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30203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26
第1449章  關心則亂

“陛下,天道輪迴,損有餘而補不足。您一手將大唐打造成遠勝秦漢之強盛王朝,足矣傲視三皇、功蓋五帝,秦皇漢武在您面前亦是相形見絀,若是再能蕩平高句麗將其納入大唐之版圖,您的豐功偉績堪稱震古鑠今、空前絕後,'千古一帝'之榮耀當之無愧!”

    房玄齡苦口婆心,耐心的勸諫:“然而物極必反、盛極必衰,您一手將大唐推至巔峯,待您之後,勢必會有所衰退,此乃世間不可違逆之天道。然而您現在卻貪心不足,憧憬著您的繼任者能夠在您留下的這篇錦繡江山上更進一步,這已然不是難不難的問題了,而是違反了事物至理,是絕對不可能的。”

    李二陛下愕然。

    他心心念念建立一番豐功偉績使得自己成為遠勝秦皇漢武的“千古一帝”,然而人力有時而窮,自己即便是再英明神武也終究有殯天之時,他憧憬著自己能夠選出一個優秀的繼任者將自己留下的這份偉業繼承下去,甚至於要做得比自己更加優秀!

    但是卻從未曾從“天道”這個角度去考慮問題……

    盛極必衰、物極必反,這是天道,天道不可違。

    無論是一統六合橫掃八荒的大秦,亦或是兵鋒所向雖遠必誅的強漢,都不可避免的在臻達強盛之頂點之後,逐步滑落低谷。

    是繼任者的問題麼?

    或許有,但更多的原因卻盡皆歸功於天道——盛極必衰!

    強盛之時,諸多矛盾都能被掩蓋起來,大家為了追求更遠大的理想、更豐厚的利益而將矛盾擱置,但矛盾從未消失,一旦國家勢力滑落,各種各樣的矛盾各種各樣的問題便會徹底的激發出來。

    比如,世家門閥在政治上的述求……

    現在自己在位,大唐橫掃四海所向無敵,世家門閥的野心被死死壓制。一旦皇帝換了一個,而國勢從巔峯迴落,那些死捧著“九品中正制”不願撒手的世家門閥必然捲土重來。

    對於一個帝國來說,世家門閥便是一柄雙刃劍。

    它能在帝國崛起之時統一一切力量,成為皇帝手裡最鋒利的武器,所向披靡。亦能在帝國衰弱之時反客為主,將國家政權操縱於手中,謀取自身的利益……

    而自己為何要疏遠長孫無忌?

    原因固然有很多,

但是最主要的一個,便是長孫無忌本身代表著其身後龐大的關隴集團的利益,而關隴集團的利益,卻是與國家利益相背離的……

    現在自己居然犯了不可饒恕的糊塗,希冀於由關隴集團支持的晉王繼承儲君之位,能夠在自己之後使得這個國家愈發強盛……這簡直就是自相矛盾。

    晉王登基為帝的那一天,難道不正是關隴集團攫取勝利果實的那一天?

    而這個“勝利的果實”,卻是實實在在的國家利益……

    李二陛下長籲一口氣,豁然開朗。

    自己這都是在做些什麼?

    這邊極力打壓世家門閥,那邊卻又屬意由世家門閥支持的晉王繼承儲位……

    簡直是老糊塗了!

    然而他剛剛想明白,卻又立馬陷入猶豫。

    晉王是在他的默許之下參與到爭儲當中的,而現在自己卻又要一手掐斷晉王剛剛燃起的希望……這是否殘酷了一些?

    房玄齡又豈能看不出李二陛下的糾結所在?

    可他亦是無可奈何,勸無可勸。

    對於晉王這個最小的嫡子,李二陛下的寵愛是真摯而毫無保留的。

    他又怎麼忍心狠狠的將一心憧憬儲君之位的晉王打落塵埃,徹底斷絕這個念想兒?更別說這個孩子本是安分仁厚的,正是他李二陛下一手將他送到瞭如今爭儲的道路上……

    太殘忍。

    殿內一時陷入沉寂,唯有窗外雨聲連綿。

    良久,李二陛下方纔緩緩闔眼,喟然一嘆:“這封奏摺……駁回吧。”

    房玄齡躬身施禮:“陛下聖明!”

    既然是駁回,那自然便是斷了晉王謀求吏部尚書從而建立班底這條路。若說之前高士廉或許還有可能被晉王拉攏過去,畢竟有著血脈親情,可是現在,高士廉必然與晉王勢成水火,轉而偏向太子。

    李二陛下愕然發現,自己無意之間居然等同於助攻了太子一回,須知以往太子在朝中的影響力極低,現在有了吏部這杆大旗,依附過去的大臣自然不會少… …

    *

    茶水溫涼,李二陛下吩咐內侍撤去重新沏了一壺,招呼房玄齡隨意坐下,品著盞中香茗,聽著窗外風雨,大殿空寂涼風習習,倒也甚是愜意。

    只是李二陛下卻愁眉不展,心中總覺得愧對晉王,著實糾結……

    房玄齡勸慰道:“陛下何須自責?儲君之位,事關國本,本就不可輕忽大意,豈能輕易更改?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不知多少人的利益與太子聯結,而又有多少人的利益與太子背離……現在陛下只是有意易儲,朝中便暗潮洶湧波瀾頓生,一旦當真降下聖旨,那時候纔是各路牛鬼蛇神盡皆浮出水面擾動天下風雲!晉王殿下素來聰慧,頗識大體,想來定然能夠體諒陛下的難處。”

    說實話,他對於眼前這位帝王也頗多無奈。

    儲君之位是何等大事?這位卻搖擺不定朝秦暮楚,與一貫以來的英明果敢判若兩人,之前屬意魏王繼承儲君之位,現在又有意扶持晉王上位,就好像儲君之位不過是一個七品芝麻官兒,想給誰乾就給誰幹,簡直是昏了頭……

    哪怕再是英明的君主,在面對自己兒子的實話也難免失去理智。

    關心則亂,就比如自家那個讓自己愛得欣慰恨得咬牙的孽障……

    君臣之間彷彿心有靈犀,房玄齡剛剛想起自家兒子,便聽到李二陛下問道:“你家那個棒槌最近在幹嘛?這兩日朝中風波不斷,且盡皆與他有關,卻始終不聞他的動靜,這可不像是他的作風。”

    房玄齡眼皮一跳,這是皇帝能說的話麼?

    全無威儀、有失輕佻啊……

    “二郎今日多在衙門之中起草應急救災的章程,朝廷成立這個指揮衙門畢竟是前所未有之舉措,一切盡皆無章可循,必須盡快拿出一個辦法來,以免事到臨頭混亂無序,反而越做越錯,一旦貽誤救災的時機,豈非背離了設置這個衙門的初衷。”

    房玄齡解釋道。

    “嗯,做得不錯。”李二陛下欣慰的點點頭,示意房玄齡飲茶,繼而道:“這小子才華橫溢,辦事也很是穩妥,只是這性子難免任性疏狂了一些,必須好生鞭策監督才行,滿朝上下除了朕,也就只有你說的話他會聽,一定要勤加敦促,好好改改他那些臭毛病纔是。”

    房玄齡捏著茶杯,心裡斟酌了一下,試探著說道:“最近流傳的他與長樂公主之間的謠言,且不論起因究竟為何,到底也是折損了皇家顏面,其罪難恕,還請陛下責罰……”

    這件事情的本質並不在於房俊是否當真與長樂公主有染,而是風傳於坊市之間使得皇家顏面受損。其實話說回來,即便兩人當真有點什麼私情,只要神不知鬼不覺的,以李二陛下對長樂公主的溺愛以及愧疚心情,很大可是是視而不見,聽之任之。

    但是絕對不代表可以將這件事情擺上檯面。

    李二陛下不在意的擺擺手:“朕信得過自己的閨女,長樂溫婉賢淑、性情貞潔,絕不會做出那等傷風敗俗之事,玄齡毋須多慮。”

    房玄齡無語……

    這話聽著怎麼那麼不對味兒呢,和著你認為他兩人之間沒有私情是因為你閨女性情貞潔,即便是我兒子勾引誘惑也不得能手?

    兩人喝著茶先聊著,便見到王德腳步匆匆的進來,將一封奏摺上前遞給李二陛下,疾聲道:“陛下,政事堂送來急報,因雨勢太大,河水暴漲,即便是鄭國渠全力洩洪亦不能疏導洪水,涇陽上游的雲陽等處時刻有決堤的危險。”

    君臣二人豁然動容。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28
第1450章  誅心!

大雨滂沱之中,李二陛下面色陰沉的進入政事堂。

  災情刻不容緩,片刻不能拖延。

  涇陽與陝州不同,就算是整個陝州被洪水夷為平地,亦不過是大唐版圖之上抹去一個不起眼的縣城,戶薄之上刪減掉幾萬人口。涇陽本身亦非是大縣,人口不過數萬,固然地近京畿,卻也非是李二陛下如此重視的原因。

  只因涇陽下游不遠處,便是鹹陽城……

  一旦涇陽處涇河決堤,大水勢必順著地勢而下,屆時將無可遏制的將鹹陽城席捲其中。

  作為上古重鎮,鹹陽的地位非同小可,而且城內城外聚居著十數萬百姓商賈,一旦洪水沖天而降,對於大唐的打擊絕對無法彌補的。

  自古以來水火無情,面對此等天災之時再是強盛的王朝亦要一籌莫展,甚至往往一場災難便能引起劇烈的連鎖反應,導致王朝的崩頹覆滅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然,現如今大唐繁華錦繡強橫一時,自然不虞有那等王朝末路的情形出現。

  李二陛下之所以如此重視,水災面前百姓的損失是一個方面,而另一個方面則攸關政局……

  前有陝縣水患吞噬百姓屍骨財貨、沖毀房屋橋樑無數,現在涇陽等縣又面臨涇河決堤,一旦屆時災禍再生,必有謠言興起於市井之間!

  在古人看來,皇帝既是天之子,非是凡人。

  一旦皇帝失德,則上天有感,必然降下災禍以警醒皇帝,令其改之,否則乃由天下臣民承擔其責。

  故而若是那個年頭裏天災頻仍,上至文武羣臣下至市井百姓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如何救災、如何防災,而是探究皇帝是不是又做錯事,害得上天示警予以警告?

  所以一旦天下有大的天災發生,最緊張的便是皇帝,因為搞不好這種事情便會被居心叵測之人利用,煽動輿論造謠生事,致使朝局不靖國家不穩……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剛剛來到政事堂尚未入座,尚書左丞韋琮便一揖及地,神情鄭重、語氣悲愴:“陛下明鑑,自貞觀十年以來,大唐連年災禍頻仍,水旱疾疫之災間者數年不曾間斷,此必為上天警示也。”

  李二陛下差點氣笑了,聞言面色不善,冷聲道:“你的意思是朕私德有虧,行為不檢,愚而不明,未達其咎,甚至是朕所行之政有所失而行有所過乎?”

  娘咧!

  老子嘔心瀝血勤儉克用,古之帝王比朕更儉樸、更勤勞的幾乎沒有,到頭來你卻說朕做錯事,被上天降下災禍譴責?

  簡直豈有此理!

  房俊作為兵部目前最高主官,亦有前來政事堂聽政之資格,不過只是拿來耳朵聽,說話是沒份兒的。此刻他坐在一側的角落裡,身旁是刑部尚書劉德威,二人算是相識,剛剛也曾寒暄幾句。

  前面不遠處便是太子、吳王、晉王三位受到李二陛下重用的皇子,一字排開。

  聽了韋琮的言語,

房俊詫異的與身邊的劉德威互視一眼,皆見到對方眼中的驚訝。

  這人瘋了不成?

  倒不是說身為天子不得違逆,李二陛下還是準許大臣們說話的,哪怕你說的不對,輕易亦不會因言獲罪。

  可是現在韋琮非但公然譴責皇帝失德,甚至於質疑李二陛下最為得意的“政績”,這跟找死有什麼分別?

  政事堂內所有人都看傻子一樣看著韋琮,長孫無忌的眼神甚至可以殺人……

  這個連話都說不明白的蠢貨,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爬到尚書左丞這個位置上的?

  韋琮被大夥的神情搞得莫名其妙,再看到李二陛下火光四濺的眼神,頓時打了個激靈,醒悟過來,腦子裡“轟”的一下,認識到自己犯了大錯,連忙滿頭大汗道:“陛下誤會了,微臣非是質疑陛下……陛下自即位以來夙夜難寐、勵精圖治,不曾享受過半分人間奢華,政局穩定吏治清明,天下臣民安居樂業……如此功德乃千古罕見,天日昭昭,大唐臣民誰人不知?既不曾犯錯,何來天降警示?”

  李二陛下這才神情好看了一點,卻依舊不滿,問道:“那你這沒頭沒腦的話語是何用意?”

  韋琮忙道:“陛下固然未曾勵精圖治乃歷代帝王之表率,可是這天下確非唯獨陛下您是天神之子,天神降下降火警示世人,也未必便是譴責陛下……”

  李二陛下一時間沒轉過彎兒,聞言怒道:“放肆!朕受命於天,乃是人間帝王,除了朕,還有誰是上天之子?”

  天無二日 民無二主,居然還有人敢同皇帝一般稱為天子?

  這種人是根本不會存在的,因為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得給砍光了呀……

  韋琮被嚇得一哆嗦,“噗通”跪在堂中……

  一眾大臣差點捂臉不忍直視,這人也太沒骨氣了吧?要麼你就好好說話,要麼說出來就得有心理準備,滿口胡說八道不知所謂還這般沒膽子……簡直就是官員之恥。

  一旁的劉洎已經目光灼灼的盯著韋琮了,心裡盤算著回去之後便彈劾一波這位京兆韋氏的子弟,踩著京兆韋氏的名頭狠狠的給自己刷一波聲望值……

  如何好的靶子,閒置不用豈非浪費?

  李二陛下也無語,心說這人怎地這般軟骨頭?

  心中不喜,語氣愈發不善:“若是有話,就給朕好好說,若是沒話,就給朕立刻滾出去,此乃帝國議政之中樞,豈容你這般胡言亂語?”

  韋琮嚇得臉色發白,嚥了口吐沫,他倒是很想聽從陛下的話立馬從這裡滾出去……可是眼尾瞥見一側長孫無忌那陰沉的臉色,只得將恐懼壓制在心裡,硬著頭皮說道:“陛下明鑑,微臣非是胡說八道,儲君亦是君,陛下乃天子,儲君自然亦是天子。君主失德,故而天降災禍警示,卻非僅僅是警示陛下,若儲君失德,想來上天亦會降下警示的……”

  羣臣都愣住了,有幾人甚至失笑出聲。

  見過胡攪蠻纏的,卻沒見過胡攪蠻纏到這等程度的……

  這是哪裡的歪理邪說?

  天無二日,儲君又如何能夠是君呢!

  然而有些人卻笑不出來,這哪裡是胡攪蠻纏?分明是將矛頭對準了太子,想要讓太子來為天災背鍋!

  用心何其毒辣也!

  座位上的太子一瞬間臉色蒼白,緊緊的咬著牙死死的等著韋琮,雙手摁在面前的案几上已然青筋暴凸,可見心中之憤怒是何等洶湧!

  韋琮非但是將天災的原因歸咎於他這個太子,是他這個太子導致天下臣民遭受災難,更將他這個“儲君”的地位無限拔高,高到幾乎跟李二陛下同等的高度……

  這就是誅心吶!

  太子忍不住,便欲張口自辯,可尚未等他開口,案幾下跪坐的腿便被狠狠的掐了一把……

  太子愕然扭頭,看向身邊的吳王李恪,不知他為何要阻止自己,難道就任由這幫子亂臣賊子栽贓嫁禍,自己卻連反駁都不行?

  李恪掐了太子一把,制止他暴怒之下的辯駁行為,嘴脣微張,低聲道:“稍安勿躁。”

  剛剛太子暴怒之中未曾發現,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正坐在對面的房玄齡捻著鬍鬚,微微的搖了搖頭……

  太子不知李恪有何打算,不過他兩人最近如膠似漆親近非常,彼此之間沒有了儲位的隔閡甚是信任,便只好忍著心中怒氣,抿著嘴脣一聲不吭。

  大殿之上鴉雀無聲,唯有窗外大雨嘩嘩的下著,大家都屏氣靜息,看看李二陛下是如何反應……

  李二陛下目光灼灼的盯著韋琮,心頭甚是後怕。

  他想要扶持魏王亦或者晉王來取代太子之位,卻絕對不願意見到兒子們之間是以這樣一種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來打擊對方。

  儲君亦是君?

  這已經不僅僅是朝爭了,而是無限制的打擊,務必至太子於死地……...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33
第1451章  早有腹案

身為皇帝,最最忌諱的便是有人能夠挑戰自己的權威,而身為君主的權威體現,至高無上的權力是一方面,“君權天授”的合理合法性亦是一方面!

  若是換了一個心胸狹隘的皇帝,說不得便從此對太子生出忌憚之心……

  幸虧剛剛與房玄齡一席話使得他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否則此刻他會做出何等選擇?

  想一想,李二陛下都一身冷汗,那幾乎是自己將太子一手推到萬劫不復之境地啊……

  想到此處,李二陛下乾脆利落的冷冷道:“尚書左丞韋琮身為臣子,卻挑撥君父父子、離間天家骨肉,信口雌黃污衊太子,其心可誅!著即革除其所有官職爵位,終生不得敘用!”

  聲音清冷,乾脆利落,餘音裊裊迴盪在大堂之上。

  韋琮當即傻了眼,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聽……一生功名前程就此盡毀?他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識的看向長孫無忌,您擔保過沒事的啊,但是現在……什麼情況?

  長孫無忌低眉垂眼,面上神情木然,完全無視韋琮的求助。

  事實上……

  他心中早已是翻天倒海!

  怎麼回事?!

  明明陛下已經默許了晉王殿下參與爭儲,卻又為何反而將擔當晉王馬前卒的韋琮以這般嚴厲的手段製裁?

  這是警告麼?

  是陛下又迴心轉意,看好太子了?

  當韋琮哭喊著被禁衛拉出大堂,長孫無忌依然沒有從震驚當中緩過神來……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陛下做出此等匪夷所思的舉措,不過想起剛剛陛下是同房玄齡前後腳走進政事堂,顯然是之前君臣二人有過單獨會面。

  再響起剛剛房玄齡隱晦的製止太子辯駁質問的那個動作……

  長孫無忌差點咬碎了牙!

  房家父子難不成是他天生的對頭?老的小的接二連三的跟他過不去,小的害了自己的兒子,現在老的又來壞自己的好事……真真氣煞我也!

  不過他尚未明白房玄齡到底對李二陛下說了什麼導致李二陛下改弦更張,所以此刻也只能沉默相對,否則很容易說錯話做錯事,在陛下明顯改主意的情況下,這是很兇險的。

  等著吧,遲早一天讓你們房家跪在老子麵前求饒……眼看著滿腔心血構築的宏偉目標極有可能夭折,長孫無忌卻連句憤怒的話語都不能說,只能憤憤然吞下失望的苦果。

  一旁的晉王李治更是目瞪口呆,政治上依舊缺乏歷練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僅僅提了太子哥哥一句,父皇便將韋琮給革職為民、永不敘用了?

  那可是京兆韋家的人啊……

  李二陛下看都不看長孫無忌等人,淡然道:“休提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朕受命於天,乃是大德天子,自問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上蒼何以降下災禍譴責於朕?沒那個道理!既然是水患,那麼就趕緊拿出治理水患的章程來,

朕的子民即將在咆哮的洪水噹中瑟瑟發抖性命垂危,爾等大臣卻在此地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可對得起朕的重用,對得起那份俸祿?”

  滿堂大臣被皇帝訓斥得面紅耳赤……

  但凡開國之初,君臣大多清正廉潔,所謂新朝新氣象。君主能夠善於納諫、勤政愛民,大臣以能夠清廉守正、兢兢業業,此時被陛下訓斥一頓,方纔想起就在自己這些大臣們在此算計著陰謀詭計、計較著陣營得失的時候,不遠處的涇陽尚有數萬百姓正處於水深火熱當中,亟待朝廷拿出一個章程。

  中書令岑文本看了看一直默不作聲的房俊,開聲道:“陛下,既然朝廷已經成立那個'災難救援指揮衙門',何不聽聽房侍郎有何意見?”

  不少人這纔想起,原來朝中已經專門有了應急救災的衙門……

  起先房俊倡議設立這個衙門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他僅只是為了兵部爭奪兵權而已,所謂的“災難救援”根本就是個幌子,掛著羊頭賣著狗肉。現在果然災難來了,看你如何跟陛下交待?

  長孫無忌便問道:“這衙門固然成立未久,又是前所未有之舉措,並無舊例可循,構架搭建需要時間和人手,但此事乃是房侍郎提倡,現在又過了這許多天,起碼要把大致的章程拿出來看看吧。”

  陰人就是陰人,一出口,便將房俊所有能夠找到搪塞推諉的藉口盡皆封死,除非房俊拿出章程來,否則便是辦事不力,嚴重點說是玩忽職守亦不為過……

  官場的事情便是這樣,你可以犯下一百樣錯,只要領導護著你,屁事兒沒有。

  可一旦由你的錯誤導致了嚴重的後果,那麼抱歉,再欣賞你的領導也會立即把你退出去,沒人會替你背黑鍋……

  長孫無忌纔不信房俊能拿得出來什麼章程。

  不是說房俊沒這個本事,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將心思用在這上頭,鼓搗出那個災難救援衙門不就是為了給兵部爭權,使得他能夠在兵部得到擁護站穩腳跟麼?

  太子和吳王互視一眼,都看著低眉順眼的房俊暗暗著急。

  這二位最近與房俊走動頗多,深知其前些時日根本未曾提到過什麼章程之事,這幾日倒是在衙門裡奮筆疾書起草章程,可是短短三兩日的時間能寫得出來什麼?

  雖然不曾參與過災區救援,但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舉凡軍隊調撥、民夫組織、後勤補給、人員協調、物資運輸、災民安置……等等,哪一樣不是繁冗複雜?

  李恪瞄了房玄齡一眼,見到這位依舊老神在在一言不發,心底不由大急,你到底是不是親爹啊?怎麼每一回房二在朝堂上逼到牆角的時候您都好像隔壁叔叔似的不聞不問,太過分了!

  就該那位剽悍的房夫人使勁兒的整治你……

  李恪定了定神,發言道:“趙國公既然說到此乃千古未有之舉措,全無舊例可循,便當知道由朝廷調撥大軍救援所牽連的事體甚廣,需要綢繆的事項太多,豈是朝夕之間可以完善的?趙國公這般急切的讓房侍郎拿出章程來,反倒會使得房侍郎迫於壓力未能盡心思慮從而顧此失彼,殊為不美。”

  一番話有理有據,而且完全不給長孫無忌的面子。

  李二陛下眼神複雜的瞅了瞅英挺俊朗的庶子,心底喟然一嘆。

  若是拋開嫡庶之分,這個庶出的三子非但相貌俊朗,做事之果敢睿智亦是諸子當中最像他的……然而就算是世家門閥為了內部穩定都必須有嫡庶之分,何況是天家?

  怨只怨這個兒子非是長孫皇后親生……

  長孫無忌被懟了回來,倒也不惱,只是盯著房俊問道:“房侍郎到底有沒有章程?”

  只要房俊說一句“沒有”,那麼無論有多少理由,都難免給陛下留下一下辦事不力的印象——因為現在災難即將發生了,你卻束手無策,當初為了籌建這個衙門叫得最歡的是你,現在一籌莫展兩眼一瞪的還是你……

  房俊氣定神閒,看著長孫無忌那張圓臉,笑了笑,說道:“怕是讓趙國公失望了,救災衙門的章程……還真的有。”

  對於別人來說,一個全新的救災衙門牽扯到方方面面,一切皆是從無到有,要協調各方的關係、促成多方的協作、權衡各方的調遣……千頭萬緒,難如登天。

  然而房俊不是一般人……

  長孫無忌看著房俊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厚厚的本子遞給書吏,而後由書吏呈遞給李二陛下,頓時眼角一跳,心中暗恨。

  這個小王八蛋早有腹案卻藏得嚴實,若是早知道他拿出了章程,自己豈會這般愚蠢的往上撞?

  長孫無忌面色陰鬱,不知不覺間,又被這小子給坑了一回……

  妄作小人!

  李二陛下其實也沒想房俊能這麼快便拿出一個完整的章程,這個厚厚的本子被書吏呈遞到他手上的時候頗為吃驚,而後便是一陣欣慰。

  這小子是鬧騰了有些,平素也無法無天了些,但到底還是有才華的,關鍵時刻能夠為君分憂,那就是好臣子!

  展開本子,扉頁之上便見到八個圓轉遒麗至令他賞心悅目的字體——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37
第1452章  就這麼決定了

國家級別的搶險救災,本就涉及方方面面,牽扯甚廣,如今由國家調動軍隊救援災區更是前所未有之事,想要從一片空白之處理出頭緒並且拿出可行之策,實在是難上加難。

  更遑論如此短的時間……

  就算勉強為之,也必然漏洞百出,非但無功,一旦出現重大紕漏反而還要承擔責任。

  李二陛下自然心中清楚其中關竅,但是災情如火,他身為皇帝當然焦急萬分,若是房俊拿不出來這個章程倒也不會怪罪他玩忽職守,只是難免失望。

  現在細細品讀著手中的章程,李二陛下卻是感慨萬千。

  物資籌措、人員調派、責任劃分,以及災情組織覈查、救災物資管理分配及監督使用、組織協調緊急轉移安置災民、甚至是災後毀損房屋恢復重建的組織補助和災民生活救助……林林總總,無有遺漏。

  到了最後甚至諫言朝廷發動輿論配合救災以及災後重建,將“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綱領傳遍天下,號召天下各州府縣皆對災區伸出援手,以此增強大唐臣民的凝聚力… …

  再附上這麼一手圓轉遒麗賞心悅目的行書,令李二陛下龍顏大悅。

  人才啊……

  朕當初讚他一句“宰輔之才”,實不為過。

  政事堂裡一片肅靜,只餘窗外刷刷的雨聲,大家都凝神看著正翻閱書薄的李二陛下。

  良久,李二陛下方纔擡起頭來。

  他本想將這個章程給諸位宰輔看看,討論一下其中是否有商榷之處,然而環視一週,他又打消了這個主意。好幾位宰輔一貫以來皆因立場不同而對房俊或褒或貶,態度不一,難免評論之中便帶有主觀情緒,最正直無私的魏徵現於家中,其餘幾人怕是有失公允。

  若是放在平時倒不足為慮,有立場才會有爭執,有爭執才會有平衡,文武大臣們其樂融融你好我好那才會讓皇帝夜不安寢……然而今天不行。

  災情如火,身為皇帝焉能坐視洪水即將肆虐百姓身處倒懸反而在朝堂之中大玩平衡之道?

  這個時候不需要權衡,不需要箝制,只需要雷厲風行、乾脆利落!

  大手將書薄按在面前的桌案上,李二陛下虎目環視,沉聲道:“房侍郎這份章程周全詳盡,深得朕心,此次救援涇陽災情,便按照此章程實施,但凡涉及到的衙門、軍隊,務必毫無條件的聽令而行,若是誰出了差錯導致災情氾濫,朕唯他是問!”

  眾臣大感意外,陛下固然英明強勢,卻非是乾綱獨斷之人,一直以來皆是能聽得進去諫言的,平素遇事也會跟臣子們好好商議,廣開言路、博採眾長。

  此次救援乃是以朝廷的名義實施,不僅僅是朝中百官,即便是民間商賈百姓也必然翹首以待,整個天下都對這件前所未有之事給予足夠的重視,實在是半點差錯都出不得。

  然而現在居然如此信任房俊,三兩日之內鼓搗出來的章程便即拍板通過了……

  諸位宰輔神情不一,房玄齡依舊低眉順眼彷若置身事外,

岑文本老神在在三緘其口,唯有長孫無忌心中鬱悶……陛下這是想要給我難堪麼?

  略一沉吟,長孫無忌試探著問道:“陛下明鑑,救災之事牽扯廣眾,所涉及的事務繁冗雜亂,臣非是質疑房侍郎的能力,只是這短短幾天之內所拿出來的章程難免多有瑕疵,萬一因此而導致嚴重後果……”

  “那就由朕來承擔!”

  李二陛下心中不耐,冷眼看著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頓時心中一凜……

  劉洎一直隱身,此刻琢磨出了此間大勢,忙道:“水火無情,現在涇河大水即將決堤而出,不知多少子民即將遭受滅頂之災。世間從無萬全之法,何況是國家調撥軍隊參與救援這種前所未有之事?只需在其中詳加註意,遇到難處多加思考,反正若是坐視水患從天而降必然是生靈塗炭,現在有朝廷組織救災,再壞也壞不過置之不理吧,又會有什麼嚴重後果呢?趙國公卻還在這邊糾纏不放,耽擱救災事宜的施行,實在是……有些不妥。”

  長孫無忌氣得滿臉通紅!

  這話實在是太惡毒了,若是傳揚到民間自己必然落得個“禍國奸臣”的罵名,在天災面前阻撓救災的實施,這個罪名怕是祖墳都能被人給掘了……

  然而他又不能與劉洎爭論,且不說這廝就是憑著一張嘴巴混日子,單單自己若是與他爭論豈不是坐實了爭論不休耽擱救災實施的罪名,恰恰正好入了他的套。

  他素來被稱作“陰人”,誰曾料想今日一時不察,居然被劉洎給陰了一把……胸中鬱悶至極。

  長孫無忌不發聲,其餘人自然沒有理由反對。

  繼續質疑下去非但得罪房氏父子,連陛下都給惹惱了,何苦來哉?

  大事敲定,下來便是具體的實施細節。

  房俊起身,鞠躬施禮到:“陛下,既然決定按照微臣的章程實施,那麼便請陛下決定派遣哪支軍隊前赴災區。”

  這是重中之重!

  皇權與兵權素來二位一體,沒有任何一個皇帝會任由兵權從自己手中脫離,更何況是李二陛下這種血火之中衝殺出來的馬上皇帝?

  不過這一切房俊都已經為李二陛下考慮到了,書薄之上寫的清清楚楚,那就是……抽籤!

  十六衛的名字都寫在紙條上,然後放在一個箱子裡由皇帝自己去抓鬮,抓到哪一支部隊就是哪一支部隊,而且所有的十六衛大將軍全不在場。由哪支部隊趕赴災區是隨機的,便是皇帝自己都決定不了,這就最大限度的杜絕了有可能引發的所有不可測之後果。

  李二陛下對這個辦法深感滿意,而且他還看出這個方法更深一層的優點——因為是隨機的,誰都有可能被抽中,這就導致十六衛沒有一個敢在平素輕忽慢待、缺乏操練。

  作為衛戊京畿的中央軍,十六衛是不可能全都拉到邊疆去打仗的,尤其是在國境線相對太平的年代,這就導致軍中軍紀渙散、軍備廢弛,作戰能力迅速衰弱。

  而房俊的這個辦法堪稱絕妙!

  誰也不知道天災何時回來,誰也不知道負責救災的會是哪一支部隊,這就好比頭頂懸了一柄利劍,誰若是被抽中了成為救災的部隊卻因為軍紀渙散缺乏操練而導致出了洋相……那麼李二陛下絕對會握著那柄劍狠狠的斬下來!

  紙條寫好,李二陛下親手將其裝在書吏捧過來的一個書箱子裡。

  當然不可能是十六個,只有十二個……

  這就得說到大唐的軍制了。

  隋初沿北周之製﹐設置十二府以統率禁衛之兵﹐此即十六衛的前身。隋初十二府中﹐僅左右衛﹑左右武衛﹑左右武侯六個府統領府兵宿衛。

  煬帝大業三年,將十二府增改為十二衛四府﹐合稱十六衛府。

  其中十二衛為:左右翊衛﹑左右驍衛﹑左右武衛﹑左右屯衛,左右候衛和左右禦衛;四府為:左右備身府和左右監門府。

  唐承隋制,十二衛統領府兵、宿衛京師、守衛關中;四府不統府兵,左右備身府負責侍衛皇帝,左右監門府則分掌宮殿門禁。

  此外,左右翊衛又兼領“內軍”。“內軍”指左右翊衛下屬的親﹑勳﹑武三衛統轄的五軍府和另屬東宮的三衛三府之兵﹐均由高官子弟充當,乃是嫡系中的嫡系。

  又在全國範圍設置“折衝府”,“十二衛”遙領天下657個折衝府,分領諸軍府到長安上番宿衛的府兵,居中禦外,衛戍京師,是府兵和禁軍的合一。

  因為十六衛官署在皇宮之南,所以史稱“南衙府兵”,與守衛皇宮北門﹑由招募配充的兵士組成的“北衙禁軍”交錯宿衛,相互牽制。

  這便是大唐的軍制,看似繁雜,實則涇渭分明。

  所以只有十二衛戰時出征,此時也能夠被抽中參與救災的也就只有這十二衛……...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40
第1453 章  當官抓權

    抓鬮的結果是右武衛……

        既然皇帝已然贊同房俊的章程並且照此辦事,誰也不會自討沒趣站出來再說什麼承擔後果之類,哪一支軍隊被抽中更沒有文章可做,且不說這種抓鬮本就是隨機性質不可控制,沒誰能夠提前佈置趁機犯上作亂興風作浪,單單這個被抓鬮出來的右武衛,基本就沒人敢用那些莫須有的可能去詆毀揣測……

        真當右武衛大將軍程咬金那個“混世魔王”的名號是白叫的?

        若是說起“渾不吝”來,房俊也只能給程咬金提鞋……

        諸事既定,房俊當即手執兔符將令返回兵部,以兵部名義開具堪合調令,命人立即送往盧國公府,令右武衛大將軍、盧國公程咬金即刻趕赴右武衛駐地,調集軍隊,趕赴災區。

        說起這個兔符,還有一樁趣事。

        大抵實在春秋時期,為了保證君主在傳達命令或者調動軍隊時不出差錯,需要藉助一種信物作為憑證,這種信物便稱“兵符“。據說它最早是周朝軍事家姜子牙明的。古人認為虎為百獸之王,在叢林爭鬥中總是處於不敗之地,因此在軍事上也多以虎為尊,於是常將這種兵符鑄刻成虎的形狀,因此它也被稱之為虎符。

        當然,虎形兵符並非唯一的形狀,在秦代就曾有過鷹符和龍符等等。

        虎符大多用的是青銅,也有用金、玉和竹做材料的。其內部中空,然後被一剖為二,右半(虎頭方向朝前)由皇帝保存,左半則給統兵將領或地方長官。虎符的剖面有齒相嵌合,背上大多有文字,文字分書在兩邊,內容相同,也有將文字對剖的。

        虎符在調動軍隊的時候便有了大用場,中央調兵時,會派遣使臣帶著皇帝保管的半符前去,證明所奉乃是皇命,待左右驗合,命令才能生效。

        虎符到了隋朝被改為麟符,

而到了唐代,高祖皇帝為避其祖李虎的名諱,又將其改為銀鑄的兔符,因為兔子乃是祥瑞……

        房俊屋裡吐槽,難道軍隊徵戰不應當選擇一種威武霸氣的動物麼?

        再說兔子算個什麼祥瑞,只因為它在月亮上陪著嫦娥睡覺?

        *

        大雨依舊如注,瓢潑之勢不減。

        即便以長安達的排水系統,依舊在城內多處地段出現了積水情況,京兆府已然調撥本衙人手,會同長安、萬年兩縣的衙役在城內檢視水患、排除險情。

        兵部衙門更是熱鬧。

        所有官員盡皆當值,各個都是紅光滿面,沒有一人因為雨天未能躺在家中嬌妻美妾享受奢華反而要到衙門裏當值而叫苦叫累怨氣沖天,即便馬上便要出城趕赴涇陽救災,照樣盡皆興致勃勃。

        兵部衙門看起來乃是六部之一,名頭響亮,實際上權力並不大,看著排位是“吏戶禮兵刑工”,實則沒有軍權的兵部也僅僅只是比工部稍微好一點,這還是因為工部一幫子工匠實在是社會地位低劣所導致的,論起油水來,人家工部也要甩出去兵部幾條街……

        權力代表著地位,現在兵部有了調兵之權,雖然僅只是那麼一丁點兒……可好歹也是權呀!看看軍中那些動輒對兵部官員呵斥不滿的驕兵悍將們以後還敢不敢看著咱們的時候鼻孔朝天?

        就連一直告病的柳奭都來了……

        沒辦法,即便將房俊恨之入骨,即便明知道這個時候前來當值必然被同僚恥笑,可柳奭不能不來。

        他是太原王氏的姻親,卻一直並不受待見,後來得虧晉王替他求了長孫無忌,這才爭取到一個兵部侍郎的職司,並且晉王曾有允諾,只要好好乾,將來李績是一定要進入政事堂主政的,到時候兵部尚書的職位就是他的。

        結果剛剛便有晉王府的內侍上門,說是晉王讓他即刻去兵部上值,跟隨房俊主持救災事宜,並且隨時保持聯繫。

        能攀得上晉王這個親戚實在是運氣,柳奭為人桀驁了一些,卻不傻,知道誰能給他好處自己又該聽誰的……

        所以哪怕是當“奸細”,哪怕心高氣傲的他曾經不屑於此,這會兒也不得不老老實實的來兵部找個差事,至於同僚們或是鄙視或是嘲諷的嘴臉……柳奭全部唾面自乾。

        房俊的官袍下擺被雨水打濕,又沾了泥巴,一個書吏正用濕帕子給他擦拭,見到柳奭走進值房,有些意外,不陰不陽的道:“柳郎中身子可是大好了?今兒任務繁重,又是風又是雨的,待會兒還得急行軍,你這身子還病著呢,依本官看,你還是回去吧,好生養病便是,本官非是刻薄之人,屆時功勞薄上定然記上柳郎中一筆,如何?”

        柳奭被房俊不陰不陽的刺了兩句,白臉泛紅,有些羞囧。

        他哪兒有病啊?這麼多天不上值,純粹是讓房俊上任那天毫不留情的威風霸氣給嚇得,唯恐這個棒槌當真收拾自己,乾脆眼不見心不煩,惹不起我還躲不起?

        可現在自己受了晉王殿下的命令不得不巴巴的趕到衙門來“刺探軍情”,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走的……

        只得乾笑兩聲,尷尬的陪著笑:“多謝房侍郎愛護… …雖說有恙在身,可下官也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更是兵部的一份子。眼見同僚們頂風冒雨的報效陛下,下官又怎能安心在家養病呢?忠君愛國之心,下官也是有的。”

        房俊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柳郎中帶兵當值,倒是的確能混得一個兢兢業業、恪盡職守的好名聲,可是想過沒有,萬一被這風雨一淋病得更重了,外面豈不是要傳言本官難為於你,讓你帶病當值?到時候你得了好名聲,卻將本官置於何地?”

        一聽這話,一屋子官員各個閉上嘴巴,商議事情也轉身到別處。

        這簡直就是指責柳奭用心險惡……

        柳奭冷汗都下來了,下雨天本就悶熱潮濕,這會兒再一冒汗,身上粘噠噠的甚是難受,忍不住顫了顫,小心翼翼道:“房侍郎言重了……下官就是個渾人,哪裡有那般心思?以往或許有得罪之處,不過晉王殿下數次教訓在下,說是定要對房侍郎尊敬愛戴,不可得罪,所以下官萬萬不敢有旁的心思。”

        旁邊的官員盡皆鄙視,兩句話沒說完呢,就擡出晉王嚇唬人了?

        呵呵,真是看不清形勢啊,便是吾等也不見得就怵了那晉王殿下,更何況是房俊?

        那可是敢將齊王摁在身下爆錘、敢寫詩大罵魏王的長安第一棒槌!

        會在乎你這個晉王的親戚?

        房俊冷笑兩聲,焉能不知柳奭為何忽然來到衙門?

        無非是充當某些人的眼線進而通風報信,想要在這一次的救災過程當中做做文章,若是能把自己整下臺自然最好不過,即便不能,也可以順帶著瞭解一番其中虛實,畢竟這般軍隊前赴災區救災實在是前所未有之事,效果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而房俊是否會當真如同呈遞給皇帝的章程當中所言那般行事更是不可踹度,誰又敢說房俊沒有私心暗中為自己牟利呢……

        略一沉吟,覺得倒是犯不著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跟晉王翻臉,他本就沒想從中做什麼手腳,清清白白何處不能示人?

        故而點點頭,淡然道:“即使如此,本官也不多說什麼,各按其職、各司其命即可。誰若是無事生非將這一次救災視為兒戲,休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面!”

        柳奭心裡一顫,趕緊道:“下官省得……”

        房俊隨意道:“那趕緊去忙吧。”

        柳奭籲了口氣,趕緊快步離開。

        不知為何,這一次在衙門裡見到房俊比之上回好似多了幾分迫人的威壓,年紀輕輕的卻修煉出一身沉厚的官威來,即便是自己這個世家出身的皇親國戚在房俊面前也不自禁的提心吊膽,下意識的便矮了一大截兒……

        娘咧,權力當真是個好東西啊!

        山溝裡的傻狍子穿上官服也能抖起威風來……

        外頭雨勢不減,兵部衙門裡卻愈熱鬧起來。

        工部、常平倉等等有關衙門的官員先後到來聽候差遣,本就略顯寒酸的衙門頓時擁擠不堪。

        房俊招呼著各路官員,詳細的安排各自事宜,諸人都知道房俊的威名,如今更依仗著皇帝名義,俱是客客氣氣怎麼說怎麼是,沒有一個敢隨意搪塞故意刁難。

        除去那位沉默寡言明哲保身的尚書李績之外,其餘兵部的官員何曾在人前這般有面子?

        一時間,房俊在兵部的權威蹭蹭的往上漲……

        正忙碌之間,兵部大門洞開,一身戎裝滿臉橫肉的程咬金大步流星走進來,身後給他撐傘的部曲一溜小跑差點跟不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46
第1454章  當官的智慧

  隨著程咬金挾帶著一蓬雨水大步走進大門,整個兵部衙門瞬間一靜。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位祖宗“混世魔王”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於是乎,剛剛面對房俊或許還一臉矜持的諸部官員們盡皆展露笑臉,一個兩個恭恭敬敬的上前施禮問安,溫柔小意甚至是帶著諂媚的套著近乎。你還別說,大唐立國未久,朝堂上都是一些並肩作戰的老兄弟,除去甚少的幾個對頭互不往來之外,其餘的官員固然各有陣營,卻多多少少都能攀上一點交情。

        程咬金卻沒什麼好臉色,身上的明光鎧威武霸氣,行動之間甲葉鏗鏘,再配上一臉橫絲肉一蓬獅鬃也似的大鬍子,魁偉的身軀立在堂中恍若魔神降世,一看就是個大反派……

        瞪著銅鈴一般的眼珠子環視一週,程咬金絲毫未將迎面而來的阿諛奉承放在眼中,沉著臉,大聲道:“此次趕赴涇陽救災,某乃是奉了皇命,絕不容許出現一絲一毫的紕漏。諸位都是聰明人,自當恪盡職守協助於某,屆時任務完成,論功行賞誰的份兒也少不了。可若是有人陽奉陰違背後搞小動作,哼哼,那就休怪某不講情面!”

        他這人看似渾不吝,實則心中有數。

        現在爭儲之事沸沸揚揚,主導這一次救災的又是“太子黨”的中堅人物房俊,難保沒有人暗中動動手腳從而給房俊難堪,順帶著打擊太子。

        程咬金不參合爭儲之事,卻不代表他能容忍這一次救災有人搞破壞,故而提前警告,誰若是為了陷害房俊而導致救災當中出了紕漏,那可就“勿謂言之不預也”……

        堂中諸位官員面色訕訕,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誰心裡能爽快?

        可就算是不爽快,也沒人敢在程咬金面前甩臉子,這位魔王可不會慣著誰的毛病,雖然不似房俊那般肆無忌憚動輒拳打親王腳踹大臣,但是混賬之處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房俊固然無法無天,

但畢竟資歷、地位都有所欠缺,打了人他自己也要受到處罰,這就難免給他戴上了一層桎梏,有所顧忌。可程咬金不同,這位本就是土匪出身,跟著李二陛下南征北戰忠心耿耿,幾乎可以說是軍中最得陛下信賴之人,在聖眷這一項上較之李靖、李績、尉遲敬德等等名將更勝一籌,他想找誰的麻煩,即便是做得再過分,陛下也頂了天就是叫到太極宮裡罵幾句申飭一頓……

        程咬金給這羣官員來了個下馬威,見到一個個臉色尷尬目光閃躲,心中甚為滿意,這才面向站起迎接他的房俊,大嘴一咧,上前一把攬住房俊寬厚的肩膀,使勁兒拍了拍,朗聲笑道:“你小子有出息,這就讓老子在你手底下辦差了?哈哈哈,好樣的!不過你放心,俺老程最是通情達理、以德服人,但有命令儘管下達,風裡雨裡絕沒二話!”

        這算是公然力挺房俊了。

        一眾官員頓時面色各異……

        諸部官員想得是房二本就強勢無比,現在又有程咬金公然力挺,這一次救災誰若是當真從中搞鬼,睡不得還真就得做好被這兩大棒槌爆錘的準備……而兵部官員卻是心情複雜,以往兵部的地位在軍中就是個“打雜的”,諸衛將軍所要軍械錢糧的時候呼呼呵呵頤指氣使,兵部哪裡有一丁點兒“軍中第一部”的風采?這幫子驕兵悍將那是像踩便踩,踩完了還得一腳踢到陰溝裡……

        為何會出現這等場面呢?

        兵部無權是一個原因,固然兵部可以左右武官的升遷任免,可是在這些強勢的將領面前根本就不管用,就算兵部的文書下發,人家往往也是置之不理,告到陛下面前也不管用,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又不過是一些芝麻綠豆大的事兒,管他幹嘛?

        這就牽扯到另外一個最本源的原因——兵部尚書是個不管事兒的……

        李績牛不牛?

        當然牛!

        作為李靖之後的公認“軍中第一人”,李績無論是在軍中的威望、亦或是在陛下面前的寵信,都是響噹噹的分量。然而李績生性淡泊,是個低調到不能再低調的人,深明李靖現如今“功高震主”之處境的兇險,平素對於爭權奪利這種事情避之有如蛇蠍,對手低下的兵部官員更是採取放養的態度……

        諸位想幹啥就乾啥,只要別給我惹事兒,我啥都不管。

        如此這般,造就了兵部成為六部之中墊底的存在,兵部官員們平素去往別的衙門辦事,也憑空矮了一頭……

        現在終於有所不同了!

        若說先前對於房俊的擁戴來自於他以往的名聲以及為兵部爭取到諸多權力,那麼現在則是在擁戴之外更加多了一份尊敬……沒見到長安城裡最渾不吝的程咬金都跟咱們這位侍郎勾肩搭背?

        這就是地位!

        須知兩人可是差了一輩兒呢,而程咬金能夠當著如此多人的面力挺房俊並且表現得這般親熱,足見其心中對於房俊的肯定。

        一位深得聖眷、背景深厚、地位超然且又年紀輕輕、能力卓越的兵部侍郎,是足以帶領兵部煥發出光彩的一位領導!

        一眾兵部官員心中火熱,既然混在官場,誰不想手握權力、人前風光?

        唯一可慮的便只有這位駙馬爺能否在兵部待得長久,這位好處固然多多,可惹事的能力更是冠絕長安,自從入仕以來衙門換了無數個,雖說盡皆做出一番矚目的成績,卻沒一個能待得長久……

        房俊被程咬金摟著肩膀,自然知道這位的用意,心底下感動。不過以兩家的關係,客氣話實不必說,便直接問道:“程伯伯現在可否即刻動身?”

        程咬金一臉傲然:“怎地,見到伯伯年歲大了,以為便上不得馬、拉不得弓了?笑話!離府之前,某已然命親兵帶著印信前往驪山大營,聚集兵將升帳準備,只要你房侍郎一聲令下,右武衛五萬大軍便可即刻開拔!”

        這話說得是當真捧場,不過卻令房俊滿頭大汗,哭笑不得……

        “程伯伯切莫胡說,不過是救災而已,哪裡用的了五萬大軍?再說整個右武衛傾巢而出,您程伯伯官高位尊自然無妨,小侄卻說不得就被陛下剁了腦袋當球兒踢……”

        開玩笑,整個關中的常備軍也不過三十萬左右,左右武衛作為最強大的衛府兵力最多,若是右武衛當真傾巢而出,定然關中震動,怕是太極宮裡的李二陛下都能提著劍穿好盔甲等著誅殺叛軍了……

        程咬金嘿嘿一笑,眨眨眼促狹道:“伯伯這不是給你撐場面麼?這屋子裡匯聚了各部官員,各個都是一肚子的鬼心思,不將他們震住了,說不得背後給你捅刀子。當官就得霸氣一點,無論文官武官都是一個樣,別藏著掖著笑容滿面,那樣沒人那你當回事兒,這裡是官場,世間最是骯髒齷蹉的所在,這裡絕無君子容身之地!你老子其實就是一個異數,溫潤如玉不爭不搶的,但是誰不曉得那纔是一隻不叫喚的老虎?惹了他,笑瞇瞇的就給你下個套兒,讓你死了都弄不明白怎麼回事兒……官場之上就得收起那些偽善,有什麼靠山有什麼背景都能露出來,讓那些心懷鬼胎的傢伙掂量掂量,是否能招惹得起,招惹了之後是否能承擔那後果!”

        房俊大汗,你這樣當著兒子評價人家的老子,真的好麼?

        不過同時也頗為驚異,當真看不出來這個一貫傲嬌蠻橫的老魔王居然有一顆如此細膩的心,將官場生態看得通透,果然是老妖精啊……

        程家能夠在唐初波詭雲翳的朝堂之中屹立不倒,在諸多政治陣營的縫隙之間遊刃有餘,說是程咬金無欲則剛也好,隨波逐流也罷,僅只是這份洞悉世情的智慧便少有人及。

        當即又寒暄幾句,房俊便招呼眾人一一安排差事,隨後各自投入到忙碌之中,籌集救災所需的物資以及緊隨其後的賑災救濟錢糧。

        房俊則隨同程咬金一起離開兵部衙門前往城外右武衛的驪山大營,聚集官軍趕赴災區。...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48
第1455章  涇陽

烏雲漫天,雨驟風急。

        瓢潑也似的大雨將整個長安城盡皆籠罩,關中諸條河流水位暴漲,多處堤壩皆面臨潰堤之風險,各地縣衙官員組織衙役民夫不停的湧上堤壩抗險。

        水患無情,一旦河流決堤,家園便會成為澤國廢墟,以土地為生的百姓們便不得不背井離鄉,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民。

        涇陽縣衙內,縣令韋義方坐在書齋之中,愁眉不展滿腹憂慮,心情晦暗猶如窗外的陰雲驟雨。

        自從剛剛快馬急報將朝廷的文書送抵衙門,韋義方便心驚膽跳、心神不屬。他不僅擔憂如此暴雨致使涇河水位暴漲衝潰堤壩,屆時他這個縣令難辭其咎,更擔憂即將到來的“救災衙門”諸官員,尤其是那個兵部侍郎房俊……

        房俊與韋家的恩恩怨怨,實在是剪不斷、理還亂,雖然並未算得上是政治死敵,但韋義方知道對方沒有絲毫善待自己的理由。

        大雨傾盆,右武衛大軍已然從長安出,快馬既然將文書送達,想必大軍亦緊隨而至。糾集了戶部、工部、尚書省……諸多衙門的幾十位官員將會如期而至,這使得韋義方心亂如麻。

        好端端的,怎地就冒出這麼一個“應急救災衙門”來?

        這簡直就是要人老命啊!

        萬一捂不住蓋子被揭開了,那房俊會不會祭出尚方寶劍將自己這個貪官污吏先斬後奏?

        如此想著,即便大雨如注涼風陣陣,韋義方後背還是冒出了一層白毛汗……

        *

        烏雲低垂,

天色晦暗,雨幕遮蔽了視線,五千訓練有素的右武衛大軍沿著渭水溯流而上,至鹹陽之後折而向北,順著涇河之旁的官道直撲涇陽。

        雨勢太大,幸而官道之上鋪了一層水泥,儘管處處皆是積水卻沒有多少泥濘,大軍前進的度頗快。

        就在官道的一側,涇河波濤滾滾水流湍急,水流激蕩之間出一陣陣轟鳴……

        房俊策馬與程咬金並行在隊伍的最前頭,身上的蓑衣也擋不住雨水的浸濕,內裡的衣物皆以濕透,被風一吹,一股涼意浸襲全身。

        房俊抹了一把雨水,看到前方影影綽綽有人迎頭趕來,大聲問道:“還有多遠?”

        程咬金手搭涼棚避免雨水淋如眼睛,擡頭觀望片刻,回道:“不足三裏之數,頃刻便道,前方因該便是涇陽縣派來的人吧?”

        話音未落,前方斥候策馬返回,稟告道:“啟稟大將軍,涇陽縣縣丞前來迎接。”

        一行人在他身後走近,其中一人自馬背上躍下,小跑兩步來到程咬金馬前,叉手施禮道:“下官涇陽縣縣丞竇知禮,見過盧國公,見過房侍郎。”

        程咬金端坐馬上,鼻孔了“嗯”了一聲,混在風雨裡幾乎聽不見。

        房俊瞅了一眼這位縣丞,不知其是不是竇家的子弟,不過也並不在意,徑自問道:“河堤險情如何?”

        竇知禮並不為程咬金的輕視而有所不滿,聞言即刻答道:“回房侍郎的話,形勢並不穩定。一個時辰之前剛有一波洪峯經過,水面已然漫過河堤,所幸全縣百姓官員盡皆死守堤壩,險情已然度過。不過大雨未歇,水勢未退,堤壩已然多處呈現崩潰之跡象,官員民眾雖然竭力搶修,卻也不知能否安然堅持。”

        身邊的衙役雖然在他頭頂撐起傘,但一身官袍早已被雨水浸濕,裙裾上滿是污濁的泥水,形容狼狽、神情憔悴。

        災情如火,房俊也顧不得過問更多細節,沉聲道:“陛下心繫涇陽百姓,故而指派吾等'災難應急指揮衙門'以及右武衛大軍前來協助修築堤壩,稍後更有錢糧等物資運抵,煩請竇縣丞安排人手在縣城之內擇一地點妥善安置。”

        竇知禮頓時大喜。

        先前他見到文書還以為只是朝廷調撥大軍前來幫助抗險,現在方知更有一應物資一併前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現在涇河堤壩上聚集了城內上千青壯,雖說大家都是為了抗洪救險保衛家園,但是作為縣衙也必須安排藥物、吃食等等必須物資,總不能讓百姓上堤壩搶險還得自己從家裡攜帶飯食吧?

        然而不知何故,縣令韋義方卻一再拒絕自己打開義倉取用糧食以供給救險人員食用的建議,理由是未有朝廷明令,義倉不宜擅自打開,唯有災情氾濫不可控制之時,方可取用糧食賑濟災民。

        這令竇知禮既是不解又是憤怒!

        “義倉”自前隋之時啟用,延用至今。

        前隋隋開皇三年,長孫平被徵拜為度支尚書。他見天下州縣多罹水旱,百姓不給,奏令民間每秋家出粟麥一石以下,貧富差等,儲之閭巷,以備凶年,名曰義倉,隋文帝表彰並採納其建議。

        在收穫時向民戶徵糧積儲,以備荒年放賑。因設在里社,由當地人管理,因而亦名社倉。後又定積儲之法,準上中下三等稅,上戶不過1石,中戶不過7鬥,下戶不過4鬥。

        自是天下州縣,始置義倉,每有饑饉,則開倉賑給。

        及至大唐立國,義倉和社倉的概念逐步分離出來,義倉由州縣一級政府設置,社倉由社(百姓二十五家為一社)一級來設置。

        與國家設立的以穩定米價為主要職能的常平倉不同,義倉更像是一種民間行為,確保一個地區範圍內的百姓當中貧苦者得到適量救濟,亦能夠使得所有百姓在災禍之年不至於無米可吃。

        涇陽雖然並不富裕,然則土地豐腴百姓安居,風調雨順少有天災,這些年義倉之中很是囤積了不少糧食。眼下涇河水患已然刻不容緩,極有可能下一刻河水便決堤而出,屆時莫說處於河岸的涇陽夷為平地,就連不遠處的鹹陽危若累卵,這個時候不開放義倉,難道要等到大水決堤之後將那些米糧餵魚不成?

        可官大一級壓死人,儘管他說破嘴皮,縣令韋義方就是不鬆口,他也徒喚奈何。

        在大堤上面對飢腸轆轆卻依舊奮不顧身搶修堤壩的百姓,竇知禮滿心慚愧卻又無計可施,只好接著迎接上官的名義匆匆離開堤壩,實在不忍見到那些因長時間勞作而衣不遮體、飢腸轆轆的百姓一道道詢問和探究的目光……

        現在隨著房俊的到來,糧食問題迎刃而解,竇知禮如何能不心懷大暢、欣喜若狂?

        “房侍郎放心,下官親自安排人手安置,畢保這些糧食萬無一失!”

        竇知禮神情振奮答道。

        房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閒話休提,即刻帶本官前往堤壩上看看情形如何,此處有不少工部官員隨行,這可都是治理河堤的行家裡手,比你手底下的人可強得多!”

        竇知禮見到房俊雷厲風行,自然不會拒絕,不過稍一沉吟,說道:“只是縣令尚在衙門裡靜候諸位天使到來……”

        “你說涇陽縣令尚在衙門裡?”

        房俊大感意外,濃眉一挑:“他為何不去大堤上組織救險?身為一縣之父母,屆此天災橫禍從天而降之時,怎能不親臨一線穩定軍心,率領全縣百姓抗洪救險?”

        竇知禮心底一跳,嚥了口唾沫,遲疑著答道:“這個……縣令畢竟要居中調度掌控全局,親臨一線這等事,自有吾等低賤之署官前往即可… …”

        這話說的看似替縣令韋義方辯解,實則卻滿是怨氣……

        房俊也不知聽沒聽出其中的隱含之意,頓時怒氣上沖,怒道:“區區一個縣令,便當自己是當朝宰輔了嗎?還居中調度?娘咧!劉洎何在?”

        最後這一句是回頭向著身後吼出來的。

        身邊一眾官員盡皆大汗……聽這口氣,怎地好像人家堂堂治書侍御史是你的跟班兒似的?

        竇知禮更是嚇得不敢言聲,既欣喜於自己詭計得逞,又驚駭於房俊的威勢……

        那可是劉洎呀!

        滿朝文武誰不是對其瘋狗一般的做派無可奈何又深感忌憚?

        後邊人羣裡的劉洎這個氣呀,你個二棒槌用不用這般目中無人?...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50
第1456章  聖君明主!

劉洎策騎上前,悶聲道:“未知房侍郎有何吩咐?”

        此舉看上去著實有些丟臉,堂堂御史臺的二號人物居然被人呼來喝去……可是說實話,劉洎是真心有些怵房俊。

        這棒槌行事頗有些不拘禮法,率性而為少有忌憚,且不提他當初敢當眾毆打自己這個大臣,便是東市風雨如晦火光沖天的那一夜,劉洎事後想想,亦不得不懷疑那四處亂竄的火苗極有可能乃房俊惡意為之……

        作為風聞奏事的御史,劉洎一向以態度強硬不拘情面而著稱。

        他不怕官大的,不怕爵高的,不怕背景深深厚的,不怕後臺硬扎的,卻唯獨怕那些行事不顧後果、容易頭腦熱一沖動便恣意妄為的……那樣的人不按規矩來,破壞力實在太大。

        毫無疑問,在劉洎看來房俊便是這樣一個棒槌……

        房俊扭過頭來看著劉洎,問道:“涇陽縣令面對災情未曾身臨一線組織搶險抗洪,反而躲在衙門裏安逸享樂,置全縣民眾官員於不顧,實在是丟盡吾大唐官員之顏面。此等畏難懼險之敗類,你們御史臺管不管?”

        不少官員盡皆倒吸一口涼氣,這房俊前腳到了涇陽,後腳就要拿縣令來祭旗?

        這也太猖狂了!

        劉洎卻不以為然,他半輩子都在彈劾官員,豈會在乎一個小小的涇陽縣令?況且房俊所言還真就沒錯,屆此水患兇險之時,身為涇陽最高長官未能親臨一線指揮抗洪,本就是失職。

        再者說……這個涇陽縣令好像是韋家的人?

        他略有深意的瞅了房俊一眼,心道都說自己是條瘋狗,逮誰咬誰,孰料房俊纔是下手狠辣呀……他想當然的認為房俊這是因為私怨故而藉題揮,

不過在對待京兆韋氏的態度上,劉洎卻與房俊保持一致。

        想想當初刑部侍郎韋義節帶給自己的難看,劉洎就恨得咬牙……

        他絕非一個心胸寬廣之人,此時有了機會,由頭又是房俊扯起來的,附和著狠狠打擊一下韋家的氣焰乃是順手為之,何樂而不為呢?

        劉洎眼珠子轉轉,故作無奈之色,顯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嘆氣道:“既然房侍郎如此說……自然是本官職責之內的本分。不過本官亦不能聽取這位縣丞一面之詞,還需仔細調查取證,方可上疏彈劾。”

        話說得很漂亮,充分展示了一位御史公正英明的偉岸形象。

        不過房俊卻嗤之以鼻……他敢保證,劉洎是一定會調查的,不過等到彈劾的奏疏呈遞在李二陛下面前之時,那上面必定通篇都是那位涇陽縣令的黑材料……好地方一點全無。

        縣丞竇知禮還有些懵,怎麼自己不輕不重的抱怨這麼兩句,便足以讓韋義方下臺了?

        不過他也非是蠢人,略一思討,心中便暗暗升起悔意。

        這是被人當刀子使了哇……

        可是事已至此,他又能說什麼?這位房侍郎必然是與韋義方有些恩怨的,人家尋的也只是一個藉口,就算此時自己反口也於事無補。至於韋義方……得罪了便得罪了吧,反正自己的確是看那個公子哥兒不順眼。

        便悶不吭聲的立在一旁,再不搭言。

        房俊看了看天色,雖然雲層低垂天光晦暗,大雨傾盆四野迷茫,不過估摸著時辰已然接近傍晚,便衝身邊的程咬金詢問道:“事不宜遲,咱們還是盡快趕赴涇河堤壩吧,看看情形究竟如何,再決定下一步事宜,如何?”

        程咬金自然無可無不可:“今次你是主官,莫自然一切唯命是從,二郎毋須擔憂某的爵位官職,但有所命,儘管直言即可。”

        “好!那大家便加緊腳步,趕往堤壩!”

        一聲令下,大軍再次啟動,房俊命縣丞竇知禮在前引路,數千大軍緊隨其後頂風冒雨大步前進。

        路邊不時有農舍之中的婦孺聽見外面風雨之中整齊的腳步聲響,盡皆好奇,便披著雨具出門查看。等見到這一隊一隊雄赳赳氣昂昂威武雄壯的右武衛大軍正在官道之上急行軍,不由紛紛震驚,左右鄰居之間相互探尋,卻不知生何事。

        難道是邊疆戰事又起,朝廷調撥大軍趕赴戰場?

        這時,便見到三三兩兩的兵部書吏騎著馬披著蓑衣在隊伍兩側遊走,見到有百姓出門探尋,便策馬走到近前,高聲宣傳朝廷的作為。

        “奉陛下之命,右武衛五千大軍急行軍趕赴涇河大堤,協助涇陽百姓共同抗洪搶險、保衛堤壩!陛下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乃天授君權、奉天承運,焉能忍心見到涇陽百姓遭受洪水肆虐、家園殘破?此次大唐官軍前赴救災,便是代表朕,與涇陽百姓同在,堤在人在,堤潰人亡!”

        風雨之中,書吏們個個扯開嗓子將早已備好的說辭喊出來,迅的在百姓中間傳播開去……

        一傳十,十傳百,這個消息便如同長了翅膀一般以最快的度傳遍整個涇陽,百姓鄉紳們盡皆血熱沸騰、熱淚盈眶!

        自古以來,水火無情。面對洪災肆虐,幾乎所有的朝代皆是由當地官府組織搶先抗洪,捱得過去自然皆大歡喜,挨不過去便是洪水沖垮堤壩,大水肆虐家園,人畜俱亡。即便是有一二僥倖存活之人,除去受到少量救濟安撫之外,不可避免的淪為流民。

        朝廷調撥大軍參與抗洪救險?

        此乃千古未聞之事!

        即便是大字不識的老百姓亦知道軍隊乃是軍國重器,除去抵禦外辱平定叛亂之外,豈可為了區區幾個百姓的死活而輕易動用?尤其是京畿之內,一兵一卒的調動都足以引整個朝堂的警惕緊張,若是被心懷叵測之人加以利用……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然而現在,當天災即將肆虐涇陽之時,皇帝陛下居然不顧皇權的安危,悍然下令調撥大軍與涇陽百姓共同抵禦天災……

        “涇陽幸甚!吾等涇陽百姓幸甚!”

        涇陽城內,一位須皆白的私塾先生奔上街頭,毫不在意瓢潑也似的大雨瞬間將他淋得落湯雞一般,狀若瘋狂的在大雨之中大聲疾呼:“從古至今,何嘗有過此等視百姓為子女的聖明天子?天災無情,然則陛下乃是上天之子,他沒有在災禍面前順應天命,而是要帶領吾等逆天抗命!水患不可逆,可人心更不可逆!爾等身處如此聖明天子之治下,實乃三生之幸,還在猶豫什麼?隨老朽前往堤壩,只有還有一口氣在,還能捧得動一抷土,就去與官軍一同抵禦天災,堤在人在,堤潰人亡!”

        “堤在人在!”

        “堤潰人亡!”

        在老先生的身後,他的數十名學生振臂高呼,在風雨之中緊隨著老先生單薄的身形 小跑著沖向城門,趕往城外。

        老百姓是最卑微的一羣人,卻也是最容易受到鼓動的一羣人……消息在城內城外飛傳播,許多百姓盡皆被感動。原本闔城青壯皆已前往堤壩,留下來的盡是老弱婦孺之輩,此刻卻羣情震動,正如老先生所言那般,但凡尚有一口氣在、尚能捧得動一抷土的,全都滿臉激動的走出家門,奔入風雨之中。

        有耄耋老人、有總角孩童、有哺乳婦人、有黃花閨女……無數百姓湧上街頭,匯成一股滾滾洪流,衝出城門,沖向大堤。

        在這一刻,在涇陽城內,可謂民心所向、萬眾一心!

        堤在人在,堤潰人亡!

        闔城震動!

        縣衙內,韋義方剛剛換了一身整潔的衣袍,身上濕膩膩的感覺終於沒了,這讓他長長的籲了口氣。不過心情並未輕鬆多少,憂心忡忡飲著茶水,思討著要如何度過迫在眉睫的危機,便聽見外面隱隱傳來的呼喊。

        心頭一股煩躁頓時湧起。...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51
第1457章  涇陽人守護自己的涇陽

  蹙了蹙眉,韋義方正欲將門外的書吏叫進書房詢問,便見到房門被“砰”的一聲撞開,一個書吏渾身濕透的闖了進來,大叫道:“縣尊,大事不好!”

        韋義方倒也有些靜氣,眉毛擰著厭惡的看著這個不知禮數的書吏,平素很是有些潔癖的韋少爺被其一身滿是泥濘的衣服噁心得不輕……

        壓抑著心底不悅,沉聲問道:“有事慢慢說,還有,外頭呼呼呵呵的,生了何事?”

        那書吏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顧不得縣尊難堪的臉色,忙道:“回稟縣尊,朝廷派來的大軍已然抵達城外……”

        韋義方心中一驚,連忙站起,驚異道:“這麼快?通知下去,命後廚即刻整治酒宴,待到盧國公與房俊等一干官員進城之後,本官要設宴款待,為其接風洗塵。本官乃是世家子弟,豈能失了這般禮數?否則傳揚出去,說不得便要有人嘲笑吾京兆韋氏輕忽了待客之道。”

        那書吏話 一半便被打斷,這時候神情糾結,也沒敢搶話,待到韋義方說完,這才吱吱唔唔道:“這個……回縣尊的話,房俊等人會同五千大軍已然過城不入,徑自奔赴涇河大堤而去了。”

        韋義方楞了一下,一張俊臉瞬間漲紅,羞惱道:“即使如此,為何話說一半?是想要看本官難堪不成?”

        那書吏委屈得不行,心道是你搶話的,我哪兒敢不讓您說話啊?

        韋義方也沒心情糾結這點小事,擺了擺手,一臉不爽道:“這個房俊當真過分,到了涇陽卻過城不入,是不將本官放在眼裡麼?本官堂堂京兆韋氏子弟,居然被他這般輕忽慢待……”

        話到這裡,忽地想起那位房侍郎同京兆韋氏的關係素來緊張,雙方朝堂爭鬥已然不是一次兩次,還真就不必給他顏面……

        只得無奈道:“罷了罷了,待本官沐浴更衣,

去堤壩之上參見也好,畢竟是奉皇命而來的天使,不好太過失禮。”

        書吏嚥了嚥口水,心說您還要沐浴更衣?當真是世家公子哥兒啊,不管你怎麼洗,這一出門不照樣淋一身雨?更何況眼下整座涇陽城都快翻天了……

        只得奓著膽子說道:“那啥……縣尊剛剛不是問卑職外面因何吵鬧麼?”

        “啊,是啊,到底怎麼回事兒?”

        韋義方差點忘了這茬,一經提醒纔想起來,好奇的看向書吏。

        書吏道:“陛下欽命大軍前來涇陽救災,房侍郎在城外喊出'堤在人在,堤潰人亡'的口號,闔城百姓盡皆感動,俱念陛下之隆恩,故而即便是留在城內的老弱婦孺,也一齊出城奔赴堤壩,誓要與大堤共存亡!”

        韋義方整個人彷彿被施了定身術,楞楞的站在原地,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

        “縣尊,城內除去實在動彈不得的老弱病殘之外,餘者盡皆出城奔赴大堤,與官軍一同抗洪救險!現在的城內……幾乎空無一人。”

        韋義方倒吸了一口涼氣!

        闔城百姓盡皆前往大堤救災,更喊出什麼“堤在人在,堤潰人亡”的口號,而直至現在,他這個縣尊居然還在府衙之中商議要設宴款待長安來的救災官員,甚至前往堤壩還要沐浴更衣……

        這是畏難懼險?

        還是玩忽職守?

        不論哪一樣,世家出身的韋義方都明白一旦被御史言官盯上了一致奏章呈遞至陛下面前彈劾一番,自己的官位幾乎是丟定了……甚至不僅僅是丟官罷職,若是趁勢對自己徹查一番……

        韋義方一瞬間便冷汗浸透衣袍,門口的涼風吹入,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一張俊臉瞬間慘白,大叫一聲:“爾等豈敢誤我?”

        也顧不得更換官袍,就這麼一掌推開面前的書吏,大步流星走入門外的大雨之中。

        院內頓時想起縣尊聲嘶力竭的呼喝:“都特麼死了麼?還喘氣兒的都給老子滾出來,隨本官前往大堤!”

        那書吏不料韋義方的反應如此之大,心說就算身為縣尊未能親臨一線算是大錯,可是您好歹是世家子弟啊,京兆韋氏的嫡支,焉能懼怕這麼一點小事?

        瞧瞧這大雨淋得髻散亂衣衫襤褸的,這可不是以往最是講究儀表風度的韋大少的做派……

        *

        涇河堤壩之上,人頭攢動。

        林若芾一手扶腰,一手搭乘涼棚,遙望著不遠處涇河上游奔騰洶湧順流而下的河水,滿目憂忡。

        身邊兩千餘民夫在衙役官差的組織下甩開膀子乾得熱火朝天,一籃一籃土石從堤壩之下運上壩頂,將數處不堪洪水沖刷而破損的堤岸加固,然而洪水越來越洶湧,湍急的水流將剛剛傾倒下去的土石轉瞬沖走,所有的努力都成白費。

        甚至已有低矮的河堤被大漲的河水溢出漫過,一片泥濘……

        尤可慮者,這些衙役民夫自昨日午間上到堤壩,直至現在皆未闔眼不說,便是飯食也僅僅只是喝了兩頓稀粥……那還是他號召城內富戶捐贈出來的米糧,而原本應當此時開倉取用的義倉,卻依舊鐵鎖把門……

        闔城上下盡皆憤懣!

        林若芾亦不過是一任工部主事,貞觀初年便已致仕,林家亦只是涇陽本地一個小戶,就算他肯舍家舍業權力供給這些民夫的伙食,又能供得了幾頓?

        兩三千連續強度勞作的精壯漢子,那飯量若是敞開了吃,一頓飯就能將他林若芾吃得敗家了……

        而且問題最關鍵在於,明明義倉之內放置著數萬石去秋的新糧,卻為何讓自己一個早已致仕的小小官僚破家舍業?

        沒這個道理啊!

        可即便心中憤懣,卻也不能不管不顧的甩袖離去。人家縣令韋義方乃是京兆韋氏的嫡支子弟,一任涇陽縣令不過是進身之階,就算涇陽被一場大水夷為平地,憑藉韋氏的權勢頂了天亦不過是蹉跎兩年,換個地方乾出政績照樣高升……

        可他林若芾不行!

        他是涇陽人,生於斯長於斯,亦是他將來埋骨之處,他怎能忍心放任不管任憑洪水肆虐家鄉塗炭?他若當真那麼做,如何對得起那些街坊鄰居,如何面對祖塋裡的列祖列宗?

        災情愈是緊急,林若芾心中的憤怒越甚!

        此等世家子弟,除去平素紈絝享樂之外,能當得什麼重任?

        真是不當人子!

        身後一人快步走來,在他身邊大聲喘息著,抹了一把臉上泥水,憂心忡忡道:“這大雨怎地下起來沒完了?河面一直暴漲,水位不停上升,現在已有多處出現水位溢出的情況,再這麼下去這大抵就完了!世叔您看……要不還是讓家僕護著您先撤了吧?”

        林若芾面無表情的回頭瞅了一眼,見是縣尉張庭。

        與林家一般,張家亦是涇陽祖籍,自前隋開始,世代擔任縣尉一職。張家家風嚴謹,雖然非是書香門第,倒也頗為清廉與人為善,在縣中的威望不低。

        張庭說出這番話,明顯是對護住大堤已經失去信心……

        林若芾面沉似水,看了看四周依舊奮力勞作的鄉親,輕嘆一聲,無奈道:“你讓老夫捨棄這些鄉親四鄰,獨自逃生?人家縣尊坐鎮縣衙不肯親臨大堤,若是我這把老骨頭也不在,那你認為這些百姓會不會一鬨而散,最後大堤無人固守,任由洪水沖塌,將涇陽城毀於一旦?”

        張庭默然無語。

        半晌,方纔怒喝一聲:“娘咧!朝廷派來的都是什麼官兒?只知道貪圖享樂整日裏做出一副深有教養的世家子弟做派,一旦遇到事兒,卻特孃的連個面都不敢露,簡直就是屍位素餐!”

        林若芾消瘦單薄的身子在風雨之中挺得筆直,面色憔悴卻難掩雙目之中冷峻的神采,斷然喝道:“既然知道人家不過將當官當做進身之階,又何必多做期盼?他怕上了了大堤腳軟丟人,那便在衙門裡飲酒品茗當他的二世祖好了。這裡是涇陽,是吾等涇陽人的涇陽,就讓吾等用血肉來護衛這道大堤,讓吾等涇陽人用性命來守衛吾等的涇陽!”

        風雨之中,他的喝聲遠遠傳去,左近之人聽到此言,盡皆振奮莫名!

        “守衛涇陽!”

        “這是吾等涇陽人的涇陽!”

        “與大堤共存亡!”

        風雨如晦,洪水肆虐,然則這道大堤之上卻是士氣如虹,所有的民夫衙役盡皆雙目赤紅,咬牙切齒爆出所有的力氣,將一籃一籃的土石自壩下運來,將肆虐的洪水死死堵住。

        萬眾一心,人定勝天!...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6 17:53
第1458章   守不守得住?

縣尉張庭讓林若芾撤走是好心,一個年過七旬致仕多年的老者能夠屆此畏難之時挑起重擔,早已令他衷心敬佩。

        不過他更知道林若芾所言不虛,現在大堤之上林若芾便是主心骨,一旦林若芾撤走……必然是一鬨而散的結局。

        連一縣之尊都不管不問,誰還能管束這些百姓衙役拼死奮戰?

        死命的維護大堤,或許尚能熬得到水位退下去之時;可若是現在放棄,幾乎可以肯定要不了兩個時辰,必然是大堤崩潰洪水肆虐之局面……

        看看現在在大雨之中蓬勃而的氣勢,張庭只能苦笑著嘆息一聲,轉過身扯著嘶啞的嗓子指揮衙役民夫繼續瘋狂的將土石填入剛剛被洪水涮出一個缺口的河堤。

        大雨如注,河水暴漲,河堤上多處低矮的地方已然被河水漫過。

        腳下是泥濘,頭頂是雨水,所有涇陽百姓和官府衙役緊緊咬著牙,透支著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誓要將這滔天的洪水圍堵在河道之內,不許它衝潰堤壩衝潰家園。

        然而人力有時而窮,面對著浩蕩天災,人數上的劣勢導致處處捉襟見肘,洪水在堤岸之上沖擊鼓盪,已有多處地方的土石被沖潰,缺口越來越大,直至某一處徹底崩塌,洶湧的洪水便會順著這個宣洩口傾瀉而下,以滔天之勢將不遠處的涇陽城夷為平地……

        就在這十萬火急之時,猛地有人從堤壩之下飛奔而來,撕裂的聲音穿透風雨,鑽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大軍來啦!陛下調來了右武衛五千大軍,幫助我們守住堤壩!”

        這一聲喊,就猶如陰雲籠罩大雨滂沱的天空被一道閃電劈開,所有人的心頭先是一震,繼而一片光明!

        林若芾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吃力的邁動腳步,將堤壩之下奔上來的人一把拽住,顫聲問道:“此言當真?”

        先前也有朝廷會調撥大軍協助抗險的消息,只不過林若芾一直堅守在堤壩上,未曾親眼見到兵部送的文書,是以對此並未在意。在他想來就算朝廷當真會派軍隊救援,等到各個衙門協調完畢,怎麼也得是三五天之後的事情了……

        那人一臉亢奮,大聲道:“小的隨竇縣丞前往迎接朝廷救援大軍,此次率軍前來的乃是兵部侍郎房俊以及盧國公程知節,五千名最精銳的右武衛兵卒冒雨而來,現在依然行至壩下,小的走得是河邊小路,先行一步前來報信!”

        河堤之上瞬間歡聲雷動!

        大家固然死命守著河堤不被沖潰,可是體力已然耗盡、人數實在太少,奈何這天地之威強橫霸道?現在有了五千精銳的右武衛大軍加入,這將大大增加守衛大堤的成功率!

        林若芾心中激動,卻依舊問道:“那房侍郎未曾先到縣內與縣尊會晤?”

        他可是聽聞過這位房侍郎,當今宰輔之房玄齡的公子,陛下的女婿、高陽公主的駙馬,實乃一等一的紈絝子弟。對於世家子弟出身的官員,林若芾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不是說世家子弟無能,相反這些人家學淵源,幾乎個個才能出眾,只是性格驕縱未曾歷經磨難,面對天災人禍這等絕境之時缺乏了必要的擔當和堅韌的能力,往往遇難退縮、不戰而潰。

        瞧瞧咱們那位世家子弟出身的縣尊,闔城百姓都在大堤上玩命兒,人家卻呆在縣衙裏品茗賞雨……

        報信之人哈哈大笑:“與縣尊會晤?不不不,房侍郎親率大軍過城不入,言明災情如火,直奔大堤而來!更命令治書侍御史劉洎劉御史上書彈劾縣尊畏難懼險、玩忽職守之罪!”

        林若芾精神大振,也顧不得報信人言語之中的不妥之處,憑什麼一個兵部侍郎能夠命令治書侍御史了?心情舒暢,大呼痛快!

        大堤之上一片叫好聲,人聲鼎沸!

        大家在這裡玩了命的守衛大堤、護衛家園,而身為一縣之尊的縣令居然安然坐於衙齋之中,以此顯示他高貴的身份……誰心裡能沒有怨氣?

        林若芾剛想說話,便聽到滿天風雨之中一陣陣低沉的腳步聲整齊劃一的響起,一大片黑幢幢的人影自壩下奔來!

        當即趕緊迎上前去,待見到為棄馬步行一身泥濘的青年官員,以及一位一身戎裝身材魁梧的將軍,趕緊整理一下衣冠,一揖及地,大呼道:“涇陽百姓林若芾,拜見房侍郎!拜見盧國公!”

        房俊將將行至堤壩之上便見到此人,微微一愣,看向身邊的縣丞竇知禮。

        這人是誰?

        竇知禮連忙道:“回房侍郎,這位乃是前任工部主事,現已致仕歸鄉,頤養天年。只是今次水患危急,縣尊又不肯親赴堤壩指揮救險,故而唯有讓林老拖著病軀號召闔城百姓抗洪救險,誓與大堤共存亡!”

        房俊肅然起敬,趕緊回禮道:“原來是林老……失敬失敬,能在此危難之時挺身而出,不畏艱險,實乃吾輩之楷模!”

        看來這位老者在涇陽本地威望頗重,否則何以能代替縣令指揮救險?

        林若芾一臉感慨:“老朽生於斯、長於斯,值此危急關頭,也只能將這把老骨頭丟在這大堤之上,只恨能力有限,不能挽狂瀾於既倒……現在房侍郎奉皇命前來,老夫心中無憂矣!您可是水利方面的大才,關中多半河渠水利皆是您在工部侍郎任上時所主持修建,對於抗洪護壩,定然更加胸有成竹!”

        很顯然,這位前工部官員對於房俊當初在工部之事蹟亦是有所耳聞……

        房俊忙道:“您老這話可不敢當,晚輩慚愧……災情如火,閒話咱們稍後再敘,既然您老乃是工部官員,那麼本官只問你一句,這大堤還能不能守得住?”

        別看他一路以來一直宣稱“堤在人在,堤潰人亡”,實則不過是以此安定人心罷了,否則等到整個涇陽百姓見到天威不可阻擋因而四散逃命,只依靠區區五千兵卒如何守護堤壩?

        五千右武衛兵卒已然是極限,不能再多。

        再多,必將引起多方連鎖反應,須知眼下朝中可不是風平浪靜……

        但若是當真守不得,房俊也不可能當真讓涇陽百姓於大堤共存亡。

        城池也好,財產也罷,有什麼能比生命更珍貴呢?房俊深知這時代的百姓那種“故土難離”的情愫,不知有多少人寧肯守到最後一刻,哪怕洪水沒頂亦不放棄,所以這五千右武衛大軍屆時就會變成強制百姓遷離涇陽的武力……

        林若芾當即斬釘截鐵道:“房侍郎放心,大堤必然守得住!”

        房俊卻不敢輕信,蹙蹙眉,神情鄭重道:“林老,本官敬佩您之為人,亦知您必是品德高尚,只是本官希望您能清楚,與城池相比、與家園相比,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活著,家園可以重建,可若是人沒了,那還談什麼家園?”

        林若芾自然知道房俊的意思,揮了揮手,一臉傲然道:“房侍郎儘管放心,這片大堤當年便是老朽為官之時負責修建,多年來老朽雖然致仕在家,卻也時刻未敢忘卻大堤堅固與否便意味著涇陽能否安泰,故此每年春秋兩季水位上漲之時皆會按時巡查,若有土石鬆動、堤壩不穩之處,皆會號召百姓籌措人力予以加固。老朽在此以列祖列宗立誓,只要保證不被洪水沖出缺口,這片大堤即便被洪水漫過,亦可屹立三天而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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