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722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1
第929章  苦逼的張亮

緊接著,便有人喝叱道:“張大總管,請您客氣一點!這裡是華亭鎮,不是您的滄海道,您若是這般放肆,別怪末將對您不客氣!”

    “反了,反了!你這廝什麼身份?蝦兵蟹將一樣的小角色,也敢在本帥面前叫囂,真以為本帥的橫刀不利?”

    “哼哼,末將官職雖然微不足道,但末將的長官是華亭侯,不是你張大總管,你敢動我試試?”

    “哇呀呀,真真是欺人太甚,來人,將這混賬給本帥拿下!”

    “誰敢擅闖鎮公署,統統給我拿下!”

    一陣腳步吵雜,雙方喝叱叫罵,亂成一團。

    正堂內的房俊皺眉:“這位國公爺撒什麼瘋,誰招惹他了?”

    按說一位堂堂的國公爺怎地也得矜持一些吧?整個華亭鎮張亮的爵位、官職最高,哪怕對房俊這邊的人再是不爽,也應當顧忌一些體面。房俊剛剛從海外返回你便這般囂張跋扈的衝上門來,豈不有失體面?

    再者說了,那次雨中刺殺的事件張亮在其中可是扮演了齷蹉的角色,就算房俊沒有證據,可你自己心裡難道就沒有點逼數?

    裴行儉“嘿嘿”一笑,得意道:“那位最近過得相當不順心啊,當初侯爺您可是跟陛下面前打了包票,說是滄海道不用民部和陛下的內帑撥發一文錢,您自力更生,給陛下拉出來一支縱橫無敵的水師。可以說這滄海道總管府就是您一手支撐起來,現在張亮摘了桃子坐享其成,怎麼好意思開口跟朝廷要撥款?他又沒有侯爺你點石成金的本事,口袋空空日子過得艱難,可人吃馬嚼的哪天不得花錢?張亮以往跟陽羨周氏有些交情,陽羨周氏大抵也是礙不過情面,偷偷捐贈了一些輜重錢糧,總數大抵在五千貫上下。可惜被蘇大都督給查獲扣押下來,張亮去尋了幾次蘇大都督的晦氣,卻連蘇大都督的面都沒見到,這不見到您回來了,想必是來要個說法。”

    房俊心中了然。

    張亮鳩占鵲巢將自己一手創建的滄海道搶了過去,朝中還是有不少非議的。他自然要幹出一些成績才能在李二陛下面前挺直腰板,讓那些非議的文臣武將們閉嘴。既然如此,最低的限度也不能比房俊擔任大總管的時候差勁。房俊在此不僅不要朝廷的一文錢撥款,反而創出“鹽田”這個一本萬利的生財之道,整個滄海道雖然實力有限,但是房俊名下的江南船廠、華亭鎮碼頭、製造局等等部門都可以無限度的支持滄海道。

    然而現在張亮成為滄海道的大總管之後,

房俊名下的所有產業自然盡數剝離出去,滄海道名存實亡,只剩下幾十艘破破爛爛房俊看都不願看一眼的破船,以及幾百老弱殘兵……

    這種情況下,張亮如何有顏面去跟朝廷要錢?

    只要他張嘴了,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就是承認自己不如房俊。

    既然當初是世家門閥支持他坐上這個大總管的位置,那麼現在張亮的破局之法,自然是要尋求世家門閥的支持。

    房俊問道:“那陽羨周氏亦是江東豪族,以什麼藉口扣了人家的船貨錢糧?周氏就沒要個說法?”

    裴行儉傲然道:“要什麼藉口?這江南現在就是咱們的地盤,想扣就扣,哪個敢說話?即便是蘇州刺史都閉嘴不言,誰活膩歪了敢嘰嘰歪歪!周氏一直沉默,看情形是不打算發言,反正捐贈這些東西是礙不過情面,既然捐了,就算還了人情,被水師扣押又關他們什麼事?”

    房俊心說你這不廢話麼,那蘇州刺史早就被綁著上了咱們的船,怎麼可能幫周氏和張亮說話?

    而且裴行儉好像有點膨脹……

    只是不知這是他自己驕傲了,還是整個華亭鎮上下都是這種心態?

    便訓斥道:“胡鬧!那陽羨周氏好歹也是鹽田的大股東,那也算是合作夥伴,扣了人家的船貨錢糧怎能連個交待都沒有?任何時候,對任何人,都要講規矩。”

    裴行儉有些尷尬,也有些忐忑,意識到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房俊說的沒錯,規矩是要遵守的,不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否則大家都不按規矩來,豈不是亂了套?

    連忙說道:“屬下知錯了,稍後便與蘇都督商議,定然叫周氏心服口服,無話可說。”

    房俊點點頭:“想好了用什麼藉口沒有?”

    裴行儉道:“這個……還未想好。”

    房俊想了想,說道:“就說周氏的貨船涉嫌走私,想要將船上的貨物錢糧運往高句麗,隨便往船艙裡塞幾柄橫刀或者幾套甲胄……”

    裴行儉目瞪口呆。

    “這個……侯爺,太狠了吧?”

    走私錢糧也就罷了,大不了就是抄沒罰款,可走私兵器甲胄,那可是資敵的大罪,可以抄家了都!

    房俊瞪眼道:“周氏明知道咱們與張亮之間的齷蹉,卻還要資助捐贈張亮,那就是未將本侯放在眼裡。既然如此,就得不僅僅是讓他無話可說,而且要給他足夠的威懾!否則今日礙不過情面從而資助錢糧,明日是否就能資助兵刃,甚至派出族中戰兵襄助?”

    裴行儉明白了,房俊這是要敲山震虎。

    既然周氏敢偷偷摸摸的資助張亮,老子就把你往死裡折騰!往後誰還敢幫張亮,就得做好被房俊收拾的準備。

    “屬下立即就辦,只是這位……您見不見?”裴行儉指了指外面,張亮還在院子里大叫大嚷的呵斥呢。到底是一路總管,又是國公身份,鎮公署裡的兵卒說得倒是挺狠,卻也不敢當真動手。

    房俊翻個白眼:“他相見我就得見?他以為他是誰!出去告訴他,本侯旅途匹配尚未起床,要么就先回去,要么就等著本侯醒了再說。”

    裴行儉嘴角扯了扯,心裡腹誹。

    剛剛是誰大義凜然的教訓我辦事要守規矩來著?一轉眼您就不守規矩了。那位好歹也是位國公啊,您卻讓他等著你睡覺醒了再說……

    官場之上最基本的規則在您眼裡就是兒戲。

    “那行,屬下這就出去打發了這位……”

    裴行儉站起身走了出去。

    房俊優哉游哉的喝茶,聽著外面的動靜。

    自然是張亮暴跳如雷的怒罵吼叫……

    房俊頓時心情舒暢。

    上一次差點被這老小子害死,如今折辱他一番,總算是出了口惡氣。不過只要張亮還繼續呆在華亭鎮,總有一天給你挖個大坑,讓你掉進去就爬不出來!

    對於張亮這種陰險的傢伙,根本沒必要講究什麼官場的規則,若是有機會讓這傢伙脫層皮,房俊絕對樂見其成,毫不猶豫的推一把……

    好半晌,裴行儉才笑嘻嘻的回來。

    “屬下這就給江南的士族和商賈發去公函,召集他們十日之後市舶司正是運營。”

    房俊點頭,說道:“今日林邑國那邊的行商亦會趕到一批,你要安排人做好接待,並且正式知會所有的商賈,從市舶司開始運營起,所有未經市舶司而開戰的貿易,統統按照走私處理,水師即日起開始沿著海路航線巡邏,北至山東萊州,南至明州,此區域之內一經查獲有海貿行為,嚴懲不貸!”

    “諾!”

    裴行儉大聲應是,心中豪氣頓生。

    華亭鎮市舶司的運營,算是開自古未有之先河,從此之後,商貿將愈加規範,自古以來都不受重視的商賈之事將會搬上檯面,受到嚴格管制,再不復以往隨意經商、肆意打壓商賈之境況。

    而且裴行儉知道,運營市舶司只是房俊宏大計劃的冰山一角,從市舶司的設立規範商業行為,然後在全國范圍內徵收商稅,這才是房俊的最終目的!

    只要商稅開始徵收,必將給國庫帶來充沛的收入,屆時錢糧充足,大唐的虎賁勁旅再無糧草輜重之憂,試問天下間還有誰能是敵手?

    前所未有之浩然盛世,已然拉開大幕!

    如此風雲激盪、古之未有的大變局,豈不正是吾輩男兒大展身手的千古良機?

    這一刻,裴行儉雄心萬丈!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2
第930章  嚇破膽的周氏

房俊回到華亭鎮以及市舶司即將運營的兩個消息隨著瑟瑟的秋風秋雨傳遍江南。

    所有的江南士族都有些不知所措——皇帝不是已經下了詔書命房俊返回京城述職麼?之前你躲到海外也就罷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現在回到華亭鎮你不第一時間回長安,這可是等於公然違抗皇命,你是要找死麼?

    當然,大家擔憂的不是房俊死不死,而是即將運營的市舶司!

    傻子都知道只要市舶司一旦運營,就等於在世家豪族和富商巨賈的身上割肉,以往豐厚的海貿利潤就不得不剜下一塊填補給朝廷,就好比吃到嘴裡的肥肉還得吐出一半,誰能願意?

    本以為世家門閥的聯手壓制已經使得皇帝退讓,因此將房俊召回長安,市舶司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可誰知道這個棒槌居然罔顧皇命,抗旨不尊……

    這年頭的君權遠未及上明清兩朝的巔峰,即便是抗旨也不會二話不說就來個罷官下獄,可到底也是違抗皇命啊,這棒槌怎能就這麼不當一回事兒?

    江南士族集體懵逼,不知怎麼辦才好。

    房俊的公函已經下達,召集所有經營海貿的商賈前往華亭鎮參加市舶司的運營開幕,並且簽署《市舶司管理條例》。只有簽署了這個條例,證明你堅決擁護市舶司的製度,才能擁有海貿的資格,否則私底下經營海貿就是走私,要嚴厲打擊……

    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

    去了,那就是站在房俊的船上,得到海貿經營權的同時也意味著心甘情願被朝廷砍上一刀,奪走一部分利益。

    不去,那就是跟房俊對著幹,幾百條戰船組成的皇家水師依舊有新式戰船每天都在鋪設龍骨、下水試航,這樣一股橫掃海洋的力量就將成為絞在脖子上的絞索,一旦私底下經營海貿被查獲,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江南士族徹底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寄希望於關中門閥與房俊的博弈。

    雖然大家分屬不同陣營,但是大唐立國以來這麼多年,在商業上的合作越來越多,尤其是利潤巨大的海貿交易,關中門閥以及山東世家在其中都分一杯羹,誰也不想撇清。

    而且大家都敏銳的察覺到房俊的真實意圖,一旦市舶司運營良好,

就會上書朝廷請立工商稅……

    如果說市舶司的稅收大家還能忍受,大不了就相當於給李二陛下一個面子支持一下皇帝陛下的東征大業,那麼商稅的設立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自古以來,有關津之稅、有雜派之稅、有徭役之稅,各個稅種五花八門,卻從來未曾有過正式的工商稅!

    房俊在政事堂裡提出的商稅改革方案早已流出外界,要將所有的關津之稅取消,改為由商舖按照貿易額度按比例交稅!

    難道大唐要開歷代未有之先河?

    一旦新式商稅設立,全天地下的世家門閥都將遭受到殘酷的打擊,簡直相當於遭到一萬點暴擊,每年的收入至少將會損失一到兩成,這誰受得了?

    所以,現在必須是所有的士族門閥聯合起來,嚴厲房俊!

    *

    別的士族門閥尚在考慮要不要參加房俊的邀請,陽羨周氏則完全亂了方寸。

    魏晉南北朝時的江東地區,以武力見長的江東兩大豪族,是周、沈兩大家族。周家出自三國鄱陽太守周魴,四世顯貴,一門五侯,沈家出自三國丹陽太守沈瑩,皆是世代簪纓,公卿滿門。

    因此時人稱:江東之豪,莫強週沈。

    然而,東晉末年江東動盪,兩大家族相繼偃旗息鼓,南渡的北方士族漸漸站穩腳跟。從晉室南渡之後,江東文化開始由彪悍轉為文治,實為北方文化代替原有江東文化的原因。

    週、沈兩大士族漸漸摒棄了以往的武力,轉而在商業和學術上取得傑出成就。

    貞觀十四年冬月初九,太湖西畔陽羨縣城。

    陽羨地處幽幽太湖之西瀕,坐觀天目群山之起伏,山清水秀之居所,世外桃源之福地,集天地靈氣孕育,聚日月精華洗禮,自古以來便是膏腴豐美的魚米之鄉。

    陰雨霏霏,天色晦暗。

    尚未入夜,已是天地朦朧,淅瀝的小雨透著清冷的寒意,被太湖吹來的涼風裹挾著,穿過院落裡幽美的紫竹林,灌入周氏祖宅的正堂。

    身段窈窕的侍女取下支著窗戶的叉竿,將窗戶關好,把細密的雨絲和陰冷的空氣擋在外面。

    光滑的地板上鋪著厚厚的軟墊,四個人各據一桌,氣氛沉悶。

    搖曳的燭光輕輕搖晃,時不時的爆出一點燈花,映照著四張緊張又帶著憤懣的臉龐……

    上首居中的老者六旬左右年紀,一張方臉清瘦,眼眸映著燭光精光閃爍,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威嚴氣勢。

    正是陽羨周氏的家主周伯顯。

    青衣窈窕、姿容秀美的侍女奉上香茗,微微垂著頭,纖纖素手將茶器放置於周伯顯面前的桌案上,輕手輕腳的躬身退出正堂,輕輕的帶上房門。

    周伯顯提起紫砂壺,緩緩的斟了一杯茶。

    這是陽羨所特產的紅茶,外形條索緊結,色澤烏潤顯毫,彌香悠然即若岸芷汀蘭,較之現如今聲名大噪譽滿海內外的龍井別有一番溫潤醇厚的幽香風韻。

    輕輕呷了一口,周伯顯淡然說道:“說說吧,此事要如何處理。”

    坐在他右手邊的一位中年文士憤然道:“那房俊欺人太甚,簡直豈有此理!某就不信,這大唐難道就沒有王法了?”

    他對面的一位年紀相若的中年嗤笑一聲:“王法?人家房俊就是王法!江東這一畝三分地,那就是人家的後花園,蘇州刺史在他面前跟一條搖頭擺尾的狗崽子一樣,就算你現在狀告到蘇州刺史府,信不信那姓穆的甚至能反咬你一口誣告朝廷命官?”

    中年文士乃是周伯顯的親弟,周叔顯。

    此人精通儒家典籍,文名在江東一代甚是顯著,只是為人有些迂腐,什麼事都要講一講道理。

    此時聞言,瞪著對面的么弟周季顯,怒道:“某就不信他房俊能一手遮天?天子英明,定能秉公執法明察秋毫,明日一早某就啟程前往長安,就算是血濺朱雀門,也要給咱周家要一個公道!”

    周季顯反駁道:“公道?公道個屁!當初那張亮派人送信過來,按著我的意思乾脆就不搭理他,偏偏你說什麼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那張亮什麼貨色,你心裡沒數兒?且不說當年你口中所謂的恩情也不過是張亮順口一句話的事兒,就說現如今他一個朝廷任命的大總管卻被房俊一個黃口孺子挾制得毫無辦法,又有什麼只得我們周家支持他?現在好了,房俊那廝扣著我們的人和貨,給我們按了一個資敵走私販賣兵器的罪名,這可是要滿門抄斬、誅滅九族的!”

    周季顯很是激動,言語之間對於這位迂腐的兄長難免多有不敬。倒也不怪他失了禮數,任誰被這麼大一個罪名按到頭上都禁不住心慌意亂抱怨幾句。

    周叔顯愈發惱怒,瞪目喝叱道:“君子受人之恩,自當銜草接環以報,若是落井下石背信棄義,與禽獸何異?某不屑為之!”

    周季顯譏諷道:“行啊,你願意當君子你自去當,可是現在將整個周家都拐帶進來,又算是怎麼回事兒?”

    周叔顯噎得不輕,也說不出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樣的話。家族血脈,唇齒相依,可不是你說割捨就能割捨得開的,你做錯了事情,那就得全族跟著遭殃……

    可他心裡不忿,兀自說道:“那房俊不過是嚇唬人罷了,某就不信他真敢對我們周家怎樣!陽羨周氏乃是百年豪族,他還能憑著一面之詞就誣陷吾等,當真抄家滅族了?”

    旁邊一直優哉游哉似乎神遊物外的老二周仲顯悠悠的插了一句:“想當初,那顧家大抵也是如你這般想的……”

    周叔顯說不出話來了。

    顧家殷鑑不遠,誰敢說房俊就不敢當真下死手,誰敢說今日的周家就不會成為第二個顧家?

    那棒槌發起瘋來,天都敢給捅個窟窿……

    周季顯得到二哥支援,頓時硬氣起來,衝著周叔顯嚷嚷道:“那房俊打壓張亮,就是給所有的江南士族看,讓大夥看清楚誰才是江南的話事人!現在咱們周家明目張膽的支持張亮,那就是擺明了跟房俊作對,就是讓房俊難堪,你認為那廝會不會當真對咱們下死手,來一個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周叔顯臉色鐵青,閉嘴不言。

    當初周氏受過張亮的恩惠,今日張亮有難,周氏自然要投桃報李,這是周叔顯的為人原則,哪怕是死,也不能讓他為之低頭。可現在是整個家族都面臨著威脅,房俊的屠刀已經高高舉起,只要落實了資敵和販賣兵器的罪名,那就是一場禍及全族的巨大災難。

    這種情況下,周叔顯也不敢堅持自己的原則了。

    周家百年豪族、世代簪纓,難道就要滅亡在有恩必報的君子風度之下?

    到底是要堅持原則,保持住周氏有恩必報的清譽名聲然後被惡魔的屠殺斬盡殺絕,還是放棄所謂的仁義道德,保全家族的血脈輝煌?

    周叔顯不知道怎麼辦。

    一直沉默著傾聽兄弟們爭論的周伯顯輕輕嘆了口氣,婆娑著手裡的茶杯,感受著茶水透過茶杯傳遞到手心的溫熱,嘆息著說道:“老三,為兄只問你一件事,自從華亭鎮的公函送抵周家之後,張亮可曾有何表示?”

    周叔顯嘴角抽搐,無言以對。

    周家因為幫助張亮擺脫困境,這才被房俊盯上決定打擊報復,可是張亮都乾了什麼?將周家拉下水,他只是在華亭鎮鬧了一回,然後偃旗息鼓,毫無動靜……

    周季顯一拍大腿,怒道:“這個混蛋,被房俊嚇得膽子都破啦!將我們周家推下水承受房俊的怒火,他自己反倒跟個沒事人似的穩坐釣魚台,這特麼是人幹的事兒?三哥你還口口聲聲有恩必報、仁義道德,你跟人家講仁義,人家卻拿你當傻瓜!這種人連個烏龜都不如,你還搭理他作甚?”

    話糙理不糙。

    周叔顯欲言又止,終究耷拉下腦袋,無奈嘆息。

    張亮這事兒確實辦的不地道,可是他張亮無義,吾等怎能無德呢?

    但是面對闔族存亡之危機,他也說不出這樣的話語。

    志誠君子,本就是只應當躲在小樓裡做學問,在這齷蹉污濁的世道上,絕對吃不開……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3
第931章   破鼓萬人捶

鎮公署向西至吳淞江之間,沿江有座軍營,大校場佔地不少,地上鋪著從吳淞江西畔建設水師學堂挖掘出來的山皮,都是大粒的鐵板沙,壓得平平整整,不懼雨水。房舍皆是水泥紅磚砌成,冬暖夏涼,乾淨整潔,放眼天下亦是等的軍營駐地。

    然而張亮站在營房的窗前,心情卻猶如這陰冷的雨水般晦暗,壓抑得喘不上氣來。

    諾大的校場此刻杳無人踪,邊緣地帶已經生出尺高的蒿草,被秋風吹得瑟瑟發黃,再被雨水淋愈發顯得破敗蕭條,毫無生氣。

    事實上自從來到華亭鎮之後,張亮就從來都未操練過麾下兵卒。不是他不想操練,到底也是帶過兵打過仗的名將,豈能不知日常操練兵卒的重要性?

    可惜,整個滄海道所管轄的士兵除了他從關帶來的親信部曲以及數百假子,就只有幾百老弱殘兵,使得統領過千軍萬馬的張大國公完全提不起操練的興趣,甚至每當看到這些吊歪歪的兵卒,心底都會湧起股難以遏制的憤怒和羞惱……

    堂堂開國大將,居然手底下只有這小貓三兩隻?

    狗頭軍師程公穎來到張亮身後,小心翼翼說道:“大帥,卑職奉您的命令前往水師聯絡,水師統領尉遲寶琪倒是沒說什麼,只是表示則要有朝廷的軍令,二則要善待麾下兵卒……”

    張亮轉過身來,皺眉看著程公穎:“想要讓長江水師併入滄海道,的確需要朝廷的軍令,這個不難,本帥已然派人前往長安與趙國公聯繫,軍令定然不日就會下達。可是善待麾下兵卒是個什麼意思?”

    大唐施行府兵制,何謂府兵制?簡單點來說,就是無償服兵役。天下各地州府的丁壯,平時為耕種土地的農民,農隙訓練,戰時從軍打仗。府兵參戰武器和馬匹自備,全國都有負責府兵選拔訓練的折衝府。

    府兵制起源於北魏,興盛於隋唐。

    到了現在,大唐軍隊已經不僅僅只有府兵制種制度。與府兵相對應的,就是承擔保衛宮廷、屯駐北門的禁軍,是募兵制的部隊,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北衙禁軍”!

    扯得有些遠了……

    再說回府兵制,府兵加入軍隊,國家只提供糧草輜重,就連武器和馬匹都要自備,軍餉自然更是無從談起。府兵唯的福利,就是人當兵,可以全家免除定的賦稅。

    而房俊的皇家水師則完全是募兵制,

三年屆,每月有軍餉發放。

    原本拱衛長江水道的水師自然是普通的府兵,張亮不想當光桿司令,就相處吞併長江水師這個法子,也得到了背後勢力的力挺。

    既然都是府兵,那就只需要管飯就行了,何來善待說?

    那尉遲寶琪總不會擔心自己不給士兵吃飽飯吧?

    想到此處,張亮心裡咯噔下。

    搞不好,自己還真就不見得能管的起三五千人的口糧……

    果不其然,程公穎面色難堪,吞吞吐吐道:“那尉遲寶琪說,大帥位高爵顯,不知底層兵卒的疾苦,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當兵不就是圖每天兩頓飽飯?他說……他說……”

    張亮瞪眼道:“吱吱唔唔幹什麼?有什麼話就說!那尉遲寶琪跟他老子個德行,難道還會有什麼好話不成?”

    他有心理準備,尉遲恭看似憨厚木訥,實則最是心明眼亮,偏偏他的幾個兒子只繼承他的憨厚,卻是半分心機都未曾遺傳,個頂個的棒槌……

    程公穎只好說道:“那尉遲寶琪說了,除非大帥能拿出個月的糧食讓他看看,才能答應將整個水師併入滄海道,否則……他寧願進京告御狀,也不同意大帥的合併之策,說大帥這是為了己私慾枉顧長江水師幾千人的性命,鬥不過房俊,就像讓這幾千人給您墊背… …”

    “咣!”

    程公 話音未落,張亮便腳踹翻了旁的案幾。

    白皙的臉頰因為羞憤而赤紅,兩隻眼睛瞪圓了好似要吃人,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娘咧!都特麼群混蛋,看老子好欺負是吧?個小小的水師副將也敢在本帥面前拿腔作調,不將本帥放在眼裡,都要翻天還是怎地? ”

    張亮快要氣瘋了。

    這分明就是羞辱啊!

    赤果果的羞辱!

    尉遲家的小崽子也敢不將自己放在眼裡了?

    簡直豈有此理!

    邊大罵尉遲寶琪混賬,邊在心裡又將房俊狠狠的戳了無數刀!若非房俊再的打壓自己,那尉遲寶琪吃了豹子膽敢如此羞辱自己?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張亮萬萬想不到志得意滿的來到江南搶了房俊的大總管之位,等來的不是呼百諾地位驟升,反而是陷入藍泥潭般糾纏不清不可自拔……

    發洩陣,張亮急喘了幾口氣,問道:“陽羨周氏有何動作?”

    他心底對於周氏是極其感激的,能夠在所有的江南士族都畏懼房俊如虎的時候支持自己,這份恩情比天還要大!可是對於周氏也被自己牽扯背上個“販賣兵器”罪名這件事,他卻是在稍稍的愧疚之餘,更多的是欣喜。

    房俊這個傻瓜到底是個棒槌,為了彰顯自己在江南說不二的地位將周氏按了這個大個罪名,這豈不是逼著周氏站到反對房俊的對立面?

    張亮直認為江南士族都是迫於房俊的不得不俯首稱臣甘於驅策,內心處對房俊是極其不滿的,只要有人能夠表明態度站出來反對房俊,就定會有人立即跟進。

    屆時自己再打著大義名分的旗號站出來,自然呼百應,成為江南士族的領袖!

    程公穎臉苦笑,看著張亮臉期待,不得不狠心打破這位的美好期待:“周氏……已然派了人前來華亭鎮。”

    張亮雙目亮:“何曾與房俊攤牌?”

    程公穎心說攤個蛋啊……

    “倒是不曾聽說,只是聽聞周氏與房俊共同出資開設了個作坊,銷售陽羨當地的特產紅茶,股份人半……”程公穎已經盡量將話語說的委婉,可還是刺痛了張亮那可脆弱的心……

    老子等著你站出來跟房俊對抗呢,你特麼卻二話不說就慫了?

    合資賣紅茶?

    我賣你的娘咧!

    張亮又是憤怒又是灰心,連陽羨周氏這樣的江東豪族都得在房俊的面前乖得像隻兔子樣麼?

    這個時候,張亮才意識到房俊辣手剿滅顧家所帶來的深遠影響。

    江南士族都被這個棒槌的心狠手辣嚇得膽寒了啊……

    張亮臉色陰晴不定,口怒氣憋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就那麼憋著……

    眼前他所能做的就是等,等著朝廷的軍令下達,就立即吞併長江水師,使得自己麾下不至於無人可用,好歹也得拉起支人馬給陛下瞅瞅,咱不是啥事都乾不成……

    至於尉遲寶琪的態度,張亮未放在眼裡。

    他還就不信了,幾千人馬到手,還能被吃飯的事情憋死?

    大不了他也學房俊那樣出海剿滅海盜去……

    *

    鎮公署的偏廳內,房俊正與周伯顯對坐。

    面前的茶几上泡了壺陽羨紅茶,窗外陰鬱綿綿,室內茶香四溢,驅散了陰寒,平添幾分溫潤的暖意。不得不說,這個時節喝上杯暖胃的紅茶,的確應景。

    周伯顯正說起陸家的造紙作坊,臉艷羨:“老朽與陸家幾位族老都是多年的交情,也曾見過那竹紙,當真是薄如蟬翼瑩潤如玉,韌性也是極佳,最關鍵的還是成本實在是太便宜!可以想見,這等竹紙經上市,必然成為天下讀書人的首選,想不發財都不行!陸家遭受大難,卻又得了意外之喜,想來只需沉下心好生經營,不出十年,陸氏的興旺必然更勝往昔,可喜可賀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3
第932章   萬家生佛華亭侯

房俊點頭道:“市舶司運營的當日,新式竹紙就將正式上市。這種竹紙的成本極低,質量極佳,陸氏有長遠的眼光,不打算太高價格很撈一筆,而是走薄利多銷的路線,首先將竹紙的小路鋪遍大唐,然後遠銷海外。”

    “如此甚好,名聲比什麼都重要,此舉定然使得陸氏受到天下讀書人的推崇。而民聲有了,財富自然水到渠成源源而來,這才是一個家族所應該走的正路。”

    周伯顯讚歎道。

    二人絕口不提所謂的“販賣兵器”之事……

    事實上兩人心裡都清楚對方的意思。

    周氏忌憚房俊,所以方才偷偷摸摸的給張亮支持,而不是大張旗鼓的表態作對。房俊的罪名扣得著實狠,不過也是嚇唬人的成分居多,不可能剛剛將顧氏剿滅,回頭再將周氏抄家。

    那樣一來,整個江南都會亂成一團,人人自危。

    房俊要的是周氏的一個態度,而今天周伯顯親自登門商談陽羨紅茶的合作經營之事,便是來送這個態度……

    都是聰明人,多餘的話不必說。

    “周兄既然來了,何不隨本侯一起前往市舶司衙門,見證一番大唐古之未有的新制度?”

    房俊發出邀請。

    今日正是市舶司運營的日子,整個江南以及中原、關中的商賈匯聚,都等著看看這個前所未見的新衙門到底是個什麼章程。市舶司的成立等同於在海商的身上割肉,這是大家的共識了,只是這個肉到底割到什麼程度,是不是能夠讓人忍受得了,那就一無所知了……

    整個天下都很好奇。

    周伯顯苦笑一聲,搖頭嘆氣道:“侯爺還是沒打算放過老朽啊……”

    整個江南的士族商賈都在,這時候房俊拉著他一同出現,意味著什麼不言自喻。從今而後,陽羨周氏算是徹底上了房俊的船,想下都下不來。

    當然,周伯顯尚未意識到的是這條船上去了,可就沒人想下來,趕都趕不走……

    房俊哈哈大笑,

揶揄道:“周兄何出此言?素聞江東水潤氣候宜美,沈周兩族美人輩出,若非本侯已被陛下招為駙馬,說不得這會兒早就請媒人前往周氏求得一位美人以為良配,何來放不放過一說呢?”

    沈周兩族出美女,這可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評價。

    房俊只是開個玩笑,說者無心,周伯顯卻是心裡一動,聽者有意了。眼前這位前途不可限量那是肯定的,出將入相幾乎毋須懷疑,現在民間就有“二十年後的朝堂必將由房俊掌控”這樣的傳說,很多人都承認這一點。

    與房俊作對是不行的,那麼搞好關係就是必然。

    這位已經是皇帝的駙馬,那麼周氏若是從族中選出一位女子給他做妾,也不算是辱沒了周氏的家門,畢竟正妻大婦乃是金枝玉葉的皇家公主……

    兩人各有心思,剛剛起身,便見到如東縣令孫承恩從外面走進來。

    這位老兄一貫衣著寒酸,因外面下著雨,所以一手打傘一手提起了官袍的衣角,露出一雙滿是補丁的管靴……

    孫承恩一進門,便見到兩個人的目光都一起聚焦到自己的腳上,詫異的地頭一瞅,便咧嘴笑道:“下著雨呢,沒捨得穿新鞋,舊鞋髒了也不心疼,還跟腳。”

    神態自若,沒有一絲一毫的窘迫拘謹。

    房俊算是徹底服了這位,客客氣氣的抱拳道:“半年未見,孫兄風采依舊,本侯心中甚慰。”

    孫承恩哈哈一笑,抱拳回禮道:“怎麼,侯爺生怕下官吃不起飯會餓死?那您可就得發發善心了,您是天下數得著的大富豪,接濟接濟咱這個窮光蛋正好顯示一下助人為樂的高尚品德。”

    每次見到這位窮官,房俊總是意外的心神舒暢,如此既做事又緊守本分的官員,放眼天下能有幾個?

    他是真的敬佩!

    “聽聞孫兄家有高堂,已然八十高齡?”

    “正是。家嚴去世很早,孫某如今都已不記得他的容貌了,自懂事以來,便是家慈孜孜不倦的教誨,方才有了孫某的今日,所幸孫某雖然並無大才,卻能謹守本心,為民謀福祉,未曾辜負家慈的教導。前些時日某還曾與家慈言及侯爺之仁政惠及如東縣父老,家慈聽了很開心,說是會在菩薩面前多燒幾柱香,祈禱侯爺長命百歲,公侯萬代。”

    說起自己的老母親,孫承恩一臉嚴肅,眼眸中閃爍著溫厚親情,可見其對母親的尊敬孺慕。

    房俊抱拳還禮道:“老人家過譽了……聽聞孫兄最近正在翻蓋新房?”

    孫承恩驚詫道:“侯爺這也知道?”

    房俊笑呵呵道:“江南江北方圓三百里之內,任何風吹草動都休想瞞過本侯的耳目!最是清廉守正的孫大縣令蓋新房,簡直就是江左奇聞,本侯怎會不知?”

    孫承恩清廉那是出了名的,當官幾年依舊兩袖清風,冷不丁的蓋新房甚至引起極大的反響。民間都在猜測是不是清官也同流合污了,不然哪裡來的錢呢?而官場之上則是一片讚揚,大哥你終於捨得花錢了,你總是這麼清廉,我們這些官員出門都不意思跟人打招呼啊……

    孫承恩以為房俊是開玩笑,沒當回事兒。

    周伯顯聽了房俊否話語,卻是心裡咯噔一下,想到了自家偷偷摸摸資助張亮的事情。恐怕房俊此言未必是說笑,否則周家如此隱秘的行為,怎地船在吳淞江上的時候就被水師一舉扣押、“人贓俱獲”?

    看起來,房俊在江南的掌控力度,比所有的江南士族想像中都要大得多……

    房俊拍了拍孫承恩的肩膀,親切道:“本侯這次出海,得了一批紫檀木,既然孫兄蓋新房,那就贈送給孫兄幾根打一套家具,迎來送往的臉面上也好看一些。清廉是最好的品德,但是也別把自己搞的隔絕於官場之外,否則想要做點事情都舉步維艱,那可就得不償失。另外,本侯著人再挑選幾根上好的檀木,留著給伯母做壽材。”

    孫承恩就想拒絕。

    他本就是低調樸實的性格,該新房也只是在老宅的基礎上翻新,總共也沒有幾件,擺上紫檀木的家具算是怎麼回事?名貴是名貴,可是以後恐怕睡覺的時候都得睜著眼,唯恐小賊半夜給偷了去……

    但是聽到房俊送給母親做壽材,他拒絕不了。

    這年代的人對於這類事情並不忌諱,老人們甚至早早的就將自己去世之後的穿戴陪葬都挑自己喜歡的一律備齊,免得去世的時候手忙腳亂出差錯,而且兒女們選的東西未必就是自己喜歡的。到了下面發現穿戴用品都不是自己慣常喜歡的,那得多鬱悶?免不了天天給兒女託夢,罵罵這幫不肖子……

    壽材更是要早早的備好。

    壽材最好的材料就是檀香木和楠木,只是這兩樣木料極其珍貴,不僅價格貴,而且非常難得,不是有錢就買得到的。孫承恩是個大孝子,他可以拒絕自己享受,但是無法拒絕老母親去世之後能有一口檀木的棺材。

    深吸口氣,孫承恩整理了一下衣袍,鄭重的一揖到地:“如此,下官就愧受了。”

    數次面對房俊,他施禮從未這般嚴肅過……

    房俊坦然受之,哈哈一笑:“孫兄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孫承恩直起腰,從懷中掏出一本賬簿遞給房俊,說道:“承蒙侯爺仁德,縣中大多數漁民皆從皇家錢莊貸得錢款購置漁船,入秋這幾個月正是海魚長膘的時節,家家戶戶收穫頗豐。尤其是侯爺您設計的這個拔網機,簡直不要太好用!現在縣中的百姓十家有八家都給您立了生祠,三時五節供奉香火,都說您是萬家生佛!”

    房俊得意得不行,也不矜持了,笑道:“關中都說咱是呼風喚雨房遺愛,現在江東又說咱是萬家生佛華亭侯!照這麼說,是不是哪一天本侯也能位列仙班,成仙成佛?”

    心裡這個舒坦,比當初升了官發了財都要舒坦十倍!

    沒有什麼是幫助那些窮苦人家過上好日子更能讓人感受到成就感的事情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4
第933章   市舶司運營

周伯顯覺得自己以前當真是腦子灌了水,才會允許三弟周叔顯暗地裡資助張亮的舉動。他認為哪怕房俊再強勢,也不會罔顧江南穩定而對周氏大動干戈。只要事後賠上一些利益取得房俊的原諒,既能報了張亮昔日的恩情使得周家的名聲更好,使得張亮感恩戴德,亦能趁機搭上房俊這條線,畢竟以往哪怕是在鹽田股份的拍賣上付出了大價錢,周家依舊游離於房俊的核心圈子之外。

    事實證明,周伯顯的算計一點差多有沒有。

    現在外界提起周家,誰不挑起大拇指贊一句仁義不忘本?寧願冒著得罪房俊的危險亦要回報張亮的些許恩惠,人品無敵。而現在即便是面對房俊奉上利益俯首認錯,又有誰能黑周家?

    識時務者為俊傑,周家小胳膊小腿的難道非得跟房俊擰著來才叫英雄?

    沒有非議,只有同情。

    所以周伯顯覺得自己算計得不錯,一舉兩得。

    然而現在他卻發現自己這麼周旋在房俊與張亮之間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以前他只是忌憚於房俊肆無忌憚的行事作風和掌握的權利,對於伏低做小頗有一種心不甘情不願的無奈感,心裡想著但凡有朝一日房俊式弱了,都會立即劃清界限,甚至完全不抵觸乾一些落井下石的勾當。

    但是現在他方才真正看清房俊的能量。

    少年得志,家世顯赫,簡在帝心,能力超群……最重要的是這人有一個好名聲!別以為官場之上充斥著各大世家門閥的子弟,便不將民間的呼喊放在眼裡。這個時代的官僚與文人近乎於病態的在意自己的名聲,哪怕一世清貧落魄潦倒,也不願在史書之上留下一絲半點的瑕疵……

    仁義愛民的名聲,使得房俊擁有著無與倫比的聲望。

    這樣的一個大臣,就算是在朝中犯了錯不得皇帝的歡心,想要處置他都得顧慮一下民間的反應,否則很可能遭受到隋煬帝那般不堪的名聲,扣上一個“昏君”或者“奸佞”的罪名,受到萬民唾罵,百世唾棄!

    這就是房俊的資本!

    擁有這樣的資本,房俊的前途可不僅僅是“前程似錦”四個字就能囊括。

    不出意外,這將是大唐未來的一代名相!

    只要能夠獲得房俊的友誼和認可,

陽羨周氏必將得到無與倫比的資源,家族復興指日可待!可是現在呢?自己居然自作聰明的耍了小把戲想要左右逢源,一旦被房俊看穿這其中的伎倆……

    看著房俊與孫承恩走出去的背影,周伯顯暗自擔憂,趕緊跟了上去。

    這是一條大腿,周家說什麼也得牢牢抱住,哪怕是將族中最出類拔萃的女子送給他當玩物,也在所不惜……

    *

    小雨已然淅淅瀝瀝的下個不休,天色陰沉晦暗。

    整個華亭鎮卻放佛一鍋燒開的沸水,不時有商船、畫舫等等船隻停靠在碼頭上,一個個錦衣華服的人士在僕婢簇擁之下登岸,前往市舶司衙門。

    一些早早來到此地的小商人目不暇給,看著一個一個只能在傳說當中聽聞的大文物紛紛前來,興奮莫名。

    蕭家、王家、陸家、謝家、袁家、沈家、朱家……這些江南最頂級的世家沒有一家的名下有龐大的商舖產業,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整個江南超過九成九的商業都間接在他們的控制之下!

    這些人手執江南商業之牛耳,在華亭鎮匯聚一堂,必然會對之後的江南商業版圖形成難以估測的影響!

    市舶司衙門的建築特色可以說超越了華夏自古以來的形式,鋼筋水泥所構築起來的頗有些羅馬建築風格的大廳寬敞明亮,沒有錦繡華彩,沒有雕樑畫棟,沒有富貴堂皇,就只有兩個字——大氣!

    數百人濟濟一堂,四周高達三米的玻璃窗使得整個寬敞高大的大廳即便是在雨天也沒有絲毫陰仄的感覺,人們說話所產生的回音嗡嗡作響。

    隨著以房俊為首的一眾市舶司官員由後面的側門步入,大廳裡瞬間安靜下來。

    房俊坐在正中主位,一眾署官分左右坐定。

    面帶笑容環視一周,房俊微笑道:“諸位,今日之盛會,必將成為史書之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吾等匯聚於此,將會創立前所未有之商業格局!若干年後,今日與會者,必將被世世代代所銘記,銘記吾等今日所做的變革,銘記吾等對大唐之繁榮昌盛所做出的貢獻,吾等之名,光耀千古!”

    台下先是一陣目瞪口呆,緊接著,“轟”的一聲響起了一片議論。

    這高調起的,誰都不服,就服房二你!

    尼瑪,收稅也能這般正義堂皇,死房二還能要點臉不?

    是呀,你的名字肯定是流傳千古了,自古以來朝廷就沒有管製商業的先例,可是到了你這裡就不得不多繳納一筆賦稅出來,國庫將會因為你而充盈,你這功勞大了去了!

    ……

    這種各樣的心思千奇百怪,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都默默的問候了一遍房家的祖宗十八代……

    所有的海貿都必須通過市舶司走轉,否則就是走私,這簡直就是史上最蠻橫無理的政策!吾家作生意,只要各種關津之稅繳納也就行了,你管我的貨物是從哪裡下海,又是從哪裡上岸?

    簡直就是暴政啊!

    可惜的是,房俊的這個稅收政策得到了皇帝陛下和政事堂諸位相公的同意,要在華亭鎮施行。這已經上升到國策的程度,再多的不滿也得照章執行,否則就是大罪。

    只要還不想造反,就得老老實實的認宰……

    “扣扣扣”

    房俊敲了敲桌子,所有的議論戛然而止,大廳裡再一次肅靜下來。

    “裴市舶使,給大家公佈一下章程吧。”房俊向後靠在椅背上,對裴行儉擺了擺手。

    裴行儉直了直腰,環視一眼台下的眾位江南富商巨賈,其實都是各大世家的子弟或者代言人。

    “但凡想要經營海貿的商人,都必須在華亭鎮註冊一個商舖,標明經營範圍以及出資數額,同時按照經營範圍繳納一筆保證金,得到市舶司的許可之後頒發營業執照,便可擁有海貿之權利。否則,一律視為走私,朝廷必將嚴厲打擊,從嚴懲處……”

    “轟!”

    低下又議論開了。

    吸收了上次拍賣鹽田股權之時的教訓,低下瞬間舉起無數的手臂,這是有問題想要諮詢的。

    裴行儉揮了揮手,朗聲道:“肅靜!”

    台下的議論聲稍稍一滯,他才用手一指最前排的周伯顯,笑問道:“周世伯可是有何疑問?”

    這位送給房俊一個不小的利益,顯然已經跟房俊站在一處,那就是自己人,這樣的機會自然要給自己人露臉,順帶著提升一下影響力。

    裴行儉一張帥臉笑容可掬,又年青得不像話,此刻台下不少世家子弟都心死活泛,是不是應該向家族建議一下,將這位河東裴氏的傑出子弟網羅到自己這邊的陣營呢?

    這可是一位官場之上的明日之星啊,既是房俊的絕對心腹,又受到房俊的重用先是擔當華亭鎮的長史現在又是市舶使,在皇帝陛下面前也是掛了號的!

    只要市舶司的業務不至於太差,那就妥妥的受到皇帝的青睞,這麼年青家世又這麼好,未來的前途簡直不可限量……

    周伯顯站了起來,先是衝房俊抱拳施禮,然後方才問裴行儉道:“剛剛裴市舶使言中,需要有意經營海貿的商家辦理登記,不知這是為何?還有,您提及的繳納保證金,不知是何故?這個保證金的數量,又是多少?還請裴市舶使為老朽解惑。”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4
第934章   變革由今而始

這幾乎就是在場所有人心中的疑問,現在被周伯顯問出來,不由齊齊點頭。姜還是老的辣,能夠執掌周家在偏向張亮而得罪房俊之後卻依舊能成為市舶使開業的座上客,的確是不簡單。

至於裴行儉言中的“都必須在華亭鎮註冊商舖”反而無人提及……

按理說,既然是市舶司下屬的商舖,為何要在華亭鎮註冊?市舶司的地址雖然就在華亭鎮,但是兩個衙門可井水不犯河水,華亭鎮是房俊的私人封地,市舶司那可是朝廷衙門!

但是大家都知道,既然牽扯到後面的一個“保證金”,很明顯房俊是在其中假公濟私,定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貓膩。

只不過這是屬於官場之上的一些隱性規則,只要不傷害到商家的利益,誰閒的去管?

現在的問題是保證金到底為何物,該不該交,至於交給誰一點都不重要……

裴行儉依舊滿面春風,向周伯顯頷首道:“周世伯請坐,本官自會為您分說。”

等到周伯顯坐下,裴行儉目視滿場人等,朗聲說道:“所謂的保證金,全稱為'合法經營保證金',保證金的收取規則,是按照每一家商舖的全年營業額度的百分之五收取。這筆保證金會自動流入皇家錢莊,若是商舖違規經營甚至參與走私,那麼在朝廷依法處置的同時,這筆保證金將會被沒收,商舖的海貿資格永久取締。若是商舖奉公守法合理經營,每一年的年末,會有百分之十的利息返還。如果商舖打算取消海貿生意,只需上報申請,在取消海貿資格的同時,保證金全數返還。”

在場的都是人精,裴行儉這麼一說,就全都明白了。

搞了半天,就是想要大家先行交一筆抵押金,以此作為牽制——不老老實實的合法經營,這筆數額巨大的保證金就沒了!

誰家若是門路寬,能夠在被取締之後再次申請到一個商舖名額,那也行,再交一筆保證金……

可是僅僅如此麼?

都是手裡流動的銀錢至少每年數万甚至是數百萬貫的大人物,對於這麼龐大的一筆銀錢自然極為敏感,幾乎在一瞬間就想到這筆保證金的另一個絕大用途。

充實皇家錢莊的錢庫!

雖然這麼做對於商家來說有一點不公平,可是房俊畢竟保證了每年有百分之十的利息返還,再者說這可是給皇帝陛下的錢莊背書,誰敢說一句不行?

不想混了吧你……

這是又有人站起來問道:“敢問裴市舶使,既然保證金的數額是一年的營業額度的百分之五,若是要求吾等現在就繳納這筆保證金,卻要如何計算?畢竟現在市舶司剛剛運營,吾等自己也不知銷售額會有多少。”

“很簡單,各位可以自行估算,先行繳納,若是日後交易額度超過現在估算的數額,必須從超出之日起就依次補交,每一萬貫為一個單位,若是隱瞞不報,嚴懲不貸!同樣,若是所繳納的保證金數量多於全年交易額度的比例,年底之時會返還。”

見到再無問題,裴行儉開始往下說。

接下來,就是重中之重的稅率問題!

“經由政事堂諸位相公商議,市舶司的稅率為逢十抽二……”

“轟!”

這下子不是議論紛紛了,而是全場嘩然!

逢十抽二?

亡秦暴政也沒有這麼離譜!

當即就有人憤然起身道:“荒謬!逢十抽二,千古未聞之重稅也!爾等高居廟堂,不諳商賈之事,不識民間疾苦,居然提出此等荒謬之稅率,簡直千古笑談!爾等莫不是要吸乾吾等的血肉乎?如此,不妨拿走某的項上人頭,


就算是死,某也絕不向如此苛政低頭!”
言辭之激烈,令大廳裡陡然安靜。

所有人都看向此人,心裡已經忍不住破口大罵——你特麼腦子有病啊?

市舶司的運營已然是不可阻擋,反抗是沒用的,朝中那麼多的大佬博弈都未曾令皇帝陛下更改心思,大家就都得咬著牙認了!

覺得稅率高,你可以好好的表達出來,雖然房俊那棒槌肯定不會在意你說什麼……但是也不能這樣說話啊!

房俊那是誰?

天下第一號的大棒槌!

你以為你言辭激烈視死如歸了,那房俊就會害怕了?大錯特錯!你特麼信不信房俊不僅不會調低稅率,甚至敢將逢十抽二變成逢時抽四?

那廝是順毛驢啊,你就得順毛捋,這麼嗆著來不是逼著他犯倔嗎!

裴行儉大怒,剛想開口,卻被房俊制止。

房俊面無表情,看著那位慷慨激昂的人士,淡淡問道:“上次鹽田拍賣股份的時候,閣下就曾到場吧?”

所有人都一驚,包括說話那位,都沒想到房俊的記性居然這麼好,半年多前的這裡混居的人數也不比今天少多少,房俊還能記得住與會的每一個人?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想想房俊那堪稱“大唐文豪”的名聲,也就釋然了。若是沒有這份過目不忘的本事,怕是也不能達到如此之高的文學造詣吧?

那人有些有些心虛,語氣恭敬不少:“侯爺好記性,在下確實在場。”

房俊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你當知道本侯的規矩。”

那人一愣:“什麼規矩?”

房俊道:“所有人提問或者回答之前,都要先舉手,得到允許之後方才能夠繼續,而且要自報家門。”

有這個規矩麼?

大家想了想,想不起來。

那人卻是不忿:“剛剛陽羨周家的周世兄並未曾自報家門。”

周伯顯怒視,尼瑪!

有事說事兒,你特麼拖我下水幹什麼?

無恥!

孰料房俊不以為然道:“那是因為本侯與周世兄相熟,可誰認識你是誰啊?”

眾人無語,你這不明擺著耍人玩么?

那人無奈,只好說道:“在下烏程虞氏家主……”

房俊不耐煩的打斷:“誰有時間聽你自報家門?剛剛你不報,現在沒必要報,不按著我的規矩來,那就請你出去。當日顧家兩兄弟是如此,今日你也不能例外。來人,扔出去!”

“諾!”

兩個如狼似虎的兵卒快速上前,扯著那人的兩條胳膊就往外拖。那人想要說話,卻被一個兵卒死死的摀住嘴巴,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廳中諸人卻並不意外,這很“房俊”……

這是廳外傳來一聲慘叫,那烏程虞氏的家主被兩個兵卒拎著手腳四肢,就從這市舶司衙門前面幾十階的台階上扔了下去。

要知道下面的廣場可都是青磚鋪地,硬得很……

房俊身後一個署官湊上來,低聲在房俊身邊耳語道:“那人乃是烏程虞氏的家主虞云祥,他的妹妹以前是門下省給事郎許敬宗原配的婢女,許敬宗原配去世,這位婢女成為繼室……”

房俊微微一愣,這位還是許敬宗的大舅子?

貞觀十年,長孫皇后去世。百官為長孫皇后服喪期間,許敬宗看見率更令歐陽詢樣貌醜而大笑,被御史揭發,李二陛下大怒,將其貶為洪州都督府擔任司馬。

不過到底是在李二陛下龍潛之時便跟隨左右的老臣子,後來還是調回長安擔任門下省給事中,兼修國史。

門下省置給事郎,地位僅次於黃門侍郎,共有四人,掌省讀奏案,權力極大。

房俊與許敬宗的關係可並不融洽,那老貨一肚子壞水兒,沒少給房俊找麻煩,兩人是相看兩相厭,很是不對付……

想了想,房俊對那署官說道:“拿著本侯的名帖前往蘇州刺史府,請穆明府遣人查一查這個虞氏,若是沒有什麼作姦犯科之事也就罷了,若有,定要從嚴查處!”

那署官一愣,趕緊應諾,弓著身子快速從側門走掉。

大廳裡的人都有些傻眼。

房俊剛剛吩咐署官的話語聲音不少,很多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一陣狂汗,這房俊是當真得罪不得啊!

就沒有他這麼狂的人,就算你要收拾虞氏,背後偷偷的搞就行了,犯得著如此大庭廣眾的說出來?分明就是殺雞儆猴!再者說了,一州刺史若是想要收拾誰還用查什麼作姦犯科之事?

不僅是虞氏,在座有一位算一位,若是當真清查起來,哪個敢說自己清清白白奉公守法,一點錯誤都沒有?

虞氏死定了!

這是大家的共識,哪怕他們家有一個在朝中擔任門下省給事郎。話說那位許敬宗資歷深厚,乃是跟著當今陛下從秦王府打出來的元老,可是這麼多年下來,當年的秦王府“十八學士”那個不是高官顯爵,偏偏就他還是一個小小的給事郎,可見此人有多麼不受陛下待見,要知道陛下可是最重舊情的一位!

這樣一個不受待見的給事郎,能鬥得過簡在帝心的房俊?

裴行儉敲了敲桌案,待到安靜下來,繼續說道:“諸位可能對於這樣一個稅率有所不滿,認為稅率太重,致使大家無利可圖。侯爺向陛下提議建立市舶司,主旨是增加朝廷稅收,卻並不像加重大家的負擔。農民也好,商人也罷,都是憑辛苦吃飯、憑本事賺錢,無可厚非,因此,在將稅率保持在逢十抽二的基礎上,侯爺已然向陛下諫言,所有手持市舶司完稅憑證的商家,所繳稅的這一批貨物,將會暢行大江南北,一批貨,一種稅,路途之中的關津之稅一律毋須繳納!”

“轟!”

這一次大廳中既不是議論,亦不是驚呼,而是徹底炸開了鍋!

一批貨,一種稅,所有的關津之稅一律取消?

老天爺!

這不是在開玩笑吧?

在座的所有商賈都快瘋了!

有史以來,商稅是從未完善的一個稅種,卻是天下第一等的重稅!這是為何?就是因為關津之稅太重!

何謂關津之稅?

各地州府會在水路必經之途設立關卡,凡國境之商火必須繳納稅費,甚至有的時候連行人也要交稅,不讓不讓過!更有甚者,每到一地,在進城的時候就會有當地官府在城門出按照貨物的價值收取稅費。

如此層層疊加,導致商稅雖然從未有明文規定的稅率,卻常常使得稅費達到貨物的等值甚至遠超貨物的價值!

商賈們反對房俊徵稅的原因正是於此,這一路山神鬼怪過關過卡的要繳納無數的稅費已經導致貨物的價值居高不下,利潤越來越低,雖然可以將成本加諸於消費者的身上,但是貨物的價格高了必然導致銷量的減少,誰都會算這個帳啊!

你這裡再扒一層皮,誰特麼受得了?

可是現在自己聽到了什麼?

除去這逢十抽二的稅費之外,毋須再繳納一分錢的稅費?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大廳中亂​​作一團。

其實在場之人也不乏有識之士,一眼便看出這其中的奧妙。

以往的稅費達到貨物的一倍,可是這些錢都流到了哪裡?都被貨物運輸的沿途官府所截留,錢進了口袋再往外掏也就誰都難受了,因此最後進入朝廷民部錢庫的稅錢,百不存一。

而房俊的這種新式稅率出現,看似稅率大大降低,實則給朝廷的稅收增加了十幾倍!

朝廷稅收增加,商人稅收反而減小,正所謂一舉兩得。

唯獨苦了那些沿途官府,白白設立的無數的關卡,卻要少收取很大一筆收稅。若是當真將這種新式稅法施行天下,必然使得商業大幅度的繁榮起來,各地互通有無,亦能使得國家稅收狠狠的躍上幾個台階。

當然,有人歡喜就會有人發愁。

各地官府截留的稅錢一向是各地貪污腐敗的源泉,被一舉掐滅,房俊恐怕就要成為朝廷的替罪羔羊,承受天下無數官吏的憤怒之火了……

可是房俊會怕這個麼?

顯然不會!

人家的志向,就是要成為彪炳史冊、名垂千古的一代名臣吶!

些許謾罵抱怨與這千秋以來絕無僅有之功勳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主位之上的房俊淡然自若,看著台下喧囂的人群,有一股濃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國不強,民又如何富的起來呢?

沒有大量的稅收支撐,一個國家是不可能快速發展起來的。或許在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眼中,現如今的大唐已然是繁華錦繡富麗堂皇,可是對於房俊來說,差的太遠!

城市的基礎設施,農民的醫療衛生,人們的受教育程度,科學技術的重視,等等等等。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5
第935章   秋雨

江南的秋雨比之梅雨時節毫不遜色,一場雨斷斷續續淅淅瀝瀝下了半個月,濕氣頗重陰寒透骨,還沒有停歇的意思。

    可即便是這樣的雨天,華亭鎮碼頭上照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冷清,處處熱火朝天。一艘艘貨船不停的進港離港,內地各州府的特產貨物一船一船的運抵,然後被碼頭安裝了鐵質吊桿的裝置卸到岸上,腳夫們驅趕著馬車將這些貨物運送到商家製定的倉庫內儲存。

    有進就有出,這邊忙著卸貨,別的船卻在忙著裝貨。或是將南洋運抵的木料、稻米、香料等貨物裝上船順著水路和運河運抵關中等處,或是胡商的貨船裝了滿滿一船絲綢亦或瓷器順江而下駛出長江,漂洋過海的運到番邦異域。

    忙忙碌碌,欣欣向榮。

    房俊、孔穎達、聿明老頭三人各自撐著一把油紙傘,信步走在碼頭的水泥路上。

    孔穎達指著江邊那一座座鐵質的龍門吊,讚歎道:“此物窮極格物至理,能夠以一人之區區之力,便可將船上幾百上千斤的貨物輕鬆的裝卸挪移,實在是巧妙。”

    房俊呵呵一笑:“怎麼,您老不罵這是奇技淫巧,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自古以來都已遍地工匠為樂,在讀書眼中,所有的人只要獨好四書五經曉得聖賢之道就行了,那樣的天下無爭無鬥,必將垂拱而治天下大同。

    最美好的人生就是耕讀為樂,下地種種糧食用以裹腹,然後讀者聖人的書本,這就是最最完美的世界。

    工匠是最最無用的人,人只要能吃白飯,能懂得聖人之道就行了,製造那麼多的享樂之物有什麼用?

    孔穎達哼了一聲,瞪了房俊一眼:“真當老夫與那些腐儒一般毫無見識?”

    聿明老頭卻是深思飄忽,瞅著那龍門吊問道:“小子,為何這區區一根鐵樑只是支點的位置不同,便能產生如此巨大的差異?支點躍進,想要吊起貨物所需要的力量就越大,反之支點越是距離貨物近一些,所需要的力氣就越小……老夫最近晝夜苦思,卻百思不得其解,小子何以教我?”

    老頭是個瘋狂的科學家,跟他的孫子聿明雷一樣,遇上這等不懂的問題,非得琢磨個究竟出來不可,不然茶不思飯不想輾轉難眠。

    自從龍門吊在碼頭上立起來,老頭就對此產生看濃厚的興趣。

    槓桿的現像他懂,

以前卻從未在意過。自從見到這個龍門吊,他就開始琢磨其中的道理。在他看來,這定然是屬於天地之間最不可思議的道理,只要弄懂其中的原理,定然對得窺無上天道有著極大的好處……

    房俊苦笑。

    這要如何解釋?

    槓桿的定律就放在那裡,他已經無數次的跟這位科學狂人說過。但是老頭非要究根問底的弄明白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現象,那就牽扯到深奧的力學問題,甚至涉及到原子的運動方式……

    嗯,反正是以聿明老頭所掌握的這個時代的科學道理,是無論無何也解釋不明白的。

    老頭還只是追問原理,聿明雷則更瘋狂。

    房俊跟聿明雷說幾百年前在西方有個老頭說了一句話——在宇宙中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起地球……

    然而聿明雷就瘋了。

    首先,房俊已經說過很多次腳下的大地很可能是一個圓球,這一點聿明雷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但是好歹是可以見證的。他可以乘船遠航按著房俊所說一直向著一個方向前進,若是能夠回到原點,那麼腳下的大地就是圓球,反之則不然。

    但是就算腳下的地球是圓的,那得有多大?

    怎麼可能一個人用根棍子就把這個地球翹起來?

    於是房俊讓他做了一個實驗。

    製造局最近試制了一尊重達兩千斤的超級火砲,房俊準備了一根堅硬的木棍,在火砲的底部墊了一塊砧木,然後讓一個工匠家的孩子雙手用力的一撬,將火砲撬動了……

    既然一個孩子可以撬得起一尊兩千斤的火砲,那麼用一個十倍長的棍子自然就能撬動兩萬斤的東西,那麼無數倍長的槓桿,是不是就能撬起無數倍重量的東西,包括腳下的地球?

    聿明雷的世界觀瞬間崩潰……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體驗,就像“宇宙之外有著什麼東西”一樣,是一個常識所無法解釋也無法理解的現象。

    房俊對於聿明雷的發瘋表示很遺憾,這孩子只能自己慢慢的從臼巢中解脫出來,接受這個世界有太多我們的認知所無法解釋的事情這個現實,誰都幫不了他。

    孔穎達對於這些東西只是好奇,他真正關心的不再這個上面。

    吳淞江上煙雨濛濛,對岸的山丘隱隱約約,宛如虎踞龍盤。

    老夫子嘆著氣說道:“京城里傳來消息,說是陛下有意將水師學堂搬遷到長安,不允許設立在華亭鎮這邊。”

    房俊心中一震,失聲道:“當真?”

    孔穎達掃了他一眼,沒言語。

    論起對於朝中消息的掌握程度,房俊自然是不可能跟歷經三朝的孔穎達相比。老夫子人雖然老了,影響力大大下降,但是徒子徒孫遍布朝堂,探聽點消息自然無比輕鬆。

    房俊沉默。

    其實這一直都是他在擔心的事情,只是他認為這樣的情況會發生在水師學堂成立後,影響力越來越大的時候才會出現。

    李二陛下不放心了啊……

    按照房俊的設想,水師學堂幾乎相當於大唐的水師軍校,以後所有的水師軍官都將會出自這裡。掌握著這所學校的負責人必然會在這些水師軍官當中擁有者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對於每一個帝王來說,這都是極大的威脅。

    不是李二陛下信不過房俊,而是他誰也不能信……

    房俊失望道:“是要打算取消了麼?”

    在聿明家的主持之下,水師學堂的整體建築基本已經竣工,再修建一些配套的建築增添一些軟件,明年開春就可以開學授課了……

    孔穎達站住身形,先是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然後回頭看著一臉失落的房俊,問道:“為何如此失望?難道你想憑藉這所學堂干點什麼?”

    房俊隨口說道:“當然要干點什麼,那啥,不是您想的那樣……”

    話說出口,他才醒悟孔穎達話語裡的含義。

    房俊不由苦笑道:“這麼長時間的接觸,咱家雖然輩分差異、年齡懸殊,但也算得上忘年之交了。晚輩這性子您還不了解?骨子裡其實最是懶惰,但凡能夠偷懶推給別人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去爭去搶,又怎麼會有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晚輩對那個位置可半點野心都不曾有過,分明是自己找罪受麼… …”

    孔穎達點點頭,認可了房俊的說法。

    這樣一座培養水師軍官的學堂,將會對於學堂的掌控者提供無與倫比的威望,若是心有異志者,定然可以從中受益。房俊的失落毫不遮掩,孔穎達還以為這小子是有什麼想法……

    若是當真如此,說不得要好生的勸導一番。

    不過房俊的解釋他完全接受,這小子就是個好吃懶做的傢伙,讓他去當皇帝,絕對是最難受的折磨……

    不過如此一來,孔穎達愈發好奇了。

    “那你為何如此執著的要修建這麼一座學堂呢?”

    如此宏大的學堂,所需要的人力物力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而且還要面對以後無數年的投入,那可都是真金白銀的投入,一分錢的利潤都看不見!

    如此沒有回報的事情,圖個啥?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6
第936章   我無意天下,卻心有猛虎

圖個啥?

房俊望著走向龍門吊漸漸遠去的聿明老頭,輕聲對孔穎達說道:“我所圖者,千秋之大業!”

孔穎達眼珠子都瞪圓了:“何謂千秋之大業?”

既然無意於謀逆篡位,又何來千秋之大業?

房俊呵呵一笑,揶揄道:“老夫子,您狹隘了!難不成在您的心目中,唯有製霸天下位登九五方能算得千秋之大業?”

孔穎達最是不喜房俊這等嬉皮笑臉故作高深的模樣,不悅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話一出口,自己也是無奈。

不知為何,跟房俊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愈久,就越有一種打破了禮教規矩的感覺。孔穎達是文化人,是天下有名的大儒,講究的君子如玉、恭謙知禮,活這麼多念頭何時與人說過這般“污穢”的言語?

老頭一臉不爽,都是被這個棒槌傳染了,近墨者黑啊……

房俊卻是對這種談話風格極為欣喜,若是一板一眼的說教模式,豈不是無趣之極?

“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語,在晚輩心中從來都未曾將一家一姓的王朝霸業放在眼中。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更迭帝王興滅,放在這滔滔史書上亦不過是寥寥幾筆,待到星移斗轉時過境遷,誰又記得今日之帝王幾何?”

這話說的,何止大逆不道?

簡直可以誅滅九族了……

不過孔穎達並沒有什麼異常反應。

縱觀歷史,世家豪族宛如恒河沙數,此起彼伏興旺交替,卻總有那麼一家憑藉著祖宗所創造的不世功業,能夠安然一隅,地位超然。

那就是山東孔家……

無論任何朝代,無論誰是帝王,孔家都是天底下最最安靜的那一個,也是最最安全的那一個。孔家從來不曾參與到爭權奪利的漩渦之中,就那麼安安靜靜的做一個美人,享受著天下無數儒家子弟的敬仰尊敬。

沒辦法,誰叫人家有一個牛得不行的老祖宗呢?

所以在孔家人的眼中,從來都不會在乎王朝的興滅、帝王的更迭,因為無論是哪一朝哪一代,無論龍椅之上坐得是誰,都得對孔家禮遇有加。

因為毫不誇張的說,只要孔家振臂一呼,任何一個強盛的帝國都會在瞬間煙消隕滅,分崩離析!

別懷疑,全天下的讀書人都是徒子徒孫的孔家就是有這樣的能耐!

孔穎達來興趣了,欣然道:“說說你的想法。”

房俊站定,左側是滔滔的吳淞江水,天上是綿綿不絕的雨絲,他的臉上浮現著笑容,語氣雲淡風輕:“晚輩想要改革帝國的教育制度。”

他像是說著家常,但是在孔穎達心中卻不啻於一個驚雷劈到頭頂!

搞個教育制度?

孔穎達目瞪口呆:“你個熊玩意,你是要造反啊?”

房俊眉毛一挑:“父子,罵人不好!”

孔穎達氣笑了,瞪眼道:“罵你咋滴?別說你個熊犢子,你老子站在這兒,老夫照罵不誤!”

“得,您牛……”

房俊一臉無奈,老傢伙輩分太高,想罵就罵吧。

孔穎達看著房俊,以為這孩子是不是腦子犯病了,問道:“說說,你是怎想的,居然想要改革教育制度,還有,現在的教育制度怎麼了?”

其實孔穎達心裡還有一句沒問出來,那就是現在的教育制度……是個什麼制度?

你又想改革成什麼樣?

不過怕丟人,沒好意思問。好歹也是大唐第一流的教育工作者,門徒無數桃李滿天下,卻從來都沒有考慮過現行的教育制度是個什麼樣的製度,又有何利弊之處……

但是孔穎達知道,


正是現在的這種教育方式使得世家門閥能夠始終站在社會的巔峰,這是絕對不能改的。不管改革成什麼樣,只要改了,就是與天下為敵。
不過這個棒槌與天下為敵的事情乾了也不是一兩回……

房俊呵呵一笑,心中思慮多時的計劃也沒什麼避諱,和盤托出。

“現在的教育制度,我且將之命名為精英教育。顧名思義,這是將人才培養成精英的教育制度,每一個學生,都有可能是最頂尖的學者,最有學問的人。可惜的是,現在大唐所需要的並不是這些所謂的精英,而是更多的普通讀書人……”

教育制度的優劣,在後世就是一個社會上最為重要的爭論話題。

而應試教育更是飽受詬病,被噴得一無是處……

中國孩子沒自由,這是全世界公認的事實。

家長更喜歡讓孩子們課餘時間參加補習班,或者練書法、學國畫、玩樂器、背古詩等等。雖然現實生活根本用不到這些,但家長們普遍認為文采風流是很有必要的,萬一穿越到古代就可以當王爺、做惡漢、差點都能當個超級書僮、極品家丁什麼的…… ?如果家長會起名字,給孩子取一個劉邦、李世民之類的名字,到了古代分分鐘登上人生巔峰。

反正一切皆有可能,誰知道呢……

但是作為一個前世在官場浸淫多年的小官僚來說,那樣的應試教育其實也是一種無奈之舉。一直到七十年代之前,國內的受教育程度還是一個低到讓人髮指的程度,誰都知道國家想強大、經濟要騰飛就需要無數的人才,可是唸書的人都沒有幾個,又哪裡有人才?

所以,國內的教育制度就必須反映國慶的需要,那個時候我們需要的不是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獲得者,不是外星殖民的高科技理論,我們要的是大批大批的知識分子來填補無數的崗位。

原子彈有一顆就足夠了,我們需要更多的是有學歷的普通人,充斥到改革大潮中的各個崗位。

正是這種特殊的國情,國內的高校成為將知識分子當作流水線產品從而生產的工廠……

那不是落後,而是面對現狀的一種無奈的妥協,更是社會發展的需要。社會發展的規律就決定了那樣的一種教育制度,哪怕有人強硬的將其扭轉為歐美一般的精英教育制度,最終照樣還是得被社會的潮流強勢逆轉。

某種程度來說,教育制度也是一種社會需求,有市場才會有產品,這是歷史的必然。

現在的大唐,跟後世建國之初的社會形勢非常相似。

最重要的一個共同點——識字率太低!

一個國家如何才能長盛不衰?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國民素質!

日本和德國挑戰全世界,被大夥聯合起來圍毆,又是拆光工廠又是扔原子彈,搞得一清二白身無分文。結果呢?人家分分鐘強國興邦,GDP坐火箭一樣雄起,照樣還是世界強國!

憑藉的是什麼?

不是賣稀土不是賣市場,人家憑藉的是國民素質!

只要老百姓的素質在,就永遠都是世界強國!

這就是教育的重要!

而大唐現如今施行的教育制度,就極度相似於後世歐美的精英教育,培養出來的都是優秀的高端人才,是各大世家門閥今後的頂樑柱!

但是這樣的人才,對於大唐的強盛其實並沒有幫助。

想要讓大唐真正強大起來、哪怕明日大唐亡了另立一國照樣世世代代領先全世界,就必須推行全民教育!

而“水師學堂”的設立初衷,就是這樣一個面對全民招生的理想。學子從民間來,然後回到民間去,不指望他們對世家門閥構成什麼威脅,只要民間的有識之士一點一點的躲起來,終有一天會量變引髮質變。

世家門閥是阻礙社會進步的毒瘤,但是這顆毒瘤卻是寄生在動脈之上,轟轟烈烈的下刀子割去,後果必然是兩敗俱傷,甚至是不可承受之痛。

房俊對於世家門閥的態度是堅決取締打擊,他心中有猛虎,但是他理智的明白這個過程要相對溫和。

所以他搞字典,搞活字印刷,現在又高全民教育……

潛移默化之中,世家門閥必將漸漸的消亡。這是社會發展的大勢,更是歷史的必然,無可阻擋。

孔穎達聽著房俊娓娓道來,震驚得目瞪口呆,就連手中的雨傘歪了雨水打濕了肩膀都渾然不覺。

太震撼了!

這小王八蛋的腦子是怎麼長的,難道這世上當真有生而知之者,一出世便是宰輔之才?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6
第937章  長孫無忌的釜底抽薪

江南秋雨纏綿,關中已然是草木蕭蕭,寒風瑟瑟。

    在昆明池浪了一個夏天的李二陛下終於在入秋之後回到長安,閒置了幾個月的太極宮再一次熱鬧起來。

    神龍殿內,地龍燒的滾熱,窗外的寒風掠過落盡樹葉的樹梢,發出“嗚嗚”的尖銳聲。

    剛剛完成冬至日祭天大典,李二陛下將幾位大臣留下,有要事相商。

    殿內溫暖如春,李二陛下坐在主位,命宮女給面前的數位大臣奉上香茗,君臣齊齊的喘了一陣氣,凍僵的身體方才緩和過來。

    “冬至”在古代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節日。

    周秦時代以冬十一月為正月,以冬至為歲首過新年,把冬至作為節日來過源於漢代,盛於唐宋,相沿至今。

    漢代以冬至為“冬節”,官府要舉行祝賀儀式稱為“賀冬”,官方例行放假,官場流行互賀的“拜冬”禮俗。《後漢書》中有這樣的記載:“冬至前後,君子安身靜體,百官絕事,不聽政,擇吉辰而後省事。”所以這天朝廷上下要放假休息,軍隊待命,邊塞閉關,商旅停業,親朋各以美食相贈,相互拜訪,歡樂地過一個“安身靜體”的節日。魏晉六朝時,冬至稱為“亞歲”,民眾要向父母長輩拜節;宋朝以後,冬至逐漸成為祭祀祖先和神靈的節慶活動。

    及至隋唐兩朝,冬至是祭天祀祖的日子,皇帝在這天要到郊外舉行祭天大典,百姓在這一天要向父母尊長祭拜……

    李二陛下飲了一口熱茶,活動一下手腳,問道:“北邊最近可有緊急軍報?”

    每年到了氣候寒冷之時,塞外蠻夷皆會入寇劫掠一番,搶奪物資糧草以備過冬。

    前些時日吐谷渾幾個靠近大唐邊境的部落先後有牧民入境燒殺劫掠,很是驚擾了百姓軍民,河州、岷州兩地軍鎮齊齊奏報,請朝中調撥軍兵前往支援,以防吐谷渾寇邊。

    李績肅容道:“回禀陛下,目前境況尚可。不過吐谷渾和吐蕃兩地今年大旱,穀物不豐水草凋敝,若是遇上一個嚴冬怕是難以捱過,是以微臣已然協調秦州、岐州、興州、利州、綿州共五州兵馬,各自抽調一部精兵前往邊界,謹防蠻夷無衣無食之下破釜沉舟大規模入寇劫掠,以報邊境萬無一失。”

    李二陛下欣然頷首。

    自從李靖擔任兵部尚書以來,

朝中軍事皆井井有條,有關邊界安危皆能做到未雨綢繆、有備無患,不至於蠻夷入寇方才緊急調兵,從而手忙腳亂。

    李二陛下點點頭,話題一轉,又問道:“華亭鎮市舶司可有奏報呈上?”

    市舶司的運營是當下第一等的大事,說是舉國矚目亦不為過。

    剛剛遷任民部尚書的唐儉恭聲答道:“回陛下,昨日有呈文送達。華亭侯在呈文中言及一切順利,已有兩百一十九家商舖申請了海貿資格,其中有兩百零八家獲得了市舶司核准之後頒發了營業執照。共收取保證金三百七十六萬貫,第一個月的稅收尚在統計之中,預計有二十萬貫左右,待到審核之後,即會押解進京,繳納進入民部錢庫。”

    唐儉本來在工部尚書任上退下來之後就打算致仕告老,不過卻被李二陛下制定為民部尚書。起初唐儉是不大願意幹的,誰都知道東征在即,朝廷各處皆要節衣縮食,作為掌控帝國財政大權的民部最是責任重大。

    他早已功成名就,子孫亦都安穩入仕,政治上再無述求,更沒有再進一步執掌政事堂的野心,因此很是抵觸。

    不過李二陛下執意如此,他亦不敢推遲……

    誰料到剛剛上任便有好消息,華亭鎮市舶司的運營就好比一個重開了一處鑄錢司,開始運營便有每月幾十萬貫的銀錢收入,大大緩解了民部錢庫的空虛緊迫。

    這民部尚書當起來自然有滋有味,各個衙門誰不得小意恭維?

    他報出這個數字,便聽聞耳邊響起一片吸氣聲……

    這房俊簡直就是神人,撈錢的法子層出不窮,難不成當真是“財神”轉世?

    不約而同的,大家都下意識的看向皇帝左下首的房玄齡。

    房玄齡正襟危坐,眼瞼低垂,面上紋絲不動。

    心卻是忍不住吐槽:這混賬小子怎地這麼能折騰?這也不隨我啊……

    房俊遞交給政事堂的《市舶司策劃》當中,是沒有“保證金”一說的,這是房俊異想天開臨時弄出來的把戲,就算不經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按說這種行為是絕對不妥的,甭管好事壞事,誰也不能無組織無紀律吧?

    可是這一手無疑是投皇帝陛下之所好,皇帝最鬧心的就是錢……

    房玄齡瞅了瞅李二陛下的顏色,想了想,開口說道:“陛下,這個所謂的'保證金'既未向民部申報,更未等到政事堂的批准,房俊在華亭鎮之行為屬於擅自妄為,臣懇請陛下處置。”

    一句話,就將幾名想要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的大臣噎得不輕,乖乖的閉上嘴。

    “保證金”雖然得到數百萬貫,但是究其根本,這畢竟是超出房俊職權範圍的決定,相當於視朝廷法度於不顧。試想,若是全天下各州府縣的長官都可以擅自巧立名目收刮錢財將會是何等後果?

    哪怕這筆錢最終如數流入國家財政,也是萬萬不開開此先例。這本是一個彈劾房俊的絕佳時機,哪怕皇帝心裡爽快,也不得不按照朝廷法度嚴懲房俊。

    但問題是房玄齡站出來親自指責房俊,請求處置,別人就不好插嘴了。這明顯是房玄齡以退為進的招數,既然他都開口說自己的兒子應該處置,那麼皇帝順水推舟的小小懲罰,旁人就絕對不適合再出言加重這個處罰。

    除非你想跟房玄齡撕破臉,還要被皇帝陛下嫉恨……

    李二陛下剛剛甚是開心,尚未想到這其中的關竅,見到房玄齡如此“大義滅親”還有些詫異,不過轉瞬便明白了房玄齡的用意。

    只是皇帝心中卻是大不以為然。

    想明白了房玄齡如此“自傷八百”的緣由,便引申的想到房俊為何要如此做?

    如此絕妙的主意,只要事先給朝廷上一道奏摺言明其中的運作和好處,無論民部亦或是政事堂甚至是他李二陛下,都絕對沒有阻止的理由。

    可房俊為何偏偏就要不聲不響的私下搞這麼一出,送出這麼大的一個把柄?

    李二陛下沉默不語,心裡琢磨起來。

    大臣們也都不出聲,神龍殿裡顯得有些安靜,只有某一位大臣拿起茶杯飲水的時候發出輕微的“吸溜吸溜”聲。

    沉默良久,李二陛下面上方才顯現一抹苦笑,他想明白了房俊這麼做的用意。

    小王八蛋這是有情緒了……

    “陛下,臣有話說。”長孫無忌開口說道。

    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笑道:“輔機,你也要參房俊一本,讓朕好生懲罰他一番?”

    面上帶笑,心裡卻有些膩歪。

    好歹你也是位國公,功勳無數,怎地總是跟一個小輩過不去,但凡逮著個機會都要落井下石一番?當初長孫衝的事件究根到底跟房俊其實沒什麼關係,都是長孫沖自己心術不正方才導致最後的結果,就因為這事兒便念念不忘時時作對麼?

    氣量太窄了啊!

    長孫無忌彷彿看不懂李二陛下笑容之中的含義,輕鬆說道:“老臣怎會有此想法?此時嚴格說來,房俊卻是有失穩重,亂了朝廷法度,應當懲罰。不過說到底這件事也是一件好事,如此一筆錢財定可充盈國庫,亦是大功一件。功過相抵,老臣的意思,便不獎不罰了吧?不過由此事亦可看出房俊之才華卓越,實在是後生可畏,當得起年青一輩當中最出類拔萃的人才。現如今滄海道正副大總管皆已有人擔任,市舶司也已正式運營,前景喜人,江南的局面取得前所未有之穩定,這些亦是房俊不可抹煞之功勞。老臣以為,既然江南局面已然打開,房俊繼續留在江南已無太多用處,陛下賞罰分明,何不將房俊召回京城,委以重任加以培養,以酬其功?”

    此言一出,殿內所有人都有些吃驚。

    長孫家與房俊的恩怨,整個關中誰不是心知肚明?所說事情的起因其實與房俊並無多大瓜葛,但是長孫家對於房俊的恨意卻實實在在從未隱瞞。

    怎地現在卻有幫房俊說起好話來了?

    那房俊現在已然是華亭侯,上一個官職乃是滄海道行軍大總管,這若是將其召回長安“委以重任”,那得是什麼樣一個官職?

    估計最低也得是六部尚書的正職了!

    還未到二十歲的六部尚書……

    大家都覺得心裡怪怪的,雖說古有甘羅十二歲拜相美玉在前,可是甘羅也只是被秦王敕封為“上卿”,地位相當於丞相,實則就是個名譽頭銜,並無實權。

    現在大唐就要迎來一位未滿二十的實權六部尚書了麼?

    正疑惑之間,忽聞一人朗聲道:“陛下萬萬不可!”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3:19
第938章   御前爭論

當然,在座諸公皆是久歷世事宦海浮沉的人精,一眼便看出長孫無忌實則並沒有按好心。

    房俊為何毛遂自薦前往江南擔任滄海道大總管?

    就是看中的不久的將來開始的東征!滄海道作為東征之時的海路主力這是毫無疑問的,誰能掌控滄海道,誰就能在東征之時立下赫赫功勳!

    而將房俊調回長安擔任高官看似升職加薪,實則相當於釜底抽薪,斷了房俊在滄海道的前途……

    這一招委實有些缺德。

    俗話說阻人前程猶如殺人父母,那是死仇,可長孫無忌的提議卻是讓房俊得到重用,未及弱冠的正三品部堂級別高官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光耀無限,這是擢升,誰也說不出毛病來。

    可是誰都知道京官難做,就算是部堂級別的高官又怎比得上天空海闊肆意妄為又能立下赫赫戰功的滄海道行軍大總管呢?

    殿內一時沉默,無人發聲。

    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好,附和一聲,就等用於得罪了房玄齡;反駁一句,又惹毛了長孫無忌……

    最關鍵的是尚不知皇帝陛下的心意如何。

    大臣們的目光都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拈著茶杯,心裡有些糾結。

    按其本意來說,是不希望房俊回京的。房俊的功勞別人或許可以無視,作為皇帝的他又怎麼可能視而不見?且不說別的,就是這幾百萬幾百萬的銀錢充盈了國庫和內帑,為日後東征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就是天大的功勞!更何況市舶司的製度一旦證實可以施行,以後再增加明州、廣州兩處市舶司,將大唐所有的海貿都管控在朝廷的監管之下,不僅僅是規範了貿易,更能為帝國財政提供源源不斷的財源……

    可以稱得上是功在千秋!

    而且自己可是親口讓房俊擔任滄海道大總管的職位,現在不僅將人家的官職給撤了,將其費勁心血籌建的水師學堂搬遷到關中來,還要讓其遠離江南致使所有的努力成為泡影為別人做嫁衣……

    更別說人家出海一趟就為帝國購得了兩處海港,使得大唐之天威震盪四方四海敬服!

    李二陛下覺得有些愧疚。



    不過從房俊不經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保證金”這件事來看,怕是這小子也知道江南現在已然成為各方勢力爭搶的香餑餑,明白怕是難以繼續留在江南,卻又怕皇帝為難,故而以這種方式留下把柄自斷留任江南的後路。

    真是善解人意啊……

    李二陛下心生感慨,對房俊愈發喜愛。

    一個有能力、有志氣、又懂得體恤上意甘願吃虧的臣子,哪個皇帝會不喜歡呢?

    當然,李二陛下也能從“保證金”這件事當中看出房俊的委屈,否則只需一封密奏言明自己的態度即可,用不著這般畫蛇添足故作姿態。

    李二陛下一點氣都生不出。

    誰受了委屈還不准哭兩聲?

    李二陛下沉默良久,開口說道:“即使如此,就將房俊召回京師吧。房愛卿身為父親,自應避嫌,岑文本、孫伏伽、李績你三人商討對房俊之處罰如何,照章辦事、依律施行,定要公平公正。至於房俊後續如何任用,朕自有主張。”

    殿內大臣默然不語,心中卻紛紛吐槽。

    什麼叫“後續任用,朕自有主張”?那就是明白的告訴殿內的大臣,今日我順著你們將房俊調回京師把滄海道讓了出來,但是等到房俊回來之後我如何任用,你們也就別嗶嗶了!

    你都說出這話來了,還怎麼照章辦事、依律施行?

    若是岑文本、孫伏伽、李績三人當真嚴懲房俊,怕是您分分鐘就翻臉……

    孫伏伽以前是大理寺少卿,年中剛剛履任大理寺卿的職位,在大理寺混了大半輩子,最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等閒絕對不會參與到世家勳貴的爭鬥之中。岑文本一向欣賞房俊,屢次稱其為年青一輩中的麒麟兒。李績與房玄齡關係極好,兩家更是世交,這三人商量如何懲處房俊,能商量出個啥來?

    明目張膽的袒護啊!

    一眾大臣又羨慕又嫉妒,卻也不得不讚歎人家房俊的確有讓皇帝陛下袒護的理由。

    長孫無忌保持沉默。

    陛下已然讓步,他就不能窮追不捨。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又何必去惹怒陛下?他深知現如今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已經有所動搖,再不是往日那般毫無保留的信任,不由得暗自嘆息,有些悔意……

    李績瞄了一眼四周,說道:“皇家水師於林邑國購得兩處海港之事,還請陛下給個章程。”

    眾大臣楞了一下,紛紛暗嘆,又是房俊那小子折騰出來的事兒……

    攻城略地傾覆他國,這種事情自古以來多了去了,可是如房俊這般花錢從別國購買土地,卻是千古未有之奇觀。你說他開疆拓土吧,這不是兩軍陣上打出來的,而且這兩處海港的土地也委實太少,地方又著實偏遠不易掌控,有些入不得眼。可到底也是開闢了國土,理當賞賜。

    事實上自從這件事傳回長安的時候,滿朝文武民間上下就已經一片喧囂,爭執不下。

    有人認為這是開疆拓土的絕世功勳,給房俊敕封一個國公亦不為過;有人則說不過是海外彈丸之地深處蠻夷之國土,且遠隔萬里遲早也是蠻夷的囊中之物,取之無用,派兵駐紮更是空耗錢糧,實乃禍國之根源……

    各執一詞爭論不休,誰也說服不了誰。

    剛剛由尚書左丞晉升為黃門侍郎的劉淚開口說道:“陛下,微臣以為些許化外之地毋須多費心神,那林邑國雖然以往屢次與中原征戰,實則國中卻皆是我漢家遺民,心幕天朝聖威,正該施以恩德懷柔其國,何故卻佔人領土、掠人港口,致使其國身懷怨恨,有損我大唐天威?故此,微臣彈劾房俊擅自掠人國土,挑釁鄰國,請陛下嚴加懲處,以儆效尤!”

    眾位大臣都吸了口氣,這劉淚可真夠無恥的,分明是一件好事,卻被他說得似乎無惡不赦一般……

    看來當初房俊的那幾拳著實讓這位心中記恨,怕是至死都忘不掉。

    不過鄙夷歸鄙夷,該支持的時候還是要支持。大臣中或許沒有幾個跟一向小氣為人鄙薄的劉淚交好,不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既然他牽頭彈劾房俊,自然會有人跟上。

    “微臣贊同,房俊有辱國體,不僅強佔林邑國之土地,更擅自出兵殺傷真臘國之軍隊,致使我大唐威名在真臘國中深受玷污,南洋百姓莫不深懷戒懼。若是長此以往,我大唐之仁德禮儀如何教化萬民,如何睦鄰友邦?”

    另一位黃門侍郎褚遂良緊緊跟上。

    尉遲恭瞪眼道:“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敢問二位,那林邑國何時心幕天朝聖威,那真臘國又何時成為大唐之睦鄰友邦?請二位教我!”

    一般來說,這等商議國事的時候武將雖然在場,卻輕易不會發言。大家各司其職,不過是走個過場,這等事任由文官去決定便好,武將們懶得管。

    但是兩二人的言辭卻顯然碰觸到了武將的底線。

    都特麼是睦鄰友邦了,我們這些廝殺漢是不是要集體回家種地?軍隊是不是要解散了?軍中二郎又當從何處拼殺功勳,加官進爵?

    褚遂良淡淡說道:“大唐乃禮儀之邦、天朝上國,域外蠻夷未曾受到王教感化,這才野蠻無禮,不知綱禮倫常。吾等自應以懷柔之策感化其心、安撫其民,豈能強加武力,倒行逆施?”

    尉遲恭氣得臉色愈發黑如鍋底,感化你娘咧!

    一旁的李道宗神色不屑,對李二陛下說道:“現如今吐蕃臥薪嘗膽,吐谷渾蠢蠢欲動,薛延陀虎視眈眈,塞外蠻夷皆視我大唐為糕點美食,欲將我大唐分割蠶食以壯其勢。數十萬漢家兒郎臥冰飲雪枕戈待旦陳兵邊境一方蠻夷入寇殺我子民,微臣奏請褚遂良與劉淚二位聖賢子弟出使薛延陀、吐谷渾,以王教禮數感化其心,安撫其民,若是能使得蠻夷心幕天朝威儀甘願依附於內,當得起古之未有之功勳!”

    別特麼在家裡唱高調,軍人拋頭顱灑熱血保境安民開疆拓土,怎地到了你們嘴裡反而有過無功?

    文人無恥!

    你也別在這太極宮裡叫喚,有能耐用你那張嘴去把蠻子都給說服了,咱就敬你是條漢子!

    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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