄弟,純粹只是因為那兩個畜生乃是她血脈相通的兄長,為了她不去背負殘害兄弟的負擔,房俊寧願將這兩個禍患留著……

    一個女人這一生能夠得到這樣一個寵著自己愛著自己的男人,尚有何求呢?

    何況這個男人又是如此的健壯如牛……

    武媚娘水蛇一般的腰肢扭了扭,

在房俊懷裡尋了一個舒服的角度,嘴角銜著甜甜的笑容,閉上美眸,安然入睡。

    *

    次日一早,房俊用過早膳換上官服,便前往兵部衙門處理公務。

    孰料剛剛策馬走出大門,便被迎面而來的一夥人給攔住了……

    房俊端坐馬上,蹙眉看著面前這一夥鴻臚寺的官員,奇道:“爾等可是尋本官有事?”

    為首的鴻臚寺官員連忙施禮,道:“昨日有倭國使節前來長安覲見陛下,下官為他們定下了覲見的日期,結果今日那位使節想要求見房侍郎,吾等不敢任其在長安城內四處走動,故而陪同前來。”

    說話間,自鴻臚寺官員身後走出一人,身材矮小蓄著一臉絡腮鬍子,遠遠的便對著房俊一揖及地,腦袋都快插進土裡,大聲道:“鄙人倭國使節吉士駒,見過房駙馬!”

    正是那位“身在曹營心在漢”,在倭國天皇身邊的蝦夷人臥底吉士駒……

    房俊一瞅,熟人啊,便笑道:“怎麼,閣下剛剛到長安?”

    吉士駒直起身,仰著頭看著馬上的房俊,鬍子拉碴的臉上滿是情真意切的笑容:“昨日剛到,奉天皇之命覲見大唐 帝陛下,只是皇帝陛下近日沒空,鄙人便想著來見見故人,表達一番感激之情。”

    這話說得隱晦,除去房俊以及吉士駒本人之外,旁人無法得知這“感激之情”的真正含義……

    房俊哈哈一笑,吉士駒是他在倭國那邊下的一招暗棋,或許並無大用,但總歸能夠牽制倭國。

    “本官今日公務繁忙,閣下若是無事,不妨隨本官前往衙門坐坐,午間本官款待閣下一番,如何?”

    吉士駒大喜,忙不迭的點頭應下。

    他可是深知眼前這位乃是大唐皇帝面前的紅人,更何況還是暗中資助蝦夷人的“恩人”,如何能不想跟房俊打好關係?

    一旁的鴻臚寺官員卻面有難色……

    為首的官員施禮道:“房侍郎……這個……您怕是有所不知,這位固然是您的舊識,但是因為之前倭國使節鬧出的那件血案,眼下長安百姓對於倭國使節可是極為敵視,下官出門之前,寺卿大人千叮嚀萬囑咐,萬萬不可使得倭國使節被百姓們所傷……”

    之前倭國使節犬上日虐殺“六福樓”東主一家,雖然被那使節逃脫,陛下卻也下旨申飭了倭國那位舒明天皇,只是因為倭國孤懸海外海路遙遠,加之要全力籌備東徵高句麗之事宜,所以李二陛下忍著氣沒有繼續追究。

    可長安城的百姓不管那個,你們倭國使節殺了人,難道就這麼輕易的完了?他們可不管現在這個使節是不是之前那個,所在鴻臚寺也就罷了,若是在大街上碰見,一頓好打是少不了的。

    至於倭國會不會因為使節得打損害兩國邦交……大唐百姓不在乎,國大民驕,誰特麼知道倭國是哪根蔥?

    房俊自然明白鴻臚寺的顧慮,畢竟是外邦使節,若是被長安百姓圍毆,難免惹起外交爭端。

    可明白歸明白,卻不代表接受……

    房俊騎在馬上斜眼睨著這位鴻臚寺官員,沒好氣道:“他們自己有本事惹事,現在為何卻要大唐的官員來保護?爾等食得是朝廷的祿米,拿的是陛下的錢俸,卻反過來要維護那些作惡多端的倭人,是何道理?當初他們敢在吾大唐殺人,那麼今日有膽子來,就得做好被打死的準備,否則就特麼遠遠的滾開!正是有了你們這羣沒脊樑的窩囊廢,那些倭人才敢肆無忌憚胡作非為,若是本官在你的職位上,倭人膽敢放個屁,老子先一刀宰了他!”

    此刻街面上已然有行人往來走動,有人聽聞了房俊這番言辭,頓時大聲喝彩,旁邊有未曾聽清的便相互打探,等這人一一告知,整條大街上的行人紛紛大聲叫好!

    就連吉士駒都聽得熱血封騰,大叫道:“說得好!就該一刀宰了了事!”

    鴻臚寺官員一個個都傻了,呆愣愣的看著鼓掌叫好興奮莫名的吉士駒,心說你是渡海的時候不小心栽進海裡腦子進了海水不成?

    你纔是那個應當被“一刀宰了”的倭國使節呀,怎地比老百姓們叫得還歡實……

    鴻臚寺官員面紅耳赤,對房俊施禮道:“房侍郎這話說得……職責在身,下官亦是身不由己啊。”

    誰特麼願意當三孫子啊?

    可鴻臚寺就是這麼個地方,總歸得講究一些天朝上國禮儀之邦的做派吧?若是照著您這架勢,那咱們大唐與那些茹毛飲血父子共|妻的蠻夷有何區別?

    再者說,你以為誰都由你那麼一個好爹啊……

    房俊不耐煩的揮揮手:“行了行了,恁地多話?這位使節跟著我,出了任何事由我負責,這總行了吧?”

    那官員兀自有些不忿:“那是自然,您是兵部侍郎,是長官,您怎麼說就怎麼是。”

    房俊皮笑肉不笑:“那還不趕緊滾,等著本官請你吃酒呢?”

    那官員嚇了一跳,知道惹惱了這位棒槌自己可沒好下場,趕緊說了幾句敞亮話,帶著一干屬下匆忙撤離……

    “來人,給他牽匹馬。”

    “喏!”

    有家將反身跳下馬背,將韁繩遞給吉士駒,後者雖然身材矮小,卻異常敏捷,反身跳上馬背,策馬跟房俊並騎而行,稍稍落後一個馬頭,聽著房俊問道:“你這次所謂何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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