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34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8 21:30
第71章  有敵來投

“此次南下,老夫打算四處走走,江南的煙雨纏綿,洞庭的煙波浩渺,甚至嶺南的繁花錦繡……死在哪裡,便埋在哪裡,至此之後,再會無期。”

  趙德言反身走入車廂,放下車簾,車夫擡起馬鞭,輕輕的挽了一個鞭花,鞭梢發出輕微的炸響,拉車的駿馬甩了甩尾巴,輕快的邁著步子,緩緩前行。

  那守將只是彎腰施禮,目送馬車離去。

  自趙德言最後這番話中,他聽出了無盡的灑脫與釋然,那是一種歷盡波劫對於往後餘生的淡然與欣慰。

  這樣一個一手將突厥攪合得天翻地覆並且最終亡國的一代人傑,縱然在垂暮之年,亦有令人瞻望之志趣。

  待到趙德言漸漸走遠,守將才直起身,返回關內,前去尋找一直養傷的阿史那思摩,商議看看能否如趙德言所說那般出兵支援定襄,撞撞運氣,也撈取一個殺敵安邦的功勳……

  *

  薛延陀牙帳。

  連日的大雪終於停歇,但整個營地之內,卻並無往日那般孩童嬉戲、人盡歡顏的歡愉。

  所有薛延陀人的臉上都帶著惶恐與不安,以及難以置信的驚愕……

  誰能想得到,本來是薛延陀出兵漠南,意欲經略定襄,逼迫大唐接納和親之請求,憑此使得薛延陀在漠北的統治地位愈發穩固,結果形勢逆轉,二王子率領的十萬大軍音訊皆無不說,唐軍更是兵出白道,悍然攻陷武川鎮直抵漠北,現在連山南屏障的趙信城都被攻破了。

  泥熟大人當場陣亡,數萬族人盡皆屠戮!

  這帶給薛延陀人的並未多少憤怒,唯有無盡的恐懼,畢竟眼下大唐兵甲之利冠絕天下,東突厥被李靖千里突襲一朝覆滅的故事依舊在草原大磧之上流傳,誰知道今日之薛延陀,會否重演當年東突厥的那一幕?

  牙帳之內,氣氛壓抑。

  “砰!”

  面對契苾可勒帶回來的消息,夷男可汗再也無法保持以往的從容鎮定,一把將面前桌案上的金樽擲於地上,大怒道:“都是酒囊飯袋麼?十萬大軍音訊皆無,是死是活連個動靜都沒有,武川鎮屯駐重兵固若金湯,居然一個時辰便被攻陷?爾等誤我!”

  他是真的出離憤怒!

  任意一個統治者,早上醒來之後被告知邊關淪陷,敵軍長驅直入,已然兵臨城下,只怕脾氣都不會比夷男可汗更溫和……

  若非契苾可勒這個武川鎮的守將就跪在自己的面前,夷男可汗都會認為這定然是那個無聊的混賬跟自己開的玩笑。

  怎麼可能?

  契苾可勒跪在賬內,俯首悲泣道:“臣死罪!非是臣推卸責任,只因那唐軍新近裝備了奇怪的火器,威力無比,武川鎮厚重的城牆頃刻間便崩裂坍塌,致使軍心大亂,臣即便是有決死之心,但奈何兵卒潰散,亦是無能為力……及至撤退到諾真水,臣試圖收攏兵卒與唐軍決一死戰,用一身血肉以報大汗信重之恩德,卻不曾想,唐軍的火器齊發,鉛彈如雨,陌刀如林,數萬大軍就猶如待宰的羔羊一般,

毫無抵抗之力……”

  他是真的冤!

  有誰能夠料到橫空出世大規模應用於戰爭之中的熱武器,就會讓他給碰上?

  誰能想得到縱橫漠北驍勇善戰的薛延陀兵卒,在那種無堅不摧鋪天蓋地的槍林彈雨面前,會猶如懦弱的羔羊一般等待宰殺?

  誰能相信固若金湯幾乎不可能被攻陷的武川鎮,會在一聲轟然巨響之後土崩瓦解、崩裂坍塌?

  一場大敗,真的不怪他。

  然而……又有幾人能夠理解他這個被歷史的巨輪徹底碾碎的可憐人呢?

  夷男可汗對於契苾部一直甚為重視,也將契苾可勒視為薛延陀少有的名將,故而雖然契苾可勒在武川鎮大敗,心中惱怒,究竟還是有所剋制,臉色難堪,卻並未多做苛責,只是一味沉默著,舒緩著心中怒氣。

  更何況,眼下非是問罪之時,唐軍狂飆突進,趙信城失守,兵鋒已然直抵鬱督軍山,薛延陀的核心地域危在旦夕,如何商量一個破 之法纔是當務之急。

  然而他可以剋制,帳中其餘人等卻有些無法剋制,也不想剋制……

  梯真達官瞅瞅左右,嗤的一聲,冷笑道:“唐軍驍勇,舉世皆知。即便是當年的頡利可汗雄霸漠北橫行大磧,最終不也覆滅在唐軍之手?故而,契苾將軍縱然戰敗,吾等亦能夠理解,人孰無過呢?但是戰敗之後卻依舊如你這般百般推諉,將一些都歸咎到所謂的火器之上,這就難免令人不齒了。草原兒郎,胸懷廣闊,當如雄鷹一般翱翔天空、睥睨天下,犯了錯不敢認,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是夷男可汗庶長子曳莽的心腹,一力保扶曳莽上位。

  現在夷男可汗諸位嫡子之中,拔灼被驅逐去北海,淡出核心,大度設生死未卜下落不知,想來亦是兇多吉少,曳莽繼承王位最大的障礙就只剩下嫡長子突利失,而契苾何力,正是突利失最堅定的擁護者!

  若是能夠趁機將契苾可勒打壓下去,將最大程度的掃清曳莽繼任大汗的道路……

  契苾可勒面色漲紅,怒視梯真達官,不過並未與其爭辯,而是面向夷男可汗,誠摯道:“可汗明鑑,唐軍之火器威震天下,其威力絕非末將杜撰誇大,若是掉以輕心,必導致末將之覆轍,屆時悔之晚矣!”

  夷男可汗略一沉吟。

  他不欲處置契苾可勒,可契苾可勒丟失武川鎮,致使數萬大軍覆滅,這等嚴重之後果若不能嚴懲,往後再有別人發生類似之事,怎麼辦?

  薛延陀雖無大唐嚴明之軍紀國法,但“一碗水端平”的道理還是懂得的。

  不然如何服眾?

  但契苾部乃是薛延陀戰力強橫的一個部族,契苾何力寧死也不願歸順,現在若是再重懲契苾可勒,難免導致整個契苾部的怨氣,正值唐軍大舉來犯、兵臨城下之時,搞不好就會出現內亂……

  坐在他左下首的一個相貌威猛的青年見到夷男可汗面露猶豫,便冷冷的掃了梯真達官一眼,哼了一聲,沉聲道:“自古以來,怎可以勝敗論英雄?契苾將軍素來善戰,乃智勇雙全之名將,放眼薛延陀族中,還有誰敢妄言戰爭之上比契苾將軍更強?既然契苾將軍戰敗,那便說明唐軍之勇猛驚世駭俗,吾等更要商議破敵之策,而非在此惡言指摘、包藏禍心!”

  梯真達官臉一黑,心中慍怒,卻不敢明著懟突利失。

  曳莽是庶長子,非是夷男可汗正妻所出,但是因為性情溫厚禮賢下士,平素對待部屬族人極其和藹,故而在薛延陀族中威望甚高,深受一些老臣之看重,意欲將其扶持為下一任可汗。

  在突利失沒成年的好多年,都一直作為薛延陀可汗的下一代存在。畢竟草原之上環境惡劣,孩童夭折比比皆是,誰也不知道夷男可汗的幾位嫡子能否活到成年。

  而突利失則脾性狠辣果決,頗有梟雄之風,乃是薛延陀族內激進人士所擁戴的對象,而且夷男可汗對這個長子亦是非常疼愛,縱然他梯真達官是夷男可汗的心腹,可若是突利失尋個由頭暗中將他給弄死,最終夷男可汗大抵也是不了了之,並不會將突利失如何……

  故此,梯真達官對突利失深為忌憚。

  他轉向夷男可汗,沉聲道:“大汗,治國之道,唯公平而已,有功則賞,有過責罰,千古以來,莫不如此。現如今契苾將軍失地喪軍,大敗虧輸,若是不能予以懲罰,以儆效尤,以後如何去處置那些犯錯的人?”

  夷男可汗面色為難,這話也正好問到了他的心裡。

  處置契苾可勒,他有些不忍心,可若是不處置,又難以服眾。

  正自糾結猶豫,忽然見到賬外有人大步進來,大聲道:“啟稟大汗,有漢人自稱大唐單於都護府長史,有十萬火急之軍務,前來獻於大汗… …”

  賬內一片寂靜,在座諸人盡皆露出驚訝之色。

  大唐的單於都護府長史?

  那豈不是奉大唐皇帝之命管理東突厥餘孽的官員?

  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啊,以前聽說還是個世家子!

  結果現在居然不遠萬裏跑到薛延陀來,說什麼有軍務進獻……這是打算背叛大唐,徹底投靠薛延陀麼?

  想到這裡,大家盡皆振奮起來。

  先前雖然有些不大相信契苾可勒對於唐軍強大的描述,但多少都甚為忌憚,現在有了敵人內部的官員前來投降,定然能夠知己知彼,百勝不殆!

  就連夷男可汗這一刻都有些恍惚。

  難不成,薛延陀當真天命所歸,註定要橫掃大唐?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8 21:31
第72章  通敵叛國

夷男可汗崇拜漢人。

  他嚮往漢家土地的溫暖富庶,崇拜漢家千年傳承,崇慕漢家的錦衣華服詩書禮儀,之所以向大唐要求和親,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希望藉此來提升薛延陀在漠北的統治,另一方面,卻也有著娶一位高貴典雅知書達禮的漢家女子為妻的執念。

  所以薛延陀即便難改草原民族的本性燒殺掠奪,卻從未將大唐視為生死仇敵,意欲傾覆之而後快。

  夷男可汗最愛看的書是《三國志》,最崇敬的人是魏武帝。

  此刻大唐單於都護府長史蕭嗣業來投,令他莫名想起當年魏武帝面對袁紹大軍來襲之時的困坐愁城,及後許攸來投,魏武帝跣足出迎,從而收穫許攸之忠心,得到奇襲烏巢大破袁紹之妙策……

  身為薛延陀可汗,跣足出迎自然是不可能的,不過他此刻的心情卻是與當年曹操一般無二。

  當即率領賬內諸人迎到帳門口,看著雖然因為長途逃亡而神情憔悴,卻依舊氣質高貴的蕭嗣業,上前兩步緊緊握住手,感慨道:“蕭長史萬裏來投,實乃吾之子遠也!”

  蕭嗣業有些懵,更有些受寵若驚。

  身為蕭氏子弟,苦讀詩書自然是必須的,年幼之時跟隨蕭皇后淪落草原,亦在蕭皇后的監督之下未曾有一日懈怠讀書,《三國志》當然讀過,也自然知道“子遠”是許攸的字。

  黃河之畔,火燒烏巢麼?

  還別說,歷史居然有那麼一點相似……

  他沒有時間去嘲笑區區一個草原蠻夷亦敢大言不慚的自詡魏武帝,可是既然夷男可汗能夠將他當做許攸,足見其重視程度。

  一路而來唯恐不受重視的蕭嗣業長長的籲了口氣,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

  反手握住夷男可汗的手,蕭嗣業一臉感動之色,眼圈兒都紅了:“區區小吏,焉敢當大汗親自出迎?大汗這般禮賢下士,頗有上古賢者之風,在下感激莫名,唯有肝腦塗地,鞠躬盡瘁!”

  他是真的感動!

  這些時日以來,所遭遇的人世險惡令他懷疑人生,眼前盡是絕路,毫無一絲希望。如今拋卻家國投奔蠻夷,反而得到一直渴望卻從未擁有的重視,令他頗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

  當然,這種感覺也僅僅只是維繫了一瞬間而已……

  吾乃蘭陵蕭氏之子孫,純正的漢家血脈,如今不過是人生落魄尋一個安身之處,幫助你們大破房俊,便足矣對得起你們薛延陀的任何賞賜與厚待,至於死而後己……不存在的。

  “哈哈,很好,很好!吾生平最是喜愛漢家之詩書,崇慕漢家之豪傑,似蕭長史這般年輕俊彥,能夠不遠萬裏來到薛延陀,吾甚為欣慰,定然不會虧待於你!”

  夷男可汗的確羨慕漢家文化傳承,但性格之中卻有著草原胡族的痛快與直爽,甫一見面,便毫不遮掩的給了蕭嗣業承諾。

  只要你好好乾,體現你的價值,高官厚祿榮華富貴,

那都不是事兒!

  這可比藏著掖著言語晦澀各種暗示強得多了。

  能夠背棄家族、背棄大唐,萬裏迢迢投奔薛延陀而來,人家衝著啥?

  難不成是看你夷男可汗有上古賢者之風、歷代聖主之質?別扯了!人家就是覺得到了薛延陀會混得比在大唐更強,能夠獲得遠遠超過背棄家族、背棄大唐所帶來的後果之利益!

  這等心性涼薄、自私自利、毫無忠誠度可言的人,不跟他談利益難道還要談理想、談感情?

  反正歷朝歷代都有漢人在自己那邊混不下去,不得不跑到草原上投靠。然而別管草原上的雄主們如何厚待如何推心置腹,人雖然在草原上,心卻一直向著漢家,但凡能夠有那麼一絲一毫的機會,都會毫不猶豫的返回鄉梓。

  不過誰在乎呢?

  草原上的人也不是傻子,大家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只要有利益的交換,便可把酒言歡。

  就如同眼前的蕭嗣業,只要他能夠帶來大唐內部的消息,甚至是給出一個退敵之策,夷男可汗絕對不會吝於賞賜。

  至於往後這人是否會背叛薛延陀再去投靠別人,那顯然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牽著蕭嗣業的手,在一眾渠帥的簇擁之下,夷男可汗將蕭嗣業迎到牙帳之內,吩咐人在他身邊安置了座位,請蕭嗣業坐了,拍著蕭嗣業的手,感嘆道:“公子不遠萬裏而來,吾本該大擺筵席,召集薛延陀各部之酋長前來拜會的,只是如今唐軍大兵壓境,那房俊已然率領右屯衛兵臨城下,說不得下一刻就將翻越窴顏山,出現在鬱督軍山腳下,軍情緊急,實在是怠慢公子了。”

  說著,一雙眼睛灼灼有神的盯著蕭嗣業。

  態度咱已經表達了,那麼接下來就看看你能否拿得出讓咱信服的表現,到底能夠配得上何等地位與賞賜。

  蕭嗣業被夷男可汗握著手不鬆開,心裡膩歪的不行。

  這位薛延陀大汗看上去雄姿英發,實則周身散發著一種濃烈的羶味,就好像在牛棚羊圈裡睡了好幾宿……

  強忍著噁心,此刻自然不能露出哪怕一絲半點的厭惡不耐,蕭嗣業挑挑眉毛,淡然道:“房俊看似強勢,實則虛張聲勢而已,區區右屯衛數萬兵馬,不過癬疥之疾爾,揮手之間,自可令其灰飛煙滅。”

  此言一出,賬內諸人神情各異,齊齊將目光都看向契苾可勒。

  就在不久之前,這位名將還在此疾言厲色的鼓吹著唐軍是如何如何之強大,什麼開山裂石什麼槍林彈雨,什麼無堅不摧什麼不可阻擋,結果呢?人家唐朝一個大官來投,一照面就說房俊不過癬疥之疾……

  契苾將軍,打臉不?

  契苾何力如何感受不到周圍或是譏諷或是嘲笑的目光?

  頓時漲紅了臉,怒視蕭嗣業,道:“唐軍之火器無堅不摧,無可阻擋!某親身領教,數萬精兵在唐軍火器面前猶如待宰之羔羊,毫無抵抗之力。現在蕭長史卻說那右屯衛乃是癬疥之疾,卻不知是否在故意貶低唐軍,令大汗心生疏忽,而至於掉入你們唐人之陷阱?”

  老子理解你初來乍到急於表現的心思,也能夠接受你故意貶低唐軍右屯衛彰顯你自身價值的做法,可你特麼要捎帶著踩著老子上位,那可不行!

  你嘴裏土雞瓦狗一般的右屯衛將老子打得丟盔棄甲全軍覆滅,老子成了啥?

  酒囊飯袋麼?

  真真豈有此理!

  蕭嗣業眨眨眼,瞅著惱羞成怒的契苾可勒,有些懵。

  我自是貶低房俊提高我自己的地位,與你何干?

  你特麼誰呀?

  不過身在薛延陀牙帳,他這個初來乍到的小萌新還寸功未建,更弄不明白薛延陀內部的脈絡陣營,必須夾著尾巴才行,誰也不敢得罪,只得微微欠身,問道:“敢問足下是……”

  契苾可勒瞪著眼:“吾乃契苾可勒,武川鎮守將是也!便是吾鎮守之武川鎮,被你口中虛張聲勢、癬疥之疾的右屯衛一舉攻陷!來來來,吾今日倒要請教,你究竟是危言聳聽,還是別有居心!”

  蕭嗣業汗了一個。

  怪不得,自己說房俊虛張聲勢不過是癬疥之疾,結果這位就被房俊打得全軍覆滅狼狽逃竄,那人家成了啥?

  不怪人家生氣,不要面子啊?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誰知道你們整個武川鎮的守軍都覆滅了,你這個主將不但沒死,反而還能夠大搖大擺的坐在夷男可汗的牙帳裡耀武揚威?

  喪師失地,居然一點事兒都沒有。

  蕭嗣業可以肯定,這位契苾可勒定然是一方大佬,地位甚高……

  愈發不敢得罪了,趕緊恭敬說道:“契苾將軍誤會了,在下之言,非是說唐軍之火器徒有其表。事實上,火器之威力,在下比你們更清楚,開山裂石、山崩地裂,盡皆不在話下。普天之下,絕無火器無法攻略之城池,疆場之上,亦無可以與裝備了火器的唐軍爭鋒之軍隊!莫說契苾將軍麾下只有兩萬餘兵馬,即便再有兩倍、十倍之兵力,結局亦不會有任何不同。只是如今的唐軍已然不是攻略武川鎮、趙信城之時的唐軍,不過是一隻沒了牙的老虎而已……”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8 21:31
第73章  形勢混亂

蕭嗣業趕緊一番解釋,有些冒汗。

  本想誇大其詞貶低房俊,以此彰顯自己的能耐,卻不想居然得罪了契苾可勒……他不認識契苾可勒,但是作為單於都護府的長史,對於草原上各個部族的事情多有耳聞,契苾可勒惱火的說起他是武川鎮的守將,蕭嗣業便知道是他。

  作為契苾部的兩位領袖之一,其在薛延陀背部的地位僅次於回紇,而相比於回紇的野心勃勃,率領半支部族臣服於夷男可汗的契苾可勒,卻是薛延陀部最忠心耿耿的部署。

  得罪了契苾可勒,自己就算有天大的功勞,在薛延陀也不好混……

  不過他這一番解說,倒是令契苾可勒釋然,旋即振奮問道:“閣下所言,句句屬實?”

  他是真被唐軍的火器給打怕了!

  轟然炸響硝煙瀰漫,然後便是如雨一般的鉛彈鋪天蓋地,豈是血肉之軀能夠阻擋?自己麾下的兵卒不可謂不精銳,然則在唐軍那整齊的陣列面前,就像是一羣孱弱不堪的羊羔子一般被肆意屠戮,毫無還手之力。

  他本來都絕望了。

  這等無堅不摧之利器,使得草原部族依仗的快馬突襲淪為雞肋,縱然草原上的戰士再是如何驍勇不畏死,又有何用呢?

  現在才知道原來火器也有弱點,一旦彈藥告罄,那就跟一根燒火棍沒有什麼分別……

  蕭嗣業正容道:“焉敢欺瞞諸位?那房俊若是彈藥充足,攻陷趙信城之後,必然稍作休整便出兵北上,直抵鬱督軍山,此間怕是早已被戰火覆蓋!可是他放棄了兵貴神速的作戰要旨,在趙信城一再逗留,其中之情形,不言而喻!”

  賬內諸人頓時興奮起來。

  突利失起身,來到夷男可汗面前單膝下跪,大聲道:“父汗,既然唐軍彈藥告罄,孩兒請命,率領麾下勇士猛攻趙信城,將房俊生擒活捉獻於父汗帳前! ”

  諸人亦紛紛請命。

  以往可都是草原部族欺負漢人,每每攻略漢人的州府縣城燒殺搶掠,如今被漢人殺到了家門口,如何能忍?

  草原戰士本就悍勇,這會兒又聽聞唐軍成了沒牙的老虎,各個打了雞血一般戰意盎然!

  夷男可汗卻沒有輕信蕭嗣業的話語。

  茲事體大,誰知道蕭嗣業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的投靠薛延陀?萬一此人是被房俊派來的“死間”,自己頭腦一熱便派遣大軍傾巢而出,就此中了房俊的奸計,說不得便要斷送薛延陀汗國的基業,悔之晚矣!

  他看向蕭嗣業,微笑道:“蕭長史萬裏迢迢而來,一路餐風臥雪,必然疲累困頓,吾且派人帶你下去好生歇息一番,養足精神,再與大軍一同前往趙信城,奪回失地!這一仗,仰仗蕭長史的地方甚多,還望好生保養身子纔是,日後榮華富貴名利權勢,享受的日子還長著呢!”

  蕭嗣業感激涕零:“多謝大汗體恤,在下感激不盡。”

  當即便有人將蕭嗣業帶下去,好生安置。

  

  賬內,夷男可汗環視一週,看著一個個戰意熊熊的部屬,微微搖頭,沉聲道:“縱然此事十有八九,但是亦不可疏忽大意,誰也不敢保證這蕭嗣業便是誠心實意的錢來投靠,萬一其中有詐,悔之晚矣!”

  他看向自己的嫡子突利失,吩咐道:“即刻派遣斥候,將趙信城左近偵查清楚,唐軍的一舉一動都要在監視之內,並且派遣快馬前往諾真水方向,探明是否有唐軍援軍前來,人數多少,行至何處。漢人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萬萬不可意氣行事,更不可疏忽大意,遭質萬劫不復之境地!”

  諸人心悅誠服,齊齊大呼道:“大汗威武!吾等領命!”

  夷男可汗微微頷首,又對梯真達官道:“徵集鬱督軍山附近的所有部族,命其將族中青壯即刻組織起來,與牙帳大軍回合,一旦查明盤踞趙信城的唐軍當真彈藥告罄,火器失效,便大軍齊出,一鼓作氣將其盡 殲滅,彰顯我薛延陀汗國不容挑釁之赫赫天威!”

  “喏!”

  眾將轟然應諾,戰意高昂。

  *

  長安,太極宮。

  李績、長孫無忌、蕭瑀、李道宗等人匯聚神龍殿,商議東徵之事,並且北疆之形勢亦同時拿出來討論……

  正月將出,天氣也一天一天的轉暖。

  李二陛下的病情稍稍有些恢復,已然可以在人攙扶之下下地走走,卻依舊見不得風,只是面上漸有血色。

  病情康復,本事令人愉悅之事,但是現在的李二陛下,卻是焦頭爛額,煩躁不已。

  東徵之事籌備數年,如今萬事俱備,卻因為他的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導致延誤,不得不無限期的擱置。

  倒不是沒有他這個皇帝御駕親徵就奈何不得高句麗,百萬大軍陳兵邊境枕戈待旦,一聲令下便足矣踏平高句麗,朝中名臣武將數之不盡,哪一個不能統帥三軍一戰而定?

  只是他心心念唸的綢繆瞭如此之久,就等著侵吞高句麗之戰功使得自己的名聲更上一層樓,向著“千古一帝”的至高榮譽邁進,如何能夠將這等良機錯過,成就別人的功勳?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即便他病體痊癒,亦不能肆無忌憚的開始東徵……

  必須提防薛延陀!

  神龍殿內,李二陛下想著如今北疆的形勢,便氣不打一處來。

  若非房俊這廝膽大妄為擅自出兵,薛延陀焉敢趁著大唐東徵之際搞出什麼事情?現在情形則完全不同,房俊兵出白道,直搗漠北,必然激怒夷男,若是這時候大唐東徵,其派出一支軍隊截斷大唐的糧道,百萬東徵大軍頃刻間便會陷入後勤補給的艱難之中,時刻有覆滅之危機。

  越想越窩火,將手裡一個茶盞扔在地上,李二陛下罵道:“這混賬,氣煞我也!”

  李績、長孫無忌、蕭瑀、李道宗等人噤若寒蟬,紛紛肅容坐在椅子上,大氣都不敢喘。

  諸人與房俊之間皆有恩怨糾葛,但那些只是私下的關係,如今北疆之事關乎國策,沒人會將公私混為一談,所以無論敵視房俊的還是親近房俊的,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不如乾脆閉嘴。

  李二陛下兀自窩火。

  他到現在也沒弄明白房俊之所以兵出白道直搗漠北,到底是這棒槌自己膽大妄為亦或是當真聽信了蕭嗣業的“假傳聖旨”……

  算算日子,派出去宣旨的官員應該抵達漠北了,只是不知何日能夠追得上右屯衛的腳步。

  更令他憂心忡忡的是,白道之北,便是薛延陀盤踞的武川鎮,那裡被薛延陀視為漠北之咽喉,一向派遣重兵駐守,守將更是薛延陀名將契苾可勒!城高牆厚,重兵把守,又是名將坐鎮,堅若磐石。

  而北疆的大唐各支軍隊,要麼是守城為主,要麼是野戰為主,極少配備攻城器械。在缺少攻城器械的情況下,右屯衛想要攻陷固若金湯的武川鎮,必然要付出慘重之代價。

  即便攻陷了武川鎮,茫茫草原遼闊大磧,冰天雪地之上有著無數的胡族部落,每一個都有可能給右屯衛造成重創,而且在平坦的地域上面對薛延陀連續不絕的援軍狂猛的衝擊,右屯衛又能夠抵擋到幾時?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右屯衛裝備了很多火器,但是……火器再是強悍,能夠讓右屯衛的兵卒以一當十麼?

  面對薛延陀騎兵潮水一般的衝擊,火器定個鳥用!

  搞不好,右屯衛便是全軍覆滅之結局。一個衛,數萬兵馬損失在漠北,這令李二陛下怒火萬丈。然而即便他現在恨不得將房俊這個蠢貨千刀萬剮,可若是房俊若當真陣亡在漠北,卻又必然痛徹心脾……

  那棒槌的確令人惱火,但是平素辦事,那是當真深得朕意啊。

  殿外腳步聲響。

  未及,門外的內侍快步入內通稟:“陛下,北疆有戰報抵達!”

  李二陛下面容一整,道:“傳進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8 21:32
第74章  這麼容易?

少頃,一個一身戎裝的校尉在內侍帶領之下,大步走入殿內,見到李二陛下端坐在書案之後,便單膝跪地,施行軍禮,大聲道:“末將右屯衛校尉,奉大帥之命,回京送抵戰報。”

  李二陛下擡擡手:“免禮!將戰報呈上來。”

  “喏!”

  那校尉起身,自懷中掏出一個竹筒,擰開蓋子,將一卷信箋從中取出,雙手將其高舉過頭。

  自有內侍上前接過,先是查看封口的火漆,驗明確實未曾被人開啟,這才小步走到書案之前,呈遞給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又驗看了一遍火漆,然後從桌案上拿起一柄小巧的銀刀,挑開火漆,開啟信封,將內裡的信箋取了出來,細細觀閱。

  殿內一眾大佬盡皆目光炯炯,眼神在李二陛下以及他手中那封信箋來回巡梭,試圖能夠通過李二陛下的神情觀察處信箋之內容。

  長孫無忌頗為糾結。

  房俊抵達馬邑,頃刻之間邊將馬邑守將宇文法擒拿問罪,押送回京,使得關隴貴族在北疆軍隊的影響力瞬間降至最低,意欲憑藉薛延陀寇邊之事攫取功勳的圖謀成了奢望。

  按理,他應當願意見到房俊損兵折將,鎩羽而歸。

  若是能夠陣亡漠北,恐怕他能夠高興得滿飲三杯!

  這個屢次懟他的棒槌實在是太鬧心,禍害沒了,自然心懷大暢……

  然而,他未嘗不希望房俊能夠大發神威,一舉攻陷武川鎮。

  作為北魏六鎮的後代,繼承了六鎮精華的關隴貴族之領袖,數代人無數次的謀求從突厥人手中奪回六鎮。而出身與武川的長孫氏,更是對於故土心心念念,做夢都想著回師陰山之北,光復祖宗埋骨之地!

  結果突厥人的陰山牙帳被李靖奇襲,龐大的東突厥汗國煙消瓦解,未等關隴貴族慫恿李二陛下兵出白道將武川鎮一併光復,便被趁勢而起的薛延陀人撿了個大便宜,盤踞武川鎮,派遣名將重兵把守。

  考慮到當時西突厥對於西域的威脅,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眼睜睜的看著薛延陀人佔據武川,堵住了漠北的通道。

  若是武川鎮能夠重新歸於關隴貴族掌控,只怕六鎮之子孫,死亦歡顏。

  所以長孫無忌一會兒盼著房俊折戟沉沙兵敗漠北,一會兒又心生奢望,想著唐軍能夠攻克武川鎮……臉上神色變幻,遊移不定。

  其他人倒是沒有長孫無忌如此之多的想法,只是單純的擔心。

  武川鎮城高牆厚,有薛延陀汗國的契苾部精兵屯駐,鎮守之將又是薛延陀的名將契苾可勒,說一句“固若金湯”亦不為過。房俊率領右屯衛倉促北上,這武川鎮就是橫亙在面前的一塊磐石,即便能夠攻克,亦勢必損失慘重,哪裡還有餘力直搗漠北?

  房俊這小子固然驚才絕艷,纔是不世出的奇才,但到底年幼識淺,過於衝動。

  只看到了漠北空虛可以橫掃龍城的時機,

卻沒有考慮漠北第一屏障的武川鎮,其實豆腐渣一樣形同虛設?

  損兵折將不說,由此破壞了大唐與薛延陀之間的默契,導致大唐不敢全力攻略高句麗,這纔是最大的罪過……

  任憑皇帝如何袒護寵愛,這番罪責,卻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當然,若是能夠攻陷武川鎮,佔據薛延陀在漠北的門戶咽喉,勢必能夠將功折罪,算不上大敗虧輸,好歹能有一個轉圜的餘地……

  良久,李二陛下才將信箋放下,然後對內侍說道:“給諸位傳閱一下。”

  “喏!”

  內侍小步上前,拿起信箋,然後遞給為首的李績。

  眾人都看著李績,只見他觀閱著信箋,然後眼珠子一下子瞪圓……眾人愈發驚奇,難道戰報之中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可即便是房俊攻陷了武川鎮,也用不著這般吃驚吧?

  這可是平素面癱臉的李績啊……

  一個個心癢難撓。

  李靖看過信箋,傳給身邊的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一手捋著鬍鬚,一手結果信箋,一目十行,差點把自己的鬍鬚給拽下來……

  信箋在諸位大佬手裡轉了一圈,最終又由內侍收回,靜靜的放在李二陛下面前的書案之上。

  殿內一片靜寂。

  看過戰報之後,諸人心頭唯有一個念頭——怎麼可能?

  右屯衛兵出白道,直抵武川鎮城下,以火藥破城,未及一個時辰,契苾可勒率領駐軍倉惶逃遁,武川鎮攻克。

  ……

  一個時辰!

  那可是城高牆厚、有著數萬薛延陀精兵以及漠北名將駐守的武川鎮啊!

  在座皆是知兵事之人,多多少少也都指揮過軍隊,參與過攻守城池的戰鬥,心中默默盤算一番,愈發不可置信。

  就算唐軍驍勇不畏死,蹬著雲梯爬上武川鎮的城牆,然後以絕對的實力將薛延陀守軍擊潰,最終將薛延陀徹底擊潰十七棄城而逃,那怎麼也得半天吧?這還是在薛延陀軍隊且戰且退的情況下,數萬駐軍面對人數甚至不如自己的唐軍,怎麼可能且戰且退?

  必然死守啊!

  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

  對於攻略城池,早有一套成熟的戰略。

  簡單來說,攻略城池與野戰不同,起碼要有比敵人多一倍的兵力,方有獲勝之可能,否則無法將敵城圍困,便將面對敵人不停的分兵突襲,不僅無法取勝,甚至有敗亡之虞。

  兵力優勢達到五倍以上,纔是最理想的狀態。

  而武川鎮的守將乃是契苾可勒,歷經戰陣無數,即便城牆被火藥炸毀,又焉能在面對人數不及自己的唐軍之時,不戰而退,倉惶逃遁?

  長孫無忌首先表示懷疑,他盯著那右屯衛的校尉,問道:“戰報上說右屯衛以火藥破城,可敵軍主力猶在,何以不與右屯衛於城內死戰,反而甫一接戰,便棄城而逃?難不成那數萬薛延陀的守城精銳駐軍,都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不成?”

  那校尉倒也不懼,面對這位大佬侃侃而談:“趙國公明鑑,非是薛延陀軍不敢戰,而是火藥破城之威勢堪稱天崩地裂,高達數長堅若磐石的城牆頃刻間倒塌傾頹,使得薛延陀軍士氣大跌,甚至有人宣稱此乃天神之懲罰,故而導致軍心崩潰毫無戰意。當時若是不逃,縱然人數再多一倍,在我軍面前,亦是戰意全無的豚犬而已,盡可殺之!”

  長孫無忌頓了一下,沒有追問。

  他亦是見識過火藥之威力的,說是天崩地裂有些玄乎,但開山裂石絕對可以!從未見識過這等威力又深信天神的薛延陀人,面對茫然不可測的天地之威,的確很大可能軍心崩潰。

  沒了士氣的軍隊,與牛羊無異。

  契苾可勒棄城而逃的決策是正確的,不逃,難道等著被士氣正旺的唐軍斬盡殺絕麼?

  只是未曾想到房俊如此輕易的便攻克武川鎮,這讓長孫無忌很是鬱悶。

  早知如此,特孃的老子就讓宇文法率軍直出白道,將武川鎮炸他個底朝天!與收復武川鎮相比,皇帝的惱怒又算得了什麼?

  火器之威,恐怖如斯……

  長孫無忌閉口無言,別人自然不會挑刺。

  事實上,就連長孫無忌也不認為房俊那廝膽敢謊報軍情……

  李二陛下沉聲問道:“眼下右屯衛所在何處?”

  那校尉恭謹答道:“啟稟陛下,末將返回長安之時,大帥已然率軍北上,向著諾真水的方向追著契苾可勒的數萬潰軍而去。”

  李二陛下默然不語。

  漠北不比中原,固然山脈縱橫,但是真正的險關要隘並不多,更多的地域還是可以長驅直入。過了武川鎮這一道險關,最起碼廣袤的大磧就再無阻礙的開放在右屯衛的面前,無可阻擋。

  說不得,真特孃的能被這棒槌一路狂飆突進,直搗鬱督軍山……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8 21:35
第75章  欲揚先抑

 李二陛下陰沉著臉,心裡憋屈得要命。

  他覺得不公平。

  老子為了成就千古一帝的豐功偉業,心心念唸的踏平高句麗,為此綢繆數年,調集糧秣兵馬無數,甚至不惜導致西域、漠北兩邊空虛,為胡族有機可乘,數度寇邊侵擾,背負了極大的壓力。

  然而未等出師,便纏綿病榻,導致東徵大業一拖再拖,百萬大軍雲集幽營二州,卻只能枕戈待旦,不知那日興師。

  房俊呢?

  這廝胡搞亂搞,甚至聽信了奸佞假傳之聖旨,冒冒失失率軍兵出白道,一頭扎進漠北的冰天雪地之中,四周虎狼環視,朝不保夕,隨時隨地都可能被蜂擁而來的薛延陀大軍圍剿殲滅,喪師辱國。

  然而就是這麼一支右屯衛,面對堅若磐石的武川鎮,依仗著火器之力一舉克定,而後在漠北的草原大磧上狂飆突進……

  勒石燕然、封狼居胥,歷來都是漢家王朝至高無上的武勳,是所有男兒畢生追求的極致榮耀,與之相比,高句麗算個甚?

  哪怕將高句麗出出進進夷為平地、碾為齏粉,也比不了一次勒石燕然、封狼居胥!

  分明老子纔是天之子,可為何房俊這個棒槌卻這般幸運?

  這令李二陛下心裡甚是不平衡。

  只是國事當前,他自然不會將心裡這一份小小的嫉妒暴露出來,沉聲問道:“右屯衛狂飆突進,其後陣空虛,恐為薛延陀餘部偷襲,北疆諸州的兵員調動如何,是否依然越過陰山,進入漠北,配合右屯衛的行動?”

  李績道:“勝州都督宋君明,徵發勝、夏、銀、綏、丹、延、躑、坊,石、隰等十州兵馬鎮守勝州,自己親率五萬大軍由河套跨越陰山,直抵漠北。幽州都督張儉統率所部直逼薛延陀東境,涼州都督李襲譽率軍北上,左武侯將軍薛孤吳,右衛大將軍李大亮,亦各自統御所部前往定襄。陛下放心,數十萬大軍齊出漠北,薛延陀必敗無疑。另外,右武衛薛萬徹已然統御所部在房俊之後出了白道,緊隨右屯衛之後,想來能夠保證右屯衛的後陣安全,不至被薛延陀騎兵截斷偷襲。”

  放心?

  能放心纔怪了!

  李二陛下煩躁的揉揉額頭,為了綢繆東徵高句麗,朝廷在各地的駐軍實際上都有所抽調,眼下看似數十萬軍隊進逼薛延陀,實則等於將勝州、靈州、涼州等地的兵力抽調一空,一旦生變,後果不堪設想。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被房俊那個棒槌牽扯出來的。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便是如此。

  可是眼下別無他策。

  戰爭就是如此,要麼不打,雙方衝突不斷苟且不斷,看似熱鬧,實則穩當得很。可一旦開打,那就別吵嚷些廢話,務必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對方徹底殲滅,絕對不容許對方有還手的機會。

  攻勢越猛,決心越大,損失便會越少,過程便會越順利。

  穩了穩心中煩躁,他問那位右屯衛的校尉:“可知右武衛現在何處?”

  校尉恭謹答道:“末將返京之時,

右武衛已然抵達武川鎮,相比薛大將軍定會立即率領大軍北上,支援右屯衛。”

  李二陛下這才放心。

  右屯衛是新軍,更是採取募兵制組建的軍隊,戰鬥力到底如何,滿朝文武其實誰也沒有一個直觀的論斷。而右武衛則不同,左右武衛一直是大唐十六衛當中最精銳的存在,以一當十或許誇張,但是面對數倍於己之敵逆而取勝,實在是家常便飯。

  薛萬徹這人看著是個渾人,似乎腦子不大清醒,但卻是一個天生的軍人,只要到了戰場之上,便會光芒萬丈,勇冠三軍!

  有右武衛殿後,右屯衛起碼不會受到其他的幹擾,至於能否一路平推過去知道鬱督軍山,那就唯有天知曉……

  李道宗亦是宗室名將,此刻蹙蹙眉頭,擔憂道:“那契苾可勒乃是契苾何力的族兄,草原上素有'契苾雙鷹'之稱呼,一次表達對於這一對兄弟的敬重。夷男可汗賬下猛將無數,但若是說起智勇雙全之輩,莫過於契苾可勒,否則夷男可汗亦不會對其委以重任,將武川鎮這等咽喉鎖鑰之地託付。若是城池攻防,薛延陀人到底缺少歷練,尚不可畏懼,但此刻契苾可勒放棄武川鎮,率軍撤退,右屯衛這般冒冒失失的追上去,卻是要與其硬碰硬的來一場野戰,右屯衛的火器有開山裂石之威,但是漠北的冰天雪地裏地域寬廣,數萬兵馬撒開來混戰,哪裡讓你有火器發威的餘地?右屯衛即便獲勝,亦勢必損失慘重。”

  言下之意,自然是說房俊有些輕敵。

  他與房俊關係素來不錯,如今只是就事論事,並無落井下石之意。

  然而他秉持公心就事論事,別人卻不這麼想……

  長孫無忌憤然道:“簡直胡鬧!兵貴神速,這自然沒錯,但若是不能穩固後方,那邊是貪功冒進!為了一己之私慾,攫取蓋世之功勳,卻罔顧袍澤之生死,將軍隊帶到敵人之腹心地域,即將面對重重圍堵,稍有不慎便是全軍覆滅之解決,簡直百死難恕其罪!”

  收復北魏六鎮乃是關隴貴族數代之奢望,如今這個榮耀被房俊給搶了,長孫無忌憋屈得不行,焉能眼睜睜看著房俊再繼續攫取功勳?

  更何況漠北之廣袤遠超想像,由武川鎮至鬱督軍山,期間不僅山嶺縱橫河道密佈,更有著無數散居的胡人部落,一旦右屯衛孤軍深入,這些民風剽悍的部族將會騷擾後陣,配合前頭一路後撤的契苾可勒率領的武川鎮守軍,就能夠猶如狼羣惡鬥虎豹那般,圍上來瘋狂撕咬,一口一口的將你咬得鮮血淋漓,直至分而食之。

  他得現在就給定下來一個基調,等到將來房俊兵敗,別再想找藉口。

  什麼敵人強大,什麼補給不足,什麼援軍遲緩……都是藉口,兵敗之原因,就是你房俊貪功冒進,決策失誤!

  李績等人略微皺眉,不過並未多言。

  房俊兵出白道,固然有蕭嗣業“假傳聖旨”在先,但是這般疾風驟雨一般的行軍速度,的確是兵家之大忌。兵貴神速固然是兵家之要旨,但急功近利孤軍深入同樣是取死之道,兩者之間如何權衡、區分,如何在穩固後方的情況下的以雷霆萬鈞之勢給予敵人致命之打擊,這纔是名將與庸才的分別。

  相比於李靖當年馳騁千里奇襲陰山,房俊顯然差得多。

  總是說“不以勝敗論英雄”,然而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又怎能無關於勝敗呢?

  房俊若是大勝,直搗鬱督軍山覆滅薛延陀牙帳,自然名垂千古功蓋當世,可若是慘敗而歸,那就必然要擔負起所有的責任。

  不僅是長孫無忌等人會落井下石剷除房俊,就連李二陛下亦不得不忍痛割愛,對於施加嚴懲。

  李二陛下陰沉著臉,擺了擺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等端坐此間,自然不知疆場之上瞬息萬變的形勢,多說無益,等著戰報送抵之後,再行商議吧。懋功,要敦促各州兵馬加快進程,即便此仗不能覆滅薛延陀,亦要打得他服服帖帖,再不敢挑釁滋事,妄言和親!”

  李績連忙應道:“喏!”

  “行了,都回去吧,朕有些睏乏,先去歇歇。”

  “陛下保重龍體……”

  諸位大佬起身,齊齊施禮,然後便欲退出神龍殿。

  就在此時,殿外猛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

  內侍總管王德三步並做兩步進入大殿,在一眾大佬詫異的目光之中,徑自來到李二陛下面前,一張臉上滿是興奮的喜悅,大聲道:“陛下,右武衛剛剛送抵捷報,房駙馬率軍在諾真水大破契苾可勒,數萬薛延陀大軍盡數殲滅,諾真水大捷!”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8 21:38
第76章  無敵的火器

“陛下,右武衛剛剛送抵捷報,房駙馬率軍在諾真水大破契苾可勒,數萬薛延陀大軍盡數殲滅,諾真水大捷!”

  大殿內瞬間一靜,唯有內侍總管王德的餘音在裊裊迴盪。

  一眾走到門口的大佬齊齊止步,看著面色興奮的王德,再看看“騰”的一下從書案之後站起的皇帝,紛紛面露驚詫。

  這怎麼可能?

  武川鎮距離諾真水足有三天以上的行程,兵卒由這兩處地方將戰報傳回長安,要足足半月時間,這其中難免有所延誤,導致兩撥傳遞戰報的兵卒之間相差不足三天,或者超過三天。

  尤為重要的是,右屯衛在攻陷武川鎮之後,即刻派人回京送抵戰報,然後全軍北上追繳薛延陀軍隊,雙方應該在諾真水一代遭遇,發生大戰,由此右屯衛大獲全勝。應該是戰鬥剛剛結束,右武衛便趕到,所以這份戰報非是歷經大戰的右屯衛送達,而是清理戰場的右武衛代替。

  這就是說,右屯衛攻陷武川鎮之後全軍北上,右武衛剛剛抵達武川鎮,而當右武衛追著右屯衛的腳步抵達諾真水,右屯衛於薛延陀軍隊的戰鬥已然結束。

  由此推斷,戰鬥的過程不超過半天……

  然後聽聽王德剛才喊的是什麼?

  “諾真水大破契苾可勒,數萬薛延陀大軍盡數殲滅”……

  半天的時間,將契苾可勒率領的數萬薛延陀精兵,在曠野之上殲滅?

  娘咧!

  要不要這麼扯淡?

  於是,一眾大臣紛紛止步,看著皇帝,面露驚異。

  李二陛下也心中一驚,他不是長於深宮的太平皇帝,當年亦曾躍馬挺槊疆場殺敵,如今大唐之疆域有一半都是他率領著天策府的眾將打下來的,文治武功,絲毫不遜色於古之聖王,焉能不通戰陣之事?

  與諸位大臣所想一般,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有人糊弄他這個皇帝,謊報軍功……

  但是轉念一想,這兩份戰報一前一後,一個是房俊所發,一個是薛萬徹所發,這兩人哪一個是謊報軍功之人?都不像。若說規規矩矩做官,這兩人沒一個沾邊,都是囂張跋扈趾高氣揚,橫行霸道目中無人的棒槌!

  但是李二陛下敢確認,這兩人對於他這個皇帝的忠心和敬服,比之那些看上去文縐縐懂規矩的臣子強出去不止一籌。

  這兩個棒槌鬧騰起來什麼事兒都敢幹,但唯獨不會做出“欺君罔上”這種事來。

  嗯,他很有信心……

  想到這裡,李二陛下難掩振奮,連忙道:“斥候何在?”

  王德道:“就在殿外!”

  “宣!”

  “喏……”王德領命,起身快步走出去。

  李二陛下衝著站在門口止步的諸位大佬,笑著招招手:“來來來,暫且坐下,都聽聽右屯衛的戰果如何。”

  諸人自然不可能這個時候離開,心中又是驚奇又是興奮,

便紛紛走回自己的座位。李二陛下又吩咐左右的內侍,去沏了茶水端來精緻的糕點,放在眾人面前的案幾之上。

  這會兒即便是對房俊甚為不爽的長孫無忌,也不會輕易出言說些什麼。

  先前只是稍稍質疑房俊貪功冒進,這沒過半個時辰呢就傳來了諾真水大捷的消息,誰知道那個棒槌會否再次弄出一個大新聞?哪怕心中想要將房俊一腳踩死,也得等到確認了消息之後再做思量。

  稀里糊塗的便去踩人,那是傻子才會做的事情……

  少頃,王德回來,身後跟著一個風塵僕僕的校尉。

  “末將右武衛校尉王文度,參見陛下!”

  這校尉年歲不大,身形消瘦,但臉上的風塵疲累卻難掩其中之勃勃英氣,濃眉如刀,氣度儼然。

  李二陛下仔細端詳一番,問道:“太原王氏子弟?”

  校尉肅容答道:“陛下睿智,先祖信威將軍尊業公。”

  “信威將軍尊業公……”李二陛下沉吟一會兒,才起來這是誰。

  南樑右衛將軍、衡州刺史王神念,那是太原王氏之先祖。已故侍中王珪的祖父王僧辯,便是王神念之次子,此外王神唸的長子叫做王尊業,曾官至信威將軍,想來便是這王文度的先祖。

  雖然在如今的由王僧辯傳下來的太原王氏門中屬於旁支,卻也是正兒八經的太原王氏子弟。

  “不錯,世家子弟,可以馳兵塞外出生入死,不辱令祖之威名,著實難得。”

  李二陛下誇讚一句,神情看著甚是欣慰。

  褒獎、簡拔似王文度這等旁支卻有才能的世家子弟,是他一貫最愛幹的事情……

  王文度激動道:“多謝陛下誇讚!身為大唐軍人,忠君報國,萬死不辭!”

  毫無疑問,有皇帝這麼一句話,不僅使得他往後在家族之中地位陡升,仕途更是順風順水,步步高昇指日可待。

  李二陛下滿意頷首,這才說道:“戰報何在?”

  王文度自懷中取出竹筒,交給王德。

  王德將其中信箋取出,雙手呈遞給李二陛下,李二陛下再一次用小巧的銀刀挑開火漆,細細觀閱。

  一雙劍眉便舞動起來……

  良久,李二陛下放下手中信箋,長長的籲出口氣,神情振奮,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打得好!”

  然後才命王德將信箋交給大家穿越。

  大殿上窸窸窣窣的穿越著信箋的聲音,看完了人盡皆一臉振奮,與身邊的人相互低聲交談。

  等到大家都看完,李二陛下面露微笑,問道:“諸位愛卿,對此有何看法?”

  李績凝眉問道:“非是微臣質疑這份戰報,但是數萬薛延陀大軍如此輕易的被右屯衛屠戮殆盡……實在是不可思議。火器當真有如此駭人之威力麼?微臣想要詢問這位校尉,可否知曉當時戰鬥之詳情?”

  不僅是他,即便是李二陛下,已有一些不敢置信的意味。

  他自然之道火器厲害,更知道房俊一心一意的研發火器、改良火器之上投入巨大,城南那個槍砲局幾乎就是用黃澄澄的金子堆起來的,整個大唐最好的工匠,最好的鐵料,幾乎將匠人的地位提升至與士子官員相等的極高待遇,一旦宣揚出去必定震驚整個天下。

  然而戰報之上描述的戰鬥之過程,依舊讓李二陛下難以置信。

  若是火器當真如此威力,從今而後,驍勇善戰的胡族鐵騎在手持火器的唐軍面前,豈非如待宰羔羊一般孱弱不堪?

  甚至不止如此,即便是尋常的老弱婦孺,能夠掌握火器,依舊可以給予胡人重創!

  火器操作簡單,威力強大,誰都可以操作……

  李二陛下便和藹的對王文度說道:“爾乃是右武衛之校尉,想必未曾參與這場戰鬥,可知其中詳情?”

  王文度恭謹答道:“末將雖然未曾親身參與,但是戰後便趕至戰場,與留下來處置敵人屍首的右屯衛兵卒一起清理戰場,其中更有房駙馬留下來與吾交流的參軍,這份捷報便是吾等詳細商議整理之後,由吾代替右屯衛呈遞給陛下,故而其中經過,知之甚詳。”

  於是,便在大殿之上,將他從右屯衛兵卒口中聽聞的戰鬥經過,詳細的複述一遍。

  眾人聽得心神巨震!

  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或許從諾真水的這一仗開始,戰爭的形式已然發生了天翻地覆之變化。以往依仗的戰馬突襲、兩軍相逢勇者勝,在火器肆虐面前,便猶如火藥炸毀城牆一般土崩瓦解。

  再勇猛的軍隊,亦不可能用血肉之軀去阻擋火器的進擊,在火藥面前,恐怕世間再無固若金湯、堅若磐石之城池。

  如果火器擴散,天下各國盡皆裝備,那麼決定戰爭勝負的將不再只是兵卒的素質、將軍的謀略,而更加趨向軍隊的數量、後勤的補給、以及帝國人口的基數。

  某種程度來說,只要人口數量達到足以碾壓周邊各國的水平、國土有著足夠的戰略縱深,那麼在裝備了火器之後,就是無敵的。

  而現在,普天之下,唯有大唐擁有火器的製造技術,大唐的人口更是冠絕諸國,豈不是說只要將火器發展下去,大唐就將舉世無敵?

  那麼更為重要的事情便出現了。

  當外敵再也無需忌憚,就必須將目光放在自己的身邊,提防內部的暗潮翻湧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8 21:41
第77章  有人喜,有人憂

沒有誰能夠天下無敵。

  當外界的敵人再也不能作為對手,那麼敵人就會產生於自己的內部。

  神龍殿內皆是當世之人傑,焉能不知如此淺顯的道理?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那是在火器肆虐天下,大唐再無敵手之後的事情了,眼下,卻還要面臨著更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一旦房俊狂飆突進直抵鬱督軍山,橫掃薛延陀牙帳,將這個自東突厥汗國覆滅之後崛起與漠北雄霸於草原的龐然大物徹底摧毀,使之分崩離析煙消雲散,甚至於真正重現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豐功偉績,在座的這些個大佬們,要如何去面對房俊這樣一個超脫於李靖之外的又一個“戰神”!

  李二陛下心心念念東徵高句麗,為的是成就古之帝王未曾征服遼東之偉業,使得他的聲望更上層樓,為追逐“千古一帝”的宏圖霸業添磚加瓦。

  而世家門閥、武勳集團齊齊響應、鼎力輔佐,為的自然是通過這樣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國戰,攫取更多的戰功,各自可以在未來更長遠的時間內有足有的政治籌碼,保證家族的綿延、子孫的富貴。

  但是現在,驀然之間形勢徹底發生轉變,多有的期待都可能化為烏有……

  因為房俊這個棒槌悍然兵出白道,出擊薛延陀!

  在貞觀一朝,哪怕是野心最重的政治家,也做不出只圖私利,徹底不顧帝國利益這種事,哪怕幾乎所有的世家門閥心目中都是家族利益高於國家利益的,他們也得忍著心中百般不爽、千般嫉恨,去努力抽調北疆的兵卒開赴漠北,支持房俊這一次的瘋狂行為。

  因為在太極宮裡,有一位龍盤虎踞的大帝,正目光陰沉的盯著世家門閥的一舉一動……

  誰敢犧牲國家利益,誰就是跟他作對。

  而跟他作對的,無論是曾經雄霸河北的竇建德,還是威震甘涼的薛舉,甚至是他的手足兄弟,都先後被他徹底摧毀,成為史書之上一個個字符,還得背負著各種各樣的污衊和扭曲……

  對於皇帝來說,東徵只是彰顯武功的一種方式,其目的是為了達到或者超越古之帝王,這一點,若是能夠重現漢人王朝戰功最鼎盛之時的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只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自古以來在中原王朝的眼中,遼東一隅從來都未正眼去看,雞肋一般的存在。

  但是世家門閥、武勳貴戚們卻不同!

  東徵高句麗,皇帝御駕親徵,大家鞍前馬後奮勇爭先,功勞一層一層的分潤下來,多多少少都能夠沾上一點,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但是遠徵漠北,就算覆滅了薛延陀,功勞算誰的?

  房俊!

  人家原本是聽信了奸佞之輩“假傳聖旨”,卻毫不猶豫的一頭扎進草原大磧,去跟在那裡繁衍生息了千年的胡族殊死作戰,結果憑藉一衛之兵力,一路狂飆突進平推過去,一旦被其攻略鬱督軍山的薛延陀牙帳,便是功勳赫赫震古爍今,比之衛青、霍去病、竇憲之輩亦是不遑多讓,可謂當世之戰神!

  這等曠世之功勳,

最終只能讓房俊一身承擔,旁人連一點光都沾不上……

  誰能心服?

  誰不嫉妒?

  所以,幾乎殿內每一個人,此刻都恨不得將房俊千刀萬剮,方消心頭之恨!

  娘咧!

  不帶這麼玩的……

  各自坐在座位之上,大佬們面沉似水,心思各異。

  甚至有人心中在想,這算不算是房俊的一種報復?

  畢竟由房俊一手締造之水師,強盛之勢足以碾壓世間各國所有的水軍,但是在東徵高句麗一戰之中,卻只能承擔運輸糧秣軍械之職責,主力作戰的任務盡在世家門閥、武勳貴戚所掌握的陸路軍隊身上,那麼戰後論功,房俊自然什麼也撈不到。

  於是,這個棒槌急眼了,你們不分給我戰功?

  那行,老子乾脆摔盤子,你們誰也別玩了!然後另闢蹊徑,悍然攻略漠北,以國家大義逼迫大家不得不配合他的魯莽戰略,暫且擱置東徵,全力攻打薛延陀,掃平北疆隱患。

  只要覆滅薛延陀,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之功勳尚有何人可比?

  以後自可笑呵呵的看著大家去高句麗打生打死,爭個頭破血流,然後在一旁看熱鬧……

  娘咧!

  這廝怎地這般可惡?令人惱火啊!

  而最令人惱火卻不可思議的是,只要火器的威力能夠保證,這個棒槌特麼的居然還真有成功覆滅薛延陀之可能……

  大佬們心思百轉,面面相覷。

  心裡都想著,萬一這事兒真的成了,往後大家要如何面對房俊?

  那可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啊!

  難道以後當真要見面抱拳施禮,稱呼一聲“戰神”閣下?

  那棒槌以往便囂張跋扈,不懂尊老愛幼,往後若是有了這等滔天之功勳傍身,朝野上下幾乎再也無人可製,不知會否將尾巴都翹到天上去。

  娘咧,只要想想那棒槌牛氣哄哄的模樣,就窩火的不行……

  ……

  “諸位愛卿,對此有何看法?”

  李二陛下虎目環視,沉聲問道。

  一眾大佬們滿嘴苦澀。

  能有什麼看法?

  敢有什麼看法?

  李績道:“右屯衛孤軍深入,重創武川鎮守軍,擊潰薛延陀名將契苾可勒,無論如何,都為帝國開拓了北疆道路,實乃大功一件。如今想必已然深入漠北數千里,隨時都可能遭受數倍於己的胡人侵擾襲擊,所以必須嚴令各道兵馬盡快進入漠北,直抵鬱督軍山,協助右屯衛擊潰薛延陀牙帳,將其一舉覆滅!”

  長孫無忌附和道:“微臣附議。”

  這個時候,哪怕他心中再是不爽,也得壓制住,拎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

  因為私人恩怨而將右屯衛數萬大軍至於絕地,他是嫌棄李二陛下的刀子不夠快砍不動他的腦袋,還是覺得史書之上不將他描述成一個嫉賢妒能的奸佞之臣心中不舒服?

  無論任何時候,必須保證政治正確。

  這纔是為官之道……

  李二陛下緩緩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政事堂給各州都督、各道主帥下發函文,命其加快進程。”

  “喏!”

  … …

  待到一眾大臣施禮之後退出神龍殿,各自回到府衙監管各州兵馬調動、各地糧秣輜重的運輸,李二陛下自己坐在書案之後,捋著鬍鬚,愜意的微笑起來,一臉振奮之色。

  文武大臣們心頭鬱悶,李二陛下卻不。

  他之所以心心念唸的東徵高句麗,是覺得自己得國不正、名聲不好,唯恐百年之後後世之人對其多有詆毀,故而希望用平滅高句麗這等古之帝王未曾有過的功績來給自己增光添彩,鋪設一條成就“千古一帝”的光輝道路。

  而御駕親徵,是因為他覺得高句麗彈丸之地,分量有些不夠,用御駕親徵這個噱頭去提升影響力……

  然而現在,好像不太用的著高句麗了。

  古往今來,對於漢人王朝來說,最大的功績什麼?

  不是什麼河清海晏,不是什麼九州一統,是對漠北民族的勝利,是封狼居胥,是勒石燕然!

  漢武帝為何被譽為帝王之巔峯?

  不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不是扶持桑弘羊斂取天下錢財,而是他將百越之地真正納入漢朝之版圖,是因為征服西域開疆拓土,是因為將匈奴打得狼狽逃竄遠遁千里,漠南無王庭,封狼居胥!

  這等曠世之功勳,若是出現在貞觀一朝,出現在他李二陛下的統治之下,那麼後世史書,會對他這個皇帝的評價達到何等之地步?

  暗暗衡量一番,武功或許是與漢武帝相差無幾的,但是自己在文治之上,卻明顯比漢武帝更強。畢竟漢武帝承襲了文景之治遺留下來的豐富遺產,又通過桑弘羊盤剝商賈收取重稅,這才支撐著漢朝軍隊開疆拓土取得了一些列的勝利,而自己卻是在隋末狼煙四起山河破碎的基礎上,一手締造了大唐的繁華錦繡,顯然更高明一個境界。

  眼下,只需敦促北疆各州兵馬盡快進入漠北,配合右屯衛的攻擊,萬萬不能生出任何差池。

  否則前功盡棄不說,還會導致整個北疆形勢巨變,遭受到打擊的薛延陀必將採取瘋狂的報復,整個北疆都將處處烽煙、戰火遍地。

  就在有人祈盼,有人詛咒的情況之下,十數日之後,右屯衛的斥候再一次奔馳數千里,進入長安。

  隨著鐵蹄踐踏城內街道上的青石板,整個長安城都轟動起來。

  右屯衛大破趙信城!

  直搗鬱督軍山,指日可待!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8 21:43
第78章  又1個“戰神”?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秦嶺的山峯間透過,照耀在長安城春明門高大巍峨的城樓之上,這座當世第一雄城便放佛一頭從沉睡之中甦醒的猛獸,展現出勃勃生機、無窮活力。

城內等待出城的百姓,城外等待入城的官吏、商賈,都早已匯聚在各處城門,等候城門開啟。

三匹駿馬自灞橋方向疾馳而來,碗大的馬蹄踩碎了路面上殘餘的積雪,風馳電掣一般。圍堵在城門外的人羣紛紛側目,好奇的大量這三匹哪怕是即將靠近人羣亦沒有減緩多少速度的駿馬,還以為是哪一家的豪奴惡婢,招搖過市囂張跋扈,待到看清當先一匹駿馬馬背上騎士身後隨風招展的一面紅旗,這才悚然一驚,趕緊“呼啦”一下讓開通往城門的道路。

這是軍中傳達戰報的信使!

看著信使馳來的方向,定然是北疆那邊的戰事有了信息,最近聽聞定襄那邊打得惹惱,右屯衛、右武衛甚至已經兵出白道,直抵漠北,打算長驅直入去鬱督軍山薛延陀可汗的牙帳逛一逛,只是不知這麼些天過去,戰事進展如何。

此刻恰好城門緩緩開啟,那三匹駿馬徑直來到城門前,厚重的城門將將開啟一道縫隙,便迫不及待的策馬入城。

城門出的百姓之中,有家中子侄親屬亦或親朋好友身在右屯衛或者右武衛軍中,此刻自然難免擔憂,有人便扯起嗓子,大聲問道:“敢問軍爺,北疆戰事如何?”

那三匹駿馬已然進了城門洞,為首的兵卒聞言,便大聲回道:“大勝!右屯衛大破趙信城,漠北門戶洞開,不日就將直搗鬱督軍山,覆滅薛延陀!”

這兵卒嗓音本就渾厚,再加上人在城門洞中,愈發攏音,此刻他的話語遠遠的傳揚開去,人已經進了城,可城外的百姓卻瞬間沸騰起來。

自古以來,關中雖然羣山環繞、四處險關要隘,卻時常被塞外胡族攻破關隘,殺入腹地。

數年之前,頡利可汗率領十萬大軍一路狂飆突進直抵渭水之畔、長安城下,對關中腹地燒殺擄掠,稍微上一些年紀的人都不會忘記。前些時日薛延陀大軍自白道川南下佔據漠南,兵臨定襄城,很是令觀眾百姓好一陣恐慌,唯恐再一次上演當年頡利可汗的一幕。

然而等了數日,亦不見薛延陀大軍有什麼動靜,反倒是朝廷這邊一支一支的軍隊相繼開拔,前往定襄。

有傳言薛延陀的大軍已然被右武衛剿滅,還有傳言右屯衛已然兵出白道,直搗漠北,但尚無官家之告知,僅憑傳聞自然做不得數。

眼下有軍中信使直言右屯衛已然大破趙信城,可信度自然是極高的,百姓如何能不興奮?

家園遭受擄掠的危險消除了,不僅如此,右屯衛更攻陷了鬱督軍山的門戶趙信城,看來薛延陀要完啊!

觀眾男兒皆血性,自古以來便在艱苦之環境之中廝殺拼鬥,每一次胡族強盛,幾乎都會將關中作為征服的目標,而每一次漢人王朝的強盛,又都會以關中為依託,向胡族展開反擊。

關中人與胡族之間,血海深仇,罄竹難書。

每一個關中男兒的血脈之中,都跳動著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渴望與夢想,一代又一代的老秦兵卒,都在為了這個渴望與夢想與胡人拼死奮戰,哪怕鮮血染紅了黃土,白骨積滿了草原,餘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其尤未悔!

右屯衛大破趙信城、兵鋒直抵鬱督軍山的消息從城門口開始蔓延,然後隨著背負紅旗的斥候策馬在長安的街道上向著太極宮疾馳,闔城百姓奔走相告,笑逐顏開,整座城池都似乎沸騰起來!

而那些居住在西市附近的胡人商賈一開始的時候面面相覷,


不知長安的百姓何以這般興奮,隨即聽聞了唐軍在北疆大勝甚至連續攻破武川鎮、趙信城的消息,頓時愈發服帖崇拜。
這就是天下第一強國啊!

即便是橫行漠北不可一世的薛延陀,一旦惹禍了大唐,不還是被揍得哭爹喊娘,甚至有亡國之虞?

要知道,大唐此刻的重心盡在遼東,直出白道突入漠北的兵力纔有多少?

一個右屯衛,滿打滿算尚不足五萬人,就能夠狂飆突進長驅直入,將薛延陀的心腹之地攪得天翻地覆,如入無人之境!

太極宮裡的李二陛下接見右屯衛前來傳遞捷報的斥候之後,興奮得命人設宴,與後宮數位嬪妃歡飲,並且留宿在徐婕妤寢宮之內,燈燭徹夜未熄,一夜奮戰,幾度春風,彷彿一夜之間夢迴少年……

而長安城內的世家門閥以及武勳貴戚們,卻盡皆失聲,沉默無語。

是火器太厲害,還是房俊運氣太好?

若是早知薛延陀如此孱弱不堪,還不如自己上了……

有人羨慕房俊的好運,有人嫉妒房俊的功勳,有人詛咒房俊馬失前蹄……一時間,長安城內,朝野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冰天雪地的漠北之地,都在等著前方下一次傳回的戰報。

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成就又一個“戰神”。

還是損兵折將,功虧一簣,兵敗如山倒……

所有人都在等。

*

鬱督軍山的山巔常年覆蓋白雪,今日雪晴,陽光照耀其上,霜雪皚皚。

安侯水的河面凍成堅冰,又被白雪覆蓋,遠遠望去,唯有高出地表的河岸以及低於地表的河道。

無數戰馬自四面八方馳騁而來,匯聚在安侯水畔、鬱督軍山腳下的那一面迎風招展的金狼大纛之下。

作為薛延陀汗國的大漢,漠北的霸主,夷男可汗營帳前的號角嗚嗚作響之時,便會有無數的各族戰士攜帶刀箭、騎上駿馬、告別親朋,前來可汗的大纛之下,聽命於可汗。

這是胡人千百年來的規矩,每年五月皆會在餘吾水畔的龍城之內祭天禱告,會盟諸部,以武力推舉霸主。強者為尊,所有人都要蟄伏於強者的腳下,聽其號令,任其差遣,刀山火海,百死不悔!

蕭嗣業歇了兩天,身體漸漸恢復過來,推開氈帳走出去,便見到了這一幕沸騰的場景。

瞇著眼睛看著混亂的數萬戰士,微不可察的搖搖頭。

胡人自幼食肉,身體強壯筋骨強健,漢人不可比。更因為策馬馳騁性情豪放,最是好戰好鬥,民風剽悍習俗粗獷,導致幾乎每一個成年的胡人都是一個天生的戰士。

戰場之上,往往勇猛無畏,慷慨赴死。

然而寶劍有雙峯,有利就有弊,正因為胡人剽悍粗獷,個人武力遠勝漢人的同時,卻缺少了組織性與紀律性。戰場之上往往一盤散沙毫無戰術戰略可言,順風仗打得虎虎生威,逆風仗卻總是一敗塗地。

放在以往,此刻高昂之士氣,的確可以與精銳的唐軍一戰。

但是蕭嗣業想想那威力無窮的火器,便又覺得薛延陀的勝算不大,所以,這一戰的關鍵就在於……到底右屯衛的彈藥是否告罄?

房俊以彈藥告罄給右武衛送信請求支援為誘餌,將自己設計陷害,這其中究竟有沒有假戲真做、故佈疑陣的成分?

會否是給自己演了一出“空城計”呢?

蕭嗣業想不明白,別看他前兩日在夷男可汗面前言辭灼灼斬釘截鐵,實則他自己心裡也沒底。

因為他逃出趙信城的經過實在是太順利了,順利到令人不敢置信……

在氈帳前站了一會兒,感受到久違的陽光照耀在身上的溫暖愜意,蕭嗣業才擡起腳,背著手走出去,溜溜達達的順著凍結的河道向著東邊走去。

穿過了幾夥聚集在河岸邊的胡人,看著他們身上迥然有異的裝束,也不知曉到底是哪一個部族,遊玩一般,便來到一處連綿在一起的數十座氈帳組成的營地之前。

“告訴你們的王子,就說故人前來拜會。”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35
第79章  真假難辨

蕭嗣業說的是契苾語言,這種語言已經隨著契苾部落漸漸衰弱而鮮為人知,就連契苾部落自己的子孫,都說起了突厥語和漢語。當然,對於自幼生長在草原,成年以後擔任多年單於都護府的蕭嗣業來說,草原上各個部族的話語懂得很多。

營地前的兵卒聽到久違的部族語言,頓時一愣,上下打量蕭嗣業一番,見他氣度不凡,不敢怠慢,說了一聲稍等,便急忙反身進入營地。

須臾,迴轉過來,將蕭嗣業請去正中的氈帳。

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端坐在賬內,冷冷的看了一眼蕭嗣業,不屑的眼神毫無遮掩,出言譏諷道:“我當時誰,這不是蘭陵蕭氏的子孫,大唐的單於都護府長史蕭嗣業蕭公子麼?呵呵,未曾遠迎,失禮失禮,恕罪恕罪。”

此人捲髮深目,眉修而濃,方正的臉膛上虯髯橫生,很是英俊威武。身著織錦長袍,翻領、窄袖,衣身寬大,領、袖等處鑲以寬闊的織金花邊,富貴堂皇,充滿了異族風味。

雍容高貴,哪裡有一絲半點身陷囹圄的狼狽?

蕭嗣業上前見禮,苦笑道:“人生險惡,荊棘遍地,稍有不慎便是鮮血淋漓,能夠活著見到契苾將軍,已然是上蒼的恩賜。無論如何,你我曾經也是知交好友,如今我走投無路不得不行此下策,自知名聲盡毀萬世唾罵,難道契苾將軍也如他人一般落井下石,不肯安慰我幾句?”

虯髯青年略微一愣,沉吟半晌,長長的嘆了口氣,擺擺手:“也罷,昔日多曾領受蕭公子的恩惠,未曾償報,便請入座吧。”

……

身為單於都護府的長史,蕭嗣業的職責便是代表大唐與突厥人溝通,監管突厥人。而契苾部作為曾經東突厥的鐵桿小弟,自然也在監管之內。只是隨著東突厥頡利可汗的死去,當年諾大的汗國煙消雲散,草原上原本被突厥人壓制剝削的各個部落先後崛起,契苾部的日子愈發艱難。

蕭嗣業便曾以單於都護府的身份,多次幫助契苾部,契苾部甚為感激,雙方交情甚好。

終於有一日,薛延陀代替突厥成為草原的霸主,而契苾部也一分為二,一部分隨著契苾可勒投靠了夷男可汗,被夷男可汗倚為心腹,另一部分則隨著契苾何力投降大唐,得到李二陛下的信重,並且娶了宗室之女臨洮縣主,成為皇親國戚,地位扶搖直上。

而眼前這位富貴堂皇的壯漢,便是契苾何力……

見到蕭嗣業入座,契苾何力命人送來茶水糕點,笑道:“自從飲了這茶葉,族人常年食肉所導致的腹脹便祕,便得到了極大的緩解,許多人因此而活了下來。只是茶葉太貴,平民和奴隸是買不起的,也只有我這樣的貴族才能每天隨意享用。我喝它可不僅僅是因為可以去除腹內油膩,而是味道太好了,那種入喉之後的回甘,嘖嘖,簡直猶如瓊漿玉露一般令人著迷。”

蕭嗣業抿了一口茶水,心情愈發鬱悶。

這炒茶之法乃是房俊鼓搗出來的,也因此攫取了龐大的財富,現在大唐出產的茶葉,有一半都是房俊的,而在最高端的那個領域,幾乎全部是房俊名下的茶莊所產。

自己現在喝著茶水,大抵就是在給房俊送錢……

這等心情之下,即便當真是“瓊漿玉露”,蕭嗣業也如飲鴆酒,味如嚼蠟。

頓了頓,蕭嗣業瞅瞅左近無人,這才低聲對契苾何力說道:“契苾將軍,可還念著幾分昔日的交情?”

契苾何力嘿了一聲,道:“我契苾何力沒什麼本事,唯有'忠肝義膽'四個字,至死不渝!大唐皇帝待我恩重如山,


甚至將宗室女下嫁於我這個莽漢,所以我忠心耿耿,已國士報之,寧死亦不背叛。昔年蕭公子於我契苾部亦有恩惠,那些年白災氾濫,若非蕭公子救濟,族人不知多少要被凍餓而死,這份恩惠,我一直記得,否則你以為今日還能進得了我的營帳嗎?”
蕭嗣業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有一事相求……”

“慢著!”

契苾何力一擡手,打斷蕭嗣業的話,言語鋒利,毫不留情:“眼下我乃是階下之囚,且寧死不降,搞不好明早夷男就拿我開刀,震懾諸部酋長,殺雞儆猴。而你,卻是以大唐官員、世家子弟的身份前來卑躬屈膝的投降,甘為走狗,無論現實用處還是像徵意義,都必然受到夷男的重用。你我之區別,有若雲泥,應當是我仰仗著你蕭公子,求你在夷男面前為我美言幾句保住性命,卻哪裡能夠幫得了你?蕭公子,別說笑了。”

蕭嗣業一臉尷尬,面紅耳赤。

心裡氣得恨不得一刀宰了這個言語刻薄的混賬……

不過有求於人,只得忍氣吞聲:“通敵叛國,背棄祖宗,又豈是我心甘情願?只是那房俊逼人太甚,構陷於我,誓要將我置於死地。我蕭嗣業不怕死,但絕不肯這般稀里糊塗的成為房俊刀下亡魂,置死亦要背負叛國之罪名,令祖宗蒙羞,令子孫為恥!”

契苾何力無語。

你特孃的不願被房俊誣陷,不願背負叛國之名,可現在乾脆投降了薛延陀,且即將引領薛延陀大軍反攻趙信城,這豈不是叛國叛得更徹底?

嘆了口氣,他問道:“陛下聖命,燭照萬裏,你又是蕭氏族人,非是尋常百姓,只需在陛下面前鳴冤,陛下自會明察秋毫,還你清白。可是眼下你投降薛延陀,已然自絕後路,還說這些有什麼用?”

蕭嗣業咬牙怒道:“那房俊囂張跋扈,焉能給我面見陛下的機會?若非此刻到了這裡,自怕早已身首異處,棄屍荒野,死無對證了!”

契苾何力默然。

他不識房俊,但對於此人卻早有耳聞,亦曾聽聞此人的行事風格,的確是囂張跋扈,雷厲風行。

無論蕭嗣業的罪名是否房俊構陷,恐怕都很難活著返回長安。

深深吸了口氣,蕭嗣業道:“如今深入薛延陀,早已存了必死之心,惟願以身做餌,將薛延陀引入唐軍之圈套,傾覆其國,覆滅全軍,為大唐清除掉薛延陀這個北疆最大的禍患,此乃我單於都護府長史之職責,只要達成,雖死無憾!”

契苾何力悚然動容。

這這這……這是要做“死間”?!

以自己做餌,明知房俊已經在趙信城佈下天羅地網,亦毫不猶豫的一頭扎進去!

大氣魄啊!

連忙說道:“何至於此?再者, 你不是說這是房俊的陰謀嗎?為何還要一腳踩進去?”

蕭嗣業苦笑搖頭:“這自然是房俊的奸計,所謂的右屯衛彈藥告罄,根本就是扯淡,我之所以能夠順利逃出趙信城,也必然是房俊的計策之一環,任由我來了薛延陀,一則坐實了我叛國之罪名,再則亦可以藉我之口,將右屯衛彈藥告罄的內情告知夷男,屆時夷男為了收復趙信城這個鬱督軍山的最後屏障,將唐軍驅逐出漠北,定然大軍齊出,一頭扎進房俊的包圍之中……我恨不得現在就將房俊千刀萬剮,但若是就此揭破房俊的計謀,致使薛延陀有所準備,不肯進入陷阱,甚至於提前防備擊敗了右屯衛,我起步當真成了叛國賊?我願意見到房俊去死,卻絕不肯讓右屯衛那些大唐軍卒為其陪葬!”

契苾何力驚嘆道:“公子當真忠君愛國,古之賢者亦不如矣!”

旋即命人撤去茶水糕點,奉上美酒牛肉,連連為蕭嗣業執壺斟酒,言辭之間身為尊重。

蕭嗣業飲了一杯酒,悵然道:“可惜啊,若非房俊那惡賊,我這一腔忠貞,又豈用這等'死間'之方式才得以展示?不過能夠讓薛延陀數十萬大軍為我陪葬,死則死矣,亦算是得其所哉!”

契苾何力又表示了一番讚賞崇拜,繼而,方纔問道:“公子難道就不怕我已經背叛大唐,投降了薛延陀?若是那般,今日你這一番言語,不僅導致房俊的計謀徹底敗露,而你自己,亦將死無葬身之地矣!”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35
第79章  完美計劃

“公子難道就不怕我已經背叛大唐,投降了薛延陀?若是那般,今日你這一番言語,不僅導致房俊的計謀徹底敗露,而你自己,亦將死無葬身之地矣!”

契苾何力好奇問道。

蕭嗣業篤定道:“怎麼可能呢?在大唐,陛下無比信重於你,整個甘涼二州幾乎都成為契苾將軍的封地,在朝中亦是威望卓著,備受尊敬,更是皇親國戚,手握重兵,大權在手……相比於此,薛延陀又能夠給你什麼呢?”

一個草原汗國,看似強盛,實則內部傾軋彼此爭鬥,今日風光無限明日就可能闔族滅亡,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不知何時何日就成為別人盤中美餐。而在大唐,有李二陛下庇護,契苾何力可說是胡將之中第一人,信任之心較之許多大唐猛將亦猶有過之,地位牢固,權力穩定,又何必捨近求遠,捨本逐末?、

契苾何力搖頭道:“這也不盡然,世上最珍貴之物,何以貴過生命?如今我淪為階下囚,說不得害怕夷男可汗將我殺了祭旗,便委曲求全叛變投敵也說不定。 ”

蕭嗣業笑道:“契苾將軍何必開這種玩笑?夷男可汗若是現在敢殺了你,那麼明早草原之上那些依附於薛延陀的部族就會造反。所謂脣亡齒寒、兔死狐悲,您可是契苾部的後人,草原之上唯一有資格爭奪大汗之位的部族,追隨者不計其數,殺了你,必定人人自危,薛延陀的統治瞬間分崩離析,夷男可汗豈會行此蠢事? ”

契苾何力默然,算是承認了蕭嗣業的話語。

在草原上,或許一個馬賊、盜寇敢於取了契苾何力的性命,但夷男可汗絕對不敢。

作為曾經推翻突厥統治的“大汗”,契苾部的追隨者遠比“小汗”薛延陀更多,薛延陀不過是依仗本身力量的強盛,加上回紇部的支持,這纔能夠篡取汗位。如果夷男可汗敢殺了契苾何力,無論任何原因,勢必引起那些支持契苾部的部族們心生不滿,進而人人自危。

就算是對夷男可汗忠心耿耿的契苾可勒,也會心生異志,離心離德。

殺契苾何力容易,但所引起的後果,卻絕非夷男可汗願意去承擔……

所以,契苾何力哪怕是身陷囹圄,依舊身邊族人簇擁,吃喝玩樂逍遙快活。

也因此,李二陛下才會篤定契苾何力不會投降薛延陀,駁斥了大臣們懲戒契苾部的提議。

契苾何力傲然一笑,微微頷首,算是認可的蕭嗣業的話語。

“蕭公子今日來尋我,想必不會只是見見故人敘敘舊那麼簡單吧?有什麼話直說無妨,只要我契苾何力辦得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此刻對於蕭嗣業已然是衷心敬佩,亡命之徒常見,但是能夠為帝國而將自身性命置之不顧之人,卻著實罕見。

這等勇士,配得上任何人的尊敬。

蕭嗣業聞言,道:“可否借紙筆一用?”

“然!”

契苾何力命人拿來紙筆,放在蕭嗣業面前。

蕭嗣業揮手將侍者斥退,挽起衣袖,親自研磨,然後執筆揮毫,寫了一封書信。

放下筆,待到墨跡乾透,這才雙手遞給契苾何力,道:“日後將軍返回長安,覲見陛下,還請將這封書信轉交陛下,讓陛下知曉我蕭嗣業此番投敵,實在是別有苦衷。房俊固然奸詐陰毒,然我蕭嗣業卻非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自願藉此機會深入敵營,以身石伺虎,引薛延陀大軍進入房俊之陷阱,為帝國掃清北疆禍患,即便身背罵名、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此心找昭昭,天日可鑑!”

契苾何力一聽,一臉動容之色,


連忙起身離席,雙手珍而重之的將蕭嗣業寫就的書信接過,慨然下拜道:“公子一心為國,忠肝義膽,縱然古之比干、屈原,亦不遑多讓!請受我一禮!”
比干剖腹取心、以死諫君,屈原心懷故楚、以死殉國,皆是上古之忠臣典範,受到萬世敬仰!

蕭嗣業沒料到契苾何力居然將他比作比干、屈原,任他麪皮再厚,亦難免尷尬,不敢受契苾何力一禮,起身阻攔,只得說道:“將軍謬讚了,身為漢臣,以死報國,得其所哉,焉敢自比上古先賢?不敢當,不敢當。”

契苾何力堅持下拜,道:“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我雖然不識那房俊,但平素常有耳聞,乃是一個囂張跋扈的紈絝子弟,才能固然有幾分,但更多卻是依仗父輩橫行無忌的二世祖罷了。公子蒙受這等冤屈,想的不是如何自辯清白,而是甘願身入敵營,以死報國,這等壯烈之氣,在下無比崇敬!公子不必憂心,我雖不敢自詡忠義,但好歹亦有幾分心腸,焉能看著公子這等忠烈之士慘遭屠戮?稍後我會前去族兄那邊,哪怕是跪地相求,亦要他在夷男可汗面前保你一命!”

蕭嗣業心中大喜,面上卻甚是為難:“這這這……這如何使得?夷男可汗殺我之時,必然是薛延陀一敗塗地之後,屆時夷男可汗必然怒火中燒,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令兄若是出言相救,怕是亦會受到牽連,吾心難安吶!”

契苾何力感動得快哭了,讚道:“古之聖賢,不外如是!今日我能領略先賢之風,感受到公子這份赤膽忠心,縱死亦無憾!你且放心,一切有我安排,定然保全公子性命!”

蕭嗣業勉為其難:“這個……將軍實乃忠義熱忱之輩,我不及也。既然將軍如此說,那我便厚顏相謝了!”

契苾部在薛延陀的地位很特殊,論實力,遠不及兵強馬壯驍勇善戰的回紇,但是因為其先祖乃是第一個代表鐵勒諸部站出來反抗突厥的領袖,故而受到所有鐵勒部族的尊敬與擁戴,被視為無名卻有實的“大汗”,後來雖然薛延陀崛起統一了鐵勒諸部,但是契苾部的地位卻依然重要。

有契苾可勒維護他,想來夷男可汗就算再是怒火滔天,也能夠保他一命……

*

回到自己的住處,蕭嗣業長長的籲了口氣。

對於契苾何力的反應,他頗為得意……

事實上,房俊的右屯衛當真彈藥告罄了麼?

是房俊故意借他的手將這個消息傳遞給薛延陀,使得薛延陀肆無忌憚的全面進攻,進而鑽入房俊事先布好的陷阱,還是確實彈藥告罄,此舉只是故布疑陣,一個另類的“空城計”……

蕭嗣業根本說不清楚。

但他知道,只要他不跑,房俊肯定會殺了他,致使“假傳聖旨”一事死無對證。

而對於蕭嗣業來說,與其在房俊手中屈辱的死去,何不行險一搏呢?

活天算一天,早死晚死,絕對不一樣。

而且他早就想好了契苾何力的這條路……

若房俊當真騙他,右屯衛根本就是兵精彈足,那麼薛延陀大軍撲上去,便一頭鑽進右屯衛的槍林彈雨,全軍覆滅的可能極大。夷男可汗肯定是將他帶在身邊嚴加監視的,但到時候有契苾何力兄弟護著他,無論是夷男可汗想殺他,還是被唐軍俘虜之後房俊想殺他,都不容易。

契苾何力兄弟無論在薛延陀還是在大唐,影響力都極其龐大,誰也不能無視。

如果右屯衛當真彈藥告罄,那麼薛延陀的大軍潮水一般的撲上趙信城,右屯衛區區數萬兵馬將徹底被淹沒,而自己身為“帶路黨”,從此便是薛延陀的功臣,更可以對契苾何力說自己要繼續“潛伏”在薛延陀內部,為大唐源源不斷的傳遞消息……

屆時高官厚祿大權在握,日子肯定過得好。

而且契苾何力定然全力幫助自己洗脫“叛國賊”的罪名……

蕭嗣業前思後想、左右權衡,完全找不到破綻。

心中難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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