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30245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55
第1459章  危在旦夕!

   見他神情如此堅決,房俊略微放心,見到周圍不少民夫皆好奇的圍攏過來,當即上前一步,朗聲說道:“諸位鄉親,本官兵部侍郎房俊,奉陛下之命,與盧國公率領右武衛五千兵卒前來協助守護堤壩,保衛涇陽!爾等誓死奮戰之精神,令本官感動莫名,涇陽百姓之頑強,令本官深感敬佩!現在,還請諸位撤出原處,暫且在後方稍歇,用些飯食養精蓄銳,將救險任務交由右武衛兵卒,而後咱們研究對策,重新組織救援方案。本官在此向諸位保證,人在堤在,堤潰人亡!”

        當一個與涇陽毫無瓜葛之人能夠頂風冒雨前來救援,能夠站在這岌岌可危的大堤之上說出“人在堤在堤潰人亡”的話語,涇陽百姓如何不銘感五內?

        “陛下萬歲!”

        “右武衛萬歲!”

        大堤之上一片沸騰,百姓撤出原地,早已按照“隊”為單位婦分散開的右武衛兵卒當即接管,右武衛固然一路急行軍,但盡皆是軍中青壯精銳,比之連續奮戰兩日的百姓而言,救險速度當即提升豈止一倍?

        房俊當即對程咬金身後一位右武衛倉曹參軍吩咐道:“命令火頭軍搭建軍帳,生火造飯!”

        那倉曹參軍當即領命,而後略一沉吟,道:“火頭軍押解軍糧尚在後方,得一段時間方能趕至。是否可以先用涇陽當地的糧食,待軍糧抵達之後,再如數歸還?”

        這一路急行軍,主力部隊固然狂飆突進,後勤部隊押運輜重,自然速度遠遠落在後面,房俊一時之間倒是忘了這個茬兒。

        聽到倉曹參軍這麼說,他當即點頭,看向林若芾和縣丞竇知禮、縣尉張庭:“就先這麼辦吧。”

        孰料林若芾以及兩位官員卻一臉尷尬… …

        見到房俊神情不悅,縣尉張庭只得站出來解釋道:“房侍郎,按說右武衛冒雨前來,

吾涇陽感動莫名,所有米糧輜重自應由涇陽來承擔……可縣中義倉雖有存糧,縣尊卻遲遲不肯開倉取用,實不相瞞,吾等包括這堤壩之上的百姓,兩日來也只是吃了兩頓飯……這還是林老將家中糧倉悉數搬空以及不少鄉紳捐贈所得……右武衛五千兵卒,咱們……著實沒有那麼多的米糧來供應。”

        這話說得,一位縣丞、一位縣尉面紅耳赤,愧疚無地。

        林若芾則一臉忿忿。

        房俊愣了一愣,面色頓時陰沉下來,怒氣盡顯。

        一旁的竇知禮眼神閃爍,先前他只說韋義方逗留縣衙不肯前往一線抗洪,卻並未提及韋義方不肯打開義倉取用糧食一事……非是他不想,而是與其自己告狀,定然不如等到房俊趕赴大壩之後親自發現情況開得印象深刻……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闔城百姓盡皆在死守大堤,作為縣尊非但不曾親臨大堤指揮救險,反而在衙門裡作威作福,甚至不準打開義倉取用糧食……

        房俊在想這縣令韋義方的腦子被驢子踢了?

        他回頭想要派人去將這個韋義方給他揪來此處好生審問,卻不料身邊的劉洎見到他回頭,下意識的便道:“這事兒歸本官管,房侍郎放心,彈劾那韋義方的奏疏上定然加上這麼一條兒……”

        房俊無語,這時候誰特麼有心思管 韋義方的死活?

        他沒搭理劉洎,對身後的兵部右侍郎郭福善道:“郭侍郎帶一伍兵卒前去縣衙,將那位韋縣令給本官請來,本官倒是想要看看是何等愚蠢冷酷之人,能夠漠視闔城百姓萬眾一心抗洪救災而不聞不問?”

        郭福善楞了一下,遲疑道:“這個……房侍郎,吾等有這等權力?”

        這人是個老好人,卻也缺少魄力。

        讓你去“請”,又非是讓你去“抓”,就算那韋義方不滿也是因為折損了他的縣令威嚴,卻與律法無關。就算韋義方彈劾,也只能彈劾他們失禮跋扈,卻不能彈劾他們藐視縣令、動用私刑。

        說到底,郭福善就是不願意得罪人……

        不過這也怨不得郭福善,本就是想性格圓滑之人,郭氏又只是太原當地一個小氏族,如何能夠有與京兆韋氏結怨的勇氣?官場之上明哲保身才是正道,為了巴結房俊而得罪韋氏……這事兒怎麼看都不靠譜。

        房俊自然明白郭福善的心思,卻也懶得理會,這事兒的確有些強求了,正欲指派他人,忽聞程咬金身後一人道:“在下願為房侍郎跑一趟。”

        程咬金微微蹙眉,卻並未發言。

        房俊循聲望去,見到是一個眉目清秀的軍曹,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在下右武衛錄事參軍崔元綜,清河人氏。”

        “清河崔氏?”

        房俊一驚,再看程咬金毫無表情的臉色,便知道這人想必是程咬金夫人那邊的族人。

        程咬金原配乃是濟州東阿縣孫氏,其父原是東阿縣令,只是因病早逝。後來程咬金續弦之妻出身於清河崔氏,一等一的門閥士族,其父更是前隋齊州別駕崔信,真正的世家名媛。

        既然有人願意去,房俊自然應允,暫且也不去考慮此人的意圖,便欲下令。

        忽聞堤壩之下一陣人聲鼎沸,將房俊等人嚇了一跳。

        未幾,便見到雨幕之中成羣結隊的百姓,老弱婦孺相攜而來,各個提著籃子背著口袋……

        兵卒上前詢問,方知是縣內留守的百姓聞聽皇帝派遣大軍趕到救援,羣情振奮之下亦走上堤壩誓死守衛!非但如此,百姓們皆知此次堤壩是否能夠守住便意味著家園能否存在,紛紛將家中口糧帶來,供堤壩上的衙役民夫以及大軍食用。

        程咬金抹著臉上的雨水,神情不豫道:“其心可嘉……可是這麼多百姓亂糟糟的聚在一處,非但不能有所幫助,反而礙手礙腳……”

        房俊趕緊將其打斷:“可命其幫助搭建營帳生火造飯,多一個人便是多一份力氣,這個時候士氣可鼓不可洩。”

        程咬金趕緊閉嘴。

        官軍運送土石搶修堤壩自有隨同前來的工部官員與深明堤壩形勢的林若芾率領,房俊則命令縣丞竇知禮將這些前來援助的百姓帶到堤壩之下,尋一處北風之地搭建營帳,生火造飯。

        而縣尉張庭則被他指派與崔元綜帶領一隊兵卒前去縣內,“請”那位縣令韋義方前來。

        誰知未等出發,便聽到遠處有人叫道:“韋縣令來了!”

        整個堤壩之上瞬間一靜……

        未幾,便見到一眾衙役行色匆匆的登上堤壩,稍微站住觀望一會兒,便徑自向房俊等人這邊快步走來。

        為首一人身穿緋色官袍,兩手將官袍下擺高高提起以免被地上的雨水泥濘沾染,一雙薄底官靴儘管不可避免的沾滿泥巴,此人卻依舊腳步輕快的繞著身前的低窪積水之處,猶如跳舞一般繞著圈子走近……

        身後兩名衙役各自撐起一柄寬大的雨傘遮擋雨水,只是無奈堤壩之上風大,裹挾著雨水斜斜的打濕了此人身上官袍。

        到得近前,那人瞅了瞅房俊,又瞅了瞅程咬金,心裡斟酌一番,便徑自對程咬金一揖及地,口中道:“下官涇陽縣令韋義方,見過盧國公……”

        程咬金一見此人如此風雨之中尚且油頭粉面,那官袍領口露出的裏面雪白的中衣更是與身遭周圍滿身泥濘的邋遢漢子形成鮮明對比……話說他程咬金以國公之尊、房俊乃是皇帝的東牀快婿,尚且一路急行軍滿身泥巴形容憔悴,這位涇陽縣令卻整潔清爽,便是官靴之上的幾點泥巴尚要蹙眉彎腰輕輕拭去……

        老程頓時大怒,喝叱道:“你是眼瞎了,還是不知官場規矩?文書之上寫的分明,此次救援之主官乃是房侍郎,本帥不過是從旁協助,爾先行向本帥問安,卻將主官置於一旁不聞不問,簡直荒謬絕倫!既然不知上下尊卑,那不如回去你家那深宅大院兒,多吃幾年奶,多學些規矩再出來做 ,否則京兆韋氏的臉面怕是都得被你丟盡!”

        老程嗓門兒大,當眾呵斥毫不留情,韋義方瞬間臉孔漲紅,一臉呆滯手足無措。

        您官兒最大,咱先向您請安問好有何不對?

        再說了房俊這棒槌可是與咱韋氏素有舊怨啊,如果在年歲尚不及自己年長的房俊面前低聲下氣,豈不是證明自己確實矮了這棒槌一頭?咱踩了一下他的顏面卻順帶著擡舉了您的面子,您咋滴不識好人心呢……..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56
第1460章   糧食哪兒去了?(上)

可即便是丟盡了人,即便韋義方身為京兆韋氏的嫡支子弟,卻也不敢跟程咬金這個聲名赫赫的“混世魔王”硬懟,只得低聲下氣道:“是是是,是下官失禮……”

        繼而轉向房俊,心不甘情不願道:“下官韋義方,見過房侍郎……”

        話音未落,卻被房俊冷冷打斷。

        房俊盯著他這張明顯在大雨天依舊敷了粉的小白臉,言語直接誅心:“本官受不起,韋縣令高臥衙齋,實乃魏晉名士之風采,吾輩只能仰望之。不過本官不管你到底在縣衙里做什麼,又為何任由闔城百姓在天災面前拼命自救卻無動於衷、全無作為,本官現在只有一件事命令你打開義倉,將糧食取出,給這些捨了性命護衛大堤的百姓和軍卒們食用!”

        韋義方心裡“咯噔”一下,一臉煞白。

        娘咧,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見韋義方沉吟不語一臉為難,房俊奇道:“怎地,難道韋縣令有何難言之隱?”

        “這個……”

        韋義方咽了口吐沫,吱吱唔唔卻又說不出個子午卯酉。

        房俊眼睛微微一瞇,心里便覺得有問題……

        義倉的設立本就是供給本地災禍緊急之時取用,平素亦會賑濟一些窮苦的平民,現在涇河洪水來勢洶洶,說不得幾時便會衝潰堤壩將整個涇陽席捲摧殘,就算義倉之中糧食萬石,屆時不還是得餵了魚鱉蝦蟹?

        更何況此時取用糧食本就是義倉之所以存在的職能,這韋義方卻推三阻四……

        呵呵,

沒問題就見鬼了。

        所以,房俊再一次扭頭向劉洎看去……卻見到劉洎早已目光閃亮,一雙眼珠子猶如四十年的光棍終於進了洞房那般,幾乎都快灼灼光了,恨不得連皮帶肉的將韋義方吞下肚去……

        御史的職責是什麼?

        彈劾啊!

        彈劾誰?

        貪官污吏啊!

        自從走上了御史的道路,劉洎整天便是琢磨著抓住那個貪官污吏的把柄進而彈劾之,越是官大、背景深、靠山強的官員那就越喜歡彈劾,因為那樣會收穫更大的名聲!

        御史的直覺使得他在韋義方吱吱唔唔的時候便覺察到其中之蹊蹺,而韋義方乃是涇陽縣令,“救災衙門”第一次參與救災便能挖掘出其中之隱情,實乃極好的一個噱頭!

        再者,韋義方京兆韋氏嫡支子弟的身份,更使得一旦挖掘出其有不法之處便會形成極為強大的影響!

        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啊!

        所以見到房俊扭頭看他,固然沒有如同剛剛那般下意識的接口,反應卻大致相同……

        之間這位劉御史面容一整,一腔浩然正氣磅礴而出:“義倉之設立,便是為了緩解一旦本地天災艱難糧食匱乏之虞,眼下水患兇猛,涇陽城岌岌可危、大堤朝不保夕,闔城百姓萬眾一心對抗天災,爾身為縣尊卻將義倉緊緊死鎖不放,坐視百姓衙役飢腸轆轆拼死奮戰,爾乃本縣父母,卻這般惡毒心腸,本官問你,到底是何居心?”

        清官怒叱奸佞,正氣浩然激盪!

        周圍本就對韋義方深感不滿的百姓以及本縣衙役官吏差一點要為這位劉御史擊節叫好!

        韋義方卻已是滿頭大汗,神色驚惶……

        腦子裡飛快的轉動,思索著解釋的說辭,嘴裡一時半會兒的卻實在不知應該說什麼。不過是一介世家子弟而已,才能學問固然在家族的栽培之下遠勝常人,但溫室之中的花朵驟然面對風雨,如何能夠從容應對?

        更別說他面對的乃是朝中歷來以嚴厲不講情面著稱的劉洎!

        未等韋義方想好說辭,劉洎已經不給他機會了,大喝道:“爾這般吱吱唔唔眼神閃爍,難不成當真有枉法之處?本官此次奉皇命參與救災,職責便是糾察一切敢於貪贓枉法、延誤救災之官員!現在本官問你,為何不開倉放糧?”

        韋義方嚇得臉色蒼白:“這個……這個……”

        嘴唇囁嚅著不知說什麼是好,渾然不見一絲剛剛的世家子弟模樣……

        劉洎幾乎可以肯定此人必有違法亂紀之處!

        當真是意想不到,居然能夠捉到一個這麼大的老鼠,京兆韋氏的子弟呀……而且所牽扯的義倉乃是此次救災之中的一個重點,一旦此事揭出來,影響必然深遠。

        屆時自己非但能夠報了與韋氏之間的一箭之仇,更能在民間和官場博得一個不畏豪強、忠直清正的好名聲,妥妥的一舉兩得!

        想到此,劉洎如何能夠任由這等天賜良機溜走?

        當即朗聲道:“來人吶,給本官將這位韋縣令看管起來,押解其隨同本官前往縣城之內查看義倉之情況!”

        “喏!”

        他身後自有御史台的差役跟隨,一個個磨拳擦掌就擁了上去。

        韋義方驚駭欲絕,大叫道:“看你們誰敢?本官乃是京兆韋氏子弟,你們若是……唔唔唔……”話音未落,卻是被一個差役熟練的掏出一塊破布堵住了嘴……

        劉洎衝房俊和程咬金拱拱手,大義凜然道:“本官奉旨半差,絕對容不得此等玩忽職守之敗類,待本官前去縣城之內查看義倉具體情形,而後必然向陛下彈劾此人!”

        程咬金哪裡願意去管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鼻孔裡“嗯”了一聲,算是給了劉洎面子。

        房俊更是乾脆:“您是御史,這等事自然是您自己做主,您自己看著辦吧。”

        劉洎詢問這麼一句可不是禮貌使然,而是看看這兩位是否有分潤功勞的意思,此刻見到二人反應皆不願牽扯其中,心中自然大喜,帶著人押著驚慌不已的韋義方下了堤壩,直奔涇陽城而去。

        以程咬金與房俊的名聲地位,若是想要聯名彈劾這位京兆韋氏的子弟,他自己勢必要屈居末尾,所得名聲自然少了許多……

        *

        大壩之上的涇陽百姓都看的目瞪口呆。

        威風懍懍出身世家的縣尊……就這麼完蛋了?

        韋義方前前後後數次拒絕打開義倉放糧,這種行為但凡是有心之人皆看出不妥之處,都會懷疑義倉是否存在什麼貓膩。可畢竟京兆韋氏的名頭擺在那裡,一等一的世家門閥,誰敢輕易的出碰觸這個霉頭?

        結果現在前後腳的功夫,那位平素熏香染皂奢華精緻的縣尊便被狼狽的拖走……

        實在是大快人心!

        房俊擺擺手,制止了諸人的興奮交談,冷聲道:“別去管那位縣尊的下場如何,那是御史台的事情,眼下頭等之大事,乃是守住堤壩,不讓洪水肆虐涇陽!那人之死活皆與吾等無關,吾等站在此處,冒著頃刻潰堤的危險,是為了守住大堤,守住涇陽,守住吾等家園!諸位,生死成敗在此一舉,大家齊心合力,將這滔滔洪水阻隔在堤壩之前,使其不能越雷池半步!”

        “喏!”

        群情振奮!

        房俊動員了一陣,與程咬金並肩帶著工部官員沿著大堤走了一圈兒,仔細查看各處情況,當場製定維修堤壩的方案。現場極有經驗豐富的工部官員,又有林若芾這般對大堤了若指掌的行家,對眼下情況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總體來說,形勢不容樂觀……

        涇河大堤雖然固若金湯,但是舉凡大堤最怕的不是洪水的正面衝擊,而是洪水漫過堤壩之後的沖刷,一個小小的缺口,亦或導致洪水蜂擁而至一刻不停的將土石沖刷,漸漸變成難以添堵的溝壑,最終使得整條大堤崩潰。

        而現在水位不斷上漲,大堤上多處低矮的地方依然被洪水漫過,壩頂的水面看似平緩,但是漫過壩頂之後順著堤壩的後坡流下之時,卻是水流湍急不可遏止,這就導致堤壩的背面土石流失極其嚴重,依然有多處地方被沖刷出一道道的深溝。

        若是任由水位繼續上漲,即便再多一倍的人數,也不可能阻止整條大堤的崩潰……

        右武衛大軍尚算來得及時,但危險依舊迫在眉睫。

        人力有時而窮,天威莫可抵禦……...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8:04
第1461章  糧食哪兒去了?(中)

長安城內籠罩著一層凝重的氣氛,恰如天上烏鴉鴉的雲彩一般,壓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涇陽大堤即將崩潰的消息依然闔城皆知,整個“救援衙門”以及右武衛五千兵卒已然開拔前往涇陽護衛大堤,但是具體結果如何卻不得而知。浩蕩天威面前,區區人力又何足道哉?

        一旦涇陽大堤崩潰,洶湧的洪水必然以銳不可擋之勢浩浩蕩盪順流而下,直衝鹹陽!

        作為長安城的大後方、歷朝龍興之地,鹹陽之地位不可謂不重要,若是鹹陽被大水沖垮,帶給整個關中的都是一場無與倫比的災難,甚至整個大唐中樞都要遭受震盪。

        朝野上下,皆在關注涇陽的消息。

        *

        酉時初刻,天色已然暗黑如墨。

        雨勢滂沱,陰雲晦暗,太極宮裡早已掌起宮燈,各個寢殿樓閣燈火輝煌。

        神龍殿不遠處的一處寢宮內,宮燈如晝。

        緊閉的門窗將風雨隔阻,宮闈一角的青銅香爐內燃著檀香,淡淡的香氣將清冷潮濕的空氣氤氳得溫馨暖人,一張精緻的錦榻放置在屋中,旁邊雕漆的案几上有一隻晶瑩剔透的玻璃花瓶,一株雪白瑩潤的海棠斜斜的插在其中。

        徐娘半老的韋貴妃側臥在榻上,窈窕豐滿的嬌軀勾勒出起伏有致的線條,薄薄的綢衣之下隱見光潔的肌膚,燈光下倍添魅惑。

        雖然已經年屆四旬,但保養得宜的容顏依舊傾國傾城,眉目如畫肌膚勝雪,明媚的眼波蕩漾之間充盈著青澀少女絕不能有的嫵媚和風情,一雙雪白嬌俏的纖足在衣擺之下探出來,纖美的腳趾染著鮮紅的荳蔻,明媚嬌豔。

        輕輕扯了一下衣領的絲綢,

燈光在她豐腴的胸口投射出一條深深的溝壑,紅脣抿了抿,略帶煩躁的嬌聲道:“這鬼天氣當真是受不了,又潮又悶,剛剛沐浴,便又是一身汗漬,渾身上下都濕濕膩膩的,難受死個人!”

        略顯輕浮的動作配上她慵懶的嗓音語調,足以使得任何一個正常男人趨之若鶩,甘願拜倒在那一襲潔白的絲綢裙下。

        只是可惜,四周肅然而立的皆是宮中內侍,貴妃娘娘這般魅惑眾生的絕世風情落在他們眼中,卻是與被瞎子瞧去無異……

        一旁相貌端莊的女官連忙問道:“是否要再為娘娘準備溫湯沐浴?”

        韋貴妃秀美一蹙,哼了一聲,語氣幽怨道:“算了吧,就算洗得再香、打扮得再好看,又有誰願意多看一眼呢?”

        女官嚇得不敢接話。

        韋貴妃是個熟得不能再熟的婦人,又正值虎狼年紀,偏偏宮內那個唯一可以為她“舒筋通絡”的男人卻漸漸對她愈不屑一顧,上一次到她宮裡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三個月前?

        還是半年前?

        已經記不清了,她覺得自己似乎身體的某一處都快生鏽了,若是再不能疏導疏導,怕是就得淤死了……

        心中滿腔幽怨,這鬼天氣裡卻似乎是的這股子怨氣越來越甚,漸漸化作一團熱火在丹田之間灼燒,韋貴妃絞著兩條豐腴筆直的長腿磨了磨,忍耐不住空虛,咬了咬嘴脣,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陛下今晚宿在哪裡?”

        那女官並不知,擡頭看了一旁的內侍一眼,一個內侍低眉垂眼的答道:“回娘娘的話,陛下今晚宿在徐才人那邊。”

        韋貴妃愣了一愣,隨即一股無名火猛地騰起,咬牙罵道:“又一個狐媚子!”

        那股子酸意隔了八里地都能聞得到……

        說起這個徐才人,非但韋貴妃恨之入骨,便是整個後宮的嬪妃們亦是盡皆對其不滿。

        這位徐才人本名徐惠,乃是湖州長城人氏,其祖上乃南朝梁慈源侯徐文整,祖母更是出身江夏黃氏,其父乃是沂州刺史徐孝德,出身名門,血統尊貴。..

        據聞此女五個月大就開始說話了,四歲就熟讀《論語》、《毛詩》,八歲擅長寫文章。父親徐孝德曾讓她試著擬《離騷》作詩,她寫了《擬小山篇》:“仰幽巖而流盼,撫桂枝以凝想。將千齡兮此遇,荃何為兮獨往?“。一時間江南士林震動,無數大儒盡皆毫不吝嗇誇讚之語,使其名聲鵲起,引為佳話。

        便是連李二陛下亦聽聞起名,遂將其召入宮中,敕封才人。

        最最惱人的是不僅才思敏捷,更天生麗質美若天仙,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此女入宮未久,現在剛剛十五歲……

        韋貴妃是過來人,深知一個十五歲的美少女對於李二陛下這等英武絕倫的帝皇有著何等致命的吸引力,儘管心中又嫉又恨,亦是無法可施。

        比起人家冰清玉潔的徐才人,她這個依仗姿色和家世方纔被陛下收入宮中的“2嫁之婦”實在是沒什麼競爭力……

        心中鬱悶,韋貴妃更沒有好臉色,忿忿然坐起,吩咐道:“備好溫湯,沐浴更衣之後就安寢吧。”

        “喏。”女官應了一聲,急忙起身前去張羅。

        剛剛行至門口,便見到一個內侍匆忙走進來,渾然不顧雨水打濕了半邊身子,疾聲道:“啟稟貴妃娘娘,韋侍郎求見。”

        韋貴妃略一錯愕:“他怎麼來了?”

        這個“韋侍郎”自然是她的兄弟,刑部侍郎韋義節。

        雖然上一次因為長孫澹之死一案鬧得灰頭土臉,差一點被陛下罷官免職,不過韋貴妃陪著笑臉在陛下面前說盡了小話,枕頭風連續吹了好幾天,這才免除了自家兄弟的責罰。

        內侍道:“韋侍郎神情焦急,只說今日必鬚麵見娘娘。”

        “這樣啊……”韋貴妃有些為難,擡頭瞅了瞅窗外,黑咕隆咚的大雨傾盆,雖然瞅不準什麼時辰,但向來距離宮中落鑰也差不離了,不過又想到若非有十萬火急之事,最近都在家修心養性幾乎足不出戶的弟弟不可能直接進宮來,只好說道:“那讓他進來吧,閒雜人等盡皆退下。”

        “喏。”

        那內侍匆忙出去通稟,其餘內侍宮女則退出殿外。

        等到韋義節進入殿內之時,只有韋貴妃依舊懶洋洋的側臥在錦榻之上,美不勝收的線條盡顯,慵懶的問道:“你這火燒火燎的,到底所為何事?”

        韋義節看著親姊美好的嬌軀和纖秀的赤足,即便是滿腹心事也忍不住心中一跳,趕緊低下眼睛不敢再看,口中道:“姐姐救我!”

        韋貴妃美豔的容顏上滿是驚愕:“你又闖了什麼禍?”

        從小到大,她最是心疼這個兄弟,每一次惹了禍父親想要責打一番,都是她從中勸解。

        韋義節低著頭,訥訥道:“那個……弟弟我將涇陽義倉的糧食給倒賣了……”

        韋貴妃起先並未註意到重點,義倉這種東西幾乎每一個縣城都有,就算是倒賣了又算多大點事兒?世家門閥這麼幹的多了去,大抵不過是趁著兩家高的時候倒騰出去,等到糧價低落的時候再如數購回,賺取中間的差價。

        固然這個差價甚是微薄,但若是糧食的規模甚大,倒也能狠狠的賺上一筆。

        韋貴妃有些恨鐵不成鋼,從錦榻上站起來,赤足踩著光可鑑人的地板走到韋義節面前,纖纖玉指使勁兒杵了杵韋義節的額頭,恨恨罵道: “瞧瞧你個沒出息的樣兒!姐姐教誨過你多少次,貪一點小便宜沒關係,但是做事情必須謹守底線!倒賣糧食賺取差價這沒什麼,但是務必事後如數歸倉,否則因為區區一點糧食壞了自己的名聲,這得多愚蠢的人才能幹的出來?”

        韋義節哭喪著臉,擡起頭,眼巴巴的瞅著韋貴妃嬌豔絕美的臉,滿是絕望道:“非是弟弟不肯如數歸倉,實在是……想歸也歸不得啊!”

        韋貴妃奇道:“這是為何?被人現了?哼哼,就算是被人現了,只要能夠補足數目,誰又能那你如何?切莫忘了你可是京兆韋氏的長子嫡孫……等等!”

        說到這裡,韋貴妃方纔隱隱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某一個重點,她想了想,不可 議的看著一臉頹喪的韋義節,失聲道:“你是說……涇陽?”

        韋義節頹然點頭。...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8:07
第1462章   糧食去哪兒了?(下)

      韋貴妃都快抓狂了……   

        “你把涇陽義倉的糧食給倒賣出去了?”   

        “姐姐英明……”   

        韋義節氣焰全無,垂頭喪氣。   

        “我……”   

        韋貴妃以手撫額,不知說什麼好。   

        涇陽!   

        現在整個朝廷的目光全盯著哪兒呢,若是還未得到涇河大堤是否守得住的消息之時忽然曝出涇陽義倉之內的糧食被倒賣一空……按說這本也非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大罪,這種事兒世家門閥幹得多了,可萬一涇河大堤不保,整個涇陽甚至鹹陽遭受洪水肆虐……   

        那麼這件事就必然會被上升至無限的高度,甚至所有的黑鍋屆時都會甩過來——朝廷需要一個藉口安撫關中百姓,偏偏韋義節在這個節骨眼兒弄出這麼一個紕漏來,這個鍋你不背誰背?   

        “姐姐,現在唯有你能救我,我可就全都指望你了!”   

        韋義節剛剛在家中守到涇陽那邊堂弟韋義方的快馬急報,正是想通了此中關竅一時間無計可施,所以才跑進宮來央求韋貴妃相救。   




或許還可以利用韋氏的能量運做一番,看看是否能夠將此事壓下來。   

        可程咬金這人向來對世家門閥愛搭不理,便是他的岳家清河崔氏有事上門都沒個好臉色,又豈會給韋氏面子?   

        最難搞的還是房俊,當初長孫澹之死,韋義節可是差一點就將房俊給整的丟官罷職流放三千里……現在就算韋氏腆著臉求上門,那房俊又豈能不落井下石,公報私仇?   

        這簡直就是個死局……   

        韋貴妃無奈嘆氣,當真是報應不爽,若是當初韋義節沒有那般將房俊往死裡構陷,又如何能有今日求救無門之絕境?   

        而且劉洎亦非是易與之輩,那傢伙就是條瘋狗,被他咬到了肉,豈會輕易鬆口?   

        韋義節連忙道:“涇陽那邊肯定是沒法子的,肯定捂不住,但姐姐可以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說到底不過是一些糧食而已,待弟弟全數補上……不,雙倍,雙倍補上還不行麼?涇陽經此災禍,就算是得以保全亦必然元氣大傷,這些糧食剛好可以賑濟當地百姓,為朝廷減少負擔。姐姐,只有陛下寬恕,弟弟方能無礙,你不能眼看著弟弟丟官罷職充軍流配吧?”   

        “唉……”   

        韋貴妃為難的苦嘆,一隻手擡起摁著隱隱作痛太陽穴,一時間心亂如麻。   

        忽而想起一事,問道:“父親怎麼說?”   

        韋義節臉色一變,吱吱唔唔,韋貴妃氣得一跺腳,嬌嗔道:“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想瞞著我什麼?”&

        韋義節知道眼下能夠挽救自己的也唯有這個姐姐了,只得硬著頭皮說道:“父親……弟弟還未曾與父親說起此事。”   

        “什麼?!”&1t;/ p>

        韋貴妃一雙秀眸猛地瞪圓,失聲道:“你倒賣涇陽義倉的糧食,居然是瞞著父親的?”   

        她不由震驚失色,這個自幼乖巧聰慧的弟弟幾時變得這般膽大包天?   

        這件事情的確嚴重,但是父親韋圓成是否知曉,卻是完全不同的性質。   

        若父親知曉,則此事必然是家中主使,即便現在除了差錯亦有整個家族作為後盾,哪怕最終要受到嚴懲,家族亦會予以補償。可若是父親不知,那麼這件事顯然就是韋義節自作主張,通過倒賣糧食為自己牟取私利。既然是為自己牟利,那麼家族自然不會付出代價來拯救韋義節,即便韋義節是長子嫡孫,也繞不過家族規矩這一道坎……   

        韋義節哭喪著臉,羞愧點頭。   

        韋貴妃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你就作死吧,這件事兒我管不了,是死是活,自安天命!”&1t;/p >

        纖腰一擰,韋貴妃忿忿然轉身欲走。   

        韋義節顧不得許多,“噗通”跪倒在地,死死摟住韋貴妃雙腿,哭求道:“姐姐救我!”   

        韋貴妃被抱住雙腿,雖然是自家胞弟,亦感面紅耳赤,咬牙恨聲道:“鬆手,若是被人瞧見,成何體統?”&1t;

        韋義節現在走投無路,哪裡顧得上什麼體統?這件事目前父親尚且不知,若是知道自己闖下這般大禍,那還不得活生生扒了自己的皮?現在唯一能夠幫他的就只剩下面前這個姐姐……   

        “我不鬆,姐姐若是不跟幫我,那就讓我在這太極宮裡一頭撞死好了,總好過充軍配,生不如死……”   

        胞弟耍無賴,身為姐姐又能有什麼辦法?   

        韋貴妃掙了兩下沒有掙脫,又氣又急,只得說道:“你且鬆手,再從長計議。”   

        韋義節這才鬆手,一張俊臉涕泗橫流,滿是懊悔。   

        韋貴妃看得心中一疼,將手裡的帕子甩給他,嗔道:“還不快擦擦!”   

        情緒穩定下來,韋義節坐在韋貴妃面前,韋貴妃問道:“你總得把事情經過給姐姐說說吧?不然就算是在陛下面前,我也不知道如何為你開脫呀。”   

        韋義節忙道:“其實本就是小事,去歲幽州大旱,糧食欠收,到了今夏糧價已然漲到十文,而關中則不過五六文。弟弟就想著不若運一批糧食去幽州販賣,又覺得如此輕省的生意若是經由家中過問,弟弟也撈不到幾文錢的好處……便與義方商議,將涇陽義倉之中的糧食倒賣一回,算是寬裕寬裕……”   

        世家子弟的日子也不好過,家中規矩甚嚴,錢帛支取亦不能好無限度,但是人情往來吃喝玩樂卻又開銷極大,私底下鼓搗一點別的營生亦算是人之常情。   

        不是每個紈絝子弟都有房俊那種點石成金的能耐……   

        韋貴妃秀美一挑,冷哼著接口道:“卻不曾想糧食倒是運走了,偏偏趕上涇河大水,這糧食卻是想運都運不回來了?”   

        韋義節羞愧無地:“正是如此。”   

        韋貴妃想了想:“你將糧食運去幽州,可是與人合夥?”   

        韋義節搖頭道:“不過是五六萬石糧食,能賺幾個錢?若是與人合夥還不若由家中出面,弟弟有一個屬下乃是幽州袁氏子弟,他家亦是幽州最大的糧商,這件事便是經由他的建議方纔運作。糧食運去幽州販賣給袁家,他們家直接結算款項,現在糧款已經抵達江南,原打算在江南數處府縣低價收購糧食,而後填補義倉,卻不料這大水來得實在太過突然……”   

        越說他自己越覺得委屈,這算點什麼事兒呢?   

        幾乎每一個世家門閥私底下都會做一些這等小把戲,既然大家都這麼幹,又有什麼問題?甚至於在韋義節想來,與其讓那些糧食在義倉之中腐敗黴,還不如給自己賺取一些差價,而後又填補一些新糧回倉,自己這算是給朝廷做好事呀……&1t;/ p>

        韋貴妃亦是聰慧之女子,思維敏捷,略微想了想,便道:“那個袁氏子弟與你關係如何?想必現在袁氏的糧倉之中定有存糧,你不妨前去尋他,與他商議就說因為幽州缺糧,故而才將涇陽義倉的糧食調撥過去救急……如此一來,擅自調撥義倉存糧的罪責固然難逃,但與私下倒賣義倉糧食比起來,卻是天壤之別。”   

        錯誤與錯誤是不同的,調撥糧食給幽州救急是錯誤,可畢竟是為朝廷辦事,罪無可恕但情有可原,頂多算是好心辦錯事。   

        但私底下倒賣義倉糧食,卻是實打實的大罪,二者決不可同日而語。   

        聽到韋貴妃出了這麼一個主意,韋義節非但沒有展顏,反而愈頹喪:“弟弟倒也想到了這一點,可弟弟派人前去找那袁氏子弟商議,卻被告知那傢伙因為家中親人病重……已經於一個時辰之前返回幽州了。”   

        韋貴妃愕然:“這麼巧?”   

        韋義節都快哭了: “就是這麼巧。”   

        姐弟兩個對視一眼,韋貴妃心往下沉。   

        姐弟兩個想到了一處,往往事情越巧,就代表著愈不對勁…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8:08
第1463章  風雨如晦

不遠處的神龍殿裡,李二陛下面色陰沉,似乎被窗外的大雨浸潤得能夠滴出水來……

        李君羨束手立在皇帝面前,將幾封密摺呈上,順帶著詳細的述說涇陽那邊的情形。

        起先聞聽原工部主事林若芾破家舍業堅守大堤,李二陛下甚是欣慰。

        古往今來,朝廷的結構便是中樞控制州府、州府領導縣城鄉鎮,而朝廷最基本的基層統治,則是著落在鄉紳之手。

        世家門閥、致仕官員、地主豪紳、士族宗老……這些都在鄉紳之列。他們近似於官而異於官,近似於民又在民之上,朝廷正是通過這些鄉紳達到掌控全國之目的。

        當水患襲來,正是鄉紳領頭帶領百姓奮戰與大堤之上,這完美的展現了鄉紳的作用,若是處處皆是如此,何愁帝國不穩?

        然而等到得知林若芾之所以孤身率領百姓守衛堤壩乃是因為涇陽縣令不聞不問、置身事外,皇帝陛下已然難掩怒意。

        一縣之尊,便是護衛百姓的一方父母,值此天災陡降之時尚能夠安坐衙齋袖手旁觀,還能指望他在平素愛民如子公正廉明麼?

        待到密摺讀完、李君羨說完,李二陛下已然怒氣勃!

        “混賬!這韋義方難不成不知死字怎麼寫?天災降臨不肯與本縣百姓共赴危難、攜手抗洪也就罷了,居然死死把持義倉不肯開倉放糧,還得右武衛拿出軍糧來賑濟百姓?簡直豈有此理。”

        李二陛下暴怒非常,天子震怒之威勢嚇得李君羨心驚膽顫,老老實實立於一旁,不敢多說一句。

        了一通脾氣,李二陛下便覺察到其中有些蹊蹺:“可知那韋義方因何不肯開倉放糧?”

        李君羨道:“末將不知,

只是韋義方口中之理由,在末將看來卻並不合乎情理,頗有搪塞掩飾之嫌疑。”

        李二陛下眼睛微微瞇起:“哦?搪塞什麼,又掩飾什麼?”

        李君羨道:“末將未曾親赴涇陽,對於其中詳情難以揣測……不過既然劉洎劉御史已然放出話來要彈劾韋義方,且率人前往涇陽城內勘察義倉之情況,想必不久便會有確鑿消息傳回來。”

        李二陛下點點頭,略一沉吟,問道:“韋義方……這名字怎地有些耳熟?莫不是韋家的人?”

        天子胸懷天下,卻也不可能記得住韋氏的每一個子弟。

        “啟禀陛下,韋義方確實乃韋氏族人,非但如此,還是韋氏嫡支,其父乃是韋貴妃之叔父韋圓照。”

        李君羨答道。

        李二陛下略感驚異:“韋圓照的兒子?”

        說起這個韋圓照,其實與李二陛下淵源匪淺。此人乃是前隋駙馬,與李二陛下亦算得上“連襟”一場,只不過年歲長了李二陛下不少,武德六年的時候便已經去世。

        而且是韋貴妃的族弟,算是自己的小舅子……

        李二陛下面色愈不善,這兩年似乎所有跟世家門閥扯得上關係的親戚都沒有幾個省心的,除了仗著皇親國戚的名頭招搖過市為所欲為之外,正經事沒幹過幾件。

        這也是李二陛下心裡頭愈對世家門閥不待見的原因之一,當初被李建成逼得走投無路不得不借助這幫世家門閥的力量,現在大局已定江山穩坐,這些貪得無厭的傢伙便急不可耐的跳出來索取利息了……

        長此以往,世家門閥愈強盛,皇帝幾乎就會成為這些世家門閥手裡的玩物,一旦有朝一日皇帝不能滿足其難填之欲壑,說不得就會將玄武門一事再次上演一遍。

        李二陛下陰著臉,吩咐道:“派人盯著劉洎,看看這涇陽義倉到底是怎麼回事,若有消息,即刻入宮來禀告朕。”

        “喏!”

        李君羨應了,見到皇帝再無吩咐,便躬身告辭。

        將將走到門口,便見到一個風姿綽約的美婦在一眾侍女環伺之下,頂著兩柄寬大的油紙傘來到大殿門前,正一手提著裙裾,蓮步輕移的走上漢白玉的台階。

        李君羨趕緊束手避於一旁,恭聲道:“末將講過貴妃娘娘。”

        換了一條華麗宮裝、又輕描眉黛淡漠唇脂,愈顯得美艷絕倫雍容華貴的韋貴妃唇角含笑,微微斂裾還禮:“原來是李將軍……卻不知這大雨滔天的,將軍可是有事通禀陛下?”

        李君羨嘴角微微一抽,恭敬道:“正是,末將尚有皇命在身,暫且告退。”

        言罷躬身施禮,腳步匆匆離去。

        這位韋貴妃當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呵,我是有事通禀陛下……可這是你能問的麼?

        也難怪頂著個“四夫人”之的名頭,卻不得陛下之寵愛……

        韋貴妃恨恨盯著李君羨的背影消失在雨中,銀牙暗咬,差點破口大罵。

        什麼東西!

        不過是皇帝的鷹犬爪牙而已,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居然連本宮的臉子也敢甩!

        她自知李君羨掌握“百騎”乃是陛下之耳目,說不得此刻涇陽那邊的消息依然傳到宮中,便有意打探一下消息,也好心中有數,免得待會兒在皇帝面前求情的時候犯了錯。

        卻不料李君羨根本不給她面子……

        忿忿跺了跺腳,心裡詛咒李君羨一番,這才換上一副明艷嫵媚的笑容,腰肢輕擺,風情款款的步入神龍殿。

        *

        涇河大堤上風雨如晦,然而數千民眾兵卒頂風冒雨熱火朝天,無數土石從大壩之下被運上來,填充到被洪水沖刷開的缺口之中。水流湍急,傾倒下去的土石眨眼便被洪水沖走,但無人感到頹喪,依舊意志堅定的繼續勞作……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

        房俊望著前面一道越來越大的缺口,面色憂忡。

        洶湧的河水在缺口處打著璇兒的將傾倒下去的土石吞噬,裹挾著帶到河道中間水深之處,民夫兵卒們不屈不撓的勞作,卻絲毫不見成效,反而因為水勢漸漸洶湧而導致缺口越來越大。

        程咬金負手立在房俊一側,眼中憂心忡忡的看著濁浪滔天的河水,扯著嗓子道:“這缺口怕是堵不住了,一旦此處被沖開,整條大堤便會被攔腰斬斷,屆時洪水會從此處宣洩而出,勢不可當……二郎,若是現在不下命令全體撤退放棄大堤,過得片刻怕是想撤都撤不走……”

        這不是程咬金怕死,而是明知事不可為,自當避之為上。

        一旦此處大堤被沖垮,洪水裹挾而下,整條大堤便會瞬間崩潰,到那時洪水滔天洶湧澎湃,大堤上所有人都得成為魚鱉蝦蟹覓食的目標……

        他可不想跟隨自己的兒郎們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反而葬身魚腹。

        一旁的林若芾聞言大急,通紅的眼珠子瞪圓,嘶啞著聲音道:“國公爺,萬萬不可!若是吾等放棄,則大堤必潰,涇陽必然遭受洪水荼毒,家園被毀、生靈塗炭……”

        “放屁!”

        程咬金眼珠子瞪得比他還大,怒道:“難不成就這麼傻乎乎的繼續運石填土便能阻止大壩崩潰?右武衛不怕死,但是這般白白的死在這裡卻毫無意義,你心疼你的涇陽,某也心疼麾下二郎!”

        兩人當即爭執不休,諾大的聲音使得大堤之上的人們面面相覷,各個心情沉重,不知如何是好。

        林若芾自然是不願撤退的,但凡有一絲希望他也不會撤退,因為一旦撤退就意味著整個涇陽將會被放棄,數万涇陽百姓將會變成無家可歸的流民。

        而在這個以土地為生的年代,沒有了土地、沒有了家園,最後的結果不外乎淪為富戶的奴僕、亦或是低賤的奴隸……

        這是林若芾以及所有涇陽百姓寧願死也不願去面對的。

        程咬金則要為手底下的兵卒負責,既然事不可為,為何又要這些兵卒們遭受洪水滅頂之厄?

        軍中二郎不怕死,卻不能這般死的毫無意義!

        五千右武衛兵卒行動緩慢下來,各個面色沉重,猶豫不決。

        他們既希望快快撤離此等險地,卻也不忍身邊這些並肩作戰的涇陽百姓便如此喪失了家園,自此顛沛流離淪為流民,祖輩幾代都要成為奴僕賤籍……

        關中人自古以來便以團結不畏死而名動天下,此刻又焉能眼見此等慘禍降臨在鄉親父老的身上?

        一時間,似乎被大雨澆滅了剛剛的熱情,大堤之上一片沉寂,只餘下疾風驟雨無情的戲虐。

        房俊瞅了瞅左右,奇道:“本官只是說這般填補缺口不行,何時說這缺口填不上,又何時說這大堤守不住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8:14
第1464章  糧庫空空

人多力量大,兩個時辰之後,整個涇陽的麻繩和麻袋都被集中到涇河大堤之上。

        長江、黃河孕育了華夏文明,可是由古到今,這兩條河流帶給華夏子孫的卻不僅僅是充沛的水源和璀璨的文明,更有無休無止的災難和罄竹難書的苦痛。

        若是論起治水,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民族可以跟華夏民族相媲美。

        幾千年的華夏文明繁衍過程中,關於治水的技術可謂日新月異,無數種方法被拿出來討論及至付諸實施。

        雨勢漸弱,但洶湧的洪水依舊奔騰咆哮,涇河水位一直居高不下。

        天色早已全黑,因下著大雨無法點燃火把,房俊便令軍卒用木樁搭建了數個丈許高台,台上以木板覆頂遮擋雨水,下置松明點燃,彷若篝火一般照亮數十丈方圓。

        房俊穿著蓑衣,指揮著民夫將麻繩編織成網,而後站在堤壩旁邊命令兵卒將一根一根長達丈餘的木樁釘進堤壩缺口處附近的河堤之中,密密麻麻連成一排。

        回頭正欲吩咐下一步的進程,卻見到林若芾以及兩個工部官員正指使幾個書吏撐起雨傘,撅著腚跪在地上幾個腦袋湊在一起……

        “諸位幹嘛呢?”

        房俊忍不住好奇,湊過去看。

        卻現這幾位將一個箱子舖在地上已然漫過河堤的河水里,然後筆墨紙硯備齊,正在嘀嘀咕咕奮筆疾書……

        聞聽房俊詢問,林若芾抬起頭,一臉鄭重道:“房侍郎此等治水之法著實前所未見,雖然尚未證明是否可用,但吾等認為實乃防水固堤的一等良策,應當詳細記述,而後擴散天下,必將造福天下。 ”

        房俊無語……

        “這算什麼一等良策?真正的一等良策你們卻視而不見啊。



        “房侍郎此言差矣……”林若芾直起身來,一臉欽佩:“自古以來治水,如何穩固土石不被激流沖走,皆是難比登天。而房侍郎這個以繩結網的法子一舉將此難題攻克,必然被天下效仿,實乃利國利民之創新。”

        房俊搖搖頭,開始指揮兵卒們將繩網放入水中。

        幾十名水性好的兵卒褪去衣物,用一根粗粗的麻繩連成一串捆住,然後義無反顧“噗通”“噗通”的跳入湍急的洪水噹中。水流太急,而且靠近缺口的地方形成漩渦,人一跳下去便被水流席捲裹挾不見踪影,好半天才冒出頭來,堤壩上的人這才鬆了口氣。

        若非有麻繩串聯,怕是再好的水性也不抵不住這滔天的洪水……

        然後繩網的一頭從堤壩上順下去,一點一點的從一頭扯到另外一頭,緊緊的固定在釘入堤壩的木樁之上。

        命令兵卒們將土石裝入麻袋之中,推入缺口沉入河底,湍急的水流將麻袋裹挾著衝入河心卻被繩網阻擋,無法將其帶走。

        房俊指揮著繼續往缺口裡填充土石,一邊對林若芾以及工部的官員的說道:“其實真正治水的良策,非是救險,而是固堤。”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官道:“瞧見沒有?以水泥修築的官道即便是雨雪肆虐照樣暢通無阻,若是以水泥將河堤容易潰堤的地段整個澆築,又豈會怕這洪水?再是滔天的洪水在固若金湯的河堤面前,也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兒。”

        工部官員苦笑道:“話是如此,可談何容易?且不說這水泥之造價幾何,單單這燒製水泥的規模得多大才能應付天下河道的修補?此法雖好,卻未免脫離實際。”

        房俊搖頭道:“此言差矣,爾等乃是工部,自應改良技藝、推廣技術,水泥乃是本官所研製,剛剛面世不過數年,其中是否尚有可改進之法,爾等可曾探究?說到底,還是世人目光短淺,從未對各種新式技術投入關注罷了。”

        這話說得工部諸位官員有些尷尬,卻又無可辯駁。

        眼前這位房侍郎便曾在工部任職,他深知整個世間對於各種工藝技術是何等的輕視。

        然而這便是世人的認知,誰都無法改變……

        一個缺口很快都填充,裝滿土石的麻袋被繩網和木樁阻攔,死死的將缺口堵死,肆虐的洪水只能咆哮著奔騰而下。

        大堤之上群情振奮,毋須房俊鞭策,大家便興奮的奔向下一道缺口。

        只要將缺口盡皆堵死,不使得整道大堤崩潰,那麼涇陽便有可能捱過這一次的洪水……

        家園的厄運似乎已有解救之法,涇陽百姓自然各個爭先。

        *

        另一邊,劉洎帶著手底下幾個御史以及一隊兵卒押解著韋義方回到涇陽城內。

        此前熏香敷粉的翩翩公子早已髻散亂神情焦慮,一身整潔的官袍滿是泥水污漬,狼狽不堪不復世家子弟之風采。

        風雨如磐,涇陽城空無一人,彷若鬼蜮。

        幾乎所有涇陽人都已經跑去大堤抗洪,在洪水肆虐之際,沒有人想著拖家帶口的逃離此地而後成為流民奴僕,而是選擇與命運爭奪生存的權力,這導致城內空空蕩盪,只有淒風苦雨肆虐。

        韋義方神情灰敗,被押至城內官衙後身的義倉門前,整個人彷彿被抽去骨頭一般萎靡……

        劉洎嘴角挑起,一臉嘲諷。

        他看不起房俊,一直認為似房俊那般依仗家族勢力和皇帝寵信便為所欲為的世家子弟實在是無恥之尤,與敗類無異。但是現在看看面前的韋義方,卻現同樣算是紈絝子弟的房俊著實強出了七八籌……

        最起碼,房俊是真的有本事,哪怕面對再惡劣的境地亦會挺直胸膛不甘屈服,將“棒槌”進行到底。

        而眼前這位呢?

        劉洎敢肯定,現在他哪怕質問韋義方是否鑽過他父親小妾的床榻,這小子都會老老實實的交代出來……

        毫無氣節,骨氣全無。

        “韋縣令,將義倉打開吧,本官要親自勘察存糧數目。”

        “這個……鑰匙不在某的身上……”

        韋義方雖然已知難逃罪責,卻仍舊僅存一絲僥倖。

        劉洎歷經過多少貪官污吏?當下冷笑道:“這倒無妨,本官派兵卒於你前去縣衙取鑰匙,順帶將義倉的賬目取來,本官要一一驗查。”

        韋義方面色蒼白。

        賬目?

        其實不用看賬目的,因為當劉洎打開義倉的大門,便現整座義倉之內早已無一粒糧食……

        連老鼠都不見一隻。

        “呵呵……”

        劉洎氣笑了。

        各地義倉之中的貓膩,早已是朝中不成文的潛規則,世家子弟或是當地官員從中動用一些手腳賺取一些好處乃是普遍現象,就算是御史台亦對此睜一眼閉一眼,並不去尋找其中的齷蹉。

        身在官場,有些事情既然是大家都默認了的,那就只能都去遵守,即便這些事情不合情理甚至不合法度……

        但是能夠如眼前這般做得這般決絕徹底,卻是前所未聞。

        這等事多麼貪婪、多麼愚蠢的人才會將整座義倉搬空?

        劉洎的初衷只是逮著一個京兆韋氏的子弟狠狠的彈劾一番,以此來增大自己的影響力和名聲,卻不料居然挖出這麼一個膽大包天的蠢貨……

        “韋縣令切莫告訴本官涇陽義倉今歲未曾有人捐糧。”劉洎一臉譏誚。

        韋義方垂頭喪氣,哀求道:“在下乃是京兆韋氏子弟,若是劉御史能放過在下一馬,京兆韋氏必有後報……”

        劉洎搖頭嘆氣,這小子看上去人模狗樣,實在是愚蠢至極……

        上前拍了拍韋義方的肩膀,劉洎嘆氣道:“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心存僥倖嗎?整個朝廷的目光此刻都在涇陽,別說你只是京兆韋氏的子弟,就算是皇族子弟……那又能如何?聽本官一句勸,痛痛快快的將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也算是免受皮肉之苦,本官是沒有審案權力的,但是一旦陛下震怒,此案必然要移交給'百騎司'……那幫陰狠毒辣的傢伙,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的。”

        韋義方嚇得激靈靈打個寒顫,失聲問道:“這關'百騎司'何事?”

        不過是倒賣義倉的糧食而已,又非是謀朝篡位,怎能入得了“百騎司”的手中?

        劉洎真是服了這個智障……正欲說話,身後的一位御史小跑著從倉庫外跑進來,到劉洎身邊低聲道:“'百騎司'來人了,說是奉了陛下之命,嚴查此案。”

        “噗通”

        一旁的韋義方跌坐在地,雙目無神失魂落魄。

        只不過是一時礙不過堂兄的蠱惑盜賣了義倉的糧食,總計所得的糧款不過是幾萬貫,這也能驚動皇帝?

        自己這是何等的苦命呦……...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8:20
第1465章  事情大發了!

幾名體魄雄壯、身穿蓑衣的“百騎”走進倉庫,向劉洎出示了手令。

        劉洎微微有些遺憾,他剛剛不過是嚇唬韋義方一番,希望他能夠恐懼之下徹底摧毀心理防線,卻不料一語成讖,“百騎”居然這般快便追上門來。

        不過倒也沒有完全出乎他的預料,涇陽現在是整個關中的焦點,身為陛下身邊最忠實爪牙的“百騎司”不可能對監視著這邊的風吹草動。顯而易見,這位京兆韋氏子弟的所作所為已然使得陛下震怒,悍然指派“百騎司”參與查案就意味著韋義方的命運基本註定。

        最輕的處罰也得是個充軍流放,若無意外,死刑是註定的,甚至於整個京兆韋氏會否被牽連在內都得看陛下的心情……

        韋義方已經徹底崩潰了,淪落到“百騎司”手中,就等於此案上了李二陛下的案頭,以那位至尊的霸道脾性,還能有他的好兒?

        相對來說,御史臺簡直一幫活菩薩……

        他猛地保住劉洎的大腿,又驚又怕之下早已涕泗橫流,哭叫著哀求道:“劉御史,我招供,我什麼都招供……這些糧食是堂兄刑部侍郎韋義節攛掇下官將其倒賣的,買家乃是幽州袁氏,中人乃是刑部一個幽州袁氏的子弟……”

        劉洎嘆氣道:“現在跟本官說這些又有何用呢?人家'百騎司'已經來接手了,就算是想說什麼,還是去跟他們說罷。”

        若是先前自己或許還有立功的興奮,可現在“百騎司”派人來了,這份功勞哪裡還有自己的份兒?

        他也懶得管了。

        可韋義方死也不放手,現在的劉洎就是他的救命稻草,由御史臺來審理他的案子或許尚有一絲活命的機會,可若是“百騎司”來審……陛下震怒,哪裡會留著他這條小命兒?

        “劉御史,

你得救救我啊……只要您別把我移交出去,我還有重大信息招供!可若是落入百騎司之手,我寧可死了也再不說一句話!”

        韋義方嚇壞了,死死抱著劉洎的大腿,鼻涕眼淚齊齊蹭在劉洎的官袍上,希望能夠使得劉洎為了功勞拒絕“百騎司”。

        劉洎眉毛挑了一挑,看了一眼面色沉肅的幾位“百騎”,淡淡道:“好歹也是世家子弟,既然敢做又為何不敢當呢?若是你慷慨認罪,本官倒也敬你是條漢子,現在卻想要誘使本官為你抗拒百騎司,真真是險惡至極。”

        話雖如此說,可心裡卻難免一動,他本就覺得義倉糧食這件事有蹊蹺,現在韋義方這麼說,難不成其中當真還有隱情?

        韋義方哪裡還顧得劉洎的慾擒故縱、冷嘲熱諷?

        他現在只想審理自己的是御史臺,御史臺這幫傢伙固然可惡,卻輕易不會將人往死裡整,可“百騎司”那就是一羣皇帝陛下的冷血劊子手,落入他們手裡,自己死定了……

        “劉御史……”韋義方拽住劉洎的官袍,壓抑著心中恐懼,直起上身盯著劉洎的臉,壓低聲音道:“這次倒賣糧食,可不僅僅是涇陽的義倉!關中、河東、山東……數十縣盡皆參與,據在下所知,倒賣的糧食總數不下於四十萬石!”

        劉洎的心臟“砰”的猛烈跳動一下,失聲道:“多少?”

        韋義方斬釘截鐵道:“絕不低於四十萬石!”

        劉洎不信:“幽州用的了那麼多的糧食?”

        隋朝末年,軍閥割據四方,田地荒蕪,民不聊生,各地不斷爆農民起義。羅藝藉機自立,自稱“幽州總管”,稱霸一方。竇建德在攻克冀州後,兵勢強盛,遂統領十萬兵馬攻打幽州,羅藝亦是一時之豪雄,與竇建德大戰數年,致使竇建德無功而返,卻也將本來物阜民豐之幽州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羅藝降唐之後,與太子建成頗為親近,卻與秦王李世民不和。及至李二陛下登基,羅藝深恐李二陛下謀算舊賬,故而舉兵反唐。李二陛下震怒,命令長孫無忌與尉遲敬德率兵討伐羅藝。羅藝大敗,十數萬大軍灰飛煙滅,拋棄妻子兒女帶領數百名騎兵逃奔突厥。到了寧州邊界,經過烏氏驛站時,跟隨的人逐漸逃散,其左右斬殺羅藝,把他的級送到了京師。

        幽州又遭一次重創,愈凋敝窮苦,人煙稀少。

        就算這些年政局穩定、鼓勵生殖,區區幽州之地又如何用的了四十萬石糧食?

        韋義方見劉洎不信,急道:“此事千真萬確,買主是幽州袁氏,但出面張羅的卻是王敬齊,劉御史不信,可即刻命人收押王敬齊,一問便知! ”

        “王敬齊?”

        劉洎一驚。

        王敬齊乃是駙馬王敬直的族弟,其祖父王頒,乃是侍中王珪的親叔叔,北齊驃騎大將軍、尚書令、大司馬、堅守健康卻被陳霸先破城擒獲並殺之的王僧辯之幼子。

        太原王氏的子弟!

        劉洎有些不敢置信,可是看看韋義方慌亂絕望的神情又著實不似作偽……

        他擡頭向那幾位“百騎”看去。

        其中一人道:“備下所受之軍令,乃是嚴查此案,但大統領亦有交待,吾等乃是軍中莽漢,實不精通審訊查案之事宜,故而還是應當以劉御史為主,吾等從旁協助不使人從中作梗即可。”

        劉洎眼睛亮起來……

        這個李君羨倒是打得好主意,不用出頭去得罪人便將功勞攬下,而得罪人的事兒都讓他劉洎去幹。

        若是換了旁人如何肯這般吃虧?

        可劉洎不在乎,他只在乎是否可以藉由此事增加自己的影響力,原本一個京兆韋氏便已經讓他躍躍欲試,現在又冒出來一個太原王氏……他早就急不可耐了!

        至於報復……他纔不怕!

        在朝中他就是一個孤臣,不羣不黨,這就是他安身立命之根本。

        只要他能夠保持自己的中立,始終對事不對人,那麼李二陛下就會將他視為御史臺的中堅,會成為他最強大的靠山,誰也別想動他!

        *

        長安。

        玄武門外左屯營的“百騎司”駐地。

        李君羨從太極宮內出來,回到值房換了一套乾爽的衣衫,喝了一盞熱茶,一股溫暖的氣息充盈四肢百骸,舒爽的長長吁了口氣。

        不過轉瞬之間,煩惱又縈繞心頭。

        陛下命他探查涇陽令韋義方,可這個韋義方又是韋貴妃的堂弟,剛剛韋貴妃前去陛下寢宮便意味著必然是去為韋義方說項。而這其中到底只是單純的說情,亦或是韋貴妃亦有參與其中呢?

        “百騎司”的勢力甚少滲透出長安,但是對於各地義倉之齷蹉,李君羨亦是多有耳聞。世家子弟將其當作自家倉庫,倒賣獲利已然成為不上檯面的習慣,若是深究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牽連進去。

        一旦較真兒,必然波及甚廣……屆時,他這個皇帝的頭號“鷹犬”必然罵聲一片,吸引無數仇恨。

        這活兒是真特麼不好乾……李君羨已然不知多少次升起想要卸任的念頭,可是擔任這個職位手裡頭掌握著無數世家門閥、皇室宗親的祕辛,即便是卸任了,就當真能得到一個善終麼?

        李君羨滿心惆悵……

        值房的門被推開,外邊嘩嘩的雨聲傳來,他最親信的部下、“百騎司”長史李崇真走了進來。

        身姿挺拔、相貌俊秀的李崇真面上冷肅,沉聲道:“手下傳回消息,已然探得袁鯤之行蹤,現正在通事舍人王敬齊府上。”

        “王敬齊?”

        李君羨心裡一驚,這怎麼有車上太原王氏了?

        一個京兆韋氏,一個在關中並無影響力但是在幽州本地聲望頗著的袁氏,現在又一個太原王氏……李君羨有點頭疼了。

        李崇真依舊面無表情,繼續道:“根據線報,這個袁鯤通過王敬齊購買了差不多四十萬石糧食,大部分皆是各處義倉之存糧,不僅僅限於關中一地,河東、山東……皆有涉及。”

        “四十萬石?!”

        即便以李君羨之沉穩,這回也禁不住大吃一驚。

        現在不僅僅是頭疼了……

        當即豁然起身,命令道:“此事非同小可,決不能讓這個袁鯤逃脫,立即帶人隨某前去將其捉拿歸案,容後細細審問!”

        “喏!”

        一隊“百騎”縱馬衝出軍營,繞過半個長安城的城牆,叫開城北的芳林門,沿著皇城西側的街道縱馬疾馳,直奔佈政坊通事舍人王敬齊的府邸。

        鐵蹄錚錚,踏碎了一地雨水,淹沒在了轟鳴的雨幕之內……...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8:34
第1466章  落入法網

王敬齊的祖父王頒乃是侍中王之叔父,雖然已經非是太原王氏之長房,官職也沒有王之父王高,但是若論起近近十年內太原王氏子弟當中名聲最盛之人,卻莫過於王頒,即便是是當今身為侍中極受皇帝尊敬寵信的王亦要膛乎其後。

        南樑太尉王僧辯平侯景之亂時,將幼子王頒留在荊州,後來梁元帝為西魏俘獲,王頒因此而進入關中。

        王僧辯被南陳武帝陳霸先設計殺死時,王頒號慟而絕,立志報仇。北周代西魏,北周明帝徵召王頒為左侍上士,之後又任他為漢中太守、儀同三司等職。

        隋文帝楊堅篡北周以後,王頒率軍平定蠻族,並因功加封開府及蛇丘縣公。之後,他獻平陳之策,很得隋文帝的賞識,及至隋軍以晉王楊廣為主帥大舉伐陳,王頒自請從軍,並率徒附數百人,與韓擒虎的先鋒部隊一起夜渡長江,悍不畏死衝鋒在前。

        隋朝滅陳之後,王頒祕密的出邀請,渴望見到那些曾經在三十多年前,為他父親王僧辯報仇未遂的士卒們。於是,有千餘名老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與王頒相見而哭。

        其間,有壯士問王頒:“你從軍滅陳,大功已成,卻哭的如此悲傷,是因為沒有親自手刃陳霸先吧。“於是眾人掘開陳霸先的陵墓,將骨骸焚化成灰,加水喝進肚中……

        可以說,王頒絕對是紈絝子弟之中的極品,玩的時候飛鷹走狗無一不精,一旦打起精神做正事,照樣出類拔萃一時無兩。

        據說當年就連先帝李淵都對王頒的傳奇事蹟崇拜敬仰無以復加……

        相對來說,王敬齊對比其祖父,自然要差得遠。

        這位王氏子弟固然能力也有,身為通事舍人屢次受到李二陛下的嘉獎褒揚,但是境界總歸是差了不止一籌。

        佈政坊王府宅邸之內,即便深更半夜大雨滔天,

書房之中依舊燈火通亮。

        未及而立之年的王敬齊相貌儒雅俊秀,懶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一個白瓷茶盞,錦袍高冠,白麪如玉,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子世家子弟纔有的玩世不恭。

        坐在他對面的男子年歲輕一些,相貌倒也不差,只是此刻滿臉惶恐,焦急的說道:“兄長,眼下估計是事了,小弟應當如何是好?”

        王敬齊不緊不慢的呷了一口茶水,不以為然道:“此刻你應當是在返回幽州的路上,哪怕不回幽州亦應當去別處潛忍一段時間,唯獨不應當在某的府內。”

        那男子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漬,即便夜雨沛然涼風陣陣,卻依舊不能使他冷靜下來……

        “小弟亦知道不該前來兄長府上,不該給兄長添麻煩,可眼下大雨滔天四門緊閉,小弟又能往哪裡去?若非小弟見機不妙謊稱家中長輩病重要返家探親,說不得現在已經被'百騎司'給捉拿入獄,大刑侍候了……小弟自幼嬌生慣養,只要想想那些傳說當中的各種刑具便心驚膽顫,一旦被加諸於身,怕是連一時片刻都頂不住……屆時熬不過去不得不招供畫押,怕是兄長只會更加麻煩……”

        敬齊捧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擡頭盯著面前的男子,目光銳利如刀:“袁鯤,你敢威脅於某?”

        袁鯤嚇了一跳,連忙道:“兄長何出此言?你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小弟若想要安然脫身,還需兄長襄助纔是,又怎敢威脅兄長呢?您誤會了。”

        王敬齊瞥了袁鯤一眼,似笑非笑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過某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一點,有某在,方纔能保持那人於你的聯繫,否則……你以為那人會維護你麼?”

        袁鯤額頭冷汗涔涔,趕緊道:“兄長放心,即便小弟落入'百騎司'之手,哪怕是死也不會牽扯兄長。”

        整件事牽扯太大,若是沒有王敬齊這個中人替他說話,保不齊他就會成為一枚棄子。

        與太原王氏這個龐然大物相比,幽州袁氏實在是上不得檯面……

        王敬齊對袁鯤的表態甚為滿意,含著笑,面上一副鼓勵的神情:“這就最好不過了,昨日某與堂兄會面,他還說你辦事得力,一矣刑部郎中有缺,便會舉薦你升任,哪怕是動用家族力量亦在所不惜。”

        袁鯤愁眉苦臉道謝:“多謝韋侍郎錯愛…… ”

        他現在哪裡有心思去謀求什麼刑部郎中的職位?

        這件事情的起始是袁氏想要攀上太原王氏這個天下第一等的門閥,從而將袁氏的勢力獨霸幽州,進而在北方擴張,向著恢復袁氏先祖之榮光的道路前進。

        現在太原王氏與晉王李治聯姻,而陛下有意於扶持晉王代替太子成為儲君,故而太原王氏風頭正勁,一時無兩。區區偏居一隅的幽州袁氏能夠與這樣一家門閥合作,實在是好處多多。

        然而現在被“百騎司”盯上,卻是始料未及的……

        一旦幽州袁氏被太原王氏迫於壓力而放棄,那麼幽州袁氏即將面對的將是無法接受的淒慘命運當今天子固然不必隋煬帝那般嗜殺成性,卻也絕對不是吃素的,殺伐果斷冷血無情自然不在話下……

        王敬齊面色悠然,見到袁鯤驚慌恐懼的神情,便用手作勢向下壓了一壓,慢條斯理道:“袁兄安心,此事雖然入了陛下的眼,但說到底亦不過是一樁錢帛上的罪過,陛下又豈會為了區區錢財而怪罪於吾王家?即便是'百騎司'現在上門,某也完全可以保住你……”

        話音未落,便見到家僕慌慌張張跑進來,疾聲道:“少主,'百騎司'已經將咱家團團包圍,正從前門闖了進來……”

        王敬齊神情一凝,舉起的手也在半空僵住,一臉不可置信。

        這“百騎司”還真的來了?

        他心底一沉,“百騎司”作為陛下的爪牙,若是沒有陛下的命令絕對不會這般大張旗鼓的圍困王氏宅邸。他剛剛還信心滿滿的認為陛下不會為了倒賣糧食這麼點事兒大動干戈,一轉眼就被打了臉。

        未等他反應過來,門口處腳步雜亂聲響,一隊身穿蓑衣的兵卒便衝了進來。

        王敬齊看著被蓑衣滴下的雨水打濕的地面,微微蹙眉,從容起身,冷冷道:“李君羨在哪兒?”

        為一個百騎頭目見到王敬齊口呼李君羨之名諱,眼中厲色閃現,沉聲道:“亂臣賊子,焉用大統領出馬?王小郎君,末將敬重令祖之威名,不欲刑具加身,若是識時務,便乖乖的跟末將去往'百騎司'一趟,末將自然以禮相待。可若是不識時務,那就休怪末將不講情面了。”

        王敬齊怒極而笑:“爾等一些下賤之兵痞,亦敢在某面前裝模作樣?某乃是世家子弟,自有尊嚴儀度,某且看你敢不敢在這裡撒野?”

        那百騎頭目冷哼一聲,大手一揮:“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給某拿下!”

        “喏!”

        身後兵卒高聲應和,大步上前就欲將王敬齊捉拿。

        王敬齊大怒,猛地反手回身將牆上掛著的一柄寶劍抽了出來,橫劍胸前,戟指道:“誰敢上前,不怕血濺五步乎?”

        世家子弟,傲氣凜然,那是來自於骨子裡的驕傲,豈容自己高貴的身份被這等低賤的兵卒所侮辱?

        然而……他面對的是“百騎”!

        “百騎”之中便有大量的功勳之後,世家子弟亦是不少,豈會被王敬齊的裝模作樣唬住?

        那百騎頭領獰笑道:“大頭領有令,人犯若敢拘捕,格殺勿論!”

        “喏!”

        幾名兵卒再次大喝一聲,一齊將腰間橫刀出鞘,“嗆啷啷”一陣鳴響,橫刀出鞘寒光乍閃!

        王敬齊都快要嚇傻了……別看他樣子狂傲,實則不過就是一紈絝子弟,做做樣子還可以,但是當真面對著寒光閃閃的橫刀……立馬慫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9:20
第1467章  通敵叛國?

手裡的寶劍被人奪去,胸口狠狠的捱了一拳,王敬齊嘔吐著彎下腰,被兵卒用繩索捆住雙手。

        遭受如此粗魯的待遇對於一個太原王氏的子弟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王敬齊卻也不敢反抗,誰知道這幫渾不吝的兵卒會不會當真將他宰了?就算不敢傷他性命,狠狠的毆打一頓也犯不上啊……

        王敬齊掙扎幾下,知道今日算是栽了,不過卻也沒有多少恐懼,自己可是太原王氏的子弟,總不至於丟了性命,故而擡頭對袁鯤說道:“去通知兄長,讓他想法營救我……”

        他這麼說固然是想要袁鯤去給王敬直捎信,讓王敬直趕緊想辦法將自己從“百騎司”撈出來,但是更重要的目的則是讓人以為袁鯤其實他的家僕或者好友,從而對其忽視。

        袁鯤乃是此次事件最要緊的一個人物,若是他被“百騎司”捉拿,那可就大大不妙……

        袁鯤自然不是蠢貨,眨眨眼,立即懂了王敬齊的用意,趕緊道: “郎君放心,小的這就去通知大郎……”

        言罷,就要反身跑出書房。

        就算王敬齊犯了罪,“百騎司”亦不可能將王家的人都當做犯人來對待,似這等找人求助的行為一般不會阻止。

        可袁鯤才剛邁步,便被攔下。

        那百騎頭目一臉冷笑:“袁主事這是要去哪兒?吾等大半夜翻了半座長安城好不容易纔找到您,您居然還想走?”

        袁鯤渾身一震,差一點萎靡在地。

        原來是來抓我的……

        心裡還存著一絲奢望,

袁鯤兩股戰戰,乾笑兩聲:“這位兄臺說笑了,在下不過是府內一個管事……”

        百騎頭目皮笑肉不笑:“堂堂幽州袁氏,亦算得上是一方名流,怎地卻出了你這等厚顏無恥之輩,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

        袁鯤徹底絕望。

        “將這兩人帶回大營,自有大統領親自審訊!”

        “喏!”

        兵卒將王敬齊與袁鯤一併綁了,押出書房。

        府邸之內早就翻了天,僕役婢女都跑出來看熱鬧,不少王氏族人也在門口面面相覷,堂堂太原王氏,最近兩年卻屢次遭受侮辱……前有房俊帶人圍了侍中王的府邸,將王家的臉打得啪啪作響,現在乾脆被“百騎司”直接衝進家門將少主緝捕……

        難道是家族有傾覆之厄,大廈將傾?

        然而一眾王氏族人固然義憤填膺,卻也無人敢阻攔“百騎司”拿人,這可是陛下身邊最忠誠的爪牙,代表著陛下的意志……

        *

        “百騎司”值房內燈火通明。

        一聲聲慘叫在刑房之內傳出,淒慘之處令聞者心生惻隱,不忍於聞。

        李君羨安然端坐椅上,不緊不慢的呷著茶水,未幾,長史李崇真推門而入:“大統領,那袁鯤招了!”

        李君羨放下茶杯,挑眉道: “哦?可曾說出糧食的去向?”

        相比於都有誰參與了糧食的倒賣、具體牽扯到多少個縣府的義倉,糧食的去處更讓李君羨上心。

        因為按照正常情況來說,幽州是無論如何也用不了四十萬石糧食的,現在依然處在盛夏,距離秋後糧食收割也沒多少時間,屆時糧價必然跌落,囤貨居奇等待糧價上漲更不可能。

        那麼這麼多的糧食到底是何用處?

        李崇真面色凝重:“那袁鯤找人,這些糧食盡皆賣給了高句麗人……”

        “砰!”

        李君羨狠狠一拍桌子,霍然而起,驚問道:“當真是吃了豹子膽!”

        上前兩步,劈手奪過李崇真手裡的口供。

        一目十行的看過,李君羨面色陰沉,咬牙道:“簡直就是裏通外國的亂臣賊子!”

        口供上說的很是詳細,袁氏因為地理原因多與高句麗人有生意往來,這一次便是袁氏從中聯繫,由太原王氏在關中以及河東各地的義倉之中將糧食倒賣至幽州,再從幽州販賣給緊缺糧食的高句麗糧商,獲利達到正常價格的數倍。

        至於高句麗人為何要以如此之高的價格收購糧食……那簡直就是明擺著,全天下都知道大唐東徵在即,人少地狹的高句麗打算堅守下去就必須保證糧食的充足。

        偏偏就有人敢損害帝國的利益將糧食販賣給高句麗,這等通敵叛國的途徑令李君羨怒不可遏!

        大步來到刑房,見到王敬齊正被捆在一張鐵椅上瑟瑟抖,還在不停的用言語威脅房中的胥吏,李君羨怒從心頭起,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撩起一腳狠狠的踹在王敬齊胸口。

        “砰”的一聲悶響,王敬齊慘哼一聲,張嘴吐出一口血來。

        因為身子被綁在鐵椅上,而鐵椅又固定在地上,故而王敬齊結結實實的受了李君羨這挾著怒氣的一腳,頓時內腑震盪臟器受損……

        李君羨站在王敬齊面前,目光如炬,冷冷道:“袁鯤已然如實招供,爾難道還想頑抗到底麼?”

        王敬齊咳了兩聲,艱難的喘口氣,忍著胸腹之內的劇痛,面色慘白。

        因為是王氏子弟,即便是“百騎司”亦要投鼠忌器,未敢對他施以酷刑。剛剛只是將他捆在這裡,在旁邊的刑房裡對袁鯤嚴刑逼供,那一聲聲慘絕人寰的慘叫卻也嚇得王敬齊魂不附體。

        錦衣玉食過慣了的人,意志力總是會底下一些……

        瞅了李君羨一眼,王敬齊緩緩閉上眼睛。

        剛剛正盤算著“百騎司”因為顧忌他王氏子弟的身份而不敢用刑,要如何巧舌如簧安然脫身,卻冷不丁聽到袁鯤已然招供的消息……反而堅定了他的心志。

        這一次牽扯之廣泛,沒人比全程參與其中的王敬齊更清楚。

        一旦這件事捅破了,非但他不得好死,自己的兄長王敬直亦要遭受連累,甚至整個王家都要波及。

        更為可慮的是一直對此事大力支持的那一位……

        紈絝子弟的意志力固然差了一些,但是絕對不蠢。

        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比死更可怕,比如家族傾覆、闔家滅門……

        心裡打定了主意,王敬齊反而平靜下來,擡起頭瞪著李君羨,說道:“此事乃是某見財起意,某認罪。只不過這些糧食賣給袁氏之後最終流落到何地、有何用處,某卻是完全不知。”

        李君羨怒極而笑:“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嘴硬?某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真以為某不敢對你用刑?”

        王敬齊狠狠盯著李君羨,一字一句道:“別說是用刑,就算是此刻刀斧加身,某也還是這句話:此事乃是某一人所為,與旁人全無干係!李將軍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對大家都好,李將軍該得的功勞一點都不少,某也能落得一個痛快,可若是李將軍糾纏不休……恐怕即便是陛下,也未必開心。 ”

        整個刑房裡靜悄悄的,唯有大雨打在屋瓦之上的悶響。

        李君羨咬著牙,死死的瞪著一臉輕鬆的王敬齊,不知如何是好……

        什麼叫此事到此止最好?

        什麼叫若是糾纏下去,陛下未必開心?

        李君羨當然是個聰明人,對於王敬齊的話心知肚明。

        這件事情的背後,定然是牽扯到了一些陛下的身邊人,甚至於……極有可能是某一位皇子!

        以陛下對諸位皇子的寵愛,若是知曉了其中哪一位有通敵叛國之嫌疑,是要顧念父子親情,還是要以正國法家規?

        所以王敬齊才說若陛下陷入那等境地必然不開心……

        王敬齊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等待李君羨最後的決定。

        良久,李君羨方纔長長的籲出口氣,回身將左右屏退,只留下李崇真一人。

        這位長史不僅僅是皇族中人,更是陛下在“百騎司”當中節制自己的耳目……

        李君羨看着王敬齊,忽然現這人固然沒有骨氣,但是在維護家族的時候卻很是勇敢,勇敢到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來保全家族的前途……

        頓了一頓,李君羨纔回頭對李崇真說道:“王敬齊勾連袁氏、販賣糧食,致使四十萬石糧食流入高句麗,雖然無心,卻已然構成叛國之實。因被袁氏蠱惑欺騙,心中痛悔之,是以於刑房之內自裁,以謝天下。”

        言罷,轉身走出刑房。

        王敬齊猶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委頓在鐵椅上,雙目無神,喃喃道:“多謝……”

        走到門口的李君羨聞言,站住身形,回身冷冷道:“不用謝,某這般所爲非是爲了維護你們王家,說實話,某現在恨不得立即帶兵將整個王氏闔族滅門!說到底,你也不過是整個王家的替死鬼而已。”

        轉身走出刑房。

        李崇真面無表情,抽出一柄匕隔斷王敬齊身上的繩索,將匕遞在他手裏、

        王敬齊手握匕,神情糾結,遲遲下不去手……

        爲家族將罪責攬於一身,說起來容易,但是當真用匕瞭解自己來爲家族脫罪,卻又不是每個人都能狠得下心……

        李崇真面露譏諷,上前奪過王敬齊手裏的匕,狠狠的抹過王敬齊的脖子。

        “既然能夠願意以死來維護那一位,某敬你是條漢子,就幫你一把吧……”.....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9:22
第1468章  難以取捨

 大雨如注,神龍殿內燈火通明。

  李二陛下一襲常服,負手立在敞開的窗前,任憑雨水偶爾被風裹挾著打在身上,沾濕了衣袍,就這麼痴痴的望著雨幕紛紛,英武方正的面孔上滿是疲憊憂傷,以及難以掩飾的憤怒!

  身後的李君羨束手而立,瞧瞧的咽了口唾沫,大氣都不敢出。

  他不知道自己的擅作主張是否會得到皇帝的諒解與讚同,但是身為臣子卻又不能不這麼做,否則若是任由王敬齊遭受酷刑將所有事情公之於眾,即是將陛下陷入兩難之地……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轉過身來,緩緩踱步到書案之後,坐在椅子上,注視著書案之上攤開的奏章。

  “王敬齊畏罪自裁……呵呵。”

  李二陛下唇角挑起一抹譏笑的笑容,眼神裡卻是無盡的落寞與悲痛。

  身為皇帝,又如何看不出這其中所隱藏的內情?

  王敬齊是不得不“自裁”,否則整個太原王氏便將被冠以“通敵叛國”之罪名,就算李二陛下有所忌憚未必便能按照叛國罪對其夷滅三族,單單是這個名聲,便是太原王氏不能背負的。

  傳承幾百年的簪纓世族若是背負這樣一個罪名,便如同從高高的遠端跌落塵埃,遭受最慘痛的打擊。有唐一朝必將面臨朝野上下的打擊,被國人所厭惡拋棄,再也別想恢復元氣。

  然而若是僅僅因為維護王家的根基前程,李君羨又豈會任由其“自裁”?

  既然李君羨可以讓王敬齊在他面前自裁,那麼必然有著不得不如此為之的理由。李君羨不會在乎太原王氏會否背負一個叛國之名,能夠讓他如此大膽的原因只有一個……

  李二陛下抬起雙眸,注視著李君羨,淡然說道:“這件事辦的不錯,就到此為止吧。”

  他認同了李君羨的判斷,這件事不能再追究下去了,否則若是挖出了王家背後的人……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處置了。

  “喏。”

  “王敬齊固然事先並不知情乃是為人所蠱惑哄騙,但叛國之事實已成,將其子女發配瓊州,終生不得回京。至於幽州袁氏……”李二陛下眼中厲色閃現,恨聲道:“目無法紀、私通外國,一群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即刻下旨幽州刺史,著令其將幽州袁氏滿門抄斬,夷滅三族!”

  “喏!”

  “去吧!”

  望著李君羨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門口,李二陛下依舊坐在原處,然如石雕一般久久不動一下。

  相比於憤怒,心裡更多的卻是失望與痛苦……

  他如何看不出將糧食販賣給高句麗人的用意?

  皇帝御駕親征,必然留守太子監國,而一旦東正大軍被糧草充足的高句麗拖住,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不可避免,屆時空虛的長安在關隴集團的把持之下,發生什麼變故都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此,李二陛下便忍不住心中狠狠的抽痛。

  他不願惡意的去揣測那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

可除此之外他又實在想不出將糧食販賣給高句麗的理由。

  亦或許……這只是兒子身邊的那些人自作主張?

  窗外大雨傾盆,李二陛下滿心痛楚,即便向來殺伐果斷的他,此刻亦不得不陷入糾結猶豫之中,不知應當如何處置……

  遙望九嵕山的方向,暗夜之中連一絲輪廓也不見,李二陛下卻彷彿見到那個秀外慧中的妻子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不禁喃喃自語:“觀音婢,你給朕生了幾個好兒子啊……要朕怎麼辦呢?”

  ……

  *

  “水退了!水退了!”

  不知是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緊接著,大堤之上歡聲雷動!

  房俊正與程咬金商討兵卒們分批次輪流搶險的細節,聞言精神一振,抬頭便見到竇知禮和林若芾小跑過來。

  “水退了?”房俊問道。

  “退了!退了!”林若芾指了指腳下:“房侍郎您看看,水退了!”

  雖然率領兵卒民夫們堵住了一處又一處的缺口,但是暴漲的河水早已漫過大堤,人們都是在淺水噹中踩著泥濘奔走。現在腳下依然泥濘,但是那淺淺的漫過大堤的河水已然不見踪影。

  房俊一直跟程咬金說話,卻是並未註意這一點……

  既然水位下降,便說明洪峰已經過去,雖然不知是否後續還會有洪峰到來,起碼眼下大堤是安全的。

  房俊依舊不樂觀:“不要大意,趁著現在水位下降,趕緊帶人將大堤巡視一遍,有險情的地方及早發現、及早補救,危險尚未遠離,軍心不可渙散,否則若是再有一波洪水湧來,那可就要壞了大事!”

  竇知禮和林若芾心中一緊,知道自己是因為水位下降而導致緊繃的心弦驟然放鬆,卻沒有意識到危險遠遠未曾退去,趕緊正色應了,反身大聲招呼人手巡視大堤。

  程咬金很欣賞房俊的嚴謹作風,點頭讚道:“居安思危,二郎的確有大將之風。”

  誰知房俊剛剛在竇知禮等人面前滿面憂色一再叮囑勿要大意,這會兒等到諸人走遠,卻頓時喜笑顏開,差一點手舞足蹈,大喜道:“天可憐見,涇陽保住了,你我的功勞也到手了!哈哈哈,既能拯救涇陽百姓於倒懸,又能博取功勳於危難,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開心的事情?”

  程咬金一臉黑線,無奈道:“你這人……還真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房俊連連搖頭,否認道:“您這話可不對,什麼叫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我這是給他們堅定心志敲響警鐘,這就跟行軍打仗一樣,未能直搗虎穴擒殺敵酋之前,誰敢言已然必勝?最大的危機便是潛伏在疏忽大意之下,往往因為一時之鬆懈而導致大好局面功虧一簣。”

  程咬金想了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看向房俊的目光滿是欣賞,說道 “手底下的人要時刻保持警惕,不能陰溝翻船喪失了大好局面,但是咱們身為統帥卻要有著洞悉戰局的目光,對於形勢要盡在掌握……很好,以前某認為你帶兵獲勝不過是走了大運,現在看來,卻也非一無是處。”

  能夠讓這個老妖精說出贊同之語可不容易,房俊一臉得意:“那是,咱可是要成為水師學堂大祭酒的男人,豈能不知兵法戰策?”

  說起水師學堂,程咬金略一遲疑,低聲道:“最近切莫搞風搞雨多生是非,便一心一意的去籌建你的學堂吧,免得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牽扯在內。”

  房俊心裡一跳。

  “您是說……義倉這件事?”

  程咬金在他面前倒是無所不談,亦不避諱什麼,點頭道:“你同世家門閥的關係很差,故而沒有什麼消息傳到你的耳中也是正常,據某所知,關中有多處義倉出了差錯,而且這件事情牽扯進去的世家門閥不知凡幾……”

  房俊愕然:“難不成義倉中的糧食都沒這些蠹蟲給貪墨了?”

  怪不得那韋義方遲遲不肯開倉放糧,原來是沒糧食可放了……

  程咬金搖搖頭:“這倒不至於,世家子弟固然目無法紀,但是各個心高氣傲,不會去貪墨義倉的糧食。不過貪墨雖然不至於,但是倒賣一手賺取錢財之後再原數補齊……這卻是極有可能的。”

  房俊無語。

  這其中又有何分別呢?

  無非是仗著世家門閥的勢力侵犯國家利益罷了……

  程咬金意猶未盡,拍了拍房俊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而且這件事可不簡簡單單是倒賣糧食那麼簡單,非但是韋家,這件事的發起者是王家都,而且關中、河東等地義倉無數,單單憑藉這兩家是不可能擺得平的,所以,其背後定然還有來頭更大的人……”

  比韋家、王家來頭更大?

  房俊心裡咯噔一下,瞅了程咬金一眼,後者緩緩點頭:“心裡有數就好,這件事即便被陛下查知,也只會壓下去。”

  房俊會意。

  能夠指使王家的大人物,除了那位殿下也就沒有旁人了。

  陛下固然對其愛護甚重,但是牽扯到這麼多的義倉、這麼多的世家門閥,當真可以壓得下去麼?尤為重要的是既然有這等世家門閥牽扯進去,那麼所涉及的糧食數目必然不少,這麼多的糧食究竟流向何處……

  恐怕此刻李二陛下早已怒不可遏、煩心不已吧?

  表面看倒賣的是糧食,但是實際上誰又說得準是不是又跟爭儲扯上關係?

  房俊並不知道這些糧食已然跟通敵叛國畫上等號,只是在心裡頗有些幸災樂禍——兒子本事太大,總是會給老子惹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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